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1)
事情确實應該查個水落石出,否則永遠是病竈,觸之生痛。現在她并不擔心官家懷疑她,但是硬要栽贓在她頭上,她也是不依的。
“臣 妾不明不白背負這樣的罪名,早就不耐煩了,還請官家動用提刑司徹查。事發之時,大钺尚未對綏興兵,牽扯了各方利益,在場衆位都是明白人,我不說,心裏自然 也知道。我只是不太明白,太後現在拿這個來阻止官家複立皇後,豈不是殺雞用上了宰牛刀?綏已被滅,如今的精力應當放在哪裏,不言自明。還是太後心裏只有一 個綏,其它全不在考量中?”她挺直脊背道,“那串香珠是我親手做的,贈與官家定情,我卻往木樨花裏加颠茄,讓我的罪狀昭然若揭,這是蠢人才用的方法。我雖 驽鈍,尚知道避嫌的道理,将性命系在手串上,我斷做不出這種事來。只有那些一心要栽贓于我的人,唯恐衆人看不出元兇是誰,才會這樣安排。太後明察秋毫,切 不要被人蒙蔽。”
太後哼笑一聲道:“兩省曾經領命追查過,可曾查出頭緒來?事情過去了好幾個月,再要追究,恐怕都成老生常談了。既然你證明不了自己的親清白,就請陛下暫緩封後。禁中若沒有看得上眼的,責令入內省選室女備後宮,陛下另選就是了。”
秾華雖不快,但畢竟拿不出證據。心裏又憋屈,便回身哀凄望着今上。
禦座前的人自然坐不住,才剛撤了寶慈宮的禁令,太後還沒緩過勁來,就急匆匆跑到紫宸殿發難,她究竟圖什麽,沒人弄得清。今天皇後是穿着袆衣來的,如果沒有太後鬧的這出,力排衆議封了便封了。現在橫生枝節,太後竟拿出自請入道的姿态來,存心令他為難。
果真小時不親,長大了便越行越遠。道理講不通,只有任性妄為了。他廣袖一拂道:“是誰所為都不重要,今日皇後是一定要立的。既然李氏願令提刑司重查,那就命裴然着手,定要抓出個內鬼來。”
所以她妖後未做成,蠱惑君王一條起碼辦得還不錯。只消一個眼神,今上便徹底繳械了。他今時不同于往日,版圖擴張,君王的威儀便更盛。誰若一心同他作對,綏國好多股肱無處安排,降臣比這些土生土長的祿蠹可好用多了。
所以朝堂上原本議論聲一片,等他表明了态度,立刻便沒有人置喙了。太後左右觀望,那些手執笏板能言善辯的相公們竟都沉默下來,簡直匪夷所思。
廊下殿頭又入內回禀,“廢帝高斐,率子弟素服,待罪闕下,聽候陛下發落。”
太 後又是一驚,“陛下打算如何處置高斐?綏國國君不處死,就應當入獄,如何還讓他在外面走動?”她覺得有點疲于應對,郭績對她來說就是個噩夢,從十七年前起 一直到今天,從來都在惡心着她。以前是她自己,現在是她的一雙兒女。如果官家不判處他們,那她這太後豈不是要在他們的夾縫間求生存了?
