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過來也不說一聲,這麽多病房,我要是沒看見你,你打算找一晚上?”
林鵬飛的問話讓徐寧意識到他确實冒失了,慶幸他才找了幾個病房就被這人拎了過來。
見徐寧沒回話,林鵬飛下意識的放輕了語氣:“你手機呢?”
徐寧将兩只凍得通紅的手握在一起輕輕搓着:“被我爸摔碎了。”
林鵬飛沒再問了,推了下還坐在椅子上的徐寧,下巴朝着斜對面的病房揚了揚:“進去吧,裏面比這兒暖和。”
徐寧走在前,林鵬飛跟在後,他拎着盆的手臂輕輕晃着,帶上門的動作不能再輕,可還是吵醒了病床上的林老爺子。
“小宇?是小宇回來了嗎?”
徐寧尋聲望過去,他看到躺在病床上的林爺爺盯着他的眼神是發亮的,滿是欣喜和期待,已經如此嚴重了,把他錯認成了林鵬宇。
“林......”
他第一個字的尾音被林鵬飛拉住他衣服的手扼住了,他扭頭對上少年的目光,立馬明事的走到病床邊:“爺......爺爺,我回來看你了。”
他爺爺生病的事林鵬飛沒跟林鵬宇說,畢竟他是當哥哥的,遇到事他下意識不會選擇從自己弟弟那讨什麽安全感,他覺得他可以應對,沒必要折騰林鵬宇回來,一個小屁孩頂不了什麽事。
可目睹了他爺爺扯着徐寧手不放一口一個小宇的叫,他不打算告訴在省城讀書的林鵬宇的想法開始動搖了。
徐寧本是打算過來看下林鵬飛這邊的情況就離開的,奈何林老爺子錯把他認成小孫子不放行,讓他不得不将計就計落座在了床邊椅子上。
雙人病房的另一張床鋪是空的,屋裏就他們一老兩小,林鵬飛意在讓他爺爺趕緊入睡,不吭聲的在一旁玩手機陪坐。
這一坐就是一個小時,徐寧越來越慌,他小聲喚林鵬飛,林鵬飛太專注于手機屏幕讓他的聲音不起作用,反倒是他一動,半睡半醒的林老爺子把他的手抓的更緊了。
徐寧無奈的繼續喚着林鵬飛,得到回應後他盡量用肢體語言表達他的意思,神奇的是林鵬飛在反應了一會兒後竟然聽懂了,貼過來側耳聽徐寧說了一串數字後就起身出去了。
Advertisement
徐寧這顆心算是放下了,也沒去管林鵬飛編個什麽他夜不歸宿的理由告知他媽,等林鵬飛回來他也沒問,總之他就是莫名放心。
林鵬飛根本不明白為啥徐寧媽對他沒偏見,那些成長路上指責他帶壞自家孩子的家長他見多了,畢竟好像全天下的家長都不太喜歡自己的孩子跟不務正業的孩子打交道。徐寧媽不但不排斥他反而頗有好感,他随便說了句徐寧在他家過夜,電話那邊就毫不猶豫的松了口氣。他開始明白,徐寧對外不設防的善良,估計是從媽媽那遺傳來的。
陪夜對于林鵬飛來講一點都不陌生,他知道怎麽合理的利用這幾個小時的安靜時間,讓其能變得有意思且不至于累到頹廢。顯然徐寧并不能掌握真谛,他起身尋充電器時,見那人已坐在那開始搖搖晃晃的瞌睡了。
為能讓老爺子握着的姿勢更舒服,徐寧坐在了床頭,背和後腦勺抵在牆上,微仰着頭的姿勢極其不舒服,這讓他的神情顯得略微苦澀。
林鵬飛在關了燈的病房裏借着透過門上窗戶走廊的光摸索着找到了他的充電器,發現充電器另一端被徐寧坐着後他猶豫了一下,還是放回了手裏握着的充電頭。
此時他躬着身子,距離徐寧的臉極其的近,他也不知他什麽毛病,不想因扯出充電線把人弄醒,卻毫不猶豫的伸手摘掉了人家的眼鏡。
徐寧沒有醒,還是閉着眼睡着,八成是受到他摘眼鏡的影響,頭微微一偏,眼看着有下滑的趨勢。這是多少次上課時林鵬飛親身體會過的頭部運動軌跡,一旦垂下來,必然會醒。
他速度快的像是被設置了反射程序,一個扭身坐在了床頭櫃上,不偏不倚的用肩膀穩穩接住了徐寧落下來的腦袋。
好安靜的四周,林鵬飛卻像是剛經歷了一場戰役,他一動不動的坐在那,兩條腿還沒擺正,身子是端正的,手裏握着徐寧的眼鏡,心裏嘆息,還好,沒醒。
那是怎樣的一晚,林鵬飛也不知他是怎麽過來的,平時他都是在另一張病床上躺着睡,換成了坐着,他根本就沒完全睡過去,迷迷糊糊中感覺自己上半身被釘在了牆上,只剩兩條長腿杵在地上,是真的累。手機因沒電關機,一次次睜開眼他也不知是幾點,只知徐寧的頭越來越沉,壓得他不敢動。徐寧睡得很沉,要不是還能聽得到那淺淺的呼吸,林鵬飛真的以為靠着他的是個死人。
借着晨曦的微光,他猛然想起那個徐寧醉酒的晚上。也是吐完後就趴在他背上一動也不動,害的他每走幾步就要确認一下是不是挂掉了。他記得他弟跟在後面不停的抱怨,也記得徐寧側臉貼着他後脖頸的溫度。
他擡起麻掉的手臂,輕輕的在徐寧的側臉碰了下,差不多的溫度。
就是這一碰,把人碰醒了。看到徐寧睜開眼的時候,他竟然對自己的舉動有一瞬的後悔。
睡醒的時候能看到林鵬飛的臉,大概是徐寧最放肆的妄想,竟然在這個早晨實現了。他愣了幾秒鐘,心髒的不斷加快跳動讓他局促的扭着脖子坐正,一只手還在林老爺子手裏,輕輕一抽就拿了出來。
“你一晚上都這樣睡的?”他小聲問。
林鵬飛捏着肩膀,輕輕起身:“你睡的真夠死的。”
所問非所答,徐寧也沒有糾結這答案的具體意義,輕手輕腳的離開病床邊,拎起書包道:“我得先走了,還要上早自習的。”
林鵬飛拿過充電器将手機充上電後回身:“我跟你一起下樓。”
“那林爺爺呢?”
