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如果你是海
甄蓁那天九點鐘才下班,那時候時候天已經黑得透透的了。這一天精疲力竭,以至于甄蓁回家的時候,臉也是黑得透透的了。
這是漫長的一天。
漫長而讓人沮喪。
天色晦暗,仿佛預兆着一個不吉祥的開始。
今天機器進場的不順利,讓甄蓁心情很差,她直覺永無島上最近都不會有什麽好消息。
她拿出手機,撥給了董事長洛昭陽,想跟她彙報一下兒今天發生的事情。
洛昭陽果斷挂斷了她的電話,大師姐最近很古怪,好像只想聽她八卦不想幹正經活兒了一樣。
這不是瘋了麽?
還是她在疑心她已經叛國投敵了?
外面已經開始下雨,屋裏透出黃色的燈光,藍灰色的窗簾虛虛地攏着窗臺,陳舊的木門上,油漆已經斑駁了。這個地方和金碧輝煌的北京城簡直差了一天一地,可就這麽一座不起眼十八線城市的小房子,突然就給了甄蓁一種異樣溫馨的感覺。
她放慢了腳步,站在院子裏往屋子裏看着四周。
院牆、老樹、月季花,空氣裏海的味道。
其實她的童年是在這裏度過的,寡淡、寒酸的尋常人家而已。她并不是嬢嬢希望的那種京城名媛大小姐。就算她掌握幾門樂器,走路搖曳生姿,還裝了一腦門子什麽炫酷的專業知識也是一樣。
她其實沒辦法達到她的标準,她們倆都心知肚明。
往喪裏說,這就是基因決定了一切。
也許,甄蓉是可以辦到的吧……
屋子裏,因為甄蓁沒回來,所以雲铎并沒有完全拉好窗簾,透過擦得幹淨到好像沒有似的玻璃,甄蓁看到曹琛正癱在一樓的客廳裏看劇本,雲铎居然紮起了圍裙,正在桌邊兒忙着什麽。燈光打在他的臉上,皮膚泛着淡淡的柔光,甄蓁喪氣地想:這家夥怎麽這麽多的膠原蛋白啊?還給不給廣大女性留條活路了?
雲铎好像剛剛洗過澡,硬茬的短寸濕漉漉的,看起來整個人都清清爽爽的樣子,隔着玻璃看竟然有種異樣的英俊。他整理好桌子,拿過來一簇最新的粉色玫瑰禮盒,端詳了一下兒,嘆了口氣,還是正正地擺在桌子上。雲铎從小不是個遷怒的人,他甚至給鮮花兒上細致地噴了點兒水。
他顯然也看到了禮盒上巨大的誇張卡片,還拿起來和曹琛說了一句什麽。
然後兩個人都在笑。
只不過曹琛笑得很開心,雲铎……笑得很落寞……
他歪着頭想了想,把卡片又用心地別回了鮮花盒,手腳輕輕,很紳士的樣子。
屋子裏又傳出來曹琛讨打的笑聲。
雲铎好脾氣地看着曹琛,他撓着頭,好像在說什麽自我解嘲的話,目光都不敢接觸那束花異樣,躲躲閃閃的。
甄蓁捂住了臉,長長地嘆了口氣:這日子真精彩啊。誰說當個渣女容易呢?內心必須強大,才能心安理得吧。譬如說她現在,就深深覺得自己對不住雲铎。
他是她藏在家裏的白月光,不代表人家見不得光啊。
甄蓁一臉喪地站在淅淅瀝瀝的小雨裏,放任大腦停擺幾分鐘。好在夏天的雨不是冷的,打在身上只有一點兒微微的涼。
甄蓁想:哎,如果我是曹琛家的月季花就好了,傻站在雨地裏就算亭亭玉立地完成對生命意義的诠釋了。都是碳基生物,你說差距怎麽就這麽大呢?
