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眼見着程郁還是沒有動作, 而他腳下的樹枝随着狂風晃動,搖搖欲墜, 随時都有可能滾落下去, 他臉色蒼白,渾身的衣服早已被雨水濕透,這樣搖曳在風中,好像漂泊游蕩的鬼魅, 盛柏年看着這一幕心跳都要停止,恨不得現在就跳下去将他拉上來。

他一遍又一遍地催促他說:“伸手!快點!”

程郁歪着頭回望着他,銀色的閃電在深藍色的天空中劃過, 他在某一個瞬間突然産生了一個詭異又可怕的想法,自己就這麽當着盛柏年的面跳下去, 給他一個驚喜,也不知道他會不會喜歡。

好在最終他還是把這個略微有一點變态的想法給壓了下去。

他先将箱子舉起來, 盛柏年看着他的動作眉頭緊皺,都這個時候程郁還不忘了這個箱子,箱子裏到底裝的是什麽,讓他這麽寶貝, 自己都快要掉下山去了, 也要把箱子先送上來。

可現在不是說這些的時候, 等會兒程郁上來了, 他再看看他的腦子裏裝的到底是什麽。

盛柏年一手接過箱子,另一只手則是死死拽着身後粗壯的樹枝,程郁見他這樣, 也不免心驚膽戰的。

“你小心些。”他自己死了沒什麽事,眨眼的工夫還能活過來,可盛柏年死了可就是真的死了。

他站得位置并不是十分的安全,程郁的視線落在他腳下的石頭上,對盛柏年說:“你別管我了,趁着天還沒黑,趕緊下山去吧,等會兒天黑——”

程郁的話還沒有說話,就被盛柏年給打斷,他語氣嚴厲道:“別說話。”

程郁立刻閉了嘴,嘴唇抿成一條直線,他仰頭看着盛柏年,心中仍舊是奇怪,他怎麽會突然出現在這裏?

雨點噼裏啪啦地打在茂盛的枝葉間,天地間的都被這種聲音所淹沒,有些渺茫的歌聲在雨落聲中斷斷續續。

盛柏年從程郁的手中接過那只箱子,好在箱子不算沉,他一手也拿得動,轉頭将箱子扔到了山路上面,剛回過頭來,便有一股狂風席卷而至,程郁腳下的樹枝發出咔咔的斷裂聲。

盛柏年心跳驟停,腳下沒太注意直接滑了一下,差點也跟着程郁摔了下去,把下面的程郁吓了一跳,程郁連忙對他道:“你把箱子放在那兒歇一會兒吧,等雨停了我再自己上去。”

風越來越大,山壁陡峭,程郁腳下的樹枝斷裂了一部分,與碎石一起掉下掉到山腳下,天地昏暗,青年倒在血泊裏的畫面在盛柏年的眼前不斷地閃現。

盛柏年紅着眼,額角像是被打入了兩根冰涼又尖利的釘子,他緊緊盯着程郁,還要怎麽樣?還要怎麽樣呢?

“手給我。”他對程郁伸出手。

程郁有些猶豫,他可比那只箱子沉得多了,盛柏年現在所在的位置也并不是十分的安全,稍有不慎他可能要跟着自己一起掉下去。

程郁輕輕嘆了一口氣,對盛柏年說:“算了,還是等雨停了,我自己上去吧。”

雨停?這雨什麽時候才能停呢?

盛柏年擡頭看了一眼天空,某個念頭在他的腦中一閃而過,霎時間瓢潑的大雨變作細細的雨霧,又在很短的時間裏,雨霧消散,頭頂的烏雲在頃刻之間散開,陽光灑落下來,透過濃密的枝葉,在地面上留在斑駁的影子。

風停雨霁,碧空如洗,草叢間的水珠反射着夕陽的光,像是掉了一地的星星。

程郁有些傻眼,這雨停得未免太快了些。不過即便雨停了,路也還是濕的,滑的,實在不好往上爬。

盛柏年不如就把他留在這兒,趕緊下山去,他等盛柏年走了,就可以表演換個自由落地,一秒下山,保證比他到的還快。

然而盛柏年盛先生是個脫離了低級趣味,具有偉大情操與奉獻精神的高尚的人,他在上面催促他說:“把手給我吧。快點。”

為了防止自己再滑到,盛柏年直接趴在地上,程郁又看了一眼他所處的位置,猶豫了很久,才伸出手,把手交到了盛柏年的手裏。

盛柏年的手一如從前寬厚又溫暖,借着他的力,程郁廢了一番工夫,總算是從下面爬了上來。

他們兩個的衣服本來就被雨水淋透,又在地上滾了兩圈,像是從泥漿裏鑽出來泥娃娃。

程郁倒是沒在意,只是盛柏年有些潔癖,現在這樣估計挺難受的。

但他們兩個現在都在山上,程郁縱然想要幫他一把,也沒有辦法,他從地上站了起來,将褲子上的泥塊樹葉往下拍了拍,然後擡起頭來,就見盛柏年也在看着他,兩個人的目光對在一起,盛柏年迅速移開視線,看向了另一側。

過了一會兒,問了程郁一句:“怎麽樣?能下山嗎?”

