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情蹤
陸元克的喪禮結束後,葉明柔的抑郁症就複發了,也可能更早,在陸元克還沒死的時候,其實她就已經初現端倪,經常陸元克睡着後她會偷偷起床去吃藥,鹽酸帕羅西汀片,這藥在葉真回國後就慢慢停了的,可她很清楚自己的狀态,人前表現得很正常,暗地裏漸漸加大劑量的吃。
可陸元克死了以後,她反倒不願意吃藥了,葉真怕她一個人住會孤獨,和賀骁商量了一起搬去江邊別墅陪着她,賀骁自然懂他的擔憂,從墓園回來第二天就收拾東西住了過去。
他們兩個各自忙着公司的事,唯獨午飯晚飯的時間要空出來,回去看着葉明柔吃了飯吃了藥才走。
有了他們兩個在眼前,葉明柔倒是吃藥吃得一頓不落,只是病情并未好轉,她開始懶怠說話,不願意出門,只喜歡立在窗前,也不知在瞧什麽,右手搭在左手無名指上,遲緩的摩挲着那枚戒指。
有一次葉真半夜起床去倒水喝,看見她的房門敞着一條縫,本想給她關上,卻從門縫裏看見她穿着單薄,站在窗前一動不動,也不知是站了多久,絕望仿佛一團無形無狀的黑霧,要将她瘦弱的身軀吞噬,葉真吓得開了燈喊她,她轉過身,淚流滿面。
“媽…”
葉明柔一驚,立刻擦了眼淚若無其事的沖他笑笑:“我剛…上廁所,一時睡不着,沒事,你回去睡覺吧。”
葉真過去抱了抱她,沒多說什麽,等她睡下把燈關了才回房去,仿佛是被葉明柔的悲傷感染了,他爬上床急切的拱進賀骁懷裏,一直到快天亮才睡着。
冬天到了,第二次下雪的時候他的生日也就到了,剛接手公司事事都要學習,看文件看得他頭疼,葉明柔的病又一直在加重,着實有些吃不消。
但葉明柔這天為了他的生日打起了些精神,早起給他做了長壽面,晚上回家擺了一桌子的菜,還面帶笑意的跟他說話,問他工作會不會太累,話多得竟像是要轉好的樣子,賀骁也給他買了蛋糕回來,葉真很高興,這是他回國後的第一個生日,不同于在國外的八年,總是冷冷清清的,蛋糕買大了都吃不掉。
這次有他一生中最重要的兩個人陪着,心滿意足。
點了蠟燭,葉明柔和賀骁等着他許願,他就閉上眼睛,在心裏默念:希望媽媽可以每天都開開心心的。
吃了蛋糕又喝了點酒,他酒量不好,醉了就一直盯着他媽和賀骁傻笑,賀骁把他抱回房裏讓他睡覺,他就乖乖躺好,白天忙工作本就累極了,沾上枕頭沒幾秒就着了,賀骁看着他酡紅的臉頰,滿目寵溺,習慣性的在他額上落下一吻。
擡頭才發現這一幕落在葉明柔眼中,她一直站在房門口看着,賀骁有些不好意思,她笑笑招手,有話要和他說。
她坐在沙發上第一次端出家長的威嚴,但并不拐彎抹角:“賀骁,阿姨從一開始就沒有反對過你和真真的事,但同性戀這條路不好走,若不是你打小就護着他,他也一心只喜歡你的份上,換個別的什麽男人,我可能就沒那麽好說話了。”
賀骁當即正色道:“葉姨,不怕你笑話,我們小時候就互相喜歡,他失蹤八年,我找了他八年,沒有一刻想過要放棄,旁人只道是內疚而已,可時間越久,我越清楚的知道,我愛他,所以我一定要找到他,我想和他共度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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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明柔看着他的堅定的眼神,點點頭嗓音微顫:“那我要你發個誓,你願意嗎?”
