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寝衣

老狐貍就是老狐貍,敖印嘆了口氣,轉身将房門掖好。

龜相促狹的朝他擠擠眼,“殿下不如弄把鎖鎖起來。”

生怕被人瞧了眼都會少塊肉似的,有必要這樣麽?那只鳥是他的寶貝,別人可未必瞧得上。

敖印冷冷說道:“您老還想不想喝酒了?”

龜相這才記起自己來意,忙擺正臉色,不再多話。天可憐見,龍宮規矩最嚴,他又身為丞相得以身作則,每當逢年過節才能飲一杯桂花甜酒,平時半滴都不敢沾。好不容易找個這個機會,自然要喝個痛快,一醉方休。

何況三殿下素來慷慨,料想用不着他自己出錢。

敖印在樓上要了個包廂,又叫來小二點了些菜品,當然,也少不了一大壇陳香撲鼻的紹興酒。龜相是真正的酒徒,只要有酒就好,下酒菜是極容易打發的,只消一碟花生豆、一碗牛肉幹,這老頭子就心滿意足了。

敖印也在一旁陪他幹了幾杯,可是飲得不多——他雖然也好酒,卻不敢太過失态,那小胖鳥最讨厭人身上酒氣陣陣的。

龜相看着這位忘年交不免唏噓不已,老龍君兒子雖多,他還真跟敖印交情最好,不止因為這位三殿下個性放誕不羁,不為繁文缛節所束縛,酒量好也能成為知交。

不過成了家的三殿下似乎變化頗多,不再如從前那般無所顧忌,一舉一動倒是更加慎重,也比以前更顯擔當與責任感了,大約這正是龍母期望看到的變化。她老人家到底遠見十足,有個人管束着,再野的駿馬也能收心。雖則龜相并不認為那只小雀鳥有膽量約束殿下,不過殿下願意為他收斂,這不是很好麽?

龜相一邊惬意的呷着小酒,一邊就絮絮叨叨将龍宮近聞說與他聽,其實也沒什麽可說的,大殿下如常一般醉心詩書劍藝,自損了面目他就甚少見人,只閉鎖宮中,倒也自得其樂;二殿下近來倒頗為出挑,聽說東海附近來了一只夔獸,起先只是侵犯良田屋舍,漸漸,連東海他都不放在眼裏,屢屢興風作浪,于是二王子敖次君請旨領了一只軍伍,硬生生将那夔獸趕回南海一座島嶼上,經此一役,老龍君對其頗為器重,似乎有意培植敖次君成為左膀右臂。

敖印聽後只是默然,對這兩個哥哥他的感受截然不同,一個太過無私,一個又太富野心。他知曉大哥為何這些年都默默無聞,并非是韬光養晦,純粹是為了留出空間給兩個兄弟造勢,否則他已經占據了長兄之名,若還顯得鋒芒畢露,後來的繼任者就将受到質疑了,為了龍宮的安定着想,他主動将自己變成一個平庸之人,不得不說,大哥所做的犧牲可謂巨大。

二哥就不同了。

敖印想起一事,将懷中藏着的瓷瓶打開,裏頭赫然是一枚鹌鹑蛋大小的漆黑丸藥,“丞相可還記得這個?”

龜相當然記得,那時候敖印為了裝病裝得真切些,不顧勸阻服了些湯劑,損了身子,這幾枚丸藥是龜相特意開來用以拔毒的。

但看敖印的情狀似乎并未用過,龜相皺眉接過,“有何不妥?”

“您仔細瞧瞧,這便是您開給孤的藥嗎?”敖印面無表情道。

龜相一聽這話來得厲害,自然不敢馬虎,先放到鼻端嗅了嗅,又掰開嘗了一丁點,不由得大驚失色,“此物從何處得來?”

敖印冷冷說道:“您也覺得不對吧?這哪是藥,分明是毒,孤竟不知幾時這般招人恨了,連龜相也想毒死孤。”

龜相只覺冷汗涔涔而下,忙伏地告罪,“殿下明鑒,微臣并不知此事,臣是被冤枉的!”

天地良心,他活了大半輩子,對老敖家可謂忠心耿耿,何苦胡子都花白了還來生事?況且除掉敖印對他毫無好處,他又不姓敖,這帝位落不到他身上,反倒引火燒身。

龜相愈想愈是寒顫,此人居心之毒可以想見,一旦此計生效,非但三殿下性命不保,他這位歷經數朝的老臣也會因冤被殺,龍宮危矣!而能從中得利的人……是大殿下,還是二殿下,還是其他海族龍君派來的奸細?

