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時光去哪兒了

2017年 夏

雲铎穿着便服站在永無縣的碼頭,太陽很烈,他眯着眼睛往四外看。他很多年沒回來了,整個縣城的樣子都有點兒不一樣了。雖然還是一條主要的街道,還是那個熟悉的地名兒,但是車子、商店和那些花花綠綠的廣告牌,讓他覺得自己站在一個完全陌生的城市裏。

嗯,陌生的十八線小城市。

雲铎四外看了看,并沒有看到曹琛的影子,他扶着腰慨嘆:這家夥,說好碼頭集合的。

不過鑒于碼頭上的大叔說:去永無島的擺渡,因為使用的人少,所以很多年前就改成一天一班了。

那麽顯然曹琛來早了也沒用。雲铎好脾氣地選擇了當然原諒他。

雖然事原諒了曹琛遲到,可是雲铎依舊對曹琛說什麽這次休假給他安排了驚喜之類的話心中存疑。這些年了,曹琛就很少靠譜過。托他的事兒,十有九黃。

不遠處永無縣裏獨一份兒的3D電影院樓上,工作人員正在張貼巨幅電影海報,殘紅暗綠的色調中,曹琛巨大的腦袋挂在影院的外牆上一點兒點兒地被工人大哥們小心翼翼舒展開來。

此刻,畫兒上的曹琛正唇紅齒白地朝爆土狼煙兒的大馬路展露着他的邪魅微笑和別樣魅力。

有風吹過,海報微微顫抖,連累曹琛的表情都跟着詭異扭曲了起來,雲铎看着三分想笑。

在巨幅招貼展開的時候,居然有圍觀的小女孩兒歡呼雀躍:“曹琛!曹琛!曹琛哥最帥了!”

還有好幾個拿着鮮花的小姑娘,快步朝這邊兒跑了過來,急頭白臉的,連車都不躲了。

“曹琛!聽說曹琛一會兒就到!”

“卧槽!他來這鳥不拉屎的地方幹嘛?”

“不知道呢!哎,人家不來,咱們這輩子也難見人家一面!你以為咱們有虹橋一姐的本事啊,這兒又不是上海。能見到不錯了!”

雲铎按着小腹慢慢地往後退了幾步,他很技巧地靠住了一個新疆特産店的牆,讓開了這些莽撞的小孩兒。

雲铎有點兒好笑地尋思:曹琛你洩密了。我看你一會兒怎麽下車。看來得用B計劃了。

曹琛現在是大名鼎鼎的演藝明星!而且是出門兒得戴墨鏡,逛街得有助理,要不然就堵塞交通、影響市容的那種爆紅流量小生。

據說他雖然行程已經極其詭秘,但是走到哪兒還是都有烏央烏央的小姑娘兒哭着喊着地跟着,以至于因為粉絲的尖叫太過刺耳,曹琛剛開始都吓得神經衰弱了。

曹琛跟雲铎說的時候雲铎還不相信,今天總算是見識了活的了,是怪吓人的。

雲铎正漫無目的的站在街頭等曹琛出現,突然,不遠處響起來一個清脆的女聲:“大叔,去永無島的話,真的一天只有一班船了麽?什麽時候開啊?哦?還要三個鐘頭?好吧好吧,那我等。我等。我今天一定要回去。”

“回去?”很耳熟的聲音,雲铎慢慢地回過頭去:那是一個穿着考究的年輕女子,她背對着自己,看不清楚臉,但是身量高高,纖細窈窕,身材很不錯的樣子,尤其一頭長發,漆黑發亮,色澤飽滿。

雲铎皺着眉頭想了想,并不記得自己認識這麽個人,那為什麽會覺得她的聲音耳熟呢?

好像是感覺到有人在打量自己,那個女生緩緩地轉過了身來,那是一個很好看的女孩子:墨玉色的長發,鵝蛋臉,一雙眼睛大大的,大概是因為還保持着問船時候的微笑,所以雲铎可以清楚地看見,她臉上有一對兒可愛的小酒窩。

這個女子很像是那個他曾經極熟悉的小女孩兒!

不過,拉長了,變瘦了,長大了……

雲铎脫口而出:“甄蓁!”

