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不在意

陳喜被這突如其來的一聲吓得腳下一軟差點兒坐倒,幸好他反應快,扶着牆站住了。

內殿中,不知道皇上說了什麽,容王又詢問了幾句,之後殿內殿外就陷入了一片死寂。真的是死寂,陳喜活了這把年紀了,還從沒在承乾宮經歷過這種安靜,像是墳墓一般,若非承乾宮照明好,此時陽光清亮,陳喜幾乎都要以為自己是因為已經離了魂,所以才會聽不見聲音了。

……

過了很久,陳喜才看到周辰踉跄而出。

關上殿門的一剎那,周辰強撐出的淡定與從容頓時消失不見了,之前臉上的激動、期冀也早就不見了蹤影,取而代之的是,蒼白如紙的臉色和猶帶着震驚與痛苦的眼神。

陳喜被這表情一驚,只顧盯着周辰看了,都沒顧得上行禮問安,回過神來正要上前卻眼睜睜地看着周辰越過他跌得撞撞地走遠了。

陳喜又驚又怕,豎着耳朵傾聽內殿裏的動靜,突然聽到皇上喚人:“小喜子,進來。”

陳喜定了定神,仔細一琢磨這聲音很是平靜,不悲不喜,更沒有發怒的樣子,懸着的心放下了一半,另一半仍不上不下地猜測着方才皇上對容親王究竟說了什麽,讓他那般失态……

陳喜進了內殿,也沒敢擡頭,直接跪了下去,輕聲道:“陛下。”

周景宏放下手中的折子,低頭看見陳喜忐忑的神情,頓時笑了:“小喜子,可是好奇方才朕與辰兒說了什麽?”

這話實在出乎意料又一針見血,陳喜險些咬到了舌頭,忙不疊磕頭求饒道:“皇上恕罪,奴才該死,奴才不敢,不敢……”

周景宏并沒有見到周辰方才的表情,所以見陳喜這樣倒是楞了一下,而後朗然笑道:“好了,朕沒生氣,好奇也正常,原本告訴你也無妨,不過朕答應辰兒了,等他想說的時候再說,這之前不會再與別人說。”說到這兒,周景宏低低笑了兩聲:“真是孩子氣,二十多歲了還磨着朕要這種小孩子玩的承諾。也罷,聽他的也無礙。哈哈哈,好了,小喜子你起來吧。過來給朕磨墨。”

陳喜這才答應着爬了起來,卻再也不敢想方才之事了。

……

***

卻說周辰一路跌跌撞撞出了皇宮,下意識地徑直往衛國公府去了,待走到門口看見門房福伯時才反應過來,臉色又是一白,轉身欲走,卻聽後面有人喚道:“阿辰?”只是短短兩個字,那語氣卻像是九曲十八彎一般,先是意外、然後驚喜、然後懊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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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辰心下一顫,突然意識到先前應該是想錯了,自己與莊南之間再多的回憶應該也不夠了此餘生的。單說眼下,莊南只是一句稱呼就讓周辰險些紅了眼眶。

莊南雖然懊惱方才叫破,但是能再見到周辰還是驚喜萬分的,他現在腿上已經完全好了,在府裏悶得很,思念也将他折磨地集中不了心神,今天本來打算去宵香院看看餘書林與長莺的,剛出門就看到了周辰,那一刻的感覺像是幼時終于得到了盼望許久的一件禮物。此時見周辰遲遲沒有回頭,疑惑頓生,緊走幾步,待看清周辰臉上的神色又是一驚,忙道:“怎麽了?出什麽事了?”

周辰愣愣地看着莊南,良久方道:“小南,咱們喝一杯吧。”

莊南怔了一下,雖覺得今天的周辰奇怪地很,但還是爽快地答道:“好啊。去哪兒?去宵……小甘州吧?”莊南将差點兒脫口而出的宵香院咽了下去,倉促之下換成了衛國公府後院中一座名為“甘州”的小院。那院子格局極好,冬暖夏涼,是個消夏暖冬的好去處,之前周辰常來衛國公府時,二人就經常在甘州院度過。讀書、練字、射箭……

周辰眼神有一瞬間的放空,似是也想起了那些無憂無慮的歲月。他無聲地嘆了口氣,道:“那就去甘州院吧。”

二人一路到了後院,路過的小厮東柯奇道:“少爺,您怎麽又回來了?您不是要去……”

莊南眼見話頭不對,急忙打斷道:“東柯,你讓廚房多準備些酒菜,嗯……西湖醋魚、清蒸武昌魚和東坡肉必須要上來,其他的你看着吩咐,豐盛一些。”

周辰先還靜靜聽着,聽到那三樣菜時猛地別過了頭去:那都是自己喜歡吃的,莊南還記得……

東柯點頭應着,又問:“少爺,可要螃蟹?”

