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歲千得到應允踏進門後沒再說話。他向來都是個溫柔體貼細致入微的男人,他懂對于現在的徐寧來說,黯然靜默的陪伴好過喋喋不休的詢問。

徐寧确實不想說話,沒讓歲千離開出于禮貌的成分不多,他不想一個人。哪怕歲千在進門後沒有說什麽,他也踏實于有人陪着。

他回到原來的地方坐着,姿态是持續呆愣麻木,歲千站在門口好一會兒才走過來在他身邊席地而坐。

沒開燈的屋裏光線很暗,他們的背影是并肩的雕像。除了果凍咬着玩具的偶爾發聲,再無動靜。

低落情緒摻進呼吸,每次都是疼的。徐寧很想哭卻沒哭,他突然明白哭從來改變不了任何。

沒有意義的事,他再也不想做了。

歲千緩慢開口:“平日裏心情不好或稿子卡住時我都會喝點酒,要不要試試?”

徐寧搖頭:“我不太會喝酒。”

“這東西哪有會不會之說,只管往下咽就可以,”歲千不容拒絕的掏出手機,“我這就叫助理送些過來。”

徐寧吸吸鼻子:“老師,我真的沒事。”

歲千按着手機:“你愛逞強的,打認識你那天起我就看出來了,你說你沒事,原諒我不能信,你現在不需要清醒,你需要糊塗。”

“可糊塗不能改變事實。”

“确實不能,”歲千側頭道,“但它能将你暫時拉出現實踏過悲傷臨界點,這片刻的好受你難道都不想貪心了嗎?”

徐寧抱緊手臂:“我不覺得我有可以去好受的資格。”

“那是因為你沒有搞懂,發生這一切都不是你的錯,你可以難過但你無需自責。”

何謂外人,除自己之外的其他人應該都算。就算再用心去感同身受也總有些細枝末節不能體會,徐寧很感謝歲千願在他最低潮時趕來開導他,可他覺得他心裏的那片陰影比窗外望不到邊際的夜色還要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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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媽發生意外,他沒怪那個本該寸步不離照看的護工,也沒怪強行扣留他至使他錯過探望時間的林鵬飛,他在怪他自己,他将自身的不可原諒死死咬住,已是走進了死胡同裏,任憑別人怎麽拉拽,他的拒絕出去是無限阻力。

他毫不保留的怪自己是他根本不敢去怪別人。

徐寧性格裏的懦始于他的成長初始。

他有個脾氣暴躁嗜賭的酒鬼父親,童年在父親的拳打腳踢和痛斥責罵裏度過,仿佛他做什麽都是錯的,他只有不斷去明理懂事才能盡可能減少皮肉之苦。上學後他也并沒像其他孩子過的那麽開心,同學的排斥超過了他的理解範圍,他只有不停努力學習才能博得一點點存在感,可扔在他身上的還是太多的嫌棄。

這樣的氛圍下,他越發不擅長自主,也不擅長反抗。對于不能解決的事他只有采取能最有效吸引注意力的極端方式。

遇到林鵬飛後他才知原來一個人勇敢說不的樣子有那麽耀眼。他當那個有着痞子氣的少年是他的救贖,他在瘋狂去追随的路上變得勇敢,因林鵬飛他發現了不一樣的自己,他以為他可以擁有永不磨損的愛情,直到歷盡千帆過後的種種歸了零。

一路走到現在,讓他明白什麽叫美好的始終是他那善良賢惠的媽,可現在這份美好不複存在了,他心裏的某處亮光滅了。

生命軌跡裏最重要的兩個人都已被他弄丢,他心生絕望也在情理之中。

歲千助理在二十多分鐘後上來将東西放下匆匆閃了人。歲千起身拎過箱子再次坐回徐寧身邊,顧忌到徐寧不太喝酒,他選了幾款度數低的。

他熟練的開了瓶酒後正要倒入杯中,徐寧就用手擋住了杯口。他嘆息:“你若真不想喝,就不要......”

徐寧用動作打斷了歲千的話,他将酒瓶從歲千手中拿過省去了倒入杯子裏的程序,直接對着瓶嘴猛灌了起來。

歲千被他這樣的舉動吓到了,連忙去搶酒瓶:“可不是這麽喝的。”

徐寧被重氣味的液體嗆的緊緊抿着嘴,仔細品了品殘留在口腔的味道後開口:“這款我之前喝過,看來是讓您破費了。”

歲千沒再去搶徐寧握着的那瓶,而是重新從箱裏拽出新的,開了瓶也沒用杯子,仰頭喝了口後淺笑:“還真是第一次這樣喝,感覺不錯。”

歲千是個學識修養極高的人,徐寧從來對他都是帶着敬意的,在那麽多次改口不成功後他還是覺得叫老師更适合,不管是紳士儒雅的氣質還是溫潤如玉的性格,這男人當真對得起這兩個字。

