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心機
但盡管白啾很懂得夫夫相處是怎麽一回事,他也只能裝傻充愣。固然妖怪是沒什麽操守可言的,可他要是真這麽做了,便對不起心愛的書生。
白啾掩飾着解開喜服上的紐子,低頭嗫喏道:“是,我該睡了,殿下您也早些休息吧。”
敖印的鐵面具微風般從他額頭滑過,白啾懷疑自己趁機被三殿下親了一下,當然也可能是那張鐵面具帶給他的錯覺,因那人的嘴唇似乎也是涼的。
敖印脫得僅剩一條亵褲,白啾簡直覺得眼睛沒處放,又想三殿下要是不早些睡的,他恐怕也睡不成。如此種種,白啾手上的動作愈發慢起來。
敖印-心裏跟明鏡一樣,面上只是冷冷,“這衣裳這麽難解?要不要我幫你?”
“不、不用了。”白啾狼狽的解下外袍,便一陣風似的鑽進厚厚的被褥裏。
敖印倒也沒将他怎樣,只是并排着與他躺下,臉上仍罩着那張鐵面具,這面具簡直如生了根一般。
白啾不免有些好奇,大抵人對于未知總有探究的欲望,盡管之前的侍女說三殿下是得了風疹的緣故,而白啾也疑心他是不是為了遮醜,但,身邊躺着這麽個奇形怪狀的人,任誰都會有些不自在吧?
白啾忍不住支起手臂問道:“殿下,我能看一看您的臉嗎?”
敖印從面具後的兩個黑洞直直望過去,“你不怕吓着?”
白啾心裏一顫,想着莫非真的挺恐怖?但話已出口,他卻是不肯退縮的,遂強撐着點點頭。
敖印卻嗤的一聲,“可我怕吓着你。”
白啾只好失望的垂下小腦袋,縮回被窩中去。果然病人的脾氣都是陰晴不定的,他就這麽一問,對方便惱了。倘若不是為了沖喜,他真選了這麽個相公,那日子得多難熬啊。
敖印瞅着他微微擰緊的眉目,神情卻晦暗莫名,有那麽一瞬間,他也想撕開面紗,讓白啾看看他的模樣,但……他不敢。
倘若白啾足夠聰明,一見到這張臉,就會聯想到他與那窮書生的淵源,繼而意識到其中的種種欺騙,說不定會立刻離他而去;就算他不計較這個,可若白啾意識到自己心心念念的書生就是從前那只欺侮他的惡龍,說不定連書生也不愛了,反正天下讀書人何其多,沒了他這個分-身,興許還能找到更好的。
歸根究底,敖印最擔心他執着于那個虛無缥缈的幻影,卻不肯對自己這個真身投以愛意——明明他才是最關心他、最貼近他的人,為何他總是不能予以回應呢?
當局者迷,世間事大抵如此,往往又多陰差陽錯。
小鳥兒,你其實不懂愛啊。敖印喉間發出一聲長長嘆息,輕輕撫摸白啾柔軟的顱發,這家夥是從來不肯委屈自己的,哪怕心事再多,也能睡得和死豬一般無牽無挂。
就好像從前,每每嚷嚷着被他欺負,結果還不是回回都來找他玩,弄得敖印那時候都懷疑這鳥兒吃錯藥了。聽他訴說昆侖山上的種種寂寞之處,敖印似乎也能感同身受——他家裏的兩個哥哥比他大了不少,總像是隔着輩的,那兩人嫌他太小說不上話,往往有樂子也不肯叫他,在這樣潛移默化的作用下,敖印當然就愈發孤僻怪異了。好在還有胖鳥兒同他作伴,仿佛兩個孤單的人相依相偎,什麽委屈也都能忍受了。
現在想想,那實在是很快樂的一段時光,至少在敖印看來如此,可惜小雀兒不這麽認為,他急于擺脫從前的暗淡歷史,向做人的方面學去。
做人有什麽好呢,沒有誰比他會更愛他,不管這胖鳥兒變成什麽模樣。敖印-心想,低頭親了親白啾嫩生生的臉頰,一如從前午後小憩時所做的那樣——不過那時候白啾還是個醜八怪,現在他一定不願意回想了。
雖然是夏天,這寒玉床卻有自然生涼的作用,白啾睡到半宿有些發冷,情不自禁往身後溫暖的懷抱裏縮了縮。
敖印嘴角淺淺勾起,不自覺的将他摟得更緊。
次早白啾醒來,便發現自己被人緊緊抱着,而且像粽子一樣難分難解地拆不開。他不禁用力掙了掙,奈何敖印睡得很沉,沒有半分動靜。
不會是死了吧?白啾不禁慌了神,伸指往那人鼻間探了探,還好,呼吸均勻,并不像死者那副僵冷跡象。
可白啾也不敢亂動,怕自己一不小心怼着了哪處要害,真把他給弄死了——他覺得自己的力氣還是挺大的,只是覺得。
也不知過了多久,敖印方才悠悠醒轉,打着呵欠道:“什麽時辰了?”
