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馮星辰窩着一肚子火,吸足了氣站在天臺上朝底下川流不息的車流大喊發洩,不知道哪來的貓沿着欄杆飛快蹿過來,登時讓她的喊叫變成了驚呼,手忙腳亂的往後跳了一大步。身後旋即傳來一個沉穩鎮靜的男聲,不緊不慢的,像潺潺溪水緩緩流過,輕而低沉地說:“你吓到它了。”
馮星辰循着聲音望過去,正看見徐振深不緊不慢的由蹲姿轉站姿,心情平複了點,她拍着胸脯吐了口氣,自行忽略掉自己的神經病做派,已經能從容地問:“你怎麽把貓養在天臺上?”
徐振深垂着睫毛惜字如金,伸手把貓召喚回來,俯身貓就跳到了他的手臂上。接着他手不知道揉着哪個位置,貓惬意地眯上了眼睛。
馮星辰為這個驚豔到沒朋友出場花癡不已,呆住了。
徐振深這樣閃亮登場帶着一種不食人間煙火的谪仙感,普通又不俗氣。精致的輪廓被陽光勾勒得銳化了許多,側臉的線條看得分明,晃得馮星辰有點失神,不禁多看了兩眼。她見過的美男也數不勝數,官家的商家的,還有各類富帥名流,可徐振深的出現徹底打亂了她的分區格局。
從外表來看,丁胥彥是冷厲的,謝持珏的漠然的,而徐振深給她的感覺是寂靜的……恍惚間覺得安定踏實,像星星一樣沉默,遙遠而明亮,仿佛消失了一樣。這種錯覺令她遲遲沒有開口,以致她突兀地出聲反倒被自己的貿然震了一震,“我更喜歡狗。忠誠可靠有安全感。”
她脫口而出,可徐振深沒理她,她便為了掩飾窘态,自言自語地尋找下一個找話題,“我平時怎麽都看不見你啊?我覺得你挺像電視劇裏那種幕後BOSS,名義上是打工仔實則在背後統攝全局,上班生活節奏那麽緊湊,你這麽悠哉的養寵物哪點像打工仔?”
徐振深平靜地看了一眼,不帶任何情緒了,然後動了動喉結。
她的四肢百骸像湧過一層熱浪,立刻僵住了。意識到自己失态後馮星辰收斂了點,沒想到徐振深反倒收回目光,一本正經地徐徐說:“那你還敢這麽忘形的和老板說話?”
馮星辰愣了一瞬,旋即捂着肚子笑得前仰後合,逆着風大喊,“你這人太有意思了,好可愛,我剛才開玩笑呢!你要是老板我把膝蓋切給你好嗎?”她見他開口說話,卸掉僞裝興致勃勃地跑過去,一副提點人的模樣,熱情地說,“你怎麽這麽不愛說話,我覺得你這個人挺奇怪的,但你要再不多說點話公司裏的人都要以為你患自閉症了好嗎?”
徐振深半晌才偏過臉看她,答非所問地叮囑說:“不要和謝持珏過多接觸。”
他看不出表情的淡淡說話,偏偏多出一毫和緩柔和,鄭重其事又沒有不茍言笑的冷厲,仿佛在陳述一個事實。馮星辰本以為他會很冷淡地說“說那麽多有必要嗎”一時沒料到他會話鋒一轉提到謝持珏,當即臉漲得通紅。
原本她只是對謝持珏有細微的好感,暫時被他的外貌和氣質迷住,眼下流言蜚語推波助瀾,她心下一癢反倒産生了特殊的情愫,被戳中心思她有幾分錯愕。
剛想口是心非的辯解他卻轉身把貓抱回木籠子裏鎖住,向門口走去。
馮星辰心中不平在徐振深邁出天臺前及時攔住了他,擋在他前面,掩飾般的追問:“你是不是喜歡我?”她被徐振深難以置信的眼神掃了一眼,卻視而不見頭頭是道地分析,“我們一定在哪裏早就見過一面。幫我撿衣服的時候其實你心裏很高興吧......不然為什麽嘴上說不要還是幫了忙。你欲擒故縱可是我沒有上鈎,可是第二天又在公司遇見我了,你為了在我面前顯得靠譜一點,明明找不到位置還說你知道。晚上看我買那麽多衣服,以為是男朋友陪我逛街去了,于是你心碎了。現在都聽見我和謝持珏的傳聞,你終于忍不住了,裝作深明大義的提醒我。其實你根本就是喜歡我對吧?”
徐振深有一絲不耐,擡眼淡淡地說:“讓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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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星辰不依不饒地追過去,他個頭高出她整整一截來,拍肩顯得太沒有氣場。她索性拍着他的臂認真說,“不要逃避,你這絕對是戀愛的表現!”
徐振深盯着她看了一會,氣定神閑地緩緩說:“你再不讓開,哪天落到我手裏,我不介意幫你處理這些多餘亂想的時間。”
馮星辰聞言倒吸了一口氣就和他杠上了,剛想開閘放話談哲理人生就被徐振深一句話逼回去了。
他說,“你不讓開,我會以為是你喜歡我。”
馮星辰為了自己的名聲忍氣吞聲的讓開了路,眼睜睜看着淡定從容的背影越走越遠。
馮星辰恍惚了一瞬,站在原地默默想:自己是不是顯得太自作多情了。回想了一遍自己剛才說的話,臉色頓時難看了。
***
如果徐振深真的對她沒感覺那種态度還真像那麽回事。鬧了這麽一出馮星辰心裏過意不去,想彌補口不擇言說出的話,可他一下午人又沒在辦公室。因為丁胥彥産生的情緒得以抒發,她卻因為這一檔事再次心事重重。
偏偏禍不單行,下班回家的時候馮星辰的電驢就被一輛別克別了一下,屁股都被撞歪了,好在她眼疾手快跳的一邊,盡管還是把腳崴了。
心情陰霾,馮星辰頓時遷怒了,單腿跳到被卡在停車場出車口,冷着臉把車窗敲下來責問:“撞到人你知道嗎?!”