秾華答得很爽脆,“陛下乃聖主明君,斐率宗室子弟歸附大钺,是懼陛下凜凜天威。陛下寬宏,天道好生,以前情罪悉與寬釋,不單是為安撫綏人,更是為了安撫整個中原。”
她立在他身側,他垂眼同她相視一笑,以一種懶洋洋的語調吩咐宰相,“皇後複立的事,交由王簡承辦。今日拟诏,明日辰時于大慶殿授金冊金印。着內外命婦道賀,一應禮度複按祖制。皇後近來委屈,另有金銀賞赉,以慰辛勞。”
秾 華聽完心滿意足了,太後的出現只是小困擾,并沒有真正難住今上。他這股不管不顧的勁頭,她看着那樣喜歡!其實後位的意義,對她來說并沒有太後設想的那麽複 雜。她是個簡單的人,只是想同普通夫妻一樣,得到一個名分,能夠有資格與他同進同出,他的身旁總有她的一席之地。
太後氣得變了臉色,有種空做小人的難堪。她極力反對,結果她的兒子根本不将她當回事。她看着衆臣拱手長揖,自己站在那裏就像個醜角,除了博人一笑,再無其他。
她 腿顫身搖,幾乎跌倒。今上伸手将她攙住了,好言喚了聲孃孃,“斯人已逝,那些往事便讓它塵封吧!孃孃看,兒攻下了綏國,假以時日便可一統中原。兒沒有辜負 孃孃的教誨,也感念孃孃的生養之恩。皇後是個好女人,若孃孃抛開成見,婆媳定能和睦相處。我如今有妻有兒,只要禁中無事,就能靜下心來開創我的萬世基業。 孃孃尊榮無雙,在禁中頤養天年,有什麽不好?兒女孝順,過不了多久又有孫輩承歡膝下,孃孃還稀圖什麽?我只一個孃孃,孃孃也只有我一個兒子,母子之間毫無 芥蒂,共享天倫之樂,不是最大的幸事麽?”
聽着倒真像那麽回事,可他說斯人已逝,難道是知道了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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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後唇角微微牽了牽,“我的兒,你大業有成,孃孃心裏很歡喜。只是這禁中我無法再待下去了,還是出居延甯宮,了此殘生罷。”語畢着內人來扶,慢慢往殿門上去了。
太後出居是有損今上顏面的,這招以退為進辦得好,果然令封後的事暫緩了。畢竟是聖母,官家如果一意孤行置太後于不顧,那麽當真和昏君無異了。
不過值得慶幸的是高斐和郭太後的封賞下來了,秾華心裏一塊大石頭落了地。晚間夫婦二人坐在床上說話,她還在惦記太後提起選室女充後宮的事,悶悶不樂。
他看她模樣,只當她是為了後位的事不高興,低聲勸慰着,“過不了幾日的,待風頭過去了,诏書就頒布下去。”
她倚在他懷裏搖頭,“我是在想,哪天太後執意要為你選後,你應便罷,不應她又要出居,到時候怎麽辦?”
他捋了捋她的發,“真那樣,也只有遂她的心願了。”
她擡起臉,燈下眼眸明亮,“官家不怕天下人唾罵麽?”
“我 若是受制于婦人,對不起景靈宮裏的祖先。”他支着引枕道,“大軍剛剛凱旋,朝中有許多事要料理,汴梁城中還有烏戎細作,我必須慎之又慎。”他轉過頭望她, 輕輕笑了笑,“後位是你的,跑不掉。為了補償你,明日特許安國夫人進宮陪你。湧金殿今後就作為你宴客的便殿吧,福寧宮是禁地,外人不得入內,你需要個地方 會見親朋。”
她笑起來,“官家想得真周到。”
對于她的事,他何嘗不周到過?以前是個孤獨的人,孤獨到一 定程度就很懶,要求環境不變,這樣可以不用動腦子。後來她出現了,他開始琢磨很多事,從前到後,每個細節都考慮妥當,所以有了心愛的人,至少會變得柔軟。 他怕他的棱角劃傷她,同她在一起時總不忘掩蓋起來。捧着她、順着她,只要她高興,這樣就很好。
有妻在身旁,他伸手在她小腹上摸了摸。三個月,肚子有些突出了,腰身也不再那麽完美,但是他覺得她真好看,從來沒有這麽好看過。他側過身,把頭枕在胳膊上,“皇後,你希望菡萏是男孩還是女孩?”