白啾答不上來,海底不像山上,看不到射入的太陽光,可他直覺時候一定不早了,因他身子酸痛,說明以不正确的姿勢睡了很久——在別人懷裏。
敖印仿佛此時才注意到他的異樣,若無其事的張開手臂,咦道:“怎麽你跑到我胸前來了?”
白啾有些不好意思,原來是他自己幹的嗎?說來他的确覺得夜裏有些微冷,難怪會不自覺的靠近熱源了,好像鳥兒歸巢一般。
想到自己誤會別人有不軌之心,白啾臉上發紅,忙岔開話題道:“殿下,咱們該洗漱了。”
見他這般單純,敖印唯有心中暗笑,亦且十分惬意:可以預見今後的日子必不會枯燥了。
洗漱完之後,兩人按禮該去龍母的水晶宮請安。可白啾也只看到了笑容和煦的龍母娘娘,并未見到自己那名義上的公公,因咦道:“娘娘,龍君陛下呢?”
“他有事出去了,不必管他。”龍母道,臉上笑容不減,心裏卻暗罵那糟老頭子混賬,人都迎進來了,擺這般臉子給誰看?也是個老不羞的,同小輩置氣,虧他怎麽好意思,有本事讓老祖宗更改遺言去!
面對丈夫的頑固,龍母雖心中不滿,也不能宣之于口,當着衆人的面反而要為其遮掩,遂笑盈盈地接過白啾遞來的茶,還沒喝完,就看到幾個子女接連進來了。
因昨日人太多,敖印又不許人鬧洞房,這些龍兄弟姐妹并不曾好好見過白啾的模樣,如今龍母便為他們一一引見。
龍君的長子是個長身玉立的青年,面龐清潤,一看便是好相處的。他身畔的妻子亦端莊典雅,頗有大家風範。
白啾得人介紹後,便乖覺的作了一揖,“大殿下。”
敖印立在他身旁,手卻不知何時落到他腰際,在某個險窩輕輕摁了下,附耳低聲道:“什麽殿下,要叫大哥。”
他可不願白啾同家裏人弄得這樣生分,間接也跟他生分了。
白啾不意他會這樣作弄自己,那地方連着麻筋,格外敏感,身子幾乎酸倒半邊。小胖鳥有苦難言,只能服軟重新叫了句,“大哥。”
連龍母的笑容都燦爛了不少。
繼而便是排行第二的敖次君。此人面相深沉,雖與大殿下容貌仿佛,眼中卻無端透出一股肅殺之意。
白啾并不懂相面之術,但他生長山林,對于危險卻有一種天然的直覺,當下也不用敖印多說廢話,乖覺的就喊了聲“二哥。”
敖印頗為詫異,不自覺的扭頭看他一眼,若非知曉白啾對窮書生情根深種,他恐怕連自家二哥的醋都要吃起來了。
龍母膝下子嗣不豐,只這三位,餘外則是兩個女兒。大的那一個名叫敖沁芳,容貌美豔灼人,舉手投足盡顯傲氣貴态,頗有長姐之風;至于那小的敖沁水,則與白啾年紀相仿佛,生得稚氣可愛。
白啾都一一打過照面,心中費力記下這些人的名號,着實捏了把汗。他忽然覺得似他父母這般懶散還是有益處的,白啾常說自己想要個弟弟或妹妹,那兩夫妻總是不肯,說養他一個就夠吃力了,哪裏還能負擔許多?
白啾原本很失望自己沒有兄弟姐妹,但是現在看看,他連龍宮若幹個人都記得這般吃力,将來兄弟姊妹成了家,侄兒侄女再添丁口,他就算有十個腦袋也忙不過來呀!
現在他就覺得腦子有點迷糊,一定是早上沒吃東西的緣故。
龍母見他神思昏倦,還當他夜裏被敖印折騰狠了,不由嗔怪的看了眼白啾身邊人。
敖印只覺得頗為無辜,他根本什麽都還沒來得及做好麽!
清完了安,龍母便讓諸人各自下去用膳。敖印拉着小胖鳥正要告退,忽聽不遠處的敖沁芳不滿的向龍母嘀咕,“三弟娶的這個東西,跟呆子似的,什麽話也不會說,照我說,老祖宗就不該跟昆侖山結什麽親家,鬼知道哪來的野鳥,也配嫁進龍宮來,倒不怕人笑話……”
話音未落,敖沁芳便尖叫出來,“敖印,你做什麽!”
原來她歷來驕傲的秀發不知何時被燒掉了一小截,雖算不上嚴重,卻光禿禿的甚是難看,對她這樣的美人尤其如此。若非敖沁芳方才感覺背後一陣熱意,及時将火滅掉,只怕會燒得更嚴重。
見她暴跳如雷,龍母反而失笑,“別鬧,人都走了!”