“願意。”毫不猶豫。
“好…我要你發誓,直到你死亡為止,你要永遠陪在他身邊,尊重他,照顧他,不可以嫌棄他膽小怯懦,也不可以把他當成一件附屬品,不論什麽原因你都不可以離開他,就算你真的愛上別人,你也必須斷掉念頭。”
這誓言着實有些無賴,但她依舊要逼着賀骁發,不是因為她懷疑賀骁對葉真的感情,也不是她不相信愛能夠從一而終,相反的,對于愛,她比任何人都深有體會,這是蜜糖,也可以瞬間成為毒藥,生離,死別,每一種錐心之痛她都品嘗過。
世事無常,陪伴遠比情愛困難得多,所以她要他發誓,與葉真相伴到死。
賀骁字字铿锵有力,向她立了毒誓。
她終于收起咄咄逼人的氣勢,拍拍他肩讓他也早些休息,上樓去的時候步伐輕緩,自言自語:“那就好。”
離陸元克去世有大半個月了,葉明柔的病情反反複複,葉真本以為過生日之後葉明柔會好起來,誰知道她病得越發嚴重,沒有人看着就會故意不吃藥,小保姆偷偷告訴他們,太太就算當着他們的面吃了藥,等他們去上班了,她就回房去把門關起來吐掉。
她沉溺在對亡夫的思念和絕望中,飽受摧殘又不可自拔,是早已将向陸元克保證的‘忘記他’抛在九霄雲外了。
從前葉真還小,她以死逼迫陸元克把孩子留在她身邊的時候,陸元克抱怨她只心疼兒子,可那時葉真只有她可以依賴,她不得不推開他保全孩子,現在葉真有了自己的事業和愛人,她想到陸元克孤孤單單的死去,漸漸萌生了去陪他的念頭。
跨年後,葉明柔茶飯不思,就算是葉真喂她吃藥她也不吃,他們不得不遵照醫生的建議,讓她住院治療,半強迫的讓她吃藥,給她做心理輔導。
葉真每天都會去醫院看她,可她思維遲緩,對外界的感知已經很差了,葉真說的話她大多‘聽不見’,剛開始她很抗拒治療,但醫院有專業的處理方式,不想吃也有辦法讓她吃,過了兩周的時間,葉真坐在她身邊跟她說話,講起給她做嫁衣的那個老師傅,前幾天給她打電話了,說旗袍已經做好,等陸太太去取。
好半晌,葉明柔忽然擡起眼看他,她的眼睛很漂亮,可陸元克去世以後她總是哭,眼睛充血發炎,一直不消腫,自葉真說了旗袍那事,她也不哭了,然後不知怎麽的她像是想通了,開始配合治療。
一周的時間,她提出想出院走走,精神病本就不提倡一直悶在醫院,醫生就想讓葉真帶她回家住,她卻拒絕了。
她讓葉真陪她去裁縫店試旗袍,紫色底子上花紋素淡,盤扣做了同色的蝴蝶扣,軟緞雙滾邊更顯秀美,葉明柔一直很喜歡紫色,她本就氣質清雅,穿上旗袍後舉止娴靜,病中面容有些憔悴,一縷烏發垂在耳畔,病西施一般嬌美可憐,店中頗有幾個客人側目。
取走旗袍,葉明柔仍回醫院,葉真本想将旗袍給她拿回家放着,她說不用,他去公司帶着不方便,醫院放着也并不占地方,葉真不疑有他,送她回病房後就去上班了。
晚上賀骁去公司接他回家,他一上車就興沖沖的告訴他葉明柔今天好多了。
賀骁也笑:“你今天帶她去哪了?”
“去裁縫店拿旗袍,你沒看見,我媽媽穿旗袍可好看了,她很喜歡呢,可惜我爸爸沒看…見。”他說到這裏忽然一頓,只覺得腳底有一股涼風裹挾着恐懼襲上心頭。
賀骁也沉默了一瞬:“真真,旗袍是什麽時候做的?”
“…我不知道。”
沒有人知道她是什麽時候去訂的旗袍,也沒有人知道為什麽她一心求死的時候,會僅僅因為一件旗袍而好起來,她病得那樣,連門都不願出,常言道:女為悅己者容,她要穿給誰看?
葉真慌得聲音都在顫抖:“我們去醫院,哥哥,我要去看她,不…我先給許醫生打電話。”
賀骁蹙着眉頭并沒調轉方向去醫院,依舊往江邊別墅開,假如葉明柔在醫院,病房裏是有監控的,根本沒機會自殺。
果然,許醫生驚訝的反問葉真,今天葉明柔回病房後說要回家取點東西,還說兒子就在樓下等她,那時很多人都看見葉真了,葉明柔怕他不信,還指着走廊盡頭在等電梯的葉真,母子倆對視還笑的,難道沒有這回事?
葉真心髒狂跳,身體漱漱發抖,嘴唇顫得幾乎說不出話來。
葉明柔同許醫生說話的時候面帶微笑,從容得根本沒有一絲破綻,葉真在跨進電梯的那一秒還回頭看她,誰能料到她在說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