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送他媽入住精神病院時,徐寧在次要聯系人那欄落筆前猶豫了很久。
他想寫林鵬飛的名字,但思考再三後沒那麽做。林鵬飛很忙,不可能因他媽這邊的緊急情況立馬現身。
所以他填了艾萌萌的。
當時他還跟艾萌萌說,是為防止直系親屬聯系不上不得不填,完全是多此一舉,因為他絕不會讓院方聯系不上。
可這個他信誓旦旦遵循的承諾,還是沒能守住。
田美惠上周四晚上遲遲不見兒子來,便要求護工陪她到外面等。意外向來毫無征兆。
那護工偏頭痛的厲害,将她暫時安頓在椅子上急着去吃片止痛藥。一分鐘不到的功夫回來就不見了椅子上的人。慌張找尋時眼睜睜看着那身影踩空樓梯摔了下去,當場被确認死亡。
據在附近散步的醫患家屬說,田美惠是突然看到什麽笑着邊喊邊跑過去的。
時間太短,沒人意識到情況多糟糕,直到發生了不幸。
院方在聯系不上徐寧後将電話打給了艾萌萌,艾萌萌聽到消息帶着慌張和恐懼過去按照正常手續替徐寧處理田美惠的身後事。
徐寧經常突然短時間失蹤,她已習慣也明白都是跟他那個神秘男友有關,她從沒急着找過,但這次情況不同,她不知要怎麽辦,一個二十五歲的姑娘,自己的母親仍還尚在,卻要幫好友先臨時盡孝,很多地方都硬着頭皮向前走,對她來說确實艱難。
徐寧聽完整件事站都站不穩,顫着聲音問:“我媽現在在哪。”
“在殡儀館,”艾萌萌聲音帶了哭腔,“我只能暫時把她放在那等你出現做定奪。”
徐寧直愣愣的走到車邊拉開了副駕駛的車門:“送我過去。”
聽說他媽不在了,他也像是跟着去了,感受不到一點自己的存在。
到了殡儀館被工作人員帶到停放間後,艾萌萌回過身碰了碰杵在那低着頭一動不動的人:“徐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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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寧慢慢擡起頭,眼裏的淚在漲潮,決堤之時他發出了聲音:“萌萌,是弄錯了對不對,我們現在去醫院吧,我媽還等着我去呢。”
徐寧最後的話已聽不清,全變成了哭聲,他彎下腰,大聲的抽泣很有下一秒就暈過去的可能。
那個已開了門的工作人員見慣了這樣家屬失控的情景,面無表情道:“可以進去了,我在前面值班室,你們出來了叫我。”
艾萌萌對徐寧哽咽着:“進去看一眼吧。”
踏進門的那刻,徐寧收住哭聲。他媽躺在這個狹窄空間裏五天了,他卻才來到。在自責和內疚的拉扯下,遲鈍的疼痛蔓延,短路的悲傷複原。他幾近崩潰的看過去,愣是不再向前。
眼見為實加深了他的意識,躺在那的是他媽,他不會認錯的。周圍的低溫低不過內心的寒冷,一瞬間他的天就塌了。
他媽活着時他的生活再苦也有奔頭,他知道有個人在等着他在需要他。向來報喜不報憂的習慣無非是想讓他媽多笑一點。他從沒想過有天他們娘倆将會以這種方式告別。
他喊一聲媽,不會有人回應了。
他突然覺得他很混蛋,整日為了情情愛愛大傷元氣卻從沒給他媽安安靜靜的陪伴。
總以為他媽還年輕,總以為養老送終是太久以後的事情。可命運就是這麽不待見他,毫不知會的把他最親近的人帶走了,再也不會還給他了。
全世界唯一一個會傾其所有不求回報愛他的人離開了。
此後他将沒有來處只剩歸途。
他媽這輩子過的并不幸福,兩個深愛的男人,一個棄她而去不再複返,一個死前沒能見最後一面。如果時光真的能倒流,徐寧希望回到幾天前,他希望能改寫應該有他的那部分。他有按時出現,也有在他媽喊他時大聲回應跑到她身邊。
可最難回去的總是這一秒以前。錯過的機會,留下的遺憾,一下下戳着心窩責備他。
徐寧在那如同罰站般一動不動的站了半個鐘頭,沒再痛哭也沒再發聲。待到出來後他平靜走到辦理處,領了表格填寫,在火化那欄打了勾。
人活在世上可長可短,被推進煉化爐裏卻都是用一樣的時間,最後變成一攤輕飄飄的灰。
死亡的殘忍就在于,沒有誰特殊。
抱着骨灰壇離開殡儀館,艾萌萌又把徐寧送到了郊區的精神病院。
每次徐寧來都是輕快的上樓,這次他的腳步越發沉重。路上有碰見熟悉的醫護人員,見他來了都表示悲傷的點頭打招呼。
到了二樓後唐淼的聲音就在斜前方響起來:“徐先生!”
