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馮星辰默念着從Mr.楊那裏讨到的電話號碼準備撥號的時候有電話打進來,她看了眼只有一串數字的來電顯示,随手就接通了。

剛準備開口,那頭卻先她一步出聲,這回馮詩瑤只是來傳旨的,冷蔑而不懷好意地笑着轉達:“星辰,老爺子有請。”

掌心貼在牆壁冰冷的瓷磚上,寒意順着手一直流到眼睛裏,馮星辰懶得再多說一句話,嘴唇動了動,敷衍着說:“知道了。”她不願多費口舌不代表馮詩瑤就會放過她,依舊不依不饒地說:“我這裏有一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你想先聽哪個?”

馮星辰滿臉不耐,脾氣毫不掩飾:“你要不就說清楚,不然就別說廢話,你知不知道明知對方讨厭還糾纏不休的叫什麽?我想知道的總有機會知道。你管好自己就行了。”

馮星辰趁她話還沒出口果斷挂了電話。她讨厭和每一個讨厭她的人周旋。

四年前在家裏鬧了一出以後馮星辰很久沒有再回過老宅,幽長的走廊邊種了幾棵樹她也不清楚,也認不清,凝神望了一會路邊的枝桠就繼續跟着管家齊叔往裏走,哈尼和徐振深的貓被下人帶了下去。

每次她看見馮詩瑤都如臨大敵,偏偏她這個表姐陰魂不散,躲都躲不掉。按說馮詩瑤和她只存在老爺子去世之後的利益糾紛。馮詩瑤打小比她出挑,哪方面的資質都比她優異,卻樂此不疲的擠兌她打壓她。以前是放冷箭告黑狀,長大了玩不出心花樣人也稍微磊落了點,可仍舊不肯放過她。

馮詩瑤像在等她一樣,倚靠在走廊最末的一根柱子上,馮星辰裝作熟視無睹擦肩路過,背後意味深長的聲音不遠不近的傳過來:“星辰好久不見,怎麽進門也不打個招呼?”

馮星辰回過頭面無表情地說:“爺爺找我又不是你找我。別染了洋墨水就忘了中國的傳統,說實話,你臉皮那麽厚演技又那麽精湛我本來應該甘拜下風的,可一想到你這種人品我怕承認了走路上被人打。”

姐倆關系一向如同水火,刀光劍影從沒間斷,馮詩瑤早已對這番冷嘲熱諷見怪不怪,習以為常的邁了幾步繞到她前面,兩面三刀地笑着說:“我就算再不濟也比有些人完全被空置了好,星辰,對自己的姐姐客氣點不是什麽壞事。”

要擱在從前馮星辰早一耳光扇過去了,可這幾年也成熟了一點,更不會扯着頭發打一架,懶得和她對峙,皮靴踩在馮詩瑤腳前半毫米的地面上,警告般的冷冷看了她一眼就吩咐齊叔走人。

馮星辰生着悶氣胸口隐隐作痛,其實最後一絲血緣關系已經分崩離析,本來應該分道揚镳各走各路,可無論怎樣做她都不讨好。她并不是沒有想過明槍暗箭和馮詩瑤大戰幾百回合,可是都放棄了。那些世俗眼中的婦人之仁是她打敗敵人的攔路虎,可她只想做一個正直的傻逼,就為她喜歡。

***

走到正廳門口的時候馮星辰腳步一頓,隐隐聽到有人談話的聲音。

齊叔把她送到位就忙其他事去了,她整理了一下衣領,舒了口氣然後從容地走進去。

在座的兩個長輩正在攀談,只留着她的一個侪輩在一邊添茶。馮星辰邊往裏走邊偷偷卸掉了手鏈,虛晃了一下塞進口袋裏,靠近了老人家,恭敬地叫:“爺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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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爺子依舊氣骨健勁,大臂一揮把她招到身邊介紹。

溫和的男人看了她一眼就笑着對老将軍說:“不知道您上回是開玩笑還是當真。”

老将軍還是當年的率性,感慨道:“你父親當年和我出生入死槍林彈雨闖過來,在世的時候我沒有什麽可以為他做的,我們兩家往後還要守望相助,我老頭子這點主還是可以做的。”

