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馮星辰站在原地遲疑片刻還是昂起頭走過去,迎着他的目光沿途将眼裏逼回去,生怕露出絲毫難過膽怯。
丁胥彥不知道這樣等了她多久,兩只合在一起放在一側,單腿承着整個身體,穿着難得不正式的套頭衫,在北風中孤傲地立着,半點不像病號。
馮星辰走近了蹙着眉低頭問他:“你這怎麽回事?”
這番關心讓丁胥彥沉浸在受寵若驚中,雖然繃着臉,臉色卻沒有剛才看見她被男同志送回來的時候那麽陰郁了,故作淡然地說:“砸到腳了。”
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連不經意說出的話都仿佛帶着諷刺。
看他裹着紗布馮星辰胸口還是悶的慌,垂着眼不冷不熱地說:“我先扶你進去吧。”
丁胥彥什麽話也沒說,任由她去攙。
電梯裏馮星辰還環着他的手,絲毫沒松卻仿佛隔得很遠。因為馮星辰的聒噪和無話不談才将他從那個寂寞冷清的世界拉出來,可是他恩将仇報過河拆橋用冷□□她,到今天無話可說,皆因罪有應得。
就幾天不見,他們已經變得這麽冷淡客氣了,真可惜。
可惜她五年的光陰和感情。
為什麽總是邪惡女配惹人愛,明明她這種小白才是女主。在喜歡的人眼中迷糊是可愛,在不喜歡人的眼裏就是二。
她對他好,而他對別人好,這就是原因。
進門之後馮星辰将他安置到沙發上,水也不肯給他倒,就在側面另一條沙發上坐下,也是開門見山,單刀直入地說:“你說要談就這麽談吧。我的門只讓你進這一次。這是我租的房子,你要再找過來,我大可以換地方。這次盧伊人是知道,但下次我連她都不一定告訴。”
她本來還想聲明自己不是因為移情別戀,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是不是又有什麽關系呢?
“你非要這樣嗎?”他認真看着她,眉峰清晰地皺起來。
從前她都是別過臉裝死,讓他的話左耳進右耳出。想起這些馮星辰五味雜陳,努力平心靜氣,和緩地說:“我想不通,為什麽分手了還要有來往,強顏歡笑做普通朋友見面難道不心塞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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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胥彥丢給她一個銳利的眼神,還是那副不可一世的口吻,終究又輕又緩地說:“你能不能成熟一點,不要一時意氣,然後沖動做決定。這麽多天你難道沒有想過?就因為我沒照顧到你,你就當衆離場賭氣賭這麽多天。”
因為他這句話馮星辰炸毛了,把整個身子跳着側過去了,沙發的彈性震得她還在蕩,令她顫抖得格外真實,陰陽怪氣地說:“我就是心眼小脾氣爆。你看不順眼分手不是正好嗎?”
“我什麽時候說過看不順眼?”
丁胥彥話間帶着不耐煩,她眼淚一下就湧出來了,嗫嚅着說,“我需要你的時候你從來不在,每次到這種時候卻神出鬼沒的出現!你這樣讓我去國外和沒去有什麽區別?我犧牲掉我的前途我的未來陪你,可你陪朋友的時間比陪我的要多,辦事花的錢比陪我逛街花的多,我在外面給足了你面子可是你當着那麽多人面戳穿我。當我被別的女生欺負的時候你從來都幫她們說話!”
怕旁人冷眼旁觀判定矯情,每次被冷言冷語氣得想哭。以為完整表達出了感情就能換得溫情贊美,沒料到會受到雲淡風輕的開解安慰。甚至他每說一句話她都要仔細思考是不是在影射自己。他一擰眉她整顆心都會提起來,布滿凹凸不平的褶皺。
他找不到她突然爆發源起何處,卻從來沒有考察探索,直至她心灰意冷萬念俱灰。哀莫大于心死。古人如是說。她唯有點頭稱是。
馮星辰鼻端萦繞的全是他的氣息,窘迫得想把臉藏在衣領下,手卻快了一步拍掉他伸過來擦她眼淚的手,說:“丁胥彥,如果你做不到一直善待我就不要在想起來的時候對我溫柔。分手之後我不會詛咒你、誣陷你,當着你朋友侮辱你,因為我尊重自己這五年的感情,哪怕一片癡心皆因沒見過世面也不後悔。”
眼前的這個人耀眼得令她嫉妒,金光閃閃光彩奪目,公認的庸中佼佼,沒有舞臺燈的照射也不會黯然無色。她甘願放下身段料理柴米油鹽瑣碎家常,可是他卻不甘舍棄一身鋒芒陪她遠走天涯。所以她也寧願心如止水吃齋念佛,安心過着眼下平淡無奇的生活,也不願彼此遷就相敬如賓。
世界這麽大,我當然相信你一定會遇見比我更好的人。只是我永遠不會是你的了。
馮星辰竭力把他的身軀推得離自己遠一點,還在輕啜着吸氣,淚眼朦胧間依稀看得見他矍铄的眼睛,支着身子冷靜地說:“你說你有事要和我談,可是我沒話對你說。”
馮星辰無聲無息揪着褲子,不知不覺說了這些話,不覺得忐忑也不覺得期待,心麻木得沒了知覺。以前是亂,現在是空白。
丁胥彥剛才一聲不吭地聽她說,百依百順沒有反駁,總結起來兩句話就直中肯綮的在着火點上刷的點了一下:“你沒有覺得你這根本是無理取鬧嗎?”