她說:“頭胎男孩好呀,官家需要太子傳繼宗祧,我們生個男孩,然後再生個公主。”
她的嗓音輕而甜美,他拉過她的手貼在臉上,“一年生一個,生到我三十歲,我們就有七個孩子了。”
她嗔怨起來,“那成什麽了?孩子生得太多,會變得又老又醜。我不想變醜,我要像花兒一樣,永遠簪在官家的通天冠上。”
他抿起唇,笑得十分優雅,“那就生四個,慢慢地生,生到你三十歲,足夠了。”
她眨着眼睛算了算,還有十三年時間,似乎壓力不大。她點頭說好,同他十指交扣起來。
她未能封後,其實多少感到遺憾。
安國夫人進宮來,母女兩個坐在出廊下品茶,說起這件事,她就顯得些惆悵。
“其實我眼下很好,可是因為沒有落到實處,總覺得不足。”她端着茶盞往外看,自嘲地笑了笑,“爹爹不讓我貪慕權力,我好像做不到。”
郭 夫人垂眼,慢慢将杯沿上遺留的口脂擦幹淨,淡聲道:“這不是貪慕權力,是為求自保。宮裏的女人和外間不一樣,你的丈夫富有四海,總會不斷有年輕美麗的女子 試圖接近他。如果皇後的位置上有人,她們還有忌憚;若沒有,那麽她們就會拼盡全力試圖同他并肩……世上有幾個女人能當皇後?哪怕僅僅是一個名頭,也會帶來 莫大的榮耀,我和王太後從來沒有這個機會。”
他們都是因兒子稱帝,才一躍坐上太後位置的,沒有當過皇後,永遠是一大遺憾。
一只細小的蛾蚋飛過來,落在她的生色花大袖衣上,她拿袖子拂開,自覺話題太沉重,便轉而問五哥好不好,“待他心裏的郁結散了,我同官家說,擇個宗女作配他,日後在朝中也是個保障。”
郭夫人道:“一時半刻拔不出來,時候長些就好了。都是命,人總要認命才好。”說罷頓下來,“我一直在想,太後有什麽理由阻止你封後?官家無子,你如今懷了身孕,不是順理成章的麽?”
秾 華便把香珠的經過同她說了一遍,“我沒有西域的朋友,也沒有機會接觸西域的東西,說那毒叫颠茄,我真連聽都沒有聽說過。可是它就摻在木樨花裏,嗅多了麻痹 人的知覺,官家那時險些喪命,我想起來便覺得害怕。禁中誰能有這樣大的本事下毒呢,思來想去,似乎只有梁貴妃了……”她歸她說着,突然發現郭夫人愣神,便 叫了聲孃孃,“你在聽我說話麽?”
郭夫人臉上似乎還留有殘餘的震驚,喃喃道:“颠茄……有微香,半人高時毒性最烈,可入藥,也可制香驅病……”她沉默下來,站起身一笑,“太後的寝宮在哪裏?你帶我去會會她。”
秾華有些驚訝,“孃孃要去見太後?”