而這樣一個受萬人追捧熱愛的文學大家,現在就坐在他客廳的地板上,抛開了任何禮儀陪他喝酒,真的很違和,可也真的很溫暖。

“有什麽打算麽?”歲千看着手中的酒瓶問道。

“想回老家一段時間,”徐寧苦笑,“我現在的狀态不适合再給任何人添麻煩。”

歲千點頭:“也好,記得回來就好。”

“老師,謝謝您長久以來的信任和包容,做過您的責編是我能吹一輩子的事情。”

“等你從老家回來做我的專屬私人編輯吧,”歲千真誠的笑着,“記住我說的是要滿血複活的回來才算。”

到底什麽時候回來,還能不能回來,在徐寧那是未知數,他只是想逃離這座城市,他也不知是永遠還是暫時。但對于歲千的盛情邀請他還是給出了順從對方心意的回應。

再之後的事情徐寧就完全不記得了,他不記得他到底喝了多少,也不記得他都跟歲千說了什麽。醉死過去的睡了一晚,踏實無夢。

醒來的斷片感讓他睜開眼處于發懵狀态,他強迫自己去回憶昨晚的內容,除了搖搖晃晃的酒瓶和被辛辣俘虜的喉嚨外別無其他了。

徐寧在客廳的沙發上找到了還在睡着的歲千,男人蓋着自己的外套,兩條長腿伸不開只能蜷着,看起來極其不舒服。

窗邊地板上是些東倒西歪的酒瓶,身上系着酒瓶裝飾帶的果凍特別滑稽。

他先是回卧室取來薄被給歲千蓋上,然後給果凍喂了食。轉身去洗漱在路過客卧看到那個放在床上的骨灰壇後他駐足了好久。

如被忘掉的傷突然戳開,痛便迅速擴散開來,他真的是快忘了,他媽已經不在了。最怕在這般不經意的瞬間,以為生活可以陽光燦爛無憂無慮,卻轉身就發現了險些被遺忘的悲劇。

“徐寧?”

聽到歲千喚他,徐寧走回了客廳:“老師您醒了,我昨晚喝多了是不是特別不省事,給您添麻煩了吧。”

“沒有,你喝多了就睡着了,”歲千坐起來後疊着身上搭着的薄被,“你呢,現在已不是我的責編了,我們就是抛開工作上關系單純的朋友,還是說,你根本不想跟我做朋友。”

“不是,”徐寧連忙否認,“我沒有。”

歲千笑着看過來:“那就再別叫我老師,更不要對我用您這個字。”

這樣的歲千,帶着鄰家大哥哥的光環,惺忪着睡眼看徐寧,表情裏極度的親和與耐心在等答案。

“好,”徐寧點點頭,緊接着問,“那我該叫您,不對,我該叫......你什麽呢。”

歲千笑了:“我姓言,又比你大六歲,你以後就叫我言哥吧。”

這兩個字從徐寧嘴裏說出來真的萬分別扭,他試着叫了聲,他自己都感覺那聲音不是他發出來,可歲千卻特別滿意的點了頭。

很沒有誠意的待客早餐,徐寧沒親自做,是訂的外賣。他跟歲千草草吃過後就打算去辦事。

他今天要将他媽骨灰安置在南郊的一個骨灰堂,想來悲哀,他連一塊像樣的墓地都買不起。

葬禮倒是可以負擔,但他不打算辦。

他沒有什麽親戚。早在他爸離家之後,親戚少了一半,後來在他媽确診精神病之後,剩下的一半親戚也走光了。他當真不知他媽離去這件事會不會有人在意。

歲千想要陪着他去骨灰堂被他婉拒,他不想再踏任何人情,在路上與千叮咛萬囑咐他記得常聯系的歲千分開後,他搭乘大巴經過了四十分左右的路程到了那個骨灰堂。

昨天在殡儀館出來徐寧就跟這裏的經理取得了聯系,他到達的時間也是約定的點,接待過後他選了個相對安靜的位置将抱着的那壇骨灰按照正常的程序放置。

一切處理妥當後已快中午,他頂着大太陽出來在路邊樹蔭下的石凳上坐了好半天才返程。起身沒走出多遠,身邊擦過來輛灰色面包車。

這種偏遠郊區交通管制疏松,常有開錯路從非機動車道折回的情況,徐寧的沒太在意讓接下來的狀況變得更突然。

面包車沒停下,車門卻猛地打開,探身出來的兩個男人以極其快的速度将他拖拽了上去。

“你們要幹什麽!”

車門已滑動閉合,車廂裏除去司機還坐着五個大漢,徐寧喊聲一出,立馬有人照着面門給了他一拳。

徐寧在最開始被拽住的那刻有想過是林鵬飛又叫人弄他回去,可這打在臉上的重重一拳讓他清醒,他判斷錯了。

林鵬飛的人從不敢這麽對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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