“呼啦”一聲,大門洞開,雲铎把甄蓁拽了進來,他低聲數落她:“雨地裏站着很好玩兒是不是?不怕感冒嗎?”
甄蓁“啊”地一聲撇了撇嘴。
跟外面的些許涼意比起來,屋子裏很暖和,站在雲铎身邊,感覺不到風。
雲铎把甄蓁按在了桌子邊兒,順手遞給她一碗熱乎乎的蓮子粥,說:“吹着喝,燙。”
甄蓁看了看,粥碗的邊兒濕漉漉的,顯然是一只煲在熱水裏渥着的,那麽就是特意給她留的。雲铎知道她跟曹琛為了保持身材不肯多吃晚飯,雖然不贊同,也還算嘀嘀咕咕地尊重了他們倆的花樣兒地作。平常晚飯都是清清淡淡,今天幹脆改了暖胃甜粥了。
哄孩子一樣的妥帖細致。
甄蓁捧了起來粥碗,突然有點兒感動,在北京的話,加班到淩晨也有很多,披星戴月的回家,喝一杯冷掉的咖啡再啓動車子,是為了防止路上打盹出事故,頂多路上趁着紅燈嚼一口梳打餅幹。如果進屋之後還有力氣給自己煮碗面,那就是很難得的了。
這樣回家居然能吃到熱乎乎米粥的經驗,真是好久都無從體會了。
她沒有擡頭,自顧吃飯,這碗粥溫溫爛爛,軟軟甜甜的,吃下去很是熨帖腸胃。
甄蓁吸了吸鼻子,這粥真好吃,怎麽這麽好吃?哎,居然好吃得有點兒想哭,她鼻子漲漲的,一定紅了吧?所以她不擡頭,嗯,說不擡頭就不擡頭。
誰都看出來甄蓁心情不好,曹琛禮貌性地擡眼朝她點了點頭,溫柔體貼地表示:我看見你不高興了,但是我幫不上你。
雲铎就比較關心則亂了,他坐在甄蓁的身邊兒,很擔憂地看着她:“怎麽了?因為我去找你?你嬢嬢又鬧你了?”
甄蓁搖了搖頭,很頹地信口胡扯着:“如果我明天不想上班。你有什麽辦法麽?”
雲铎扶着她的肩膀說:“我也不想回基地。老實說傷好了也不想,但是沒辦法啊。這是成年人的責任啊,你怎麽了?”
甄蓁大口地吞了一口粥,哽哽地說:“進度問題。”聲音可憐巴巴的,好像一個受氣的小丫頭。
雲铎嘆了口氣,企圖勸她:“誰家領導都催進度。你也別太在意了。完不了就是完不了,你已經盡力了。”
甄蓁搖搖頭,懊惱地以手捂臉:“不是一回事兒,真的……他們都在催我,可是我覺得這樣不行……”
曹琛大喇喇地坐在那裏說甄蓁:“是進度那肯定得催啊。咱們改革開放四十年,就世界經濟總量第二了,要不是催不趕,能有今天的成就嗎?我自己也是覺得,好像這些年不停的有人催,鞭打快牛,催得我想弄死他們這幫王八蛋。但是回過頭想想,好多覺得不可能完成的事兒也就這麽稀裏嘩啦地做出來了。”
甄蓁很喪地說:“可是催也得尊重事實啊。這可好,擺明了承重承重不達标,電力電力供不上,就因為進度問題把我的結構大修方案否了,眼看着大幹快上地疾馳忙慌把負壓潔淨室建起來。這不是胡鬧嗎?我不想三天出圖,五天立項,一個月七通一平?裱糊匠的手快,東西能用嗎?”
