第44章 聯動寫作

在軍警帶走澀澤龍彥後,??名叫織田作的男人到了現場,和我打了招呼。

“芥川老師,??我是織田作之助,很高興認識你。”

織田作是位有酒紅發色的青年,??除了外翹的幾绺頭發,其餘的一切,包括襯衫啊、領結啊、言行啊……都顯示出,他應當是極有條理極正經的那種人。

但很快我就認識到一本正經的織田先生其實只是太過緊張。

“簡直像見到了仙靈的辛德瑞拉一樣……”這個二十多歲的青年在自比灰姑娘後,??難為情地抓了抓頭發,??“啊啊,??本來設想了一千種自我介紹的方式,??結果臨場應用卻發現完全不是這樣嘛。”

他并沒有等我回複,??而是就這樣站在我身邊,??四處張望幾眼,??語氣稍微有點失望??“太宰不在這裏嗎?老師,??我找他有點事。”

又是一個認識太宰的嗎?看起來織田作也沒有表面那麽簡單。不過我看他并不像太宰和費奧多爾那種人,也樂得給他臺階下。

只是……太宰的去向實在由不得我控制。

自得知中也居然是近來被文壇大肆稱贊的詩人C.A,太宰治的心情十分複雜——“如同吃了不該為人類所食之物,??這也就罷了,??可悲的是……”。

這是後者的原話。盡管這樣,太宰還是接受了現實,??某種意義上以其堪稱堅韌的意志提出和中也進行“以文會敵”的賽事。

以文會敵,??這名字高雅大氣,??讀起來甚至有萬千豪情,??然而……

順着我的目光,織田作的視線定格在不遠處的幼稚園二人組。随後,不明顯的青筋在他的太陽穴突一下暴了出來,織田作手裏捏着的筆嘎吱嘎吱響。

偏偏這時候太宰也眼尖地瞧見了織田作,當機立斷扔下中也獨自生着悶氣。

所謂的“以文會敵”乃五局三勝制,一人出個徘句,對不好就輸。方才太宰靈光一見想了個含沙射影的徘句,而且中也還沒能對上。

他當然要保留這點勝機,就此中斷進程。

這點小心思,我、中也和織田作心裏都門兒清。

Advertisement

“織田作,工作結束了?”走過來的太宰問。

織田作嘟囔着說。

“托你無故失蹤的福,我通宵了好幾天才搞定。”

“嘁,這麽說你也是mafia了?快把這家夥帶回港黑!”

“我正有此…”織田作的話說了個半截就被太宰打斷,“絕不可能!我太宰治絕對不會讓你的妄想成真!想讓芥川和夏……嗚嗚嗚!”

“……□□無縫。”織田作笑眯了眼,親和地環住太宰的脖頸,五指合攏用力捂住太宰治的嘴巴,嚴嚴實實的一點風也不露,這讓太宰只能鼓着兩頰,支支吾吾個不停。

“老師、還有中也君,多有冒犯,還請海涵。我和這個犯癔症的家夥就先走了。”

織田作邊說邊鎮壓了不斷掙紮的太宰,帶着他離開,幾乎不費吹灰之力。我和中也呆愣愣地看着,偶爾能聽到太宰跨越五指山封印的控訴。

“織田作、唔、你這個心……唔”

只一秒就沒了。

我、中也:……好、好可怕。眯眯眼都是怪物?

雖然着這事發生得稀裏糊塗,但最終織田作帶走了太宰治,這總歸令人輕松不少。短期內我并不想看到他,暫且不想操心他們mafia有什麽目的。

也真是奇了怪了,我一個寫小說的怎麽總是和這種黑手黨人士扯上關系?

也是無解之謎。

這事不禁困擾着我也困擾着聊天室中的【甘樂】。甘樂是前不久我新認識的朋友。聽他言談、語氣,約莫着是個正陷入青春期苦惱的高中生。

偶爾會在戀愛與家庭、朋友與戀人中左右為難、進退維谷。

【今天和母親就未來的人生規劃狠狠吵了一架。我才不想當什麽無聊的事務員,我就是要去搞樂隊!】

【……我被戀人綠了。去ktv唱歌時看到一對情侶在熱吻——哇哦,真是青春!我一個沒忍住吹了口哨,那對戀人惱怒朝我看了過來。該死的燈光怎麽這麽亮,讓我一下子看清了他們的臉。是女友和我下鋪的兄弟。他們在一起了。】