郭夫人在她手上拍了拍道:“你落地,只在我身邊待了九個月,我未盡到做母親的責任,很對不起你。如今你離後位僅一步之遙,我總要幫你一把的。莫怕,我去見她,她不敢将我怎麽樣。有些事劍拔弩張反而不好解決,軟刀子來去,叫她有苦說不出,事情就成了大半了。”
秾華怔怔的,颔首道好,命秦讓引路,一直将她送進寶慈宮門。
沿階陛上去,到了殿前往內看,并不見太後蹤影。門上侍立的宮人納福,“與李娘子請安。”複向郭夫人行一禮。
她應了,問太後可在,話音才落,見太後披着道袍從偏殿出來,往門上不經意瞥了一眼,這一眼便頓住了。闊別十七年再聚首,又是潛意識中的宿敵,其情可想而知。
太後顯然沒想到,臉上神色微變,看着郭夫人和秾華福下去,半晌沒有開口。自然也是不知說什麽好,加上有些厭惡,徑自往正殿裏去了。
秾華同郭夫人交換個眼色,趨步跟了進去。她斂起不滿,扮出笑臉溫煦喚聲太後,比手引薦道:“這是我孃孃,官家賜了安國夫人的封號,今日來與太後見禮。”
太後還算有風度,沒有将人轟出去,只是态度不怎麽好,多少有些倨傲,“安國夫人在汴京還習慣罷?老身記得多年前你也曾在汴梁生活過,故地重游,雖換了身份,日常應當可以應付的。”
郭夫人謙恭應了個是,“彼時我與從風入禁中為太後調制香料,與太後曾有過幾面之緣。這麽多年過去了,太後風采不減當年,令人羨慕。”
太後審視她一眼,郭夫人穿着外命婦的大袖常服,因喪夫,緞子是素色鑲藍邊的。郭績年輕時便生得一副花容月貌,如今雖往四十上靠了,面貌卻不顯老。她來,她并不感覺驚訝,只是提起李從風的名字,那死水一樣的心湖不由微漾了漾。
她未說話,表情也淡漠。郭夫人回身對秾華一笑,“我與太後多年未見,想敘敘舊。你有孕在身不必作陪,且回湧金殿去,我一會兒過去尋你。”
秾華不知她做什麽打算,遲疑望了她一眼,郭夫人神色平和,只說去罷,将她打發了出去。
總歸糾葛是從男人身上起,于太後來說,自己那時已經生下今上,是有夫家的人。再對別的男子動情,說出來有違婦道。郭夫人呢,抛夫棄女那麽多年,最後令結發丈夫郁郁而終,也有愧疚之處。所以談及那個名字,彼此都難免嗒然。
不過太後眼下自有她驕傲的地方,她的兒子滅了郭績的國,郭績雖被善待,到底等同階下囚,想起這個,她便有種高人一等的快感。她以勝利者的姿态俯視她,“你我并非舊友,有什麽舊可敘呢?”
郭夫人依舊帶着笑,“無舊可敘麽?那也不要緊,我們如今結了兒女親家,也可以談談別的。”
太後譏诮道:“兒女親家?這話過了。後宮嫔禦衆多,豈是個個能與老身稱親家的?”
郭夫人也不惱,未等她相請,在玫瑰椅裏坐了下來,“待我秾兒複登後位,這親家不是也是了。”言罷擡眼凝視她,“我今日來,不想同太後兜圈子,開門見山說話,也省得浪費工夫。”
太後聞言冷了臉,“安國夫人膽子不小,你可知道在同誰說話?初見時我是貴妃,你不過是商妻。再見面我是太後你是戰俘,你何來這樣的自信同我論長短?”
她 也只剩這點優越感了,郭夫人的一生像行走在浪上,高一程低一程,沒有承受不了的委屈。所以她那幾句帶刺的話,于她無關痛癢。她平心靜氣道:“原本我應當直 接面見官家,只是怕讓官家為難,才轉而來見太後的。太後稍安勿躁,可否摒退左右?有些話不能落人耳,傳出去會出大事的。”
她故作 神秘,弄得人無端忐忑起來。太後揚手将人遣退了,姑且看她耍什麽花樣。她兩手端正壓在膝上,語調變得很慢,似乎是邊說邊回憶,“我與從風入禁庭,那年好像 剛滿十七歲,正是秾華這樣的年紀。從風善制香,他的香不單能怡神悅心,還有化解病症的功效……太後有腹痛盜汗的宿疾,五月發作,九月而止,是這樣罷?”
太後怔了下,“你是如何知道的?”