曹琛把劇本放下,幽幽地嘆了口氣:“我覺得這世上的事兒就是這樣的,不擠兌,不出活兒。你看投資方對我們,也是恨不得一天二十四小時幹活兒呢。咱們幹活兒的希望都是慢工出精品。可是投資方都嗷嗷地等着回款,現金流動呢。他們餓死了,別說精品,贗品咱也沒機會了啊。甄蓁,這也是沒法子的事情。”他回過頭,看了看雲铎:“甄蓁,你看看雲铎,他們要不是也有計劃任務,國産航母定日子下水什麽的,怎麽可能……啊……是吧,你懂得……”
雲铎捂着腰,下意識點了點頭:“肯定是各個級別壓力都很大,很大。”
甄蓁癟了癟嘴,手指按在了雲铎的腰上,慘慘地看着他。
雲铎摸一摸甄蓁的腦門兒:“沒事兒了。基本上好了。”
曹琛合上書本兒:“甄蓁,別為了甲方把你的方案否了就生氣,你哥我好歹也算流量小生了吧?還不是讓人訓得跟三孫子一樣?都這樣兒,忍了吧。那叫什麽?成年人的世界沒有容易兩個字。”
甄蓁趴在桌子上□□:“啊!!!那我不想當成年人了。”
曹琛施施然地拍了拍她的肩膀:“那是不可能的。你又退不回去了。誰不想退回去啊?“
雲铎也嘆了口氣:“是啊,誰不想退回去啊?”
甄蓁喪喪地說:“不,我想往後穿越,我想直接退休。啊……真的不知道怎麽面對明天的工作。簡直是太難了……”
曹琛毅然補刀:“那您可得多穿幾年,聽說延遲退休的事兒定了,您得幹到六十五了。我算算哈,你今年二十八,嗯,還得幹三十五年呢。驚喜不驚喜?意外不意外?”
甄蓁捂住臉,絕望地慘叫:“我覺得這樣下去,連三十五歲我都幹不到!”
雲铎同情地按住了她的肩膀,柔聲說:“別想了,下班就別想了。下班了我們就好好休息這十來個小時。明天的事情明天再說。”
甄蓁反手握住了雲铎的手,換了一種近乎耍賴的腔調:“我不管!我要嫁給你!你養我吧!然後我三年抱倆什麽的,先弄五年不上班兒了。煩死我。我要回歸家庭,相夫教子。”
雲铎哭笑不得地坐在甄蓁對面兒,說:“你不要婦女獨立了?你不是從小就嚷嚷當女權主義者嗎?”
甄蓁把腦袋晃的跟撥浪鼓一樣:“不獨了。太麻煩了。我拿女權換飯吃了。喪心病狂,就這麽無恥。”
雲铎揉着甄蓁的太陽穴:“好是……”
曹琛清了清嗓子:“雲铎,你可想好了再點頭,這是個坑,你不能随便跳我跟你說。你知道一個生孩子現在多少錢?月子中心四萬一個月,月嫂一萬一個月請個差不多的,幼兒園五千一個月的還給你兒子吃芥末呢。倆孩子,光房子就得給預備兩套。這年頭兒想要活得有點兒尊嚴跟個人兒似的,這些挑費都少不了,你想好了你真要上這個當?咱這一輩兒階級固化,可不跟咱們小時候似的了,放羊養大的娃子也有機會當人上人。現在窮就是窮,富就是富。沒做好準備你舍得把親生兒女拉進渾水受苦?更別說這小狐貍精還有房貸呢。”
甄蓁剜了曹琛一眼:“有你什麽事兒啊?”
雲铎很認真地想了想,然後認真地苦惱上了:“甄蓁,如果是這個水準,我可能養不起你和兩個孩子。最重要的是還有北京的房貸……都加在一起我可還不起啊……”
甄蓁一聲慘叫:“什麽世道?不帶這麽斷人後路的!”
曹琛笑笑地說:“甄蓁,你要不然考慮嫁給我得了。什麽三年抱倆什麽的,說好了,必須生啊。你舍得死我就舍得埋。”
雲铎回頭,惱怒地看着曹琛:“什麽胡你都劫!是不是兄弟?”
