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夢中芳菲

這一路開得蠻快,曹琛駕船有兩把刷子,流量小生開船竟然也風馳電掣的。

好在永無縣城不大,醫院離碼頭也并沒有多遠,下了船就遠遠地看見了那平頂子的白色建築。

曹琛想把雲铎背起來。

雲铎搖了搖頭,踉跄了一下兒,說:“我自己可以。”

甄蓁和曹琛對視了一下兒,眼看這個人臉色雖然更差了,但是神志好像逐漸歸位成功,俨然不是剛才船上癔癔症症失魂落魄的樣子,他倆這才微微地松了口氣,尋思:莫非是讓海怪迷了眼了?

醫院的急症科醫生一臉嫌棄地看着眼前這三個人。他掀開了雲铎濕透了的衣服,看了看染了海水并且滲血不止的傷口,大夫皺着眉頭:“你也太不尊重醫生的勞動成果了。我不是前天剛給你縫上嗎?怎麽又豁開了?您這是嘬死去了嗎?別跟我說它是自己裂的,我手藝很好的我跟你說!我當過援外大夫,搶救外傷什麽的我最在行了!“說完了,大夫很認真地打量了一下兒陪診的這二位神道,不禁皺了皺眉頭。曹琛一張明星臉,為了避免引起群衆尖叫破壞診斷秩序,所以帽子戴墨鏡都招呼到臉上了,這會兒橫豎看着都不太像好人。

讓大夫這麽一審視,曹琛立刻覺得不好要露餡兒,于是悄悄溜到外面旮旯裏打電話去了。

急症醫生看了看曹琛的背影倒是不太像A類通緝,他扭過頭指着雲铎的鼻子:“你這傷口還要不要長好了?三天兩次出現,你給我找麻煩是不是,來,你給我句痛快話兒,你這是憋着自殺嗎?”

本來是很尋常調侃病人的一句玩笑話,誰知道雲铎聽了,臉色一變,嘴唇都白了。

甄蓁聽見“自殺”兩個字,心裏也動了動,她回過頭,看了雲铎一眼。

雲铎顯然看見了甄蓁探究的眼神,他慢慢地松開了抓了一路的甄蓁的手,甄蓁微微愣了一下兒。

不過她還是決定先打發了大夫,甄蓁赧然對着大夫九十度鞠躬:“大夫,這完全都是我的錯。是我把他弄成這個樣子的。”

雲铎慚愧地搖搖頭:“不是……跟她沒關系……完全都是我自己不好……”

這一番丢眉扯眼的,自然逃不過急診醫生的CT法眼。

老頭兒本來還要再批評批評他們,不過他看了看頭發濕淋淋套着泳衣的甄蓁,又端詳了下兒渾身濕淋淋年貌相當的雲铎,突然若有所悟,神情也是相應地尴尬了起來。

他想了想,幹脆俯下身子,用甄蓁能聽到的聲音對着雲铎耳語:“小夥子……這古人說得好……沒有耕壞的地,只有累死的牛……這妹子雖然品相不錯,但是……您好歹悠着點兒……再忍幾天麽……等傷好了怎麽折騰不行……咳咳……”

雲铎開始還沒聽明白大夫的話,以致後來頓悟,登時滿臉通紅,他連忙撇清:“不是……不是!不是您想的樣子!”

大夫一臉的老子也是過來人小兄弟你客氣什麽的混不吝:“理解……當然不是,當然不是,沒領證兒吧?沒關系,什麽年頭兒啊?誰查問你們啊。”他扭過頭,跟甄蓁說:“我可告訴你,病人需要絕對休息。再不能胡來了。再裂一次,我就只能安排他住院了。到時候你摸都摸不着。咳咳……你們倆自己好自為之吧。”

甄蓁大大方方地翻了個大白眼兒。

雲铎還要解釋,甄蓁一把摁住他,這年頭兒這種事兒從來越描越黑,她簡單明快地直奔醫療主題:“大夫!您就說怎麽治吧。”

大夫說:“你看看,你看看,人家姑娘的态度是端正的。小兩口恩愛麽,不丢人不丢人。”

雲铎氣急敗壞:“大夫,我和她不是那個關系!”

他這一嗓子聲音不低,不止大夫護士,吓得遠近的病人都一愣。

甄蓁的臉“騰”地紅了。

遠處的曹琛都吓得都過來了;“怎麽了?怎麽了?”

