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成親

雖然闊別多年,上次見面也很平靜,沒出任何亂子,可白啾并不敢相信三殿下的性子就此變得正常了,至今那條惡龍的言行仿佛仍歷歷在目——惡龍從小就喜歡對他動手動腳的,摟着睡覺不說,還常伸出濕濕軟軟的舌頭把白啾渾身上下舔遍。白啾承認,自己小時候是鬧騰了點,羽毛也常弄得十分蓬亂,但,除了他爹娘,他還從沒許人這樣愛撫過呢,假如惡龍那蠻暴的動作稱得上愛撫的話,更別說還會沾上那讨厭鬼的口水。

可說也奇怪,每當三殿下這麽做了之後,昆侖山上方圓十裏的毒蛇猛獸便再不敢找他麻煩,連素日愛欺負白啾的那只老鷹也躲得遠遠地,是因為身上沾染的氣味令它們感到恐懼麽?

可見東海那只惡龍真是人憎鬼嫌。

呼,白啾長籲一口氣。往事如煙滅,從前那些事不提也罷,他也都不再計較了,但沖喜即是沖喜,他是不會跟三殿下行圓房之禮的——白啾腦子裏沒有守貞的概念,可他模模糊糊覺得自己總該做點什麽,不然好似對不起舊日的情郎。

花轎晃晃悠悠到了東海,這轎子看似輕薄透氣,其實密封嚴實,海水半點灌不進來。因此白啾到達龍宮時衣裳仍是幹淨的,纖塵不染。

妝也是。

水晶宮裏滿是黑壓壓的賓客,白啾從來沒見過這樣的盛事,不禁看呆了,龍王家裏是有多少親戚啊?

而這些人也都一眼不眨的看着他,臉上有的顯出驚愕,有的則混雜着……嘲笑。

龍母百忙之中瞧見,險些也撲哧笑出來,當下也顧不得多言,徑自吩咐一個丫頭過來料理。

那侍女十分機靈,從背後悄悄上前,扯了扯白啾衣袖,“請公子随我進去更衣。”

白啾想自己本就是盛裝而來,哪還用得着更衣,不過入鄉随俗,興許這是龍宮的規矩也說不定,因此不敢說什麽,只低眉順目随那侍女去往偏殿一間宮室。

直至照過鏡子,白啾方才明白那些人為何會盯着自己看了,他忘了把娘親刷的那兩層白漆卸下來!就連兩截嫩黃的柳枝也都插在頭頂上。

他若是以鳥的形貌出現,粉白臉兒配上紅紅的小嘴或許是很讨喜的,不過呈現在一張正常男子面容上,便只剩下怪異可笑了。

白啾頓覺羞赧無比,忙低聲說道:“請姐姐給我一點水。”

那侍女早端過一盆清水來,又有用來淨手的綠豆面子——龍宮常享人類供奉,一切仿照世間舊例,十分富麗精致。

比起白啾家裏那種未開化的混沌狀态可強多了。

白啾此時才明白什麽叫人比人吓死人,倒也沒敢多說什麽,急急的只顧卸妝。無奈白夫人刷的那層漆底十分結實,白啾使了老大的勁,臉頰都搓紅了,方才露出本來面目,盡顯樸素本色。

侍女見了這副白裏透紅的相貌卻不禁咋舌,巧笑道:“公子真好看,殿下見了一定會喜歡的。”

白啾想那條惡龍不是病得卧床不起麽,難道還有力氣出來拜堂?

他來不及多說什麽,便被那侍女推搡着出去。

賓客們方才看了一場笑話,此時早已心腸澎湃,若非龍母壓着,只怕當庭便要竊竊私語不斷。

加之新人去了許久,衆人難免猜測這昆侖山上的無知鳥兒是不是尿遁去了,他也自知不配這樁婚事啊?

其中最得意的尤屬西海公主的兩個女兒,當初龍母用“詭計”搶了西海公主的姻緣,如今千挑萬挑卻挑中了這麽一個兒媳婦,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兩人原打算好好嘲笑龍母一頓,然而白啾甫一露面,她們便識趣的閉上嘴。

事實勝于雄辯,現下說什麽都不管用了。

白啾在這許多雙眼睛的注視下則頗有些不好意思,他知道自己生得好,但是也不覺得特別好,至少在昆侖山上就沒多少人誇贊過他——也是因他們家甚少與外界來往的緣故。

白啾是個例外,他不僅飛下了昆侖,還戀上了一個凡人。

人群中一雙冷冽的眸子遙遙望來,白啾一個激靈,立刻便認出這是那卧床久矣的三殿下——憑感覺知道是他。不是說三殿下病得快死了麽,現下看來倒是好好的,難道沖喜真的起了作用?

