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馮星辰是半夜被渴醒的,還沒摸下床就聽見雨打窗棂的聲音。外面刮的風大聲呼嘯,雨點噼裏啪啦打在塑料棚子上,她擁着被子像幽靈一樣坐在床中央,晶亮的眼睛在幾乎無光的房間裏閃閃發亮。她突然一嘔,兔子一樣沖進洗手間吐了一池子,搖搖欲墜地挂在臺子邊上。
她剛才在車上睡了一會兒,被搖醒之後除了頭痛沒有別的感覺,頭重腳輕的做了個夢,卻記不清楚夢的內容,嗓子裏清清涼涼像含着含片,身上忽冷忽熱,難受得要命。
馮星辰想自己調了點蜂蜜水解酒,奈何蓋子被蜂蜜封住了怎麽也打不開,她像被人下了藥後武功盡失的江湖俠女,手足無力,抱着罐子坐到角落裏使勁渾身解數擰,最後拔了刀來撬,還是害怕弄傷手,悻悻作罷,喝了幾杯水以後扶着牆東倒西歪滾回床上,一閉眼就想起謝持珏颠倒衆生的笑容,心神微蕩。
片刻睜開眼,暗暗想自己今晚是不是想多了。不能單方面因為外界風評就把人家扒除正人君子的行列。況且他今天桌上的行為看起來像給她難堪,在旁人眼裏卻是示好。雖然這個舉動看來奇怪,這份好意也來得離譜,但他能作為黑馬混跡商場,一定膽識、能力、眼光兼備,就算觊觎她的家族身份,也不會愚昧到劍走偏鋒刻意親近,反而會讓她警覺後疏遠。
這樣說來,她夾槍帶棒的拒絕太沒禮貌,要是因為她的不禮貌得罪謝持珏導致公司遭受損失,那可就真成了千古罪人,想到這裏她後背全是冷汗,把她纖纖的小骨架縮進被窩裏,巴不得身上的被子是銅牆鐵壁金鐘罩,誰成想蒙頭就睡了過去。
中途醒過一次總比睡得晚還要困,第二天她不情不願地揮手按掉鬧鐘,仍不肯睜眼,窩在松軟溫暖的被窩裏來着不想起來。良久,腦海裏突然蹦出Mr.揚殺氣騰騰的形象,頓時清醒了,坐起來揉了揉亂糟糟的頭發,開始洗漱。
馮星辰到公司的時候同事看見她都躲到一旁竊竊私語,馮星辰覺得奇怪,拉住隔壁桌的Amy問:“大家都在談論什麽?”
Amy意味深長地說:“星辰你就別瞞我了,是不是和謝總有情況?”
馮星辰不明就裏,被突如其來的緋聞弄得一頭霧水,心裏的粉紅泡泡卻一點點冒出來,這種奇異的感覺她沒感受過也不知道怎麽處理,只好埋低了頭胡亂敷衍:“真沒什麽。就是昨天才見的第一面。”
Amy頓時湊過來,滿臉狐疑,表明不信,就要對她進行第二輪拷問,馮星辰捂臉大叫:“你們怎麽這麽八卦啊!”
Amy樂不可支,把文件拍在她胸口說:“不拿你開玩笑了,敢隐瞞不報就地處斬,送到隔壁啊。”說完走了幾步還回頭眨眼做手勢。
馮星辰看着她的背影深深吐了口氣,煩躁地用下嘴唇包住上嘴唇吹了下頭上的劉海。
因為這樁事她早上工作的時候魂不附體,送報表的時候也沒看前面的人,轟轟烈烈撞上去,手上的紙散了一地。馮星辰頭也不擡的說着道歉,兩手麻利的把白花花的一地撿起來謹防Mr.楊看見。
一個陰影蓋過來,緊接着一只修長的手伸過來,幫忙撿她夠不到的地段。馮星辰沿着他的手指骨節看到西裝袖子,再将視線轉移到臉上,看着對方面無表情的樣子輕聲稱呼:“謝總。”
謝持珏幫她撿好東西,站起身交還給她,一派清冷淡然的神色,沉吟片刻,才終于帶了點笑意低低沉沉的問她:“你當真不記得我了?”
她把資料擱在膝上摞整齊,抱在懷裏,聞言莫名其妙地擡頭看他,微有窘意地一笑,說:“我們昨天晚上才見過面,謝總你說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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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持珏顯然不是這個意思,審視着她,似乎在想着什麽,半晌提示她:“你撿到過我的手機。”
然後在她的要求下請她吃了一碗面條……
馮星辰倒是想起來了,卻尴尬得臉滾燙。
這可是實實在在的“一面之緣”,胡吃海塞後意外拾金不昧寒酸的吃了一碗面條說起來掉份兒,可說起那陣子新開的店和面條的滋味又忍不住口中生津。
記得這人問她吃飽沒有,她塞着滿嘴的面點頭,他欺負她不能說話,偏說“點頭是沒吃飽”,立即搖頭,反應過來又覺得邏輯不對。
他扯掉領帶,解開領口的扣子敞開,斯文有貴族氣質地挽起袖子的動作讓她花癡許久,也許那時因為她還迷戀着丁胥彥而忘記了這樁“豔遇”。
丁胥彥……
馮星辰苦笑。悲哀的餘情未了,時有時無仍在挂念。可下一秒她就狠心地想:既然這麽多天都沒再找過她,就當他死了好了。
她轉瞬回過神,扯起嘴角對着謝持珏微笑着說:“謝謝您的關照,昨天非常對不起。我說的話您別介意。”
謝持珏知道她回想起來,微微靠近她,目光灼灼注視着她的眼睛,勾起唇角緩緩說:“我要是介意又怎樣呢?”