馮星辰在一旁聽的雲裏霧裏,男人的話頓時讓情況明了了。

“您還沒有過問您的孫女,要是小姑娘不願意就不好了,承凱和真真都還在國外,沒幾天就會回來,您這下興師動衆的把孫女召回來,我有點受寵若驚啊。您不開玩笑,算我開的,可真把您孫女吓到了,我找機會讓兩個年輕人見一面,還是讓他們自己決定吧。”

馮星辰愣了愣,旋即掌握了信息點,心裏不知道是什麽滋味。

就這樣馮星辰在老宅呆的屈指可數的日子又添了一筆。而馮詩瑤不會放過任何和她作對的機會。

飯桌上的氣氛說不出的尴尬。

頭頂的水晶燈流光溢彩明亮璀璨,晃得馮星辰眼睛疼,閉上眼更想往兩邊倒了。

飯菜都是分成份端正的擺在每個人的身前,也就不用擔心發生筷子大戰,可她和馮詩瑤的戰争是不止不休的。

小時候開飯前她們姐倆都會提前溜到廚房纏着齊叔選好自己的盤子,明明大的那盤裏有燒焦的地方,馮詩瑤就能假仁假義的讓給她。好像也是這時候開始,她讨厭起這個虛僞笑裏藏刀的表姐。除了以牙還牙之外的舉動都會惹得長輩指責,所以在這個大熔爐裏她潛移默化的收斂起她真實的秉性。

在家裏,她的心情就從來沒好過。

馮星辰才往嘴裏遞了一小口蓉姨就推着小車捧着一瓦罐排骨藕湯上來,慈祥地笑着說:“二小姐好長時間沒回來了,快嘗嘗我手藝變了沒有。”

馮星辰笑了笑說,“您做什麽都好吃,就算變了也不會差到哪裏去。”在她心裏,這位伴着她長大的傭人就算人老珠黃,也是風韻猶存的半老徐娘。

馮詩瑤在長輩在場的情況下不會說風涼話,卻哂笑了好大一聲。

馮星辰頓時感覺自己的怒火熊熊蔓延到心肺,燒得通體不暢。

現在吵起來絕對會氣得老爺子吹胡子瞪眼,撂筷子又會打臉。馮星辰忍氣吞聲把瓦罐和餐盤調了個位置,就聽到老爺子的聲音:“星辰你最近怎麽樣?”

這樣問出來當然不會是問她心情怎麽樣過的如何,馮星辰把瓷勺子緩緩放回碗裏,擡頭心虛的把被搶的事避而不談,掐頭去尾的彙報:“已經安定下來了,不過還有很多東西要學。”

老爺子朝這邊看過來,鄭重其事地囑咐:“有空你向詩瑤請教,還得多學着幫着你爸做事。”

“我知道了。”馮星辰垂着頭甕聲甕氣地答應。

還有馮詩瑤在旁邊,老爺子也不多說,各自吃飯。

米粒被扒成一顆一顆的,馮星辰沒有胃口,機械的往嘴裏塞,頭埋得深深的,努力讓劉海遮住眼睛。

馮家雖然人丁興旺,可夜晚的老宅顯得格外清淨。給馮星辰留的房間已經一年多沒人住,蓉姨給她收拾了一番,灰塵都掃掉,又拿了套新的枕頭被子,隔了一刻鐘又送來一杯熱牛奶。馮星辰怕蓉姨累着了,關上一個人呆在房間裏發呆。

她現在特別想會自己租的房子,又怕讓家裏司機送回去知道了她的住址,到時候派了保镖或者安插眼線在她身邊都太方便。

寂靜的夜晚有一種高深莫測的黑,又找不到一顆星星,連數星星都不行。馮星辰洗了澡,穿上下人早就備好的衣服,倒在床上蒙頭大睡。

半夜她醒了兩次,擰開床頭的燈看着時間發呆,伸出手指用指尖彈了彈已經涼透的牛奶。指甲和玻璃杯碰撞發出清脆的兩聲,她輾轉反側再也睡不着了。

月黑風高,她起床把窗戶開了點縫透氣,低頭看見樓下庭院裏英國古代的路燈泛着淡黃的光。夜深人靜,家裏的人都睡了,馮星辰随手抓了外衣披在身上,大步流星往院子裏走,卻不敢發出聲響,一路摸黑下樓,一腳踩空,失足從樓梯上摔下去。