甄蓁大義凜然地搖頭:“我不。愛你的人太多,嫁給你太虐心了。不小心跟你掉一坑裏,我就千夫所指不是人了,要将來埋一墳裏我估計我的讓你的粉絲挫骨揚灰。嫁你我還不如搬磚去呢。”
雲铎“噗呲”笑了出來。
曹琛一臉不懷好意,笑得跟柴郡貓似的,他看了看新送來的玫瑰花:“那嫁李公子算了,現成兒的。不費事兒。還趁了你嬢嬢的心,正好符合你完美養子的人設,聰明自強再加上政治聯姻,這就是天下無敵的節奏啊。還什麽明的暗的,敷衍人家,就坡下驢吧,我看挺好的。”
雲铎回頭看了看桌上嬌豔欲滴的玫瑰花,笑容僵僵地固在了臉上。
頓了頓,他端起來桌上甄蓁吃剩的粥,默默地拿回廚房收拾,全程一言不發。
場面瞬時就尴尬了。
甄蓁張了張嘴,終于沒說出話來,她擡頭瞪了曹琛一眼。
曹琛聳聳肩:“你是我妹妹,他是我弟弟,一碗水端平。誰也不要欺負誰哦。我總不能放任你明目張膽地渣下去。”
甄蓁扭頭就走,看都不多看曹琛一眼。
曹琛想起來什麽了似地,扔給了甄蓁一個小包裹:“你的淘寶。哎,撲克牌?你還在收集啊?多少套了都?”
甄蓁随手拆了,裏面果然是一套撲克牌。
從廚房出來的雲铎歪着脖子看,這一套撲克牌藍光瑩瑩的,非常漂亮。
甄蓁抽出來挨張端詳着,給雲铎解釋:“這是美國航天局出的NASA紀念限量版,防水材質,每一張後面都是勇氣號火星探測車發回來的火星表面地圖。怎麽樣?好看嗎?”
雲铎摸了摸,近乎金屬的質感:“真好看。好看得都舍不得打了。”
甄蓁一縮手:“才不是給你打的呢。”
雲铎扁了扁嘴,努力地微笑了一下兒。
曹琛說:“甄蓁的愛好,收集撲克牌。連當初逮薩達姆的那個系列她都有。哈哈哈,有空你去她家看,各式各樣的。你敢打她牌,她打死你。”
雲铎讪讪地點了點頭:“好,不打就不打。”
甄蓁突然改了注意,她拉住雲铎的手:“打啊,撲克牌就是為了打的。來來來,我們三個人玩兒。玩兒……跑得快好不好?”
曹琛挑了挑眉毛,別有深意地看着甄蓁:“就知道你要玩兒這個。”
甄蓁橫了他一眼,快手快腳地把大小王、三張2和黑桃A挑出來,麻利的開始發牌。
雲铎看見甄蓁把這幾張牌好好地收了起來,很寶貝的樣子,他好像想到了什麽,回頭看曹琛。
曹琛朝他笑得意味深長。
雲铎想:讨厭,這個有話不直說的家夥!
新牌打得很順手,他們在那個下雨的晚上打了一晚上的牌。
大家都長大了,各逞牌技,玩兒地很嗨,嗨到甄蓁好像都忘了上班兒的如許愁事兒。
直到十一點,曹琛說明天下午還要出島去辦事兒得早點兒睡,才算罷手。
甄蓁破天荒地沒有再看任何資料,直接滾回屋裏睡覺去了,一臉的自暴自棄。
曹琛安慰地拍了拍雲铎的肩膀,也自顧自地回自己房間去了。
他們都走了,留下雲铎一個人孤零零地站在一樓的方廳裏,四顧茫然。
他并不想回去睡覺,他白天午睡了一會兒,做了無數個夢。
你知道麽?噩夢有時候,都帶串燒的。
夢境裏的地方很危險,他不太想回去了。
雨一直淅淅瀝瀝地下着,偶爾有風吹進來,明明是夏天,深夜也有一絲絲的涼意,雲铎了無睡意,坐在一層的沙發上發個呆。
李少爺送的玫瑰花無疑貴的有道理,夜深人靜的時候,越發濃香肆意,整間屋子都彌漫着甜香的味道,好像一個戀愛的美夢。
這麽甜,這麽甜,空氣甜的讓人有點兒受不了。
是啊,他有錢,好像可以解決一切問題,贖買甄蓁的所有困難。
這個人設真是讓人氣悶啊!