那個女孩子顯然也看到了雲铎,她愣了一下兒。

雲铎快走過去兩步,莫名地興奮:“甄蓁?甄蓁!是你嗎?”他幾乎想抓住她的胳膊,可是伸出了手,對方立刻瑟縮了一下兒,後退了一大步。

女孩兒顯然也認出了雲铎,她小心翼翼地問:“雲铎哥?”

也不知怎地,人家客客氣氣的,雲铎倒有一點點踢到鐵板的落寞。

按照甄蓁小時候的尿性,他出去一個暑假,再回來,她就得三步并作兩步地蹦上來趴他肩膀兒說悄悄話兒的。

哎……

她怪了他麽……

雲铎有點兒讪讪地:“是啊,是我。”

甄蓁“啊”了一聲,垂下頭,捋了捋頭發,沒下文兒了。

場面有點兒尴尬。

他們有十二年沒見了。也有将近十二年沒聯絡了。

乍然相逢,還真是有點兒不知道該說什麽。

過了一會兒,雲铎擡起頭:“你……”

甄蓁也張開了嘴:“你……”

雲铎笑一笑:“你先說。”

甄蓁也笑了:“你……你怎麽在這兒啊?曹琛說你在葫蘆島海軍基地忙得昏天黑地的,過年都沒休息。”

雲铎笑一笑:“例行回來休個長假呗。”

甄蓁微微皺了眉頭,下一秒還是笑吟吟的一張臉:“你休長假不去大連找你爸媽,來永無幹嘛啊?叔叔阿姨不是早幾年就搬走了嗎?”

雲铎下意識地摁了一下兒自己的腰,說:“跟曹琛約好了懷舊之旅麽。哎,甄蓁,你怎麽回來了?輻照廠清算之後,你爸媽不是讓你接北京去了嗎?”

甄蓁笑了:“我這趟是公事兒。有一家公司想要在老輻照廠的基礎上開發藥物實驗基地。我們公司派我過來做環境評估。”

雲铎眨了眨眼,似懂非懂地“哦”了一聲。

甄蓁笑容可掬地說:“哎,雲铎哥,我這回可是報喜鳥,要是這事兒真成了,島上的地一占,你可就拆二代了。可怎麽謝謝我?”

雲铎笑一笑:“我們甄蓁真是長大了,這麽本事啊。行,到時候成了,你說怎麽謝都可以。”他垂下頭,看着甄蓁身邊兒的一大堆行李,順手拎過起來一個:“帶的東西不少啊,我幫你拿吧。嚯,還挺沉的。”

甄蓁說:“這個是監測儀,就是一鐵盒子。我自己來就行。”說着就要往回搶,看了看雲铎有點兒落寞的眼神,甄蓁猶豫了一下兒:“那你幫我拿這個吧,都是衣服,不怕摔。”

兩個人正拉扯着,突然,街上傳來了一聲尖叫。

雲铎本能地把甄蓁拉到了自己身後,利落地回頭看去:只見馬路的那邊兒,一堆小姑娘狂熱地追逐着一輛緩慢行駛的黑色凱迪拉克轎車,并且将其團團圍住!

孩子們拍打車門,興奮地喊叫,閃光燈嘩嘩的,照狗一樣。

有一個小女孩對着街道大聲喊道:“曹琛來了!!!曹琛來了!!!啊!!!!我太幸福了!!”

這冷不丁一嗓子,甄蓁吓得一哆嗦,她從雲铎身後探出個腦袋來,小聲嘀咕:“又不是鬼子來了。”

雲铎左手護在自己腰上,右手用力把甄蓁拉到了路邊兒。

就看那轎車一腳剎車,停到了他們眼前。

果然,車子停穩,一個帶着穿西裝的高瘦男人在助理的協助下從車子裏千難萬難地鑽出來,人模狗樣,竟是曹琛!

他顯然也看見了雲铎和甄蓁,先是朝他們倆站的位置笑了笑,然後往裏面努了努嘴兒。

雲铎心領神會。

曹琛在自己被粉絲淹沒之前,穩穩地向船塢辦公室走過去了。

他屁股後頭一大堆舉着鮮花禮物的小姑娘瞬間沖了過來,不由分說地蜂擁而去。

甄蓁眨了眨眼,只覺得眼前擁過一群鵝……

只不過其中一只鵝,啊,不,一個小女孩兒跑得急了點,一胳膊搡到了甄蓁的肩膀上。

甄蓁沒想到還有這一出兒,一個沒站穩往前闖了兩步,手裏提着的不鏽鋼盒子好死不死地怼在了雲铎腰上。雲铎千防萬防,沒防着甄蓁,這一下撞得臉色都變了,他“啊”的一聲叫,瞬間失去了平衡,往後倒去。下落的過程中,雲铎的手是想撐住什麽,可是劃拉了一下兒什麽都沒撐住,只好“咣叽”一聲整個人摔倒在了什麽攤子上。