她 抿唇笑道:“從風調香,我常替他打下手。雖然他不同我細說,我辯香識味,多少也能看出些端倪來。若我沒記錯,太後金香的配方是這樣的:龍腦兩錢、麝香一 錢、雞舌香三兩、甘松、獨活各一兩,與半錢颠茄相和,調香油搓成豆大香丸縛于臍上,可治腹痛,也可香體,對麽?眼下交三月,再過幾日太後又該制藥了。龍腦 麝香之類的不難尋,難就難在颠茄,産于西域,中原很難得見。我聽秾華說起,她曾替官家做過手串,誰知木樨花中被混入了颠茄,險些要了官家性命。可是遍查衆 嫔禦,一無所得……那是必然的,殿前司搜的是娘子們的閣所,想來無人敢入太後寝宮翻找,所以才會石沉大海。我一直以為對強敵可以下狠手,沒想到對自己的兒 子,太後也有這樣的鐵腕,真真叫人刮目相看啊。”
她洋洋灑灑說了半天,越說太後臉色越慘白。猛地拍了方幾道:“一派胡言,你竟敢往我身上栽贓,難道以為我不敢殺你麽?”
郭 夫人還是那個模樣,“我又不是來找太後打仗的,好好說着話将人殺了,太後在官家面前也不好交代。”頓了頓想起來,“香丸需裝在壇中埋于桃樹下,一個月後取 出烘幹方能用……”邊說邊回頭往殿外張望,“我來時看見寶慈宮東南角有棵桃樹,上那裏碰碰運氣,也許能挖出東西來也說不定。”
太 後臉上青了又白,白了又青,神色變得慌張。說她未動殺機,不盡然。可是就如郭績所說,現在有異動,分明是做賊心虛。她心裏掙紮不已,似乎已經無法反駁了。 她知道她此行的目的,不過是想堵住她的嘴,讓她的女兒登上後位罷了。太後頹然靠向椅背,力道都被抽光了似的,有氣無力道:“我所做的一切,不過是幫官家下 決心向綏國開戰,從未想傷他性命。”
郭夫人點了點頭,“我想也是,虎毒尚且不食子,何況人乎?但話若傳到官家耳朵裏,官家一定不 會這麽想。如果我是太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讓針過,針也必定讓你的線過,相安無事,豈不和美?我秾兒經受的磨難太多了,我不希望她一輩子因為太後的固 執經歷更多坎坷。太後放他們小夫妻一條生路,我便對太後立誓,永不将這事透露給第三個人知道。公平交易,太後看可好?”
太後靜靜聽完,突然掩口笑起來,“郭績,你莫裝得冠冕堂皇。你一心要讓你女兒為後,還不是私心作祟!你怕在钺國朝不保夕,有皇後護着你,你好茍且偷安,我說得沒錯罷?”
她也算是個明白人,如果硬要往那上牽扯,倒也說得通。郭夫人并不否認,“我是為秾華,也是為高斐。如果有必要,我這個當母親的可以為兒女去死,太後做得到麽?”
她似笑非笑看着她,太後很覺刺眼,恨不得将那張假面從她臉上扒下來。然而不能,把柄在她手裏,焉知她來前有沒有準備,只有暫且安撫,再命人殺之了。
她長長吐了口氣,“安國夫人的話,我仔細考慮了,似乎是個雙贏的局面。其實秾華這孩子一入禁庭我就很喜歡她,只是後來立場不同,怪可惜的。如今你替我下了決心,也是機緣,那就依夫人的意思辦吧!”
郭 夫人驀然覺得心頭一松,“如此甚好。太後也不必擔心我說出去,即使官家知道,也不會将太後如何的。畢竟官家是太後所生,官家不能弑母,大不了如太後所說, 送入延甯宮罷了。太後不必擔心寂寞,真到了那時我與太後作伴。閑暇時聊一聊過去,聊一聊從風,想來也輕松惬意吧!”她笑着說完,起身優雅行了個禮,“那妾 便告退了,希望明日就聽到官家冊封皇後的好消息。太後不必相送,請留步。”她自說自話着,提裙走出去,只餘殿裏咬碎了一口銀牙的太後。
管 她呢,且讓秾華複位再說吧!她不将事抖到今上耳朵裏,只是不想讓秾華背負罵名。已經在紫宸殿鬧得沸沸揚揚了,再有什麽變故,衆臣頭一個想到的便是皇後陷害 太後,王太後反倒成了無辜受害者了。所以讓她自發去要求,只要诏書頒布下去,秾華的位置便穩如泰山。至于她自己以後怎麽樣,走一步看一步吧!