奇怪的是三殿下臉上帶着一個寬綽的黑面具,将形容悉數遮住,只有眼睛鼻子嘴露出一小部分。

看着倒是有點眼熟的,白啾輕輕搖頭,将心底那股異樣的感覺拂去。

方才那侍女仍在他身邊照應,見他面露猜疑,因悄聲解釋道:“殿下臉上長了些紅疹,禦醫說不能吹風,所以戴上個面具擋一擋,萬勿介懷。”

白啾當然不介意這個,這樁婚事對他而言純屬敷衍差事,他連看都懶得多看一眼呢。不過他還以為三殿下是生的很醜才需要面具遮一遮,原來是生病的緣故,倒是他誤解了——也未必是誤解,說不定三殿下真的生得很醜呢?龍宮怕丢面子才找了個托辭。

無論如何,這醜人如今已是他的夫婿,白啾任由侍女領着上前,将他的一只手放到三殿下掌心裏。

龍太子的手幹燥溫暖,并未和白啾想象中的病人那樣出很多虛汗,而且白啾被他握得很緊,感覺手腕都快被人捏斷了。

他有點想哭,未婚夫的手勁還是這麽大啊,果然和從前的惡龍一般無二。

吉時已到,兩人便該拜堂了,雖然仿照民間習俗,可新王妃并非女子,自然用不着準備紅蓋頭。

白啾就這麽在衆目睽睽之下與三殿下堂而皇之的對坐叩拜,頗有一種被綁起來游街示衆的錯覺。

不過三殿下卻一舉一動都十分認真,半點不肯疏忽懈怠,可見他非常在意這樁婚事——還是在意自己的命呢?

拜完了堂,接着就該送入洞房了,因三殿下貌似有些精神不濟,衆人只好象征性的鬧一鬧便算了,省得引他動怒,都說三殿下的脾氣跟老龍君一脈相承,惹惱了他當然是沒好果子吃的。

衆人離去後,白啾重重的撤了口氣,只覺渾身的骨頭都散了架。過程其實算不上繁瑣,令他難受的是心理上的重壓,想他從小長到大都沒被人這樣圍觀過哩,和看雜耍一樣。

還是書生好,他早打聽得清楚,那書生家裏已然父母雙亡的了,雖有幾個親戚,也絕掀不起大風大浪。

自從進門之後,敖印的目光就沒離開過這小胖鳥身上,奈何小胖鳥被喧嚣嘈雜的賓客弄得神思昏昏,絲毫未察覺他的眷眷深情。

敖印見他一屁股坐在床上,忍不住提醒他,“不覺得有何異樣?”

白啾奇怪的擡頭,只見這間宮室裝飾得異常富麗,以往那張素淨的寒玉床也加了許多金珠寶物點綴,除此之外倒沒什麽奇怪的——不就是證明龍宮很有錢麽?

見他這樣遲鈍,敖印終是忍耐不得,鐵青着臉上前将被褥掀開,只見薄薄的褥單下面,撒滿了棗子、栗子、核桃、蓮子等各色幹果,這是模仿民間的撒帳之俗,敖印特意吩咐人去市鎮上買了不少以作點綴,為的就是将親事辦得更有誠意。

白啾一見就驚喜的叫喚起來,“呀!有栗子。”

他忙忙拾起幾枚剝開,放到嘴裏才咬了兩口便皺起眉頭,呸呸幾聲,“生的!”

他還是更喜歡吃用火烤熟的栗子,軟糯香甜。

敖印原本見這小胖鳥光顧着吃,沒有半點道謝的意思,頗為着惱,及至聽到那句“生的”,他不禁暗暗竊喜。

這可是小胖鳥自己說的,當然不能食言。

白啾胡亂嚼了幾粒幹棗,腹中仍是饑腸辘辘,這些果子徒有外表卻難充饑,而且滋味亦是了了。

而白啾從早上到現在,卻連口水都沒喝過,早知道就該瞞着娘偷偷帶些幹糧在身上,省得在這富麗堂皇的金屋裏當擺設。

對了,他不敢随意發號施令,龍太子卻是無妨的。思及此處,白啾便眼巴巴的瞅着敖印道:“殿下,您不餓麽?”

敖印立刻懂了,這小胖鳥是想找他要吃的,雖然很想吊一吊這厮的胃口,不過……吃飽了才有力氣辦事麽。

敖印扯了扯他的領口,将上頭一縷褶皺撫平,繼而起身出去,想是吩咐廚房做些膳食來。

白啾喜孜孜的在床頭等候,覺得這位殿下的脾氣其實并不算壞,或者說這些年磨煉得變好了,能夠這樣體貼,他真是感激不盡。

敖印動作很快,還不到一刻鐘的功夫,侍人便上了一桌熱騰騰的飯菜來,有小米粥,蔥爆羊肉,大個的鮮肉馄饨,還有一盅甜絲絲的紅棗蓮子湯——廚房本來打算送雞湯的,可敖印想小胖鳥難免兔死狐悲,還是別吓他好了。

白啾一見滿滿當當的飯菜眼睛便亮了,三下五除二就溜下床,本想立刻端起碗享用,總算他還記得禮數,遂恭恭敬敬地舉起碗盞道:“殿下請。”

敖印似笑非笑看着他。

白啾知道他想給自己一個下馬威,可空空蕩蕩的肚子卻容不得他多做分辯,小胖鳥于是靈機一動,“不如我先替殿下嘗一嘗這飯菜有沒有毒。”

說着便打算大快朵頤。

敖印暗忖這家夥讀的雜書真是越來越古怪了,不知打哪學來的,誰會在龍王宮裏下毒呀?他重重将筷子在白啾碗沿上一磕,板起臉道:“交杯盞還沒吃,怎麽倒開動了?”