稀裏嘩啦地一片亂響,攤子顯然沒有支住雲铎的身體,他帶着一堆亂七八糟的東西,又狼狽地摔倒在地。

場面安靜了三秒,等看清楚雲铎摔在什麽上,周圍的人一片驚呼,本能地後退了三步,唯恐自己惹上事兒。

就連追星的小姑娘都都萬分同情地看着雲铎,跟他摔在地雷陣裏一樣。

甄蓁看着摔倒的雲铎,吓得臉色蒼白,把嘴都捂住了。

雲铎皺着眉頭咕哝:“不至于吧……一個水果攤能賠多少錢啊……你們幹嘛跟看死刑犯似的……啊!!!!"等他看清楚了手底下摁着的東西,臉色也變得很慘:原來自己正正地摔倒在一堆新疆切糕裏!

晴天霹靂啊!

這簡直是無妄之災!!

雲铎顫顫巍巍地擡起頭,看了看那個已經傻住了的切糕攤主,他深深地咽了口唾沫。

那個切糕攤主看了看雲铎,也咽了口唾沫。

不過此唾沫和彼唾沫差了何止十萬八千裏啊?

說時遲那時快,雲铎一個旱地拔蔥站了起來,打開錢包,掏出裏面所有粉紅色的票子扔到了老板手裏,然後抓住甄蓁的手,背上她的行李抹頭就跑!

甄蓁還沒反應過來,剛剛“哎”了一聲,跟着跑了兩步,回頭一看,只見新疆老板數了數錢數,又看了看地上散落的切糕盒兒,突然揚着錢大聲吆喝着追上來了。

人說良心喪于困地。

甄蓁只看了一眼後面兒追過來小夥子的小花帽兒,立刻魂飛魄散,她扭過頭,緊緊回握住了雲铎的手,跟着他一起飛快地跑了起來。

雲铎拽着甄蓁,一路穿街過巷,一頭紮進了一個毫不起眼的小店鋪,低着頭就往樓上跑。

店主人上來就要攔着:“你們……”

甄蓁一臉茫然:“我們……”

雲铎低吼:“找曹琛!”

一個好聽的男聲在二樓響起來:“讓他們上來吧。”

甄蓁氣喘籲籲地擡起頭,一個高大的帥哥正笑呵呵地在二樓看着他們,不是曹琛是誰?

雲铎一回頭,新疆老板好像看見他們沖進來了,正站在門口猶豫。

他頓時毛骨悚然,二話不說拽着甄蓁沖到了樓上,反手把門關上,氣喘籲籲地插上了插銷:“哥!曹琛!幫忙!救命!”

曹琛笑得一臉二百五:“什麽事兒啊?瞧把你吓的!二戰爆發納粹逮我國飛行員啊?你比我戲還多。”

甄蓁喘得更厲害,她一屁股坐在地上,指着外面:“追……追來了……”

曹琛莫名所以地向外探頭探腦:“誰啊?誰追來了?”

甄蓁快吓哭了:“切……賣切糕的!我跟雲铎哥不小心撞翻了一個新疆切糕攤兒!”

曹琛就快蹦起來了:“什……什麽?????????????我操!我操!你們倆什麽體質啊?怎麽這麽能惹禍啊?切糕攤兒也是你們能砸的嗎?你們長了幾個腦袋啊?”

雲铎死死地捂着肚子,彎着腰喘:“曹琛,現在……現在……說什麽都晚了。我剛才塞給人家7000塊錢。可是人家還是不依不饒地,追着我們倆跑。你……你給打發一下兒行不行?求你了,你就說……就說沒看見我們倆……”

曹琛從窗戶探出頭去,看了看那個舉着一把錢死活要進店門的新疆小夥子,急得直搓手:“你們倆……你們倆……讓我說你們什麽好啊……你們倆……我算看出來了,人家遇老鄉是緣分,我遇你們倆完全是報應!!!哎喲!惹誰不好?!”

甄蓁委屈得眼淚滴答的:“還不是你的粉絲撞的我?!”