“已經早晨了,護士站知會一聲就可以了,”林鵬飛披着外套邊向外走邊示意徐寧,“時間應該來得及,我去醫院食堂取早餐,你也帶一份再走。”
不是詢問,而是陳述,徐寧沒有拒絕,裹緊了衣服跟着林鵬飛走出病房。
到了走廊他就看到了窗外全然與昨晚不同的世界,用小時候寫作文常用的成語概括就是銀裝素裹。
這個夜晚偷偷的下了今年冬天的第一場雪,他錯過了。
“下雪了。”
三個字而已,林鵬飛确定他聽出了欣喜,他側過頭,看着那完全盯着窗外看的人道:“你喜歡下雪天?”
徐寧收回視線:“我更喜歡落雪,過去式沒有進行時好看。”
什麽亂七八糟的,林鵬飛微微皺了眉,短暫的停頓後步子快了起來,越來越快。原本他腿就比徐寧長,他一加速,惹得徐寧不得不小跑着跟上。
“這裏的食堂也需要搶?”徐寧問。
林鵬飛搖頭:“一會兒再去食堂,先帶你去個地方。”
在一起相處久了的默契,徐寧斷不會問去哪裏的問題,他在不讨林鵬飛厭惡這件事上一直很努力。他緊緊跟着身邊行進的少年,心底湧上了濃濃的甜。
縣醫院住院樓的後方是個療養公園,人工湖旁邊的空地上有一棵巨大的楊樹,根據院史來講,有百八十年的樹齡了。樹幹粗壯筆直,樹枝四方蔓延,一年四季都展示了不同的色調,現下原本灰褐色的枯枝已然裹滿了積雪。
剛下過雪的早晨,很多地方的小路已被埋沒,兩個少年一前一後的踩出了新的一串痕跡。積雪被碾壓的聲音還有跑步的喘息聲混在一起,一直到了大樹旁才逐漸收去。
林鵬飛仰頭看了看滿是積雪的枝丫,回身将一臉茫然的徐寧拉過來:“你站在這裏不要動。”
徐寧聽話的照做,眼看着林鵬飛轉身走開,心裏有些焦急和好奇,他不知道林鵬飛是要幹什麽。
林鵬飛走出了大概十米的距離後停下來戴好了外套帽子,他轉過身沖着徐寧大聲道:“你把帽子也戴好。”
徐寧更懵了,卻還是擡起胳膊将羽絨服的帽子扣在了頭上。當他看到林鵬飛簡單活動了一下四肢開始助跑的時候,有一絲絲的預感擦過心頭。
可那少年跑的太快,他又反應過慢,等他明了的時候,被大力踢踹樹幹後紛紛搖落的雪已經開始迷亂他的視線。
雪後的晴天,太陽剛露面,墜落的雪晶亮,徐寧半眯着眼不敢擡頭,感受着雪砸落在衣服上的觸感,笑的很大聲:“林鵬飛你是大傻子嗎?”
林鵬飛揮着手道:“別廢話,你快擡頭看呀!”
大部分的積雪落後,剩下的少量被晨風按在半空悠悠的飄落,枝繁葉茂雖然經歷了深秋和初冬的洗禮,依然延展天空,白色的顆粒雪飄搖而下像極了自然落雪。
很美,是真的。
從小到大,除了韓浩東,林鵬飛從沒跟其他同齡人在一起相處如此簡單快樂過,可徐寧跟韓浩東在他心裏的分量又不一樣,韓浩東是生死之交的好兄弟,徐寧是他放在心裏不願分享的秘密。
隔着落下的雪,他看着小眼鏡傻傻的笑,心裏最柔軟的地方被照亮了。
那時的徐寧在心裏想,他要一直陪着林鵬飛,無論什麽身份。
後來林鵬飛給了他身份也讓他一直陪着,可有些美好,就是悄然不見了,這是他從沒有想到過也沒有想通過的事。
那場“人工降雪”,只有一分鐘左右的時間,卻仿佛短暫到永恒,他們時而仰頭看,時而相視笑,直到一切靜止,已經是兩個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