這個男人從一開始就在跟她玩暧昧。
***
馮星辰這邊平安順遂的過了兩個星期,丁胥彥腳上卻還綁着石膏。
那天高空墜物不偏不倚砸中腳面,沒擊中頭部才躲過一劫。
下過雨的天空有點陰沉,光線晦暗不明,他靠在枕頭上靜靜看着牆面,腦海裏浮現出言笑晏晏的女孩子得意的神情,神采奕奕地說:“我是你的吉祥物你知道嗎?離開我你就完蛋了!”
一語成谶,所以他現在在這裏。長時間保持着這樣的姿勢,腰背已經僵硬,他手指點着床面,有節奏的敲打着,未幾好友沖進來,提了一袋噴香的小炒肉,拎着香氣濃郁的海帶排骨湯,放到桌上,興致勃勃的叫他來吃。
可丁胥彥開口就問:“打聽到了嗎?”
已然一點多鐘,他看起來卻沒有絲毫吃飯的意思。
秦光光長長“呃”了一聲,避重就輕地說:“兄弟,咱先吃飯好嗎?”無意瞄到他的目光,又受不住,遲疑了一陣,拖出放在病床底下的凳子,坐下來煞有介事地說:“這個事情是這樣的。我去找了盧伊人,向她探聽你家那位的消息,她說不知道。”說着一邊觀察他的臉色一邊識趣地轉圜,“但是!我在她家看到你家那位養的狗了。這倆人肯定還有來往,而且盧伊人肯定知道馮星辰在哪!”
“結果呢?”說了這麽多和沒說一樣。
秦光光叉着腿坐着,兩手按在凳子中間空出來的位置,犬坐于前,低頭耷拉下耳朵愧疚地說:“沒問出來……”
他堅持着不抛棄不放棄的原則,锲而不舍地進行精神鼓舞,一屁股坐到旁邊,搭上丁胥彥的肩,苦口婆心地勸:“哎,我說哥們,這馮星辰有什麽好的,這妥妥是你甩了她好麽?遙想公瑾當年,一紙休書就能把小喬休了。你怕她啊!我跟你說咱當今在世,圖的就是個名聲,你說你怕她這叫什麽?這叫懼、內。傳出去多難聽啊。實在找不着女朋友咱也不着急啊?是不是。單身多好!”他拍拍胸脯毛遂自薦,“你看你兄弟我。啊?光棍一杆,不是照樣過得風聲水起。要女人幹嘛啊,幹嘛啊?沒有女朋友!街上那前挺後翹的都是女朋友。你抓一個,就是一個。再抓一個,又是一個。沒人管你愛誰啊?對吧,你……”
秦光光還有長篇大論的腹稿沒吐出來就被丁胥彥一個“閉嘴”冷冷打斷,一口咬到舌頭,灰頭土臉地站起身往門外走,都到門口了,又扭頭囑咐:“飯我給你放那兒了啊,自己記得吃啊。”
丁胥彥頭疼的揉揉眉心。把人轟走了世界就清靜了。他想着她過幾天消氣了就會來找他,可手機握在手裏一點動靜也沒有,想主動打過去又怕她還在生氣,逼不得已才找她的閨蜜探聽消息。看現在這個樣子,果然還是不肯理他。
這幾天她叽叽喳喳的一面,溫柔乖巧的一面,嬌羞可人的一面,天馬行空的一面......一幀一幀在腦海裏播放。
***
這麽詭異暧昧的情形,馮星辰只能裝傻打太極,好在謝持珏并沒有過分的舉動,反而轉身走掉了。
馮星辰激素分泌過旺,整張臉紅彤彤的,剛松口氣手機就響了,鈴聲吓了她一跳,皮一緊全身都是雞皮疙瘩,她緩下來,看到屏幕上“美人”的備注按下接聽鍵,躲到角落裏接聽。
盧伊人單刀直入地通知她:“剛才光光來我這問你畢業到哪去了,上班沒有,我沒告訴他。其實人家丁胥彥還是挺關心你的,要不你再考慮考慮?”
馮星辰剛才還下定決心當他死了,這會兒當即輕哼一聲,冷笑着表示:“誰想知道誰來問。”
她是有着固定着火點的危險生物,所有冷靜和自制都有着精神以外的約束。他所看到的溫柔體貼、小心翼翼都是她在為自己的城池添磚加瓦,分秒鐘預示着領土主權不可侵犯。
她骨血裏透着高貴冷豔和不可一世的驕矜,沒有道別也不必眷戀,對于旁敲側擊打聽她消息的行徑,她只能冷笑着表示:誰想知道誰來問。
盧伊人看她态度依舊強硬,無奈地挂掉電話。
馮星辰站在原地良久,垂着手緊握手機,指節握得泛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