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七年前
放學鈴與雷聲混合,安靜教室裏瞬間亂起來。徐寧急匆匆抓起早已收拾好的書包從教室後門擠了出去。每周五晚上的書包總是格外沉,墜在他瘦弱肩上輕微颠着。
在身後拍了他一下的是跟他同班的一個叫林文詩的女同學,正欣喜的盯着他手裏的傘:“你帶傘了呀。”
徐寧放慢腳步:“嗯。”
林文詩商量道:“介不介意帶我段路,我要去轉盤道的大藥店,我記得是在你回家路上。”
這姑娘是班裏為數不多能跟性格偏內向的徐寧相處得來的,平時幫了徐寧不少忙,這般詢問本就不用考慮,他痛快應道:“好。”
他們在放學人流裏艱難的保持着忽前忽後的距離,走出大廳後林文詩鑽到了徐寧的傘下,很協調的與徐寧保持着同樣的步伐頻率。
“我聽我媽說咱們這學期的暑假要提前開學,”林文詩唉聲嘆氣,“馬上就變高三狗了,想想就不怎麽愉快。”
徐寧穩穩壓着步子:“反正就一年時間,再苦再累也都會過去的。”
“你們這種學習好的真是什麽時候都不會有壓力啊,哎徐寧,你想沒想過要考什麽專業呀。”
徐寧搖搖頭:“還真沒想過,你呢?”
“我啊,”林文詩轉了轉眼珠,“估計會考師範吧。”
倆人從校內到校外邊走邊聊,讓固定的路程仿佛變得近了些。待到林文詩從傘下跑出揮着手消失後,徐寧就向着家裏的方向獨行了。
如果不是下雨天,他是會騎自行車回家的,他家離學校不算近,有公交可以乘,可一到這樣糟糕天氣哪都是人和傘一起濕漉漉的擠,不如走回去輕松自在,況且步行的話,是可以從胡同裏面抄近路的。
洛平是所半封閉高中,徐寧每周有五天住校,只有周末可以回家,他已迫不及待回去了。正想着用這周沒花完的零花錢買點水果拎回去,就聽到了不知從哪傳來的打鬥和謾罵聲。
他将擋住視線的傘慢慢移開,在大約十米遠左右的胡同拐角看到了幾個社會小青年在對一高瘦少年拳打腳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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遇到這種事徐寧是斷不敢多看的,他連忙收回視線緊着步子繼續走。這種戲碼對他來說再熟悉不過,他也是在上高中後才完全脫離這種暴力對待的,他清楚那種痛在身上又無可奈何的窩囊感覺。
“草!信不信老子打死你!”
“你不是能耐嗎啊?還手啊!”
“媽的,碰見我們就算你晦氣吧。”
......
雨嘩嘩的下,雨滴打在傘上發出沉悶聲響,伴随着身後的罵喊在潮濕的空氣中蔓延。徐寧一步步的走,他想起了無數次他被圍在牆角欺負時那些冷眼旁觀路過的身影,那時的他是多麽希望會有人過來幫他,可處于絕望中的他從沒有等到過希望。
他現在走開的話,不也成為了他曾經痛恨的那些人嗎?
難道他要停下來自不量力的去面對更多更強的力量嗎?
矛盾的思緒至使他的腳步越來越重,徐寧回過頭,正逢一道閃電滑過長空,他看清了那個盡管寡不敵衆處于下風卻還是拼命反抗的男生。
他心裏突然觸動。
也許是那身影也穿着許耀陽最愛穿的白襯衫,也許是那身影的處境複制了曾經的他自己,他下一刻腦袋充血毫不猶豫地就飛跑了回去。
“你們別打了!”
吼完這一句他就後悔了,那幾個人扭頭看過來時他後退了一小步,他想轉身走了,他不想管了。
帶頭動手的那個小青年十分不屑道:“你他媽誰啊?”
挨打的林鵬飛也停止了動作,泥水滾了滿身,臉也沒能幸免,他吐了口吐沫後看向徐寧。
他以為路見不平的會是個狠角色,沒成想是這麽個白淨瘦弱的小子。背着雙肩書包,還他媽戴着眼鏡,怎麽看都像是哪科課代表來收作業。
“我......我......”徐寧緊張的說不出話了。
那幾個人也沒打算聽他說,直接把他歸類為了對立面,拽過來就拳腳招待了一番。
林鵬飛本來在一對六的情況下還是有可能九死一生的,結果來了個累贅徹底拖了他後腿,他就那麽十拿九穩的跪了。
徐寧被推坐到地上沒能起來,地面很涼很濕,雨點不停的砸,沖動讓他什麽也沒能做成,還硬生生一起挨了打。
雨傘掉了,眼鏡歪了,書包散了,衣褲髒了,鞋子松了,他捂着頭部蜷着身子,一聲都不吭。
那幾個小流氓估計是覺得占了絕對優勢過分糾纏沒什麽勁,最後對着林鵬飛惡狠狠的說了些什麽就揚長而去了。
林鵬飛雙手撐在膝蓋上穩了身子後走過來用腳碰了碰躺在那的人:“喂。”
徐寧拿開手臂後坐了起來,抹了把臉上的雨水急着去撿他的東西。林鵬飛蹲在那看着,皺着眉十分不解地問:“我認識你麽?”