程郁嗯了一聲,将地上的箱子撿起來,抱在自己的懷裏,對他說:“沒事。”

盛柏年動了動唇,好像有什麽話要說,可最後他到底是什麽都沒有問,只是跟在程郁的身後,向着山下走去。

他現在是沒事了,那剛才呢?

剛才他差一點都要掉下去了,他也覺得沒事?

這個人怎麽能這麽的不将自己的性命當回事,他若是不在了,程嘉言要怎麽辦?

他差一點……

差一點就不在了。

盛柏年無聲地走在程郁的後面,夕陽将他身後的影子拉得很長,他望着程郁的背影,理智漸漸回到自己的大腦當中,他回想起自己剛剛看到程郁時他的動作,他明明是想直接跳下山去的。

盛柏年一想到此,便是伴随着一陣心悸而來的後怕。

他實在不懂他,那種情況下不想着從下面爬上來,反而要跳下去,那一瞬間他究竟在想些什麽呢?

走過最陡的一段路,一直沉默的盛柏年終于開了口,他問程郁:“你來這裏做什麽?”

“拿點東西,”程郁抱着箱子,淡淡說道。

盛柏年繼續問他:“為什麽偏要今天上山?”

程郁随口答了一句:“想早點回去。”

“想早點回去?”盛柏年怒極反笑,問他,“想早點回去,所以你連命都不要了?”

程郁嘴唇微動,有些事與盛柏年也說不清楚,他又死不了,或者說早已死去,所以并不在意普通人最看重的生命安全問題。

可這話說出來,盛柏年只要腦子沒有進水,定然是不會相信的,他又不能在盛柏年的面前死一次,再複活一次給他看吧。

程郁沒有辦法回答盛柏年,幹脆轉移了話題,反問他:“你怎麽過來了?”

盛柏年沒來由地笑了一聲,然而笑聲中沒有半點笑意,更像是在自嘲,他說:“我腦子有病吧。”

昨天盛柏年上了那輛去往外省的車後,從助理那裏得到消息說程郁離開雲京的時候坐的也是這趟列車。

但即使知道了程郁去了那裏,盛柏年依舊奇怪自己無緣無故地怎麽會訂了這樣一張票,在平海的時候他也犯過這個毛病,明明晚上睡覺的時候還在卧室裏,早上卻是在車庫裏醒來。

他從前好像也不夢游的,可票都訂了,既然知道程郁也來了這裏,盛柏年就把這次行程當做是專門來找程郁的,他早上上的車,傍晚才到了鎮上,休息了一晚上,第二天去車站查了監控,後來問了好多人,才知道他來了羅家溝。

他來到羅家溝,冒着大雨挨家挨戶地詢問有沒有見過他,後來有人告訴他,下午雨停的時候看到他扛着一把鐵鍬上山去了。

盛柏年知道這個消息的時候天空又下起雨了,雨勢浩大,

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回事,鬼使神差的就跟着他一起不要命了。

他來到半山腰的時候,聽到一聲附近有人叫了一聲,連忙過來,然後就看見程郁卡在那顆樹上,只差一點,他就掉下去了。

他從前不信天意,今天看到程郁在那裏,仰頭望着自己,有些無助,有些可憐。

那個時候,盛柏年就想着,或許在冥冥之中,真的有一種力量在操控着人間的萬事萬物。

晚風輕拂而過,從盛柏年說了那句腦子有病後,程郁就不敢開口了,盛柏年連這種我罵自己的話都說出來了,可見現在他的心情确實不大好。

程郁恍惚間,有一種上大學時候周一交作業,而自己作業沒寫完還被老師盯着的緊張感。

他們兩個回到山腳的時候,天色已經完全暗下來了,皓月當空,映着落滿雨水的水窪像是一張張大大小小的銀盤。

程郁帶着盛柏年回到了白晨的家中,把箱子放在地上,脫下外套,裏面的格子襯衫也被泥水和鮮血染得不像樣子,程郁轉頭盛柏年一眼,然後将襯衫一起脫了下來,提了一桶水走到院子裏,一瓢接着一瓢往自己的身上澆。

銀白的月光如輕紗一般籠在他的身上,水流順着他的肩膀流到蝴蝶骨,又沿着脊柱分流到兩側腰窩,最後滑落到地面上。

程郁身材高挑瘦削,皮膚又白,在月光下好像透明一般。

盛柏年透過玻璃窗戶望向院子裏青年,剛看了一眼,就有些不自在地轉過頭去,可沒過一會兒,他又回頭看了一眼,然而很快他又一次收回了目光。

即使他不在看他,青年的身影還是在他的眼前清楚地浮現出來,耳邊的水流聲越來越大,盛柏年覺得有些幹渴,喝了半瓶水,也壓不下這股燥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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