甄蓁有點兒尴尬地捋了捋頭發,她回頭把雲铎推到了診療床上:“不是就不是,你喊什麽啊??丢人不丢人?”

這個大夫看了看甄蓁,又看了看雲铎”切“了一聲:“挺般配的,鬧什麽別扭啊。”

雲铎費力地擡起身:“人家就是我妹妹!”

甄蓁摁住他:“得得得,您三貞九烈。我高攀不起。行了吧?”她回過頭,大大方方地笑着說:“大夫,您該怎麽縫就怎麽縫,別搭理他。”

大夫“啧啧”有聲:“還是姑娘大方。”說着開始給雲铎清創消毒。

甄蓁在一邊兒看着雲铎治療,一邊兒笑笑地好像自言自語:“不過,我們真不是那種關系呢……”

她垂下頭,玩了玩兒發梢,微微地嘆了口氣,眼睛裏水汪汪的。

急診大夫一跺腳,心說:賴我了,多嘴了。惹姑娘傷心了。他回頭看了看雲铎,就更覺得這家夥食古不化,不解風情。這年頭兒有道是:有妹兒不撩,腦子裏有包。

甄蓁傷心不知道是真是假,雲铎傷身倒是十足真金的。

那天雲铎縫好了傷口就開始發燒,接觸式溫度儀往腦門一放,起步價39.5°,溫度一路飙高,大有不可遏制之勢。大夫當機立斷給他打了退燒針,挂上了消炎水,留在急診室觀察。

曹琛不宜在公開場合呆的時間太長,看看這裏沒有人命官司,就匆匆走了,說一會兒回來。

臨走之前,曹琛把手機塞到了雲铎手裏,惡形惡狀地指着甄蓁說:“這丫頭要是再欺負你,你就給我打電話,我去她公司打上門要她那份兒十五萬的欠款。你治不了她,她嬢嬢治得了她!”

甄蓁臉色一白,抿了抿唇。

曹琛又看了看甄蓁:“他要是發瘋,你也聯系我。我回頭找到他領導去要高利貸去。我這當哥哥的一碗水端平,你們倆誰也不許惹事知道不知道?”

雲铎接過了電話,很疲憊地閉上眼:“曹琛,別吓唬她了。”

曹琛叉着腰,低頭看了看雲铎:“你真是……對她好是不好啊……剛才那麽不給人家面子……”

雲铎臉子一冷。

甄蓁趕緊打圓場兒:“忙你的去吧。”

曹琛點了點頭,臨走的時候,指了指甄蓁的鼻子,用口型對她說:“不愛別撩啊!”

眼看着甄蓁心領神會地點了點頭,曹琛才扭頭而去。

永無縣醫院的急診觀察室人并不多。

一屋子十來張床鋪基本是空的,除了雲铎他們,只有遠處一個大媽躺在床上輸液。

甄蓁發現雲铎怔怔地盯着那邊兒瞧,也順着他的眼神看過去:一個顫巍巍的大爺正在給大媽扇扇子,那想來是大媽的老伴兒。大爺待大媽很體貼,兩個人正小聲兒地唠叨着什麽,時不時笑一笑。大爺正不停手地搓着大娘不輸液的那只胳膊。

甄蓁羨慕地笑了笑:“真是有福之人啊,這就是恩恩愛愛,白頭到老吧?”

雲铎看了看甄蓁滿頭烏黑的長發,突然想到了什麽,神色略微黯然了一下兒。

甄蓁看了一會兒,便依樣畫葫蘆地搓着雲铎不輸液的手。她學着那大爺小小聲地問雲铎:“我去給你找一身幹衣裳吧?這樣會不會難受?”

雲铎微微喟嘆了一聲,淡淡地縮回了甄蓁摩挲的那只手,說:“不麻煩了,天兒這麽熱,海風吹了一路,已經幹了。”

甄蓁怔了怔,伸手摸了摸他身上,果然幹得差不多了,她拉過來一床被單覆在他身上:“那就睡一會兒吧。輸完了液,我叫你。”

雲铎皺着眉,煩躁地搖了搖頭:“不想睡。”他不想睡,至少不想在甄蓁面前睡着,他總是害怕他在夢中喊出什麽來丢人。他不想這麽丢人,尤其是在甄蓁面前。

那些噩夢太可怕了,雲铎承認,他現在是不想睡也不敢睡。

甄蓁愣了愣,好像想到了什麽,無聲地嘆了口氣。

急症觀察室裏有蚊子,嗡嗡飛得讨厭,雲铎只皺了皺眉,甄蓁就有眼色地找了一把扇子,慢慢地坐在雲铎身邊幫他趕。就這麽着,一個躺着,一個坐着,兩人沉默了好一會兒,氣氛好像不太對。

雲铎毫無征兆地說:“你是不是覺得我今天反應過度了?”