雲铎猛然站起身,打開了窗子,任夾雜着雨水的冷風吹了進來,空氣都是院子裏泥土混合着遠處海洋的味道,他深深呼吸。這個味道讓他安心不少,畢竟他只對這些熟悉。
雲铎輕輕喟嘆:跟高端大氣的李少爺比起來,這真的是,很LOW的人生啊。
雲铎去廚房拿了一罐兒哈尼根,回到一層的方廳裏,他沒有開燈,默默地坐在沙發上慢慢地吮。
他的睡眠障礙沒有完全改善,大概想得事情太多,他又睡不着了,毫無困意。
但是今天,他不想麻煩任何一個人陪着他。
他想自己克服掉這個問題,畢竟,甄蓁的麻煩他也幫不上,曹琛的苦惱他也只能袖手旁觀。
漫天的雨水裏,雲铎喪喪地想,成年人的世界,還真是沒有容易這兩個字啊。
那一刻,他其實很想把甄蓁或者曹琛砸起來,跟他們說點兒什麽,可是他忍住了。說什麽呢?
突然想起來村上春樹說的:每當我看着大海的時候,我總想找人談談。但當我和人交談時,我又總想去看看大海。
也許,他現在應該去看看大海吧……
雲铎猶豫地想。
過了不知多久,一個窈窕的人影出現在方廳的門口。
雲铎扭過頭,他的眼神極好,不開燈也知道,那是甄蓁。
于是他一動不動地坐在沙發上,繼續喝酒,不知道為什麽,他今天不想離她太近。
甄蓁有二百度近視,就沒雲铎這麽幸運了,她一路瞎目黑眼地朝着摸了過來,過程坎坷,但是目标明确。大概是女孩子天生體溫會比較低,也許不開燈給了她更多膽魄,甄蓁涼涼地身子很快蜷縮在雲铎的身邊兒,一動不動地,好像個乖小孩。那一刻她真的是手腳冰涼,通體寒潤,以至于雲铎有一瞬間覺得,甄蓁這個冷血動物能精準地找到他全憑着她對熱源的敏感。
有風吹過來,甄蓁瑟縮了一下兒,于是他就摟住了她。甄蓁穿了真絲的睡衣睡褲,滑滑涼涼的,實在是不經風雨,好像一朵注定在溫室裏生長的小花兒,需要全心的呵護。
甄蓁讨好地把自己洗淨晾幹的長發湊到了雲铎的鼻子底下,她的頭輕輕地蹭着他的脖子,就是一言不發地那種谄媚。她在努力讨好他。
雲铎笑了出來,他發現其實只要甄蓁想,她很會讨好別人。微微地嘆了口氣:她小時候不這樣的,想來,是這些年她也是看慣了別人的臉色,小心翼翼地巴結了許多人吧。
于是他騰出一只手,把她抱得更加舒服了一點兒。
甄蓁挑着嘴角,笑了笑,縮在他懷裏小小的一團兒,讓他抱得更容易一點兒。
所謂好相處,大概就是這種為互相着想的退讓一步吧。
雲铎晃了晃瓶子裏最後一口哈尼根,說:“陪我喝完這一口,你就回去睡吧,你累了。我沒關系的。”
甄蓁攀住雲铎的脖子,她低聲說:“我也要喝。”她嘴裏的氣息吹到他的脖子上,就是貨真價實地吹氣若蘭。
雲铎說:“那你放開我,我再去拿給你。”說着把瓶裏的酒倒進了嘴裏,作勢起身。
黑暗裏,甄蓁按住雲铎的頭,跨坐在他身上,慢慢地把他嘴裏的酒全數吮吸了過來,她吸得很慢,很仔細,好像一滴都舍不得留個雲铎一樣的貪婪任性。
雲铎一動不動地坐在黑暗裏,艱難地維持着一個放松的姿态,那一刻,他心裏好像停了一只蝴蝶,他怕他一動,就吓到她。如果她喜歡吸幹他,別說酒,就是血他好像也沒什麽意見。
良久,甄蓁舔了舔雲铎的嘴角,嘆息:“其實……喝酒……也不用那麽麻煩啊……”
她看着他,眼睛亮晶晶地,全是溫柔的笑意。
雲铎定了定神,目不轉睛地看着甄蓁,聲音啞啞的:“我數到三,如果你不起來,就不用回房睡覺了知不知道?”