曹琛怒了:“你自己不長眼還訛上我了?”

甄蓁“嗷”一聲就哭了:“那也不是我們故意的啊!”

雲铎捂着肚子緩了緩,把甄蓁拽到了自己身後,他臉色很差,冷汗淋漓地:“我……我撞的……你數落甄蓁幹嘛?”

曹琛翻了個白眼兒:“你就向着她吧。你就向着她吧,這個小白眼兒狼,你問問她這些年說過你好話嗎?她恨着你呢!”說着,他掏出來電話撥了個號兒:“那什麽,周兒啊,來來來,趕緊給哥看看,咱工作室賬面兒多少流動資金?什麽叁佰貳拾萬?對,我知道,那個烈士子女的生活費到日子該打過去了,我知道,老太太治病也要錢,沒關系,我知道。來,趕緊的,給我卡上打過來一百個。什麽?幹什麽使?祖奶奶,你就先別問了,我先過去這一關再說吧。這可是民族問題!我惹得起嗎?”

甄蓁一聽一百萬,身子一哆嗦,吓得眼淚又噗簌簌地往下掉。

雲铎拍了拍甄蓁的肩膀,小聲地安慰她:“別哭了,甄蓁,別哭啊,賠也是我賠,和你沒關系。你別哭了。”

曹琛狠狠地瞪了他們倆一眼,在屋裏稍微整理了一下兒情緒,低頭看看手機轉賬短信過來了,這才穩了穩心,硬着頭皮開門出去平事兒。

一樓的門外站着一個拿着一堆粉紅色毛爺爺的新疆小夥子。

曹琛眯了眯眼,覺得他很眼熟。

小夥子也歪過了頭,打量着曹琛。

曹琛突然想了起來:“阿迪江!”

阿迪江也笑出來:“曹琛哥!”

曹琛一把把阿迪江揪了進來,捂住了他的嘴:“別喊!我剛剛擺脫粉絲的圍追堵截。這個聯絡點兒可千萬不能暴露。”

阿迪江傻乎乎地點點頭,他想了想,企圖掙脫曹琛的手,嗚嗚地表示要說話。

曹琛看了看四外無人,把阿迪江拽進了一樓的單間兒,劈頭蓋臉開始數落他,企圖以氣勢壓倒小孩兒:“你!小小年紀不好好念書。來永無幹嘛?還賣上切糕了!哎,我給你的學費不夠嗎?”

阿迪江臉色一紅:“放假了,曹琛哥。暑假。我是來同學家玩兒的,順便捎點兒家鄉的切糕過來,給同學爸爸開拓點兒貨源。賣個試試看。哎,曹琛哥,你要嘗嘗嗎?”

曹琛一把打掉阿迪江讨好的爪子:“說正事兒!”

阿迪江撓了撓腦袋:“你給我們捐的學費和生活費很夠的,你放心。不要一天到晚惦記我們。我們都挺好的。”

曹琛上下打量了打量阿迪江:“實話?”

阿迪江敦厚地點了點頭:“實話。”

曹琛這才笑嘻嘻地拍了一下兒阿迪江的腦門子:“那……那……哎……那你……上這兒幹嘛來了?回去吧。出門兒,往左,看攤兒,趕緊的!”

阿迪江搔搔腦袋,東張西望了一下兒:“曹琛哥,有一男一女跑進來了,你看見了沒有啊?”

曹琛臉色一僵:“什麽事兒啊?”

阿迪江說:“他們倆撞翻了我的切糕攤兒,塞給我一把錢就跑了。我看見他們鑽進來了,哎,曹琛哥,你看見他們了沒?”

曹琛長嘆一聲:“那是多少錢損失啊?兄弟,你追着人家沒完沒散的。”

阿迪江很老實地眨着眼:“摔壞裂了三百六十塊錢的一個切糕禮盒,還砸扁了一些空盒子。其他沒什麽損失。”

曹琛都要抽他了:“人家都賠你好幾千了,沒損失你追什麽啊?”

阿迪江理直氣壯:“就因為給了我好幾千我才要追啊,我得把多餘的錢還給人家!哎!曹琛哥,你怎麽知道人家給了我好幾千?”