甄蓁想了想,搖了搖頭,淡淡地說:“我知道你是擔心……擔心甄家女孩兒的安全……”

她說甄家女孩兒,并沒有說是自己。

雲铎倏地轉過頭來:“你什麽意思?”

甄蓁捋了捋自己長長的頭發,讷讷地說:“勞你這麽看顧我,是托了我姐姐的福氣吧?”她垂下頭,自我解嘲地笑了笑:“我這姐姐好啊,活着死了都罩着我。這樣的福氣,去哪裏找?”

雲铎抿住了嘴,好像是發了什麽無名火,他沒有再說話,轉過頭,對着滴答滴答的輸液器發上了呆。

甄蓁依舊不緊不慢地幫他趕着蚊子。

過了好一會兒,雲铎涼涼地問:“這些年,你是不是覺得我傻透了?為一個從來沒對自己動過心的女孩子放着好好的大學不考,非得逆天改命去當什麽飛行員,飛也飛不好,把自己弄得要死要活的……簡直自不量力,可笑至極……”他說這個話的時候并沒有回頭,臉都紮到了枕頭裏。

甄蓁愣了愣:“我姐喜歡你的啊。”

雲铎長長地嘆了一口氣,聲音也柔和了點兒:“甄蓁長大了,良心倒好,也會安慰人了。”

甄蓁沉默了好一會兒,她細聲細氣地說:“你還記不記得那年演出結束,你把我叫出來,我在屋裏磨蹭了好一會兒才出來找你麽?你知道是為什麽?”

雲铎脫口而出:“你從小就磨蹭啊。”

甄蓁努力地垂下了想打他的爪子,低頭想了很久,終于苦笑了一聲:“因為那時候我姐姐在屋裏拉着我跟我說話兒。”

雲铎的聲音低低的“哦”了一聲,仿佛并不鼓勵甄蓁說下去,他閉上了眼,也不想聽的樣子。

甄蓁點了點頭,這會兒卻沒眼色地接着娓娓道來,聲音平淡如水:“姐姐當時說,如果我肯把那張小王牌和她換,她就給我押期末考試的考題……我不肯和她換……她就說要去告訴我媽媽我喜歡你……”

雲铎倏地坐了起來,他一把拽住了甄蓁的胳膊:“你說什麽?”

甄蓁定定地看着雲铎的眼睛:“我說姐姐當時在拿期末考試題和我換那張小王牌。她想和你出海,和你看月亮看星星,和你在她最好的年華……親個嘴兒……”

瞬間缺氧的感覺,雲铎抓着甄蓁的胳膊,他大口大口的呼吸着,眼神都亂了:“她……她沒和我……”

甄蓁淡淡地說:“她想和你……”

雲铎捂住了臉,壓抑地低吼了一聲:“你別說了!”

甄蓁就乖乖地住了口,她依舊不緊不慢地幫他扇着扇子,只是捏着扇子的手上,青筋都浮了出來。

雲铎失魂落魄地慢慢地倒回了觀察床上,他拒絕了甄蓁的攙扶,自己費力地把整個身子都轉過去了,他背對着甄蓁,一言不發。

甄蓁手勢不停地幫他趕蚊子,端坐在那裏,也不說話。

過了好一會兒,雲铎哽着嗓子問:“你為什麽現在告訴我?你當初怎麽不說?”他肩膀微微有點兒抖,仿佛在哭的樣子。

甄蓁沉了好一會兒,才艱澀地說出來:“當初……你也沒問我啊……你都不理我的……”

雲铎一下子僵住了,下一秒,他急促地喘息着,好像是努力地要壓下去什麽。

用這麽老實巴交的語氣,說出心底最深的隐秘,甄蓁自己都覺得胸口給劃了一刀似的,涼飕飕的疼。

她定了定神,才繼續說下去:“所以你今天知道了,以後也要想開了吧?你喜歡的人也喜歡你。她沒做到的事情你做到了,幹嘛……幹嘛……還要拿自己的命不當命呢……譬如說,你今天為了我……就不很值得……”

雲铎眼圈通紅地突然回頭,他低叱了一聲:“你住口!”