胳膊好像動不了了……頭痛欲裂,恐懼襲上心頭,她帶着哭腔大喊蓉姨。

齊叔出來開燈,然後過來扶她。馮星辰一被碰就誇張的喊疼,最後驚動了老爺子,披着大衣出來措置裕如地指揮,“可能骨折了,你們別碰她,打電話給醫院。”

馮星辰欲哭無淚,沒形象的哀嚎了半天,目光碰上馮詩瑤的視線,頓時噤聲,別過頭趴在地上閉眼裝死。

頭上的舊傷口隐隐作痛,奇怪的影像四分五裂,毫無秩序地閃現,就是看不清是什麽。這種狀況出現的最近一次也是在兩年。

好疼......她快暈過去了。

***

想當初馮星辰讀大學的時候特別喜歡格子衫,男女通穿,時髦百搭,此時看着自己的條紋衫格外有感觸。骨科男醫生帶着一頭自來卷,方方正正的黑框眼鏡架在鼻梁上,看上去文绉绉的手勁卻大得很。纏繃帶的時候繞一圈馮星辰叫一聲,騰出來的那只腳四處招搖,實在疼得不得了,抓住了男醫生的手。醫生小哥難為情地笑着說:“你不要這麽誇張行嗎?這拉着簾子外面什麽也看不到,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對你做了什麽。”

馮星辰睜着眼睛無故噎住,回過神來又是一陣撕心裂肺的痛,她閉眼幻想着陰暗牢房裏自己醒過來昏過去的場景,半天醫生小哥扯開簾幕的聲音總算讓她松了口氣。

一開病房,外面的人嘩啦湧進來。老爺子一馬當先走進來,轉腳就站到了她床邊,馮詩瑤眼明手快的搬來凳子,老爺子卻沒有坐下,反而仔仔細細掃視了馮星辰一遭,指着她五花大綁的腳問醫生:“她怎麽樣了?”

“左腳骨折,打了石膏兩個月就能好。手臂受了點輕傷,沒什麽要緊的。”

老爺子謹慎地說:“再給她做個全身檢查。”

“我不做!”馮星辰的拒絕惹得整個病房裏的人都去看她,她卻只是理直氣壯地擡眼,一臉倔強。

三年前她不知道怎麽回事會偶爾出現了識讀障礙,那時候她就去檢查過:海馬區部分受損。她一定不能在馮詩瑤面前顯出半分難堪。

馮詩瑤會讨喜的地方就在于這種地動山搖的情況總會出來打圓場。甜言蜜語幾句,老爺子竟然點了點頭,只看向馮星辰囑咐道:“你這幾天就在這養着,好了以後也別亂跑,安安心心休養一陣,別再弄傷了。”

馮詩瑤穿着高跟鞋站在一邊顯得格外高挑,頭發盤起來,一對鉑金耳環閃着耀眼的光,越發趾高氣揚,在旁邊附和道:“這麽晚了還出事多讓人擔心啊?”

原本關心的話,從馮詩瑤嘴裏說出來就變了味,馮星辰就當沒聽到她的話充耳不聞,只顧對老将軍點頭答應。

這邊安排好,又是大半夜,老将軍留了兩三個人照看她就走了。馮氏帝國這幾年風風雨雨的,老将軍又見過刀光劍影的大場面,對能痊愈的傷都不在意。可老爺子剛轉身,馮詩瑤就添油加醋的挑撥,氣氛劍拔弩張有燎原之勢。

馮星辰坐靠在床上,目不轉睛看着她,也不說話。馮詩瑤和她對峙了許久意興闌珊,轉身欲走,馮星辰一個枕頭就砸到了她的腳邊,警告道:“這些年你怎麽對我我一定十倍奉還。不要再惹我。”

就算馮詩瑤清楚她風風火火的性格,看她這樣面無表情地放話還是倍感震驚,怔了好一會,也沖她冷笑,轉過身不緊不慢地說:“星辰,你還是太年輕了。你在學校的時候我動不了你,但你馬上就會知道什麽叫求死不能。知道自己還捏在別人手上就放狠話是什麽後果嗎?你的能力根本不足以把嘴上的話兌現,你能在嘴皮子上打壓我,我卻可以割你的肉剝你的皮,懂嗎?”

