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新花魁
今日青鳶的打扮,就算是全盛時期的長莺也不曾有過這般風光。
長莺倒是不會嫉妒,實際上,退去繁華後的長莺只覺得自己又重新活了過來——天長日久,被那些金釵銀钏兒壓垮的,不僅是自己的脖頸、手腕,還會是自己的脊梁。她只是不明白,為什麽宵香院會力捧青鳶?
青鳶起得突兀,像是一夜之間就被捧紅了。然後就是各種金銀珠寶、才氣名聲源源不斷流入,而今的青鳶俨然成為了宵香院的新花魁。
長莺看着濃妝豔抹、珠環玉翠的青鳶,一時間不知道應不應該上前打招呼,正猶豫間,青鳶卻已經與她錯身而過了,兩人離得最近時,長莺清晰地聽見了一聲不屑的哼聲。
長莺扭頭不解地看向青鳶,卻不料又看見了青鳶面上還沒收回去的一個白眼。
……
看着青鳶婀娜多姿遠去的身影,長莺很長時間都沒從驚愕中回神,實在想不通自己是哪裏得罪了青鳶……回神時,再看青鳶,她已經到了一樓大堂,打從她一現身,大堂裏就響起了震耳欲聾的掌聲和叫好聲。
“小姐,你沒事兒吧?”有個聲音打斷了長莺的沉思,擡頭一看,是白鷺。許是因為方才青鳶帶給自己的沖擊太大,長莺回神之後下意識打量了白鷺幾眼,這一打量不由得吃了一驚。
長莺伸手抓住白鷺的衣袖,左右看看沒人,連忙将她拉進了身後的房間裏。
白鷺疑惑:“小姐?”
長莺關上房門,扭頭看着白鷺嬌豔的面龐,心中五味雜陳:“白鷺,你也想要和青鳶一樣嗎?”
白鷺不解:“小姐在說什麽?”
長莺指了指白鷺的臉,那是一張絕對稱得上千裏挑一的面孔,垂珠眉、桃花眼、小鼻子、櫻桃唇……這才是真正的媚骨天成。
白鷺一驚,沖到梳妝臺旁邊一看,這才明白長莺何意。她的臉色瞬間煞白,結巴道:“我一着急忘了……方才洗頭發時不小心把臉上的妝弄花了,剛結好發髻就聽見樓下那鋪天蓋地的聲響,我急着出來看,就忘記補妝了。”
長莺知道她說的急着出來看,肯定是因為誤以為是自己出了什麽事,心下一暖,伸手将白鷺拉到梳妝臺旁邊坐下,嘆了口氣解釋道:“方才不是我,是青鳶。”然後輕輕擡起白鷺的下巴,仔細打量了一番眼中滿是贊嘆與欣賞:“已經很久沒見過你卸妝的樣子了,連我都不知道妹妹已經這般美貌了。”
這話是誇贊的好話,白鷺聽了卻是臉色更白了,連紅唇都有些脫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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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莺又是一嘆:“在這種地方,好容貌就是催命符。妹妹你可曾後悔?”
猶記得,當年還小時,長莺、白鷺和青鳶,三人都是難得一見的美人胚子,只是後來,青鳶長歪了,白鷺“長殘了”。
青鳶是越長越胖,臉頰上的嬰兒肥從來沒有消掉過,五官也越來越不起眼。她曾經嘗試節食瘦身,卻更加虛胖而不見瘦削。但另一方面,青鳶也是三人當中琴棋書畫學的最用心最好的一個。
與青鳶相反,白鷺則是完全不通琴棋書畫,每天教坊先生檢查課業時,白鷺都會挨打,打手心甚至打後背,但無論怎樣挨打,白鷺就是學不會,甚至挨餓了十多天,餓得奄奄一息了也是學不會。同時,白鷺開始化妝了,借着在柴房關禁閉的時機,通過長莺的幫助,開始有意識地将自己畫醜……時日久了,老鸨見她樣樣不行也就厭棄了她。
白鷺看見長莺眼中的心疼,伸手握住她的手,笑道:“不曾,從來不曾。為了清清白白做人,付出再多代價我也願意。”頓了頓又問:“長莺姐姐可曾後悔?”她們三人,只有長莺既沒長殘也沒故意變醜,更是成了才女藝姬。她因為這個還曾經疏遠過長莺,以為她被青樓歡場迷昏了心竅,只是後來才明白此中緣由。
那時候長莺是這樣回答她的質問的:“我在等一個人。不知名姓的一個人,是他把我從軍妓營裏偷偷放走,從那時起,我這條命就是他的。可是,我卻找不到他,既然如此,那就站在最高處,讓他看得見我。”
白鷺覺得不可思議:“糊塗!姐姐,你就沒想過嗎,成為了青樓頭牌,他還會要你嗎?你又如何能逃得過老鸨的手掌心?!”