甄蓁咬了咬牙,不說話了,手裏依舊不緊不慢地幫他趕着蚊子。

過了好一會兒,雲铎從牙縫裏擠出來幾個字:“今天我……不是想自殺……”

甄蓁乖巧地“嗯”了一句,不辯駁也不相信的語氣。

然後,倆人徹底就沒話說了。

這液一直輸到了下午四點多,生理鹽水消炎藥輸進去兩大瓶兒,雲铎的體溫反而越高了起來,眼瞅着好好的個人燒地面色潮紅,呼吸急促的,不用體溫計也看得出來這燒得不善。

大夫說,最好是住院觀察一晚上,今天就別走了。退燒再回家也不晚。

雲铎也不知道發了什麽邪瘋兒,就是要回家去,八頭牛都攔不住。

甄蓁怎麽勸也勸不住,想打他一頓吧,當着這麽多醫生病人又不怕落下把柄,她一跺腳把曹琛叫了來。

曹大俠枉擔了個惡霸哥哥的虛名兒,關鍵時刻,居然也是拗不過瘋牛病發作的雲铎,只好領了退燒針和消炎藥帶他回家去歇着。

回去的時候依舊是坐曹琛的柴油游艇。因為顧慮雲铎發燒,曹琛把船開得很慢很穩,短短的水路,慢慢行來,居然走了半個多小時。

傍晚的海風吹過來,裹挾了一些暧昧的花香味道,雲铎昏昏沉沉地坐在船上,居然微微瑟縮了一下兒。甄蓁脫了襯衫下來,輕輕地罩在了雲铎的肩膀上。

雲铎迷茫地撥拉了下來,皺着眉頭咕哝:“我不要……”

甄蓁安靜地點了點頭,自顧自地把衣服收了起來。

兩個人忽而變得很生分的樣子。

曹琛長長地嘆了口氣。

回家之後,曹琛利索地給雲铎打了一針退燒針,把他摁在床上睡覺。

甄蓁好奇:“你怎麽會注射啊?”

曹琛說:“一看就不是我的鐵杆粉絲。哥不是演過大夫麽?跟醫院護士姐姐實習了一個多月呢。”

甄蓁“哦”了一聲:“那你挺認真的啊,我還以為你們流量明星就會念數字後期配音呢。”

曹琛白了她一眼:“哥是演技派!實力派懂嗎?哥科班兒畢業,玩兒的是斯坦尼斯拉夫體系。體驗派懂嗎?”

甄蓁崇拜地搖了搖頭:“不懂。”

曹琛啧啧:“沒文化的理科生,哎,深入生活懂嗎,體驗生活懂嗎?”

甄蓁想了想:“哎,曹琛哥,那你是怎麽體驗演太監的呢?”

曹琛氣得都要抽她了:“怎麽說話呢你這孩子?”

雲铎從回家之後就很頹,他半靠床上,閉了會兒眼睛,精神才好了一些。

這是聽見曹琛又要數落甄蓁,他才勉強睜開眼:“曹琛,你最近不忙麽?都陪了我三天了,我剛才聽見,你是不是有事兒?”

曹琛搔搔腦袋:“還是我兄弟耳朵好使,這不就有事兒了嗎?”

原來曹琛相中了一個戲,有導演約他去試角色。今天晚上要趕到北京去,這一路三百多公裏,說遠不遠,說近也不近,就要緊急出發了。

甄蓁說:“今天你累了一天了。我開車送你吧。你車是不是放縣城了?”

曹琛氣急敗壞:“祖宗,我用得上您嗎?知道哪頭兒沉麽?當着躺炕上的傷員你也好意思跟我出門兒當司機?在家好好守着雲铎!不許出去!”

雲铎微微側過了臉。

甄蓁抿了抿嘴唇,不說話了。

曹琛一叉腰:“你們倆不是鬧別扭了吧?我怎麽今天看着你們倆氣氛這麽尴尬呢?哎,我說甄蓁,你可以啊,跟病人都吵架?人家怎麽說也是為了你才撕裂傷口的。你還漚人生氣?你還有沒有良心啊?”

甄蓁嗫嚅:“不是……”

曹琛一瞪眼:“你們倆從醫院回來就不對勁!別以為我看不出來。說,還能不能和平共處?讓我放心地去接個戲掙點兒錢?還想不想讓我把切糕的饑荒堵上了?”