“你就那麽恨我嗎,這麽多年我哪裏惹到你了?”馮星辰直勾勾對上她的眼神問。

“我不恨你,但這就是家族政治。 不過在一切開始之前我可以告訴你,老爺子是從戰場上回來的,主張的就是擴張。我奪走你的東西因為我需要強大,而你太弱小,所以注定失去。”她耀武揚威地看了馮星辰一眼,拿着包就出去了。

病房裏安靜下來。馮星辰腳被吊着,覺得自己像一頭困獸被綁在了這個巨大的牢籠裏動彈不得。有那麽一刻她想憤怒的把剛包紮好的繃帶扯得七零八碎,但想到剛才的疼和馮詩瑤那張洋洋得意的臉就斷了念頭。

馮星辰清醒的時候手上已經留下了四道指甲印,目光逐漸由犀利變得暗淡無色。回到家她不也變成了馮詩瑤一類的人嗎?她變成自己讨厭的那種人是因為太像自己而讨厭,還是即便讨厭也無法阻止自己變成那樣。

馮星辰腳疼得厲害,又受了天大的氣,像跟丁胥彥安上了情侶套裝。

她是那麽無能為力,失落又無枝可依,滿腹委屈,悄無聲息地坐落在寂靜的角落和夜色融成了一團。像一個落難的公主,通宵睡不着。淩晨三四點,她夜不能寐,翻身都吃力。她發出難受的聲音,各種情緒折磨着她,在視野上方盤旋叫嚣。轉念她已經打電話盧伊人,在深夜的黑色匣子裏蜷縮着啞着嗓子說:“喂伊人......你有沒有丁胥彥的電話。”

她趴在枕頭上,失去了所有防備和脾氣泣不成聲地嗫嚅:“我好想他。”

二十二歲的馮星辰在事業和愛情的當口撞得頭破血流。世上什麽事是十拿九穩的呢?從形影不離走向虛位以待,是不是應該等他回來?馮星辰不懂這些,只是那一刻特別渴望一個溫暖的懷抱,不管是誰,快來安慰她。

如果你曾對待一樣事物熱忱,就會知道這樣的滋味有多難熬。大搖大擺把道別變成漫長的旅途,一遍遍練習還是不能幸免遭遇一個不完美的落幕,殘留的效力在每個寧靜的夜晚愈演愈烈。習慣就是日複一日年複一年形成的規律,哪怕是睜着眼重蹈覆轍也會不顧一切去做,如果敲昏一個人試驗,就會發現原來不是催眠這麽簡單。

頭暈眼花的馮星辰一敗塗地,來不及打掃戰場就發現分手時哭天搶地,分手後才真的傷心。

她不是真的忘記了雲備份,只是純粹的想說出那句“我好想你”卻不想被丁胥彥太容易知道她的心意。像斷奶,明明已經脫離襁褓,還在張望。如果很久以後時間回到此時此刻她恐怕還會做出同樣的決定。她對丁胥彥抱有期待的那麽多“我希望你知道”背後有太多“可是你不知道”。她不願意再回頭了。假如有一天丁胥彥要死了她可能會奮不顧身拿自己的生命替換,可只要丁胥彥活着,她就不願意搭理他。這大概就是世人所謂的犯賤,但她撥通盧伊人電話的一刻,的确煩躁的情緒煙消雲散,悲傷委屈蹤影全無。

她發現自己假裝很愛他的時候有一件心無旁骛的事可以做,這就是這麽多年她留在他身邊的原因。

能擁有放手就放手的灑脫,或許都沒有真心愛過吧......那就不要再打擾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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