徐寧搖頭。
“我草,那你是腦子有毛病?”
徐寧又搖頭。
林鵬飛抓了抓濕透了的頭發後站起了身,嘴裏在嘟囔着:“還他媽有上杆子該打的,我真是服了。”
徐寧已經撿完了他的東西,他站起身後費力的将書包背好,傘已經徹底壞掉撐不開了,被他扔在了地上。
看到林鵬飛胳膊上的兩處劃傷在流血,他便又将書包摘下從夾層掏出兩個防水創口貼遞了過去。
林鵬飛挑了挑眉毛:“給我的?”
徐寧的手向前伸了伸示意林鵬飛接過去,林鵬飛不屑的輕笑後擡手将徐寧的手打開:“拿走,我不用。”
那兩片創口貼飄飄悠悠掉到了地上後徐寧便沒再停留了,他也知道他這不叫見義勇為,他這叫多管閑事。可他真的是用了全部勇氣才會過來的,到頭來這人卻連謝意都沒有。
他突然意識到,他今天真正愚蠢的不是他做了自以為的善舉,而是他竟在指望一個滿身痞氣的人會對他有謝意。他轉身後又回過了身:“那我先走了。”
站在原地的林鵬飛聽後是片刻的錯愕,然後甩了甩手。
長而曲折的胡同從高空俯視下去猶如一條小蛇,穿梭在裏面的徐寧漸行漸遠,掩于高牆後再不見。
林鵬飛收回的視線落在了不遠處牆根旁的那一抹黃色上,他滿不在乎的打算走人,卻還是在深吸口氣後一瘸一拐的過去将東西撿了起來。
因為沒了雨傘,徐寧剩下的路走的飛快,身上隐隐作痛但好在沒有太重的皮外傷。他每次挨打時死死護住頭不是為了減少傷害,而是不想留下挨打的痕跡,到了家門口他上上下下仔細檢查了兩遍才掏出鑰匙進了門。
田美惠見兒子回來立馬迎了過來:“小寧回來了。”
徐寧笑了:“媽,你在家啊。”
“呀,你這孩子怎麽弄的,渾身都濕透了,雨傘呢?”
“忘記帶了,”徐寧邊說邊摘下了書包,“我沒想到會下這麽大。”
田美惠在接過書包後看到了兒子襯衫後背上有幾個類似于腳印的痕跡,表情滞澀的問:“小寧啊,你是不是又挨欺負了?”
端着水杯喝水的徐寧連忙搖頭:“沒有媽,我就是淋透了,走得急身上甩上了泥。”
田美惠無聲嘆息後沒再多問便進廚房忙活去了。她最怕生性孤僻沒什麽朋友的孩子在外面挨欺負,有時候是真的證據确鑿,有時候是她的胡思亂想,她寧願相信是後者多一點。
回房間換好幹淨衣服的徐寧從濕漉漉的書包裏掏出了書本來攤開晾,他小心翼翼的,怕在翻動時把潮濕的書頁弄碎了。
書包裏的東西都被拿出後他也沒有看到筆袋。他明明記得他有在放學時裝進了書包,卻怎麽都找不見,一定是剛剛挨打時掉了出去。他越想就越覺得他蠢透了,他很生自己為了個毫不相幹的人挨打的氣。
丢了的筆袋和裏面所有文具徐寧在新的一周開始後用零花錢都重新買全了,那個雨巷裏的人和事他以為就都過去了。
沒想到在一周後他又再次看到了那個少年。
是在下午的自習課上,正認真做練習冊的他聽到前門口的同學通報說有人找他。
他在這個學校裏所有能稱得上朋友的都坐在這屋裏,他不知還能有誰來找他,帶着疑惑推開門探出身子看了看後他瞪大了眼睛。
那天被雨水弄亂的發型已齊整,一絲不亂,那天被泥巴糊了的臉已擦淨,英氣十足。明明完全不一樣了,他卻瞬間給認了出來。
林鵬飛手腕一揚扔來個東西,徐寧沒接到,看清楚是何物後他彎腰撿了起來:“我以為丢了。”
林鵬飛輕哼:“實話告訴你,你要是掉的是錢包我可就不還了,這東西我用不上,扔了怪可惜,正好過來找朋友順便還你。”
“你怎麽知道我在這?”
林鵬飛頭一歪:“那天你穿着的是洛平的校服襯衫短袖,筆袋裏還有你的飯卡和學生證。”
徐寧握緊了筆袋:“謝了。”
“用不着。”
徐寧見人要走,上前一步問道:“那你叫什麽?”
林鵬飛回頭看着徐寧,他不覺得這事跟他叫什麽有關系,不耐煩後還是開了口:“林鵬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