馮星辰磨牙霍霍,怒氣沖上天還能炸出花,怨念爆棚了,索性放棄甩嘴皮子,負氣大吼:“我不要和你說話!”
丁胥彥此刻是居高臨下對着她的,像被冒犯了可憐兮兮的自尊,眼裏的冷一目了然,聲音清冷又輕蔑:“你說我自以為是自命清高,可是對你而言,你說的都是對的。”
馮星辰聞言徹底愣住了。因為難以置信,話都啞在嗓子裏,一口血悶在喉嚨裏甜甜的。
丁胥彥最終是被馮星辰半推半搡的掃地出門的,整個過程她都魂不附體,在門口站定,前後矛盾語地說:“丁胥彥,我不需要你同情容忍,我不要你了。”
丁胥彥的膝蓋抵在門邊,龐大的身軀死死堵住門口,雙眼猩紅地問她:“那你說啊,你到底想怎麽樣!”
他腳受着傷馮星辰不敢用太大力,松了手直接就坐在了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淚地抹着眼睛,“哇”的一下就哭出來了,“我沒有想幹什麽,都分手了你好好過你的生活不行嗎!幹嘛逼我啊......啊?你走開行不行啊——”
她這樣癟着嘴哭又哭不出聲的樣子肯定難看極了,要跟別人她可以吵架吵得天翻地覆,可是對着丁胥彥她已經有水準的話都說不出來,只有像個潑婦一樣大罵。這樣的自己她不喜歡極了。
看她哭得這麽傷心,丁胥彥沉默良久,終于開口:“錢我明天就打你賬上。”然後轉身就拄着拐走了。
馮星辰把腿收起來抱着膝蓋哽咽,臉埋下去哭得更傷心了。
***
盧伊人沒想到馮星辰會來找她,開門看見門外失魂落魄的人的時候一怔,然後把她請進來,拉上窗簾開了燈,冰箱裏拿了RIO用果汁杯倒了兩杯插上吸管遞了一杯給她,怪腔怪調地說:“您贲臨寒舍所謂何事?”
馮星辰接過來語氣淡淡地說:“你告訴她我住哪了?”
“你是沒看到他的表情,他都快跪下來求我了我能不告訴他嗎?我以為你倆還有戲呢,這回你們折騰的夠久的。”盧伊人對她的興師問罪不以為然,把杯子先放在桌上,坐下來說話。
馮星辰其實不想喝酒,可是不吸沒有動作能掩飾她的沮喪,咬着吸管口齒不清地小聲道:“沒有下回了。真的分了。”說着又想哭,“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麽辦了......”
她每每評判讨厭的行為圈定讨厭的群類,存着感稍低就會莫名抑郁,最後連自己也不再是自己喜歡的人。
盧伊人聞言耐心說:“這好辦啊。找一個一開始就不理的人在一起。沒有期待就不會失望,你可以随時拿這個理由安慰自己,原諒自己的缺憾和應付各種失望。成年男人和成熟男人是兩個概念。你覺得丁胥彥成熟穩重,超越了同齡人,可畢竟他才二十三歲。他是沒有那些幼稚和無知。可是年輕氣盛,世界和視野都太小,你怎麽就知道他不會把你當成絆腳石呢?我保證将來他會後悔,因為你是努力上進的好姑娘,只有被說戳了痛處才需要生氣,而你不需要。”
馮星辰一口氣郁結在心裏,垂着眼說:“我以為你和陸重淮都走過來了,我和他也可以走到最後。以前有非議但也有很多人撺掇我們在一起,總覺得辜負了什麽。不知道是他變了,還是我變了,總感覺哪裏不一樣了。”
說白了就是僅餘眷戀,失去了喜歡,沒有憐惜,沒有死心塌地,沒有刀架在脖子上的無奈割舍,只剩下兩個旗鼓相當的倒黴蛋,在嬉笑怒罵中一遍遍出爾反爾。
愛情不應該像他們這樣腳踩着西瓜皮放蕩不羁的自由下去,可開始就自不量力的預設未來,是不是就能到達目的地?
并不是天下的謎題都有謎底。
盧伊人語氣裏多了幾分溫柔和語重心長:“我們的情況不同。我前後也幫了你們多少次,聚不到一起不止是緣分不夠也是性格不合。我作為娘家人肯定要站在你這邊,我和看熱鬧的人不一樣。她們關心的是你們最後在不在一起,我只關心你能不能承受。”
好友這麽誠懇真摯的勸慰,就算再想不通也該釋然了。只是馮星辰一時不知道該怎麽答複。她知道自己有幾分賭氣的成分在裏面,有一搭沒一搭彈着放在桌上的杯子。
矯情是反複無常猶豫不決,心冷挂在嘴邊,而她是遇到一次千載難逢的放棄就一條路走到黑,讓細枝末節在黑暗中熔化,錯殺一萬,也不放過萬分之一。
哈尼原本睡着覺,隐隐約約聽到動靜,風一樣跑過來,猛一下看到馮星辰,興奮地撲到她身上,弄得她直笑。
她順着狗毛,閉上眼在心裏默念:衣不如新,人不如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