太後果然信守承諾,次日朝會上态度有了鮮明的扭轉,主動要求冊立李氏,令在場衆臣大感訝異。
今上當即命宰相拟诏,散朝之後頒旨。旨意到時,皇後正在窗下納衣。要跪地謝恩,他忙攙住了,說皇後有孕,可得特許。
她捧着金印,手裏沉甸甸的,眯眼道:“官家可知太後為什麽改了主意?”
他臉上帶着一點精明的笑意,“你知道的我都知道,你不知道的,我也都知道。”
她哦了聲,“比如呢?”
“比如貴妃中毒是太後的一石二鳥之計、比如阿茸下毒,事先知會我的人是崔竹筳……”
她聽得惘惘的,他不動聲色,就能悉知天下事,她懷着敬仰的心情對他頂禮膜拜,“官家其實是神仙吧,能掐會算?”
他摘了朵海棠簪在她烏鴉鴉的發上,無限唏噓的樣子,“算得盡機關,算不盡命盤……”一面遲遲笑起來,“就算是神仙,不也折在你手裏了麽!”
作者有話要說:
《禁庭》正文完結啦,感謝大家一路陪伴,鞠躬~番外在實體書上市三個月後貼出,請少待。
今年打算好好過個春節,新坑大概三月份前後開始連載,不過目前還沒想好寫什麽,大家有什麽想看的類型,歡迎上微博私信我,麽麽噠~
完結時厚着臉皮求個作收,開新坑時可以助我爬榜,另外點進專欄後會看見“霸王排行榜”,榜上的10位姑娘有時間請上微博聯系我。來晉江兩年,沒有機會回饋大家,只有贈書了,一人一套,任選。家裏有的即發,沒有的打欠條,上市後再寄出,哈哈。
不在榜上的姑娘,也感謝你們長久以來的破費和擡愛,因為實體書數量有限,無法一一贈送,感到十分抱歉。但是大家的ID我都記得,有機會會盡量彌補的,麽麽噠~
番外
惠風和暖,前陣子下過一場雨,待到放晴的時候,天空被洗刷了一遍,變得愈發明麗起來。
又是一年端午,禁中忙看置辦香糖果子和角黍。皇後不會做吃食,只得找艾葉來,坐在廊下剪成人形,讓內侍訂于門上。
官家今日難得清閑,攻打烏戎所需的兵馬糧草都籌備妥當了,擇個黃道吉日便可西征。中原的霸主,還有什麽煩憂?回到柔儀殿裏,找個圍子床躺下,透過垂挂的珠簾,能看見不遠處的她,心便是寧靜的。
皇後肚子漸大,還有兩個月就要生了。想起第一次胎動時的情景,夫婦二人緊張得臉色發白。他戰戰兢兢把手覆在她肚子上,隔着一層皮肉,能想象出小小的手或足,在他母親腹中恣意伸展的樣子。不過菡萏似乎過于文靜了,常常動過一次,兩三天都不再翻身。有時候秾華害怕,太醫說孕期滿五個月,孩子活動當日益頻繁,為什麽皇嗣不是這樣?她提心吊膽,急得再按捺不住時,菡萏才賞臉,随意伸伸胳膊,表示自己很好。
這孩子一定是個大氣端穩的儲君,今上想。智者足重,不動則已,一動驚天地。反正他的孩子,他的妻,沒有一個不令他滿意。