那一刻窗外有雷電閃過,一陣夾着雨水的海風吹進屋,甄蓁的長發都被微微地吹散開來,輕輕飄起,蕩蕩落下,仿佛是小仙女的一件紗織的衣裳。
她伏在他身上,所以這件衣裳就算覆着他們倆。
他伸手摸了摸她的長發,芳香而潤澤,涼涼的帶着水意。
甄蓁的後背很涼,明明抱了這麽久,她身上依舊涼涼的,真的好像海裏爬上來的什麽不安好心的妖怪。
甄蓁定定地看着雲铎,只是笑,并沒有動。
雲铎不期然想起來,元稹說崔莺莺:大凡天之所命尤物也不妖其身必妖于人。
于是他覺得,那好像也不用數到三了。
他擡胳膊,打橫把甄蓁公主抱了起來。
甄蓁很欠地擡了擡腿,腳尖勾過,桌上好好的一捧嫣紅色的玫瑰花,讓她踹得翻了過去。
登時落紅簌簌,鋪天蓋地,好可惜李少爺的心意啊。
甄蓁把頭埋到了雲铎的肩窩裏,放肆地低聲笑了起來。
一片一片朱紅色的玫瑰花瓣,很快撒了一桌一椅,又讓海風吹了一天一地。
雲铎開心地挑了挑嘴角。
他親了親甄蓁的嘴角,塞給她那把戰術手電,聲音還是啞啞的:“如果你反悔,就随時打我一頓。”
甄蓁把下巴放在雲铎的肩上,眼睛茫然地看着極遠處的黑暗,她搖了搖頭,但是沒有扔掉戰術手電,只是用它照亮了去自己房間的路。
夜風很大,雨纏纏綿綿的下了一夜。
甄蓁的身體……是柔潤而微涼的……好像一塊美麗的羊脂玉……讓人愛不釋手……流連忘返……
甄蓁虛弱地摟着雲铎的脖子,她覺得,和他在一起,就好像沉浮在無垠的大海裏,有暗流湧動,有巨浪滔天,一波波潮水的力量洶湧而來,溫柔而強大,仿佛無遠弗屆,亘古不變。
潮汐過處,月光傾瀉,波光粼粼的海面。
春江潮水連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
潋滟随波千萬裏,何處春江無月明。
那一瞬間,甄蓁模糊地想:如果生命可以停止在大海裏,其實也是一件很好很美的事情吧。
那麽……姐姐她,是個有福之人……
雲铎久久地親吻着甄蓁的長發,他小心翼翼地問她:“為什麽?為什麽?這算是安慰嗎?”
甄蓁被弄得累而困,她含混地“嗯”了一聲,好像眼皮都睜不開了。
雲铎含着她的耳垂,不死心地磨着她問:“為什麽這樣呢?你明明……”
甄蓁伸出食指,異樣纏綿地抵住了雲铎的嘴,她斷斷續續地告訴他:“因為……喜歡……”
那聲音柔弱,如同嘆息,沒入海風,幾不可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