敖沁芳愕然擡首,果不其然,那夫夫倆竟頭也不回地離去,半點沒有向她道歉的意思。敖沁芳不禁咬牙埋怨,“三弟真是越發混賬了,可曾見過這般對自己家裏人的?”
“還不是你先挑起的事端?”龍母皺眉道,“自己說話難聽,就別怪別人做事難看,這個道理你竟不同?”
敖沁芳因為龍君自幼溺寵的緣故,性情格外嬌蠻,身份略低于她的都不肯放在眼裏,龍母管教起來都常覺頭疼。許是有了長女的教訓,次女沁水就被教得謙和得體多了,可惜沁芳早就過了聽人勸誡的年紀,又許了人家,只怕這性子拗不過來。
敖沁芳見母親一味幫弟弟和外人說話,心下亦覺得委屈,“女兒說的有錯麽?姓白的那家子若真有能耐,為何至今仍只是一介籍籍無名的地仙,白虧了老祖宗幫他們提升仙階。”
“人各有所求,”龍母冷靜的道,“別人再不濟,也曾救過咱們先祖的性命,你不思感恩,倒拿着地位出身說事,沁芳,我竟不知幾時教得你這般?是否在你眼中,連你母親一并也是卑賤之人?”
龍母心底不無失望,長女的毛病比起老龍君簡直有過之而無不及,龍君好歹政事上還算勤謹得體,可像沁芳這樣的,除了貶低別人卻毫無益處。
龍母有點懊悔是否該将她許嫁南海去,她擔心沁芳會被有心之人利用——南海與東海表面看似和睦,內裏其實也是暗流洶湧的,縱使敖沁芳許嫁給南海太子,二郎又與南海公主定了親,龍母仍難保證百年間不生動亂。
所以她才需要敖印盡快成長起來,只有當東海自己的根基立住了,外邪才不敢擅自侵入,可惜敖印離她的期望還很遠,她只能靜待時機。
敖沁芳見母親神情肅然,倒被她吓着了,她也并非完全不通事理,當下乖覺的搖撼母親的肩膀,撒嬌道:“娘,我知錯了,您別生氣,以後我好好同他們相處就成啦!”
龍母微微哂道:“哪用得着你好好相處,你只要別去招惹就成了。”
否則依敖印的性子,不十倍百倍奉還才怪呢,他可不管沁芳是他姐姐。哪怕再多十幾個兄弟姐妹,也抵不過那小啾啾的分量,對于這一點,龍母看得十分透徹。
白啾從水晶宮裏出來,對于敖印便是一臉的崇拜。不過他崇拜的并非敖印為他打抱不平,而是他那随意控火的本領。他明明記得這條大龍小時候明明只會吐水的,原來在這百年間又掌握了不少的技能,令白啾覺得大開眼界——要是能學會其中一兩樣,白啾覺得自己就能縱橫人界無敵了。
他拽了拽敖印的衣袖,悄悄問他道:“水裏也能起火嗎?”
總感覺和書裏寫的不太一樣。
敖印感覺自己真娶了個傻子回來,他很想捏一捏胖鳥兒那圓鼓鼓的臉頰,好容易忍住了罪惡的右手,輕嗤道:“你怎會覺得自己在水裏?”
這龍宮四下可是與陸面一般無二的。白啾一想也是,要是他周遭全是水的話,一定早就嗆得顯出原形了——還是一只濕噠噠、黏乎乎的可憐胖鳥兒。
敖印将一枚晶瑩剔透的圓珠子塞到他手裏,“拿着這個,以後你便可出入東海無阻了。”
白啾将那枚避水珠小心翼翼塞進懷裏,一面擔心的看着他,“這東西很容易得麽,會不會被人發現?”
雖然成了親,白啾仍然将自己視作外人,他當然不覺得龍君會放心讓東海至寶落到他手裏。
“不容易,但卻是我自身真元所化,別人發現不了的。”敖印淡淡道。
白啾雖然對修行之道半通不通,這也知曉這種事不能常做,當下急道:“那怎麽成,對你的身體豈不是有損害?”
敖印原想趁機表示,經過那場沖喜一鬧,他的身體已經複原如初了,不過見小胖鳥這般清切,他倒有了一個主意。
于是敖印裝出暈眩的模樣,扶着額,趁勢往白啾肩上一倒,“哎喲!我有點頭暈……”
白啾立刻神色緊張起來,“很難受嗎,要不要我扶殿下回去躺着?”
敖印很機靈的沒有作答,而是兩眼一閉直接歪了過去,這下小胖鳥不扶也得扶了。
他覺得自己真是太有心計了。
可巧龍母由女兒攙扶着過來,準備讓敖沁芳好好給那二人道個歉,可巧瞧見這一幕,她不禁拍了拍長女的手背,慨然道:“你得多跟你弟弟學學,對付男人就該這樣。”
敖沁芳:“……”
所以她其實生錯了性別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