司機态度不大好,口不擇言地詭辯:“我撞你你不會躲!我車都開過去了,腦袋後面又沒長眼睛我哪看的到。我撞到你是不對,我看你也沒什麽事兒啊,有必要追着不放嗎?我看你挺年輕的,又不是老頭老太太,計較什麽啊?”
馮星辰氣得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撸袖子就要和他大戰三百回合,氣氛劍拔弩張。
這時候後面喇叭一響,半天下來個人朝這邊走過來。
司機也不耐煩地解開安全帶,下車來辯,餘光瞥見有人來一心想速戰速決,了了算了,“我看你也不嚴重,上我車吧,你去哪我帶你去。你那車多少錢我給你。”
這邊徐振深已經走過來,提醒說,“你們有問題請到旁邊去解決。”
那輛電瓶車她騎了四年,原本也該退休了。馮星辰也就是見不得別人撞人逃逸給自己讨公道才這麽拼的追過來,眼下對方口勁松了她也不生氣了,鼻腔裏哼了口氣然後轉而問徐振深,“能讓我搭個便車嗎?反正目的地都是一樣的,如果你不回家就算了。”
一點沒有求人的态度。
馮星辰剛才邊跳邊跑頭發已經有點散了,風一吹顯得狼狽又淩亂,剛才崴到腳摔下去膝蓋上全是灰。她牛仔褲上挂絲一樣的爛痕原本只是刻意弄出來的裝飾,這樣一看反倒融為一體。
徐振深平靜地打量了她一遭,緩緩說:“上車吧。”
馮星辰有了着落才對司機說:“你幫我把車處理掉就行,我也不找你麻煩了。”
司機忍氣吞聲抱着息事寧人的态度,就怕她突然咬住不放才先發制人惡人先告狀,眼下一看就知道這倆人認識,更何況見她一小姑娘也不好運走,畢竟是自己的過失也就認了。
馮星辰拍拍身上的灰跟在高大俊朗的男人身後,難為情的保持着距離,這會兒嚣張的氣焰又滅了。
徐振深在她拉後車門把手的時候開口了,“你坐前面來。”
馮星辰誤會了他的話,一怔,繼續不以為意的拉開了後門,自顧自說:“前面是留給你女朋友的。”
然而當她說完看到車裏的情況就知道徐振深為什麽讓她坐前面了。一只俄羅斯藍貓坐在後座舔着它的毛,正是馮星辰在天臺上看到的那只。
她心下一跳,尴尬地關門去開前門,坐進去然後系好安全帶,試探着說:“今天是我唐突了,我不該亂想。”
她話才說一半就被徐振深幹脆打斷,“它怕生,你別說話。”也不知道有意還是無意。
人在人車裏,不得不低頭。馮星辰後半句話卡在喉嚨裏上下不得,憋得難受也什麽都不能說,從後視鏡裏虎視眈眈看着那只前額扁平、下巴有力、耳尖微圓、修長優雅的藍灰色生物,耷拉下耳朵。
一路上徐振深都沉默着不說話,車廂裏卻沒有低氣壓,這種氛圍就像夜幕降臨安靜的閉上眼睛、空空如也的佛家大境界。馮星辰把頭發披下來重新紮好,然後乖覺的把手搭在包上,做公交一樣默默看着前玻璃外的路況。等紅綠燈的時候眼巴巴盯着數這個城市每個路口變燈的秒數。堵車的時候目光探進別人的車窗裏,觀察車主的神情,還有後排的狀況。
焦躁無比的她竟然會如此寧靜的享受這個世界,只因為她知道,不管她說什麽,旁邊的人都不會理她。
她希望人知道,希望人不知道,希望人不知道裝作知道。如果世上能有一良策,能不憋屈又可以說出來不後悔就好了。
車還在走,她暴虐又無處施展的心慢慢平靜,接二連三湧出一種微妙的情緒。
***
下車的時候徐振深很紳士,先下車幫她拉開門,用手護着她下車。馮星辰趁他下車的空檔就已經解開了安全帶,先邁出一只腳,然後擡頭看他。因為他手擋在那兒有點礙眼,身子壓低了好大一截鑽出來。
外面的風有點冷,她出來時候縮了縮脖子,把衣服緊了緊,忽的想起來要說謝謝,順便甕着鼻子說,“今天對不起,但請你相信我不是那種妄自尊大、目中無人的人。”
連她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麽要解釋,而且還是毫無理由的解釋。不光在喜歡的人面前,在陌生人面前她也奢侈的希望被認可,同樣沒有原因。
風裏的狼狽至極的姑娘鼻頭被凍得粉嫩圓潤,說話帶了點鼻音。徐振深只看了她一眼,就轉身繞回車的另一頭,背對着她冷淡地說:“這和我沒有關系。”
馮星辰愣神的時候他已經開着車往車庫裏走了。
說實話她有點失落,又不知道究竟在失落什麽。
是啊,她又不是他家養的貓,喜好習慣都要一清二楚。
将視線收回來,她才轉身上樓,一回頭就看見樓道口拄着拐下面綁着石膏的人,不知道以什麽複雜的目光看着她。
一小時前她還生機勃勃,一副吵架的架勢,現在一轉眼,只覺得累。莫名想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