他懶洋洋躺在那裏,看她一眼,她眼睫低垂,正專心剪她的艾人。殿外天光明媚,交夏了,穿得也少,只見她便便的大腹,與那玲珑的肩頭和脖頸不太相稱。他長長舒囗氣,合上眼,将書扣在臉上。
她在身邊,歲目無憂。恍惚想起大婚那晚。她喝了合卺酒,醉得不省人事。他回到洞房,便見她紅得像只熟蝦一樣。問情由,她的乳娘期期艾艾說:“醫官來診治過,聖人起了酒疹,需塗藥。”
他把藥接了過來,殿中人都打發出去,坐在床沿習她擦拭。她嘴裏細碎念叨,不知在說些什麽,他也沒有太在意。低頭看,那酒疹來勢洶洶,從脖子往下,前胸後背尤為嚴重。那時他對她還有些抵觸,雖然通信口口個月,心裏并不陌生,但今日之前只見過兩三面,畢竟身體不熟悉。他試探性地觸她一下,她像被按了機簧,突然睜開眼看他:“官家……”
他手裏還端着藥碗,遲疑往前舉了舉:“我替你擦藥。”
她不說話了,重新閉上眼。胸囗癢,懊惱地嘀咕兩句,把手挖進了抹胸裏。可能是因為動作太過豪放,背後的帶子掙松了,她側過來躺着,只見峽谷幽深,兩岸山勢壯闊。他艱難地咽囗睡沫,這是他第一次看見女人的酥胸,覺得有點不可思議。
她揮了揮手,“迷惑殷重元……”
醉話說得字正腔圓,他當時吃了一驚.轉而龍顏不悅,心想她即便真是這樣打算,正大光明說出來,也太不把他放在眼裏了。
他擱下藥碗,怒氣沖沖往外去。撼了撼,殿門紋絲不動,看來太後命人把門鎖上了。他站了一會兒,等情緒漸漸平複,重又回到後殿裏。她癢得厲害吧,像孩子一樣,發出焦躁的、似哭似笑的鼻音。他嘆了口氣,複替她上藥,每個地方都擦遍了,最後只剩前胸。
他掙紮了很久,終于把她的抹胸揭開了。一看之下,風景難以描繪。他心頭咚咚驟跳,蘸了湯藥的巾帕拂過那綿軟的山峰,他下意識按了一下……手感不錯,透骨銷魂。
心裏像裝了一把琴,琴弦被撥動了,铮然作響。沒有見過別的女人怎麽樣,她是頭一個,很美。以後認定她了,就這樣罷!
于是當真再也沒有放開過,被她折磨,燒化了五髒六腑,他覺得都是他應該經歷的劫數,不能怪她。
所幸現在好了,一切的不如意都過去了。她依賴着他,以後都不用分離,想起這個,便有種塵埃落定的踏實感。
他躺在那裏,半夢半醒間聽見她的腳步聲,漸漸到他圍床前,取下他臉上的書,小聲喚:“官家?”
他不願意睜眼,往裏面讓了讓,向她伸出了雙臂。
她順從地在他懷裏躺下,輕輕搖了他一下,“大軍何時開拔?”
他說:“再過兩日,烏戎得知大钺要起兵,正吓得惶惶。這樣也好,将他們吊着,人的精力有限,緊張得太久,越來越不耐煩,這樣攻打起來更容易。”
她哦了一聲:“那麽官家打怎麽處置貴妃?”