曹琛老臉一紅,企圖顧左右言個其他:“這個麽……哎,阿迪江啊,多哈奶奶看病的事兒怎麽樣了?你放了假還回去不回去啊?我可剛給多哈奶奶他們籌了三十萬的醫藥費。奶奶的手術該做了……你要是回去的話,一定替我給奶奶帶好兒。”

阿迪江臉都脹紅了,他握住了曹琛的手:“曹琛哥,曹琛哥,你對我們烈士家屬真是太好了。”說到這兒,他一把給了曹琛一個結結實實地熊抱:“謝謝你。曹琛哥!你真是一個大好人!”

二樓的雲铎和甄蓁就這麽眼睜睜地看着那個不依不饒的新疆小夥子抹着眼淚兒走了,也不知道曹琛給人家孩子灌了什麽迷魂湯。不過走了就好,走了就好。

倆人不由自主地松了一口氣,互相看了一眼。

就這一眼,雲铎笑了,甄蓁僵了。

可憐曹琛在走到一樓半的時候,分明聽見二樓又傳來了一聲女孩兒的尖叫。

曹琛翻了個白眼:“怎麽了?!這又怎麽了?能有啞巴粉絲給我找倆來嗎!我早晚得聾在你們手裏我跟你說。這也算職業病吧?太不容易了我!”

二樓的小休息室裏,雲铎坐在沙發上,一手摁着滲血的腰下,一邊兒試圖安撫吓白了臉的妹妹:“甄蓁,甄蓁,別怕。沒事兒。不是你弄的。沒事兒。別怕。”

甄蓁慘白着一張臉,遠遠地站在牆角兒,雙手背後,磕磕巴巴地說:“那,你,流血了……”

曹琛長嘆一聲,快步走了過來。

他一把掀開了雲铎的T恤衫,露出來一道血刺呼啦的口子:“裂了吧?該!讓你跑!接着跑啊?怎麽不跑了?再跑還裂!裂死你算了!省得你惹禍!”

甄蓁站在一邊兒期期艾艾地說:“那……那……”

曹琛沒好氣兒地瞪了她一眼:“那什麽那啊?女孩子還怕血嗎?擰個毛巾過來給他擦擦。沒眼力見兒的。”

甄蓁“哦”了一聲,飛快沖進了洗手間,不一會兒拿出來一個溫熱的白毛巾。

她看着雲铎染了血的衣服下擺,嘴唇兒都白了:“你……他……”

曹琛氣得都要翻白眼了:“什麽你你你,他他他的。他是誰啊?他不是你雲铎哥嗎?他要不是在訓練中光榮負傷,艦載機飛行員都忙得跟什麽似的,他可能有長時間休假嗎?組織上這是讓你雲铎哥回家養傷的!他怕他爸媽看見了害怕,這不是找我來避難了嗎?甄蓁你真是越大越回去了。整話都不會說,難為你這些年怎麽在外面兒混的。”

甄蓁的眼圈兒又紅了,手足無措地蹲到雲铎面前,語無倫次地道歉:“雲铎哥……對不起……我不知道……我真不應該撞你……你相信我……我不是故意的……真是……我應該自己摔的……”

曹琛都要氣完了:“哭哭哭,就知道哭!甄蓁這些年不是挺能耐的麽!”

雲铎回頭:“曹琛,別說她了。甄蓁也不是故意的。你看你都把她罵哭了。”說着他用幹淨的熱毛巾擦了擦甄蓁紅紅的眼角兒:“別哭了。我沒事兒。縫了幾針的傷口裂了而已。不是你的錯兒。好孩子,別哭了。”

曹琛“哈”了一聲:“好孩子?!她都快三十了你知道嗎?”

雲铎白了他一眼:“八十也是我妹妹!哎,曹琛,你就不能對甄蓁好一點兒嗎?”

甄蓁從小狗仗人勢的,其實得算本性難移。這一看有人撐腰,氣勢頓時也壯了起來,她偷偷捏着雲铎的衣服角兒,悄悄地瞪了曹琛一眼。

曹琛登時怒了:“剛才走投無路,我就是你哥。現在看我把人家打發走了,我就曹琛了?雲铎!你這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後的東西!我就多餘管你!”

雲铎還要還嘴,甄蓁趕緊打圓場:“曹琛哥哥,別說了,別說了。咱們先帶雲铎哥去看病吧。這麽滲血也不是回事兒啊。”

曹琛從鼻子裏哼出來一聲:“這才像句話。”

雲铎被曹琛扶起來的時候問了一句:“哎,曹琛,你是怎麽把那個新疆小孩打發走的啊?”