甄蓁玩兒着衣服角兒偷偷看了看雲铎,雲铎不看甄蓁,他只是低着頭,輕輕地“嗯”了一聲:“你去吧,我們沒事兒。”

曹琛長長地嘆了口氣,左手拉着雲铎右手拉着甄蓁,左右手放在一塊兒握了握:“那你們倆發誓,我走這段兒時間,你們倆只相愛,不相殺;只許HE,不許BE;只有情深,沒有虐戀。好好組CP,不許翻牆頭。行不行啊?我的小祖宗們?”

雲铎暈乎乎地看了看甄蓁:“他說什麽呢?我怎麽聽不明白?”

甄蓁笑了笑:“曹琛哥的意思,就是:富強、民主、文明、和諧,自由、平等、公正、法治, 愛國、敬業……”

曹琛怒斥:“住嘴!你想炸號是怎麽地?”

曹琛那天走得匆忙,雲铎被他好好地安置在床鋪上發呆,背後墊着枕頭,身上搭着被子。

甄蓁則去廚房做了一碗香噴噴的麻油雞蛋面端上來。

雲铎吃了幾口,就搖頭說沒胃口了,對着甄蓁,他臉色依舊是淡淡的。

甄蓁微微地嘆了口氣,也不勉強,收拾收拾就下樓去了。

雲铎躺在床上,聽着樓下嘩啦啦的水響,想來是甄蓁在收拾碗筷。

過了一會兒,浴室的水聲啊,也是嘩嘩的,想來是甄蓁在梳洗。

空氣裏很快就彌漫了一股香甜的洗發水味道。

雲铎昏昏沉沉地琢磨着:不知道她在用什麽洗頭發,味道竟然這樣好聞……

嗅一嗅,竟然有一點點像海上裹着花香的風。

天快黑的時候,甄蓁走上樓來,老實不客氣地坐在了雲铎身邊兒,定定地看着他。

雲铎迷茫地睜開了眼:“你來幹嘛?”

甄蓁聳聳肩:“曹琛哥打電話來,怕你再燒起來,讓我過來看着你。”

雲铎想了想,歪着頭問:“如果我繼續燒起來你能幹嘛?”

甄蓁也想了想,突然皺起了眉:“還真沒轍!擺渡停了,柴油艇曹琛開走了!我總不能背着你游回大陸吧?你可千萬別燒起來,燒起來就死定了!”說到這兒,甄蓁急的團團轉:“哎喲,我去,這島上要是萬一有個急症病人怎麽辦啊?等死啊?哎,雲铎我說你這個人也是,明明沒退燒,放着好好的醫院不呆,你回來幹嘛?”

雲铎涼涼地哼了一聲:“嫌我給你找麻煩了是不是?”

甄蓁氣結地看着雲铎:“你這人……明明知道不是的……”

雲铎有點兒委屈地斜了甄蓁一眼:“你也……明知道今天我不是沖你發脾氣的……”

甄蓁抿了抿嘴,不說話了。

然後屋裏就徹底安靜了,雲铎半倚着被子閉目養神,甄蓁臊眉耷眼地坐在床邊兒。

甄蓁其實也不會護理病人,除了時不時地摸摸雲铎的腦門兒,給他額頭上墊一塊兒涼毛巾,還真是對着這位冷若冰霜的大爺手足無措。因為雲铎不想和她說話,所以守靈的甄蓁枯坐半晌,更加無聊,又不好意思走,沒二十分鐘,她就腦袋點點地打起瞌睡來。

雲铎慢慢地睜開了眼,看着甄蓁沒心沒肺的睡相,突然苦笑了一聲,他戳了戳甄蓁的手指頭。

甄蓁“嗷”的一聲醒了過來,手忙腳亂地摸雲铎的腦門兒:“雲铎哥?!我錯了,我不應該睡着?你發燒了嗎?。”

雲铎撥拉開甄蓁的手指頭:“你,下樓睡覺去。”

甄蓁“呃”了一聲,有點兒臉紅。

雲铎說:“再過一會兒,你就要趴在我床上睡着了。去睡吧,我好多了。沒關系。”

甄蓁想了想,拿過來雲铎的手機,不由分說地把自己的手機號輸進去,設成了緊急聯絡人,放在雲铎枕頭邊:“那你有事兒給我打電話。”