“禁中留她不得,送入瑤華宮,令她入道。”
她納罕道:“官家不要她了?瑤華宮裏凄涼,日子不好過啊。“”
他的眼睛輕啓一條縫,瞥了她一眼:“我什麽時候要過她嗎?送她入道,就沒打算讓她過好日子。她太浮躁,在那裏修身養性,對她有益處。”
她哀聲嘆了囗氣:“我嬢嬢今日入禁中來,同我說起高斐的親事,不好辦得很。”
他自然懂得,一個亡國之君,雖然封侯拜相,正門第高的人家,避之惟恐不及,有誰願意通婚?皇後得了親人,想盡辦法要周全他們,可惜事難成。
他不太好說話,只道:“不着急,高斐還年輕。綏國滅亡不到半年,待時候再長些,衆人都淡忘了,親事便水到渠成了。”
“高斐是個犟脾氣,嬢嬢同他提起。他把人蹶得八丈遠。”她為難道,“想是無心無情吧。钺國的閨秀他也看不上。”
他沉默下來,略頓了頓問:“依你的意思呢?”
她抿着唇,擡起一雙大眼睛看他。他面上含着笑,有些話到了嘴邊,還是咽了回去。
“再等等吧!"她呲牙一笑,便勁往他懷裏鑽,“不說這個了,我先前做了頂虎頭帽,過會兒拿來讓你瞧。嬢嬢說剛出生的孩子不懂事,唯恐他抓臉,給他做了兩副手套,繡上了柿蒂花,可愛得很。”
他應了。垂手在她腹上一摸:“菡萏這兩天乖嗎?”
她說:“還是老樣子,你小時候必定也是這樣。原想向太後打聽的,可她總是不冷不熱,我也不好意思叨擾她。”
人到了一定年紀,就顯得別固執。他曾經斡旋過多次,太後不為所動,甚至提起孩子,也是不太上心的樣子。他呢,不論自己碰多大的釘子都滿不在乎,太後是生母,便有了隔閡,一切都好商議。唯獨她對菡萏冷漠,讓他有些受不了。菡萏還沒出生,是男是女暫且沒有定論,但他知道那是他的心頭肉,他像愛皇後一樣愛着他,不能忍受任何人對他怕有一丁點的不肩。
他冷了心腸,漸漸與太後疏遠。對他不滿便罷了,對孫輩應當有她做祖母的寬宏和慈愛,結果太後的态度令他失望。失望過了頭,便不怎麽想去理會她了。
他拍拍她的背,“好好的,要同別人取什麽經?”躬腰着着她的肚子,低低說,“好孩子,動一動,讓你嬢嬢放心。”
等了半天,毫無反應。秾華半帶嘲笑式的沖他咧嘴,“陛下的聖命對我們菡萏不管用,這孩子真有主見,說不動就不動。”
他皺了眉,“菡萏,不聽話爹爹可打了!你要想明白,爹爹一巴掌下去,受苦的是你嬢嬢。”
秾華穿着蝶穿花的長衣,起先那蝴蝶是一動不動的,可是漸漸有了起伏,懶洋洋一撩,然後再沒有動靜了。
秾華笑起來,“好乖乖,果然心疼嬢嬢。官家看他多聰明,這麽小就聽得懂你的話,将來一定比你有出息”
要說別人比他有能耐,他是一定不能接受的。自己的孩子,青出于藍而勝于藍,簡直是對他最熱烈的贊美。他洋洋自得,他的孩子就是好,聰明伶俐,有帝王之才,将來要好好栽培。
日子一天一天過去了,剛入七月就準備皇後着床,孩子的衣裳鞋襪都置辦齊全了,只等皇嗣落地。可是等到月尾,沒有要生産的跡象。招醫官來瞧,醫官側着腦袋號了半天的脈,最後說:“瓜熟方蒂落,殿下未到時候,還需等等。”
時候拖延得長了,秾華心裏不安起來。先前被崔先生擄走二十多天,回來後那些大臣就一直存疑。現在時候到了不生,難免讓人背後說閑話。
有時候并不是問心無愧就可以萬事不管的,她心裏竟也開始忐忑了,官家面前很覺得差愧。
他見她有異,小心問她怎麽了。她垂着嘴角說:“官家可曾懷疑我?”
他有些意外:“懷疑你什麽?”
“菡萏到現在還賴在我肚子裏,這樣算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