曹琛看了看雲铎,又看了看甄蓁,他眼珠一轉,計上心來:“我給了人家三十萬,把切糕都買了才把人家打發走的啊。所以說,你們倆現在欠我三十萬!”

“啊?!”

這下兒不止雲铎,甄蓁都又坐下了。

過了好一會兒,甄蓁說:“真的假的啊?”

曹琛一臉理直氣壯,他拿出來支付寶給他們倆看轉賬記錄,三十萬。

收款方是一個新疆女人的名字:多哈奶奶。

甄蓁的臉當時就白了,她捶着曹琛的肩嚷嚷:“說三十萬就三十萬啊!!你這個冤大頭!!你幹嘛不劃劃價啊!!!花我們倆錢你不心疼啊!要是出三十萬平事兒,我們倆還跑什麽啊?!”

曹琛拽住了甄蓁的拳頭:“嗨嗨嗨,講理不講理了你們倆?我墊付三十萬,把你們倆救了,你們倆不感激我還數落我!我問你,切糕是不是你們倆摔的?該不該賠人家?雲铎!你自己說,人民海軍航空兵就是這麽欺負人民的嗎?”

這一下子,雲铎的臉色更難看了,他張了好幾次嘴,最後扶着腰運了半天氣,艱難地說:“那……那我還你好了……”

曹琛啧啧:“瞧瞧,瞧瞧,甄蓁,好好跟人家學學,這才是端正的态度。”

甄蓁一屁股坐在了雲铎身邊兒,小嘴一撅,又要哭了:“曹琛哥,這一趟你給我算命說是桃花帶血,可沒說我大破正財啊……曹琛哥……怎麽辦……”

雲铎莫名所以地回頭看着甄蓁。

曹琛則是一臉小人得志地背着手兒圍着甄蓁和雲铎轉了一圈兒:“怎麽辦?還錢呗!說吧,怎麽還?身債肉償吧!”

雲铎皺眉:“別胡扯!”

甄蓁吸溜着鼻子,一臉混不吝:“我不,我不肉償!”

雲铎嘆了口氣:“曹琛,你別吓唬她了。這錢我給你。”

甄蓁低頭想了半天,嗫嚅道:“我出一半好了。”她擡起了頭,可憐巴巴地說:“不過,曹琛哥,你可得寬限我幾天。我還得還房貸。”

曹琛“啧”了一聲:“錢是不着急還了,具體時間看你倆表現啦……這次休假,伺候好了哥哥我,哥哥一高興,給你們免個十萬八萬的,也是有的麽。”

雲铎還要說話,甄蓁微微地拽了拽他,朝着雲铎搖了搖頭。于是他們倆就算徹底沒脾氣了,規規矩矩地垂頭坐在了曹琛眼前。

曹琛心滿意足地看着眼前這對兒十二年沒碰頭兒的冤家弟弟妹妹,想不到今天竟然如此對自己俯首帖耳,不禁老懷大慰,心花怒放了起來。

那天下午,曹琛施施然地命令甄蓁跟小丫頭似地攙着雲铎去了醫院。永無縣人民醫院的牌匾不大,裏面病人也不多,反正這年頭兒的人大病都去北上廣,十八線的小城市裏面也就急診科的大夫水平最高了。好在雲铎并沒什麽大事兒,外科重新縫合一下兒,給了點兒消炎藥就讓打發回來了。甄蓁和曹琛這才算是明裏暗裏的松了口氣。

日晚偏西的時候,他們剛好趕上回永無島的輪渡。

雖說每天只有一班,但是輪渡空蕩蕩的,今天過海的只有他們三個人。

夕陽西下,給海綿上灑了一層淡淡的金色,微風吹過,波光粼粼。

據輪渡的老大爺說,他們父母年輕時工作的輻照廠,早在幾年前就清算破産了,島上的年輕人上學的上學,打工的打工,也是走人去樓空。他們三個,是這個月唯一上島的年輕人。總之這個島上啊,已經沒什麽人了。

曹琛、雲铎和甄蓁互相看了一眼,誰也沒吱聲。

随着輪渡的靠岸,只見越來越近的永無島山巒起伏、植被茂密,親切可愛,恍若昨日。

可是此時天光水色一脈金黃,縱然潋滟無比,大概也是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了……

哎,時光啊,都去哪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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