長莺當時怎麽回答的呢,是了,她笑了一下,語氣淡然卻又堅定:“我自知深陷泥沼,實在配不上他,也從沒奢望過能成為他的妻子。我只是想要再見他一面,親口說一聲謝謝。至于老鸨那邊,真到了無法回避的時候,不過一死罷了。”
而今的長莺還是那麽溫柔一笑,眼中滿是回憶與懷念:“其實,如果不是莊三公子相救,我現在已經死了。而今餘此殘命,一是繼續等他,二是報答莊公子大恩。劫後餘生,過着多出來的好日子,我還會有什麽可後悔的?”
做人,總要知足。
長莺想了一下,又問白鷺:“你……有沒有想過離開宵香院?我們一起去求莊三公子幫忙,他是個很好的人。”
白鷺卻是先點頭又搖頭:“公子的确是君子。只是,而今就算被公子贖出去,也抹不去我的青樓出身,在意的人終歸還是在意。其實,我和姐姐一樣,也在等,等一個能夠完全接納我的人。”
蒼天可憐見,佑卿遇良人。
長莺沒再問了,只是快手快腳地幫白鷺收拾好妝容。描好一道歪眉後,白鷺卻開口了:“青鳶,終究是歇不了心思。”
長莺手一頓,眼中劃過一抹與痛惜,終究是沒說話。
白鷺握住長莺的手,定定看着她,無比認真地說道:“姐姐,昨日之日不可留。人總是會變的,該接受現實了。”說完,看向走廊外面,像是穿透門簾看向了樓下大堂,抿了抿唇,輕聲說了句:“今夜,是青鳶之夜。”
***
這話不錯,今夜屬于青鳶。
整個宵香院都在為青鳶瘋狂,她像是埋藏在砂礫中間終于得見天日的真金,在衆人的圍觀叫好聲中閃閃發光。
賀虎簡直不敢相信眼前所看到的一切:那個滿身绫羅的人是青鳶嗎?濃豔妖嬈的胭脂紅唇、半遮半掩的輕紗抹胸、鑲金嵌玉的狹長指套……陌生的像是另一個人。
這個……還是那個自己想要娶為妻子的圓胖青鳶嗎?
賀虎眼睛直愣愣地盯着青鳶,看她在舞臺上,即便是在彈琵琶也不忘風情萬種地與臺下看客互動。心中又是震驚又是酸澀,為什麽呢,明明那麽賢惠大方的青鳶,為什麽會變成現在這種……葷素不忌的樣子,像是……真正的風塵女子……
賀虎後悔了,後悔沒早一點向青鳶表明心思。她一個女孩子,在青樓這種暗無天日的地方,肯定過得很艱難吧!現在這樣肯定也是老鸨逼迫的!
賀虎打定了主意,趁着青鳶彈奏完一曲去後臺換衣服的功夫悄悄找到了她。
***
“啪!”一聲脆響之後,就是一聲尖利的斥罵聲:“滾!沒用的東西!你是不是看不起我?給長莺上妝的時候怎麽不見你笨手笨腳的?啊?!”
賀虎還沒邁進去的腳步就這樣僵在了門口,那是青鳶的聲音。然後又是一個小小的聲音,怯怯說道:“對不起,青鳶小姐,我真不是有意的,嗚嗚……”
青鳶:“哭什麽哭?今天是我最風光的日子,你是在尋我晦氣嗎?你個小賤人!”說完又是一耳光,那丫頭被她打得身子一趔趄,腳下沒站穩,撲在了身後的梳妝臺上,眼見梳妝臺上的金簪珠釵掉了滿地,青鳶又是一怒,上前一腳。
眼前忽然有兩個身影分別從左右兩邊閃過,一個側身擋住了那一腳,另一個沖過來拉開了那個小丫頭。前者是白鷺,後者是賀虎。
青鳶沒踢到那個小丫頭,卻踢在了白鷺身上。這一下踢得實了,饒是白鷺這般年紀還疼得有些站立不穩,可想而知,若是這一下踢在那個小丫頭身上會怎樣。
青鳶沒想到白鷺也會在,更沒想到那個經常看自己的男子也會在,眼下還是這樣的場景,臉上就是一僵。她生硬地扭開臉,卻又在怒氣的慫恿下回頭斥道:“白鷺你別多管閑事!”
白鷺眼中閃過一抹沉痛,但很快就消失不見了,她拉過那個哭得氣噎聲堵的小丫頭,也沒看青鳶和賀虎,只是冷聲說了句:“最後一次提醒你,莫要迷失了自己。這一腳,就當是斷了咱們這些年的情誼了。”說完就帶着丫頭一瘸一拐地走了。
賀虎眼睛有些發紅,明明是一個身高體壯的漢子,此時卻脆弱得像是不堪一擊,他抹了把臉,顫聲道:“青鳶……”
青鳶身子僵了僵,卻沒看他,只是默不作聲聽他把話說完:“青鳶,我贖你出去,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