雲铎接過手機,愣了愣,他們倆沒有對方的電話,這些年也沒有,應該是刻意彼此回避的吧。

甄蓁這人就比較幹脆,說走就走,她給雲铎拍了拍枕頭拉好被子,打着呵欠下樓了。

甄蓁關了雲铎屋裏的燈,但是沒有幫他拉好窗簾。于是雲铎就可以躺在床上看月亮越爬越高,把院外的樹影均勻地撒在他的卧房裏。

院外有風,樹影搖搖。

空氣裏有濕潤泥土的味道,應該……是要下雨了吧……對,島上的雨季就要來了。

看着,想着,雲铎模模糊糊地睡着了,雖然努力保持清醒,可這一天他着實太累了。

雲铎眼睜睜地看着自己堕入了一個夢裏,還好,這個夢并不在基地,沒有飛機,沒有甲板,沒有高空俯視,也沒有一條刀刃寬窄的降落跑道。

夢裏只有他一個人,他一個人孤零零地站在船上,四周都是霧氣,什麽都聽不清,什麽都看不到。

有風吹過來,空氣裏好像有花朵的甜香味道。

小小的木船随波逐流,不可控制,亦不知歸處。

雲铎頹然地坐在船上,總是這樣,他從來都是無能為力的。

他輕輕地捂住了臉,不做任何掙紮地把自己完全交給了不可控的夢。

“嘩啦”一聲水響,有女孩兒出水芙蓉一樣緩緩升起,她長長的頭發在身後漂蕩,好像小人魚披着海中最華麗的錦緞衣裳。

她一聲聲地喚着他的名字:“雲铎……雲铎……”

有霧氣飄來,他看不清她的面貌,只好俯下身子,哀哀地叫喚:“蓉蓉,蓉蓉,是你麽??”

那女孩兒卻緩緩向大海的深處沉下去,她在水中向他伸出了白皙的胳膊……

遠處是誰在唱歌?

倏地,潮濕冰涼的東西被塞到了雲铎的手裏。

他倉皇地低下了頭,海霧漸褪,月光凄冷,他手裏只有一張濕漉漉的小王牌。

上面點點斑斑,分明都是珍珠樣的淚水。

再看向深海,可哪裏還有那個女孩兒的影子?

雲铎一聲驚叫:“甄蓁!”

他滿頭冷汗地坐了起來。

淺眠的甄蓁一骨碌坐了起來,她好像聽到雲铎在叫她,那麽凄厲的叫法兒,死不瞑目一樣地怨毒。

他!

他一定出事兒了!

她就不應該答應他回家休息,今天就算綁也應該把他綁在醫院的。

甄蓁利索地翻身下床,手指摸到了電燈開關。

“咔嚓”一聲,沒有反應。

甄蓁又按了兩下“咔嚓,咔嚓”眼前還是一片漆黑。

她懊惱地一捂腦門:“沒電了。”反手去摸自己的行李,這才想起來:自己的戰術手電讓雲铎拿走打曹琛就沒還給她。

甄蓁狠狠地抽了自己一個嘴巴:你的仔細勁兒都哪兒去了?

外面有疾風吹過,好像就要暴雨,屋子裏涼涼的。

甄蓁披上了薄被,小心翼翼地摸出了房門,就算什麽都看不見,她也要去看看雲铎有沒有事兒。

她深一腳淺一腳的在黑暗裏摸着,好像走進了一個不知名的恐怖故事。而故事的那一端,是她嶄新人生的開始。

“嚓”的一聲,二樓的方向,隐隐約約有柔和的光。

真道即光,他毫無黑暗。

甄蓁擡起頭,看見雲铎持了一根雪白色的蠟燭,正站在樓梯的轉角處看着她。

燭光明滅,照着他的側臉,依舊漆黑的頭發,依舊白皙的臉頰……

甄蓁仰視着雲铎,他看起來溫和又純淨,好像還是那個十二年前的少年;或者什麽故事裏為衆生奉命聖人。

他的聲音又輕又軟:“停電而已,是不是吓到了?”

甄蓁恍惚了一下兒,點點頭。

雲铎朝她伸出手:“不怕,到我這裏來。”

甄蓁就朝雲铎走過去了。

她長長的薄被垂到了地板上,好像童話裏公主殿下的絲絨披風,絡繹垂墜在身後,飄飄蕩蕩。

屋子裏靜悄悄的,只有甄蓁雪白的赤足踏着烏木色的樓梯上,發出微微的聲響。

雲铎居高臨下地看着這個女孩子,她長而厚重的黑發----錦緞一樣披在肩上,在蠟燭的光芒裏微微泛着光芒,真像那個夢啊……

甄蓁一步步朝他走過來,仿佛帶來了彌散在風裏的花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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