其實他更想先“吃”了這胖鳥兒,奈何此事急不得,只能徐徐圖之。

白啾只得放下碗筷,委屈巴巴看着他,夫君真的好兇哦。現在他肯定眼前人就是自己從前認識的那個三殿下,而且他一定長得很醜,醜人多作怪!

敖印并不知胖鳥兒內心對自己的腹诽,只是慢條斯理的将小銀壺中的酒液倒入兩個白玉杯中,這酒顏色深紅,如果釀一般,甜絲絲的又不醉人,他想白啾一定喜歡。

白啾的确好奇得不得了,光是聞到那股撲鼻的香氣就恨不得立刻嘗一嘗,以致于當兩人胳膊穿過胳膊,正要吃交杯盞時,白啾急不可耐的喝下第一杯,卻因動作幅度過大,把敖印那杯酒給碰到了。

敖印方才因嫌這屋裏悶熱,已然解開腰帶透氣,大紅喜服下露出純白亵衣,這下外頭不大顯,裏頭卻都給弄髒了。

白啾立刻感到手足無措,尤其在見過敖印方才的兇态後,他覺得他一定要生氣了——就是因為氣太多才生病的吧?

然則敖印并未動怒,只平靜的吩咐道:“我到後邊換身衣裳,且等等就來。”

高大的寒玉床後就有一個小小暗間,無門,只用屏風稍稍遮擋,正是适合更衣的好地方。

白啾偷眼看去,只見紅燭的亮光下,屏風上隐隐透出那人身影,肌肉紋理分明,線條結實,很符合書上對于美男子的描繪。

不過白啾究竟不曾見過他的臉,因此無從判斷。反正肯定不如那書生好看就是了。

敖印從暗室裏出來,已然另換了一身整潔亵衣,他目光鋒利的從屋內掃過,只見小胖鳥正擺出正襟危坐的架勢,兩手規規矩矩的平攤在膝蓋上。

桌上的菜色乍一看也絲毫未動,唯獨分量奇怪些,那湯羹原本盛得快漫出來,現下卻已連着油花凹下去了,至于那碟蔥爆羊肉,則連碗沿的青花都蓋不滿。

這小胖鳥兒倒是狡猾,連偷吃都偷吃得恰到好處。

敖印-心知肚明,面上卻不露出分毫,仍舊回座上坐下,假裝毫無發現。

白啾則唯恐被他察覺,又因羊肉多油,嘴角想必沾了不少,不敢當他的面用衣袖揩拭,卻悄悄舔了舔唇,妄圖将那一點油漬抹去。

殊不知這一舉動在敖印看來頗顯色氣誘惑,洗去了那副滑稽裝扮,白啾的面龐看起來清澈明朗,又因為那會兒用力揉搓使得臉頰泛紅,如今燈下燭影裏看來,便如玉人含羞一般,分外動人心魄。

敖印險險心旌搖曳,不能自持,忙掩飾着飲了一口酒,想了想,又舉杯道:“再來飲個交杯盞?”

白啾矜持的搖頭,“我酒量不好,就不喝了。”

他怕再鬧出方才的意外,那就太尴尬了,總不能連累殿下一天換四五次衣裳,那洗衣裳的人就太可憐了;再則,他也怕吃醉了對方做出什麽不利于己的事來,敖印雖說是個病人,看起來可沒有半點病相。

而且理當很有力氣。想起方才屏風上見到的肌肉輪廓,白啾便覺一陣緊張,他覺得三殿下若要硬來,十個自己也不是他的對手。

為了掩飾尴尬氣氛,白啾胡亂扯了個話題,“殿下病中不是不能飲酒麽?”

敖印自嘲的笑了笑,“都要死的人了,還在乎什麽可做不可做的。”

“真的?”白啾驚奇的睜大雙目,那他豈不是真的要當鳏夫?等等,這究竟算喜還是悲呢?

敖印翻了個白眼,簡單明了的回應他,“當然是假的。”

白啾一時竟說不清自己該不該失望。

他只好默默地埋頭扒飯。

酒足飯飽之後,敖印命人撤去筵席,他則自顧自的解起了衣裳。那身朱紅外袍胡亂扔在架子上,奇怪的是他并未住手,反而連裏衣一并脫去,袒露出結實的胸膛。

白啾緊張的看着他,莫名覺得這屋內的氣氛愈發熾熱起來了,是因為喝了熱湯的緣故麽?可是他并未出汗。

敖印淡淡掃他一眼,“你不睡嗎?”

倏忽間他靠得很近,白啾緊貼着那張鐵面具,只覺他強有力的氣息幾乎能噴到自己臉上,而他一只手也已落到自己肩頭。

這是要走話本裏那套豔情故事的路子麽?白啾原以為沖喜到拜堂就算結束了,原來還有後着。還是,他對沖喜的定義有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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