這姑娘喊完這三個字就捂着嘴哭了,而後轉過身去拽紙巾忙活了好半天才回身換上笑容。
“小唐,”徐寧深吸口氣,“我過來取我媽的東西。”
唐淼連連點頭,轉身去隔壁抱出來個整理箱:“都是阿姨的私人物品。”
徐寧接過箱子:“那我就帶走了。”
“還有剩餘醫藥費,”唐淼去抽屜裏拿出張票子,“您一會兒去前面那棟樓財務室取。”
“好,”徐寧收好票據後問道,“對了,那天陪着我媽的那個護工在班上嗎?”
唐淼猶豫後開口:“在的。”
徐寧本是想取了東西就走的,可他聽說那年輕女孩十分的自責,就決定去見一見。
到了護工休息室門前他敲了敲門,裏面的幾個姑娘見是他都有些緊張。有一個站起身向他走來,從那立馬濕潤的眼睛徐寧便确認了是他要找的那個,他趕在了女孩之前輕聲開了口:“我是來告訴你,我不怪你,你也不要怪自己,謝謝一直以來對我媽的照顧。”
徐寧的道謝讓女孩哭得更慘了,他沒再停留,路過227病房時望進去,已住進新病人。看樣子是剛搬來,兒女在忙着打點東西。他想起了四年前剛來到這,他媽也是坐在床邊笑看他和林鵬飛進進出出辦理各項手續。從這裏走出去就再也不會有每周二和周四的固定探視了,他心裏哀傷無限。
等在車裏的艾萌萌把徐寧拿出來的東西放到了後車廂:“我不會安慰你,你想哭就哭,想幹什麽幹什麽,我陪着你呢。”
徐寧勉強勾起嘴角:“那好,你等我,我去趟前面那棟樓的財務室。”
艾萌萌看着徐寧進了大廳,等了十多分鐘那人就拎了個大紙袋子出來了。看到裏面紅紅的一片後她唏噓道:“我說的不管你想幹什麽都陪你可不是在慫恿你搶劫財務室啊。”
徐寧将那袋子錢扔到了車後座。院方明文規定退款以最初交付方式退回,他才拿出了這麽多現金。
三年零兩個月的費用,十五萬多一點。零頭是他交的,剩下的都是林鵬飛讓韓占來交的。他還曾為此感到輕松,畢竟有三年時間可以不用為他媽醫藥費犯愁。
可将錢領回來後他心裏特難受,如果能用錢換他媽多停留,他願傾家蕩産背負巨債。
“我送你回家吧,你好好睡一覺,”艾萌萌邊開車邊說,“睡醒了再胡思亂想。”
徐寧搖頭:“我跟你一起回單位去。”
“這個時候你還管什麽工作呀!”
徐寧不是去工作的,他是去辭職的。
他們總編是個暴脾氣,對他早就積累了怨氣。
“你就算不來說我也要辭退你了,以習慣性擅自離崗為原因,怎麽你的私事就那麽多,就不知要對得起拿的薪資待遇嗎?年紀輕輕不懂什麽是責任,把你放到哪個社會崗位去能行!”
徐寧耐心的聽,他明白他們主編已容忍他到了極限,太多恨鐵不成鋼不吐不快。
這個四十多歲的女人雖劈頭蓋臉将他一頓責罵,最後還是嘆了口氣問他有沒有什麽是需要幫忙的。
“沒有主編,我可以自己處理。”
“你媽的事我聽小艾說了,”女人邊說邊從儲物櫃裏拿出了個信封遞過來,“這錢你拿着,是我的一點心意......”
“我不能要。”徐寧連忙推開。
“聽話,拿着!”
信封是被硬塞到徐寧手裏的,他低頭看着他們主編攥着他的手,那種真誠的溫暖讓他瞬間淚目。
他從總編辦公室出來後跟昔日一同奮鬥的同事告了別,收拾了自己東西就離開了。
追出來的章學舟陪着他等電梯,像是不想說話又像是有很多想說的。電梯一上來,挺大個男人跟孩子似的猛地從側面擁抱了他一下就頭也不回的跑回去了。
徐寧站進電梯,最後看了看這個樓層,然後笑了,笑着笑着就又哭了,惹得電梯裏其他的幾個人都紛紛看他。
輾轉回到家,屋裏還是那晚他被強行帶走時的樣子。
打翻的醫藥箱藥品遺落滿地,浴室平臺上已關機不知多久的手機。
他什麽都沒管,而是坐在地板上發愣。果凍在不遠處玩着玩具,時不時的會過來他腿邊轉轉。
傻傻的坐到了天黑,門鈴響讓他回過身。
以為是下班過來看他的艾萌萌,從貓眼看出去後他連忙開了門:“老師,您怎麽找這來了。”
站在門外的歲千紳士的問道:“我可以進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