莊南和周辰都是一愣,兩人同時看向院子四周,果然就見院牆邊的菊花已經開了,大簇大簇的花朵洋洋灑灑地鋪滿了院牆邊的花圃。衛國公府的菊花多是白色,有玉翎管、瑤臺玉鳳、雪海等等,玉翎管葉子纖細綿長,菊心通常可見淡黃色點染;瑤臺玉鳳是白色的花瓣圍繞黃色的花心層層相繞;雪海則是一片純白,花瓣收攏起來像雪花。唯一一種顏色靓麗一些的就是綠水秋波了,它的樣子像名字一樣輕靈有美感,花瓣的厚度似乎從內而外逐次減輕。

看着飄揚的白色菊花,莊南有些恍惚,這院子常來常往的,竟然沒有留意到今年的菊花已經長得如此茂盛了,遠遠看去,隐隐有種雄踞一隅、氣勢天成的感覺。是不是不在意就能悄無聲息存在呢?自己對周辰的感情也會默默隐在這如梭歲月中嗎?不,不會的。莊南扪心自問,更加明白了,如果不在意、不去遏制,這份感情會如同這瘋長的菊花一般,在安然靜谧中蔓延、覆蓋,直到纏纏繞繞扼上自己的咽喉,再也沒有回頭之路……

“什麽?”迷茫間,莊南好像聽見東柯說話了。

東柯看看莊南又看看周辰,見二人都是一臉茫然,只得又重複道:“少爺,上點螃蟹吧,從南邊新進來的。”

莊南“嗯”了一聲,又補充道:“去取那甑子蟹釀橙來。”

東柯遲疑了一下,他自是知道所謂的“那甑”是哪一甑,那是少爺親手制作的,說要送給容親王做生辰禮物。怎麽現在就要?他詢問地看向莊南,見他點頭,才答應着退下安排去了。

莊南看着東柯遠去的背影,靜默了一瞬,才轉頭看向周辰道:“阿辰,咱們把那壇酒挖出來吧。”

周辰也沒問為什麽,只是點了點頭。像是有什麽心照不宣的默契在兩個人之間慢慢彌漫開來,在這秋高氣爽的時節,那氣息撲棱棱飛撲過來,席卷着一種冰涼刺骨的寒意。

喝最烈的酒,戀最好的人。

然而。

後面不是戀到地老天荒,而是:

一切,到此為止。

兩人沒再說話,一起走到院子最北角的一棵梧桐樹下,緋紅的葉子慢悠悠飄落下來,一層一層疊加到地面的青石板上,蔓延成厚重的一片紅色。明明不是刺目的嫣紅,但看在二人眼中,卻像是能穿透內心的灼熱。

周辰眼睛有些潮濕,垂在身側的手緊緊攥了一攥,突然間猛地上前一步,拉住了莊南的衣袖。

莊南渾身一震,心跳的都有些疼痛了,卻不敢回頭——不知道周辰的這一舉動所為何意,不想回頭——害怕這只是自己手中稍縱即逝的一縷微光。他的脖子像是僵硬住了,稍微一動就“咔咔咔”作響。

莊南終歸是沒有回頭,身後的動靜也終歸沒有再響起。

方才的一切更像是一抔細沙,他嘗試着想要攥緊,卻撒得更多;他試圖小心翼翼地松手,卻流得更快……

周辰拉住莊南的衣袖時,幾乎就要脫口問出那句話了。那一刻他只覺得腦子轟轟作響,臉頰發燙,心跳得像是人站在萬丈懸崖邊。那是一個少年在面對自己的心上人時的忐忑不安與憧憬渴望。

但是,沖動與期冀過後,周辰心中泛起的卻是苦澀與自責。如果在父皇與自己說那個秘密之前,哪怕站在一個萬萬丈的懸崖邊,他豁出去也就問了;但是現在,為人臣、為人子,他都不能自私地問出那句話了。

無知,是無憂無慮的最佳玩伴。

多麽希望自己只是一個少不更事的小男孩兒,歪着頭,天真地問一句:“小南,你喜歡我嗎?”然後眨巴着大眼睛,無辜又霸氣地“誘哄”道:“只要一點點就可以哦,我會帶你走,咱們一直在一起,我天天看着你,你吃好吃的,只要這樣一直在一起就可以了。”

可惜,他不是。

對面的他,也不是。

他終究還是沒有問出那句話,以至于在今後很長一段時間裏,無數個深夜,午夜夢回,他都會大汗淋漓地驚醒,然後流着淚伏在幾案上,無聲無息地重複着那句話,像是一遍一遍地問着遠在異鄉的莊南:“小南,你喜歡我嗎?只要一點點就可以,小南……”

周辰松開了拉着莊南衣袖的右手。

松開的動作緩慢又悠長,卻像是帶起了一陣疾風,呼啦啦吹起了地上堆積的紅葉,哧啦啦不知道在誰心頭撕扯開一道傷。

長久的靜默之後,莊南移動了一下僵硬的手腳,嘴角盡力扯起一個微笑:“挖……挖吧。”

周辰:“好。”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起,日更。

小天使們,我說話算話吧,之前說最晚七號恢複更新,今天才六號哦,請誇獎我n(*≧▽≦*)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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