短短剎那間,龜相腦海中已轉過千百個念頭,他重重頓首,決然道:“請殿下允老臣徹查此事,老臣定将給你一個交代。”

敖印今日撕破臉的目的旨在震懾人心,他當然亦不信是龜相所為,若他失去了這位忠誠能幹的臣子,那幕後之人或許便該得意了。

敖印因只淡淡道:“那孤就将此事全權交由你負責,但願龜相莫要令孤失望。”

龜相唯唯答應下來,又珍而重之地将那瓷瓶收起,正色道:“臣定不辱命。”

不過三殿下倒也着實機警,那丸藥與他所贈一般無二,光看外觀決意察覺不出來,三殿下倒是半點沒上當。龜相不禁好奇問道:“殿下原來還識得藥理?”

敖印這回的微笑卻誠懇多了,“孤不懂,自然有人懂。”

因将那日白啾阻他喝藥之事原原本本說出來,言語裏不無得意——免于中毒事小,難得的是小胖鳥竟這般關心他的飲食起居,真是賢惠極了。

龜相聽說是從昆侖山五毒木中煉出的毒汁,心下便有了計較,決定依着線索查去。這般看來,白家那窩不學無術的鳥兒還是有點用處的,不過這難道不叫碰巧的事麽?難為三殿下洋洋得意,說得口沫四濺,都快把那呆瓜鳥誇出花了。

龜相從來不覺得白家人多麽聰明,亦不覺得那鳥兒配得上自家殿下,不過,誰叫三殿下喜歡他呢?旁人也沒法子。大約這就叫王八看綠豆——看對眼了吧。

方才流了半天的汗,龜相頓覺口幹舌燥,因看桌上還有些殘酒,便繼續小酌起來。

忽見屏風和一架紅木圈椅搭救的縫隙中,一個身材嬌小的少年郎費力的擠進來,他身上只穿着亵衣,顯然是剛起床。

敖印一眼瞥見臉色卻黑下來,快步上前将他拽過屏風,一面冷着嗓門道:“你就穿成這樣四處閑逛?”

白啾扁起嘴道:“誰叫你自己偷吃好吃的,也不叫我。”

方才一覺醒來,枕畔人影沒見着,還以為敖印真個離客棧出走了,虧得他打聽清楚,得知敖印到樓上來用早膳,這才千裏追夫般趕了來——竟敢瞞着他好吃好喝,簡直可惡。

白啾正覺得饑腸辘辘,因撚起一枚牛肉幹放入嘴中咀嚼,又順手抓了把蘭花豆,這時他才看到一旁長須飄飄的駝背老頭兒,身子頓時僵住,口中銜着的牛肉絲也掉下來。

龜相努力朝他擠出一個善意的笑,既然是三殿下看重的人,他最好也表示親近。

白啾卻已怯怯的躲到敖印身後,小聲喚道:“丞相您好。”

他對于龍宮的人仍是有一種疏離與畏懼,尤其似龜相這樣位高權重之輩。敖印是個例外,因他倆已經很相熟了,不過在外人面前,白啾還是有點張皇失措。

他本來還以為敖印在這裏吃獨食呢,原來龜相也在這裏,這麽說來,他方才那些魯莽粗俗的舉止都叫老人家看去了,白啾森森感覺自己形象覆滅——雖然他本就沒啥形象可言。

龜相卻只饒有興致的同這位王子妃招呼,并未指責白啾舉止失度。開玩笑,三殿下都沒說什麽,他又怎敢置喙?那叫做越俎代庖。

白啾無法領會對方的好意,只得畏畏縮縮揪着敖印衣襟不放,在他看來,這兩人繼續方才的談話就行,最好當他不存在。

龜相身為龍宮的外交大臣,自然長袖善舞,亦且善于辭令。但見他變戲法般的從衣兜中掏出一個錦匣,裏頭卻是一件衣裳樣的東西,層層疊疊,極為致密。可誰知展開一瞧,卻既輕薄又透氣,仿佛滿室生光一般,一看就是難得的寶貝。

龜相得意道:“這是鲛絲制成的紗,用來做寝衣最好,老臣遠道而來無力負擔辎重,只能揀輕薄者攜帶,還望二位莫要嫌棄。”

他卻心知肚明:這麽好的東西,能嫌棄才怪呢。

敖印是識貨的,自然看出這鲛紗所值不菲,尤為難得的是它的用途:若制成亵衣穿在身上……敖印看了看白啾那身純白細棉布織的厚厚衣裳,再想到他穿着鲛紗身軀影影綽綽的模樣,光是這麽一想想,就覺得鼻血都快要噴出來。

敖印擡手捂了捂鼻子,努力将那股熱意摁下去,又佩服的看了眼龜相:難怪世人總說姜還是老的辣,他要學的東西還多着呢。

(adsbygoogle = window.adsbygoogle || []).push({});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