【樂隊解散了……下一個更好。】

不過,即使這少年自己還身陷窘境,也不失積極寬容之心。

他常常主動開導、疏通我的不快。

【隆之介要放寬心啊。】

隆之介是我在聊天群中的花名。至于這句話,則是甘樂挂在嘴邊的口頭禪,托他鴻福——聊天室裏不少人都認為我是個緊跟潮流的老頭,常常皺着眉頭,仿佛是在思考什麽社會難題。

對緣何和黑手黨糾纏不清這件事,甘樂在困擾了許久後,終于決定不再糾纏,他另起了話題。

關于澀澤龍彥的下場。

這事又沒有什麽不好外傳的,因而此前甘樂問我的時候,我爽快地回答了。

當時我早就了解到事情的真相,俄羅斯人才是一切的罪魁禍首,澀澤龍彥要說有錯,也只能說是太老實了吧。

被太宰和費奧多爾反複騙了好幾次,據說在查明真相後,連不少軍警都對這家夥起了憐憫之心。

不過憐憫歸憐憫,犯了錯就該接受懲罰。

好在澀澤龍彥一心悔改,且之前并沒有造成多大危害,上面決定讓這家夥先去監獄裏鍛煉幾年,閑暇的時候搬搬磚搞搞建設,無聊的時候呢,多讀讀馬克思,漲點智慧。

澀澤對此毫無疑問,全盤接受,只要了幾張紙、一根筆,板着還帶有淤青的臉,認真請求道。

“我能給敦君和老師寫信嗎?勞煩了。”

這事自然是準了。可特務科和軍警一拍腦袋決定攬下的事最終卻推到了我這裏。

尚在改造期的澀澤給我寄了封信。

【老師,我只能拜托你了,你一定會幫我的吧?幫我找到敦,和他帶一句話——就這樣說“澀澤龍彥期待着屬于中島敦的《羅生門》”】

天知道看到這信我心裏是何種滋味,要知道我們前不久還是敵人,光明正大地拜托敵人真的好嗎?

最後不知為何,我居然應下了。

把這些挑挑揀揀、隐去具體敏感姓和甘樂說了說,這個平日裏懶洋洋、異常活潑的少年表露出前所未有的惡意。

【我對你口中澀澤龍彥的下場很是好奇——像他這種違反常理的怪物在肆意玩樂了一場後居然就這麽輕輕松松被放過了?】

【即使罪不至死,咬傷了人的老虎也應該好好打下烙印、就此拴上鏈子和枷鎖。】

甘樂的話乍一聽就好像是世間的真理。我坐在書桌前,一連想了好幾天,都沒有發現其中的悖論之處。

忽而有一天,門簾處風鈴叮當響。

太宰治笑眯眯又不乏忐忑地來到偵探社。他倒是很不同尋常,拉了張椅子安安靜靜坐到一邊。

要往常這時候他早就忍不住說話了。得虧今天沒有,我的思緒也得以進行下去。

底線是一退再退的,做了第一次惡,第二次早就在後面虎視眈眈。這話沒錯。

要是人也真如這麽簡單就好了。

荻原會臨死悔改,太宰也會有真情、澀澤龍彥也會有憧憬之人、就連他甘樂搞不好有一天也會發了微小善念……惡意應當被施予枷鎖與約束,善念就當真如此不值,輕而易舉被忽略而去?

哪門子的道理。

我正要得出頭緒的時候??,太宰拉着椅子擠到書桌前,明知故問道。

“老師是要寫新作了嗎,是叫蜘蛛之絲嗎?真期待啊。”

太宰治第一次叫我老師的時候,我和他都尴尬得不能自已。起初我還費勁糾正,不過時間長了,叫的次數多了,原本怪異的稱呼也成了慣常。

但我也發現他有個小習慣,有事相商的時候總會先套幾句熱乎。

“說吧。”

果然,在我盯了他有那麽幾秒後,太宰撤退般收回視線,有些懊喪。

但很快他又興高采烈起來,眼睛亮晶晶的,這樣問我。

“我可以和您聯動寫作嗎?”

這是個新奇的建議,我說它新奇并不是沒人玩過這種照常理來說不大上臺面的寫作方式。

恰恰相反,古往進來這樣玩的文學家們不說填平大西洋,東京灣還是綽綽有餘的。就在不久前,我也和中也做過這樣的事。

只不過那是詩歌和小說的結合……說起小說和小說,對我來說,還真是第一次。

而且,加之這個人是我和太宰,那就更新奇了。我倒沒有質疑他的文學水平的傾向,對于敏感的太宰來說,當面質疑他的作品該是多令他難堪啊。

明明氣得雙唇顫抖卻不得不佯裝無謂,一旦想到這樣的畫面,我就忍不住對太宰——也或許是任何一位從事文學之人說出半個不字。

我點了點頭。

太宰很高興,但他并沒有直接說出詳情的打算。我稍微提及,他便道,“你不是已經寫了半篇了嗎?就等您寫完再說吧,我的作品到時候肯定會全須全尾住在腦子裏了。”

他有時候還蠻固執的,我就歇了心思。

過了一會兒,他和我提及另一件事,神情十分微妙,難以啓齒又幸災樂禍。

“……森先生想讓我找您問問——芥川君還記得很久以前的約定嗎?”

林太郎?

“……”

太宰遞給我一封信。

【尚在寒舍之時,芥川君曾戲言答應過我一件事——談談如何寫作。如今我不得不提上一提。此事幹系重大,mafia興衰皆在于君之一念。】

“林太郎受什麽打擊了?”

我隔空指了指腦袋,“……這嗎?”

太宰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