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南遠走

真正聽到如此神來之筆的問話後,莊南反而不緊張了。有什麽可怕的呢?最糟糕的結果不過是與君陌路罷了。他往下伏了伏身子,額頭緊緊貼着地面,恭聲答道:“草民,要周辰。”

禦座上的周景宏有很長時間沒有說話,眼睛久久停留在莊南的後背上,就是這樣一個瘦骨嶙峋的讀書人,擲地有聲地說出這麽大逆不道的一句話嗎?

“莊南,你可知,一甲三人立即授職,狀元授翰林院編修。”

莊南恭恭敬敬磕了一個頭:“草民知曉。”

周景宏突然意識到自己應該是問錯了,應該問:“莊南,你想要周辰,還是想讓周辰繼位?”

“周辰。”

“放肆!”周景宏随手将案幾上的硯臺砸了下去,那硯臺後勢不足卻正好擦着莊南的額角滾落在地,破碎開來,濺起的碎屑崩開在他的臉側。幾息後,他的額角和側臉滲出血跡來。

“莊南,朕沒想到你竟然這麽自私!”周景宏狂怒道。

莊南的聲音反而平淡又沉穩:“陛下,草民一不曾欺瞞陛下,二不曾欺騙自己的真心。就算您治罪草民,草民也毫無怨言。”

周景宏冷哼一聲,撿起桌上的一張折子扔了下去。

莊南還以為是誰彈劾自己的斷袖之癖的折子,跪爬過去撿起來打開,卻愣住了:那是聖旨的預案,關于任職調令。

莊南,即日起繼任沙城同澤縣縣令。

“陛下?”

周景宏卻沒看他,只是略帶疲憊地說了句:“記住你今天的話,盡好你的職責。”說完擺擺手。

陳喜公公彎着腰過來笑道:“莊少爺,請吧。”

莊南帶了幾分混沌,又似乎窺見了什麽機密,幾乎不敢去想那句話的深層含義,腳步遲疑地跟着陳喜往外走,走到殿門口時突然止住,側身回頭看了一眼。

陛下,也會有白發啊。

這一刻的周景宏一直深深印刻在他的腦海中,直到很久很久之後,他才明白,那一刻,他是一位父親,而非皇上。

***

今天是殿試放榜的日子。

當衆考生用敬佩羨慕的語氣喊出“新科狀元是莊南!”“就是衛國公府的莊南!”“那個俊美無雙的莊南!”的時候,莊南和東柯已經站在城門口了。

東柯理好了馬車上的包裹,跳下來道:“少爺,咱們走吧?”

莊南輕輕點頭,跳上馬車,終究是還沒坐穩就又掀開了車簾,看向近在咫尺卻又遙不可及的皇宮。

那裏有他深愛的人,而今他要為愛遠走。

也好。

他從沒像現在這樣慶幸自己選了周辰,說不準,陛下會成為這段感情的唯一見證呢。

莊南扯出一個笑,卻沒笑道眼底,最終化作一聲嘆息,隐在了垂下的車簾後。

***

皇宮中正值最熱鬧的時刻,禦花園裏大擺筵席,一甲、二甲進士盡皆在列。

倒是最引人注目的兩個席位都是空着的:一個是新科狀元莊南的位置,另一個是皇上的龍椅。皇上晚到并無人敢質疑,倒是莊南不在,讓衆多想要一睹狀元風采的文臣、進士們大失所望,有少數人甚至暗中猜測莊南這是未顯身份而故意遲到。

比如說,周翎。

他左手提壺,斟滿了一杯清酒,舉到嘴邊卻又放下,故作驚奇道:“大哥,這新科狀元怎麽不見?”

周辰往那個空位子上瞥了一眼,淡淡道:“估計是被別的事情耽擱了吧。”

周翎并不為他的淡漠态度所擾,反而傾着身子更靠近幾分,唇形減小卻不見聲音降低道:“還有比父皇設宴更重要的事情?”

兩人說話自然是被無數雙眼睛或明或暗注意着的,此時便有不少人聽見了這話,其中又有一部分人眼中露出不屑或憤懑來。有個性子直的,甚至悄聲與旁邊的同窗咬耳朵:“莫不是莊南考試做了弊,沒臉出來了?”

那同窗也對這事驚疑不定呢,莊南的祖父是太傅,大哥是翰林院編修,要是他想要弄個試題來做還不是輕而易舉?便也道:“這可不好說,誰讓人家是世家子弟呢?!”

“朕竟然不知這次科舉還有這樣的內-幕,不若愛卿與朕詳細說說?”

“陛下……陛下饒命!草民該死!草民有口無言!求陛下恕罪!”兩人擡頭見是皇上,腳下一軟,出溜在地,求饒不疊。

周景宏背着手,一身明黃的衣袍明重得像是能灼傷人的眼睛,明黃之中是令人窒息的天子威儀。禦花園呼啦啦跪了一地,任你位高權重,此時也不過是他腳下的臣。

“陳喜,把莊南的三次考卷呈上來。”周景宏入座,吩咐道。

陳喜捧來一個托盤,上面放着一沓考卷。

周景宏擺手:“讓他們傳着看看,看看朕的大楚江山是不是立在科舉舞弊的根基上!”

這聲音沒有怒氣,卻盡是寒涼之意。下面跪着的衆人不禁打了個寒顫,那兩個最先跪下的二甲進士已經抖如篩糠了。

考卷傳了下去,你看完傳給他,他看完傳給下一位,節奏好的像是宴會上的曲水流觞,又緊張得像是一出擊鼓傳花,考卷落在誰手中誰都驚慌失措、汗流浃背。

沒人會想到,莊南的文章能好到這個程度。就算是在座的大儒,提前拿到了考題,也不能保證自己就一定做得比他好。

這樣一來,之前帶上了或多或少惡意的種種猜測,都讓衆人成了天大的笑話。

“啊”的一聲過後,抖如篩糠的二人暈倒了一位。

周景宏對餘下那個面色慘白的人道:“你和他一起去大理寺領罰。”

那人面色又白了幾分,喉間咕嚕幾聲,連謝恩都沒說出來,也暈了過去。

陳喜揮手:“拖下去!”

周景宏揉着額角,道:“筵席開始吧。”

這是史上最壓抑的筵席,沒有之一。就連最應該春風得意的探花郎都像是折了翅膀的鹌鹑,完全忘記了自己還要“探花”的職責。

***

周景宏的幾個兒子女兒都是在筵席散後才得知莊南已離京赴任的消息的。

——周辰。

“沙城?”沙城是與晉國接壤的邊城。父皇為什麽讓他去那麽偏院的地方?自己明明已經放棄了,還不能保下他嗎?

——周翎。

那樣的文章是莊南做的嗎?這樣才貌雙全的人,自己如何逃脫他的漩渦呢?周翎邊往下扯着衣袍,邊想。

那一雙丹鳳眼,睜開低垂都是風情;脖頸處的肌膚嫩白如上好的細瓷;尤其是,他的鎖骨,如同蹁跹的蝴蝶一般美好,讓人看了就想要撫摸,想要得到……或是,得不到就應該毀滅!

周翎一把扯過給他脫靴的小厮,掼在旁邊的書桌上,三下五除二扯了他的衣衫,吩咐道:“側着臉!”那小厮顯然不是第一次被這般對待,聽話地微揚起頭顱,露出柳葉眉和丹鳳眼來,在他側對着的牆上,挂着一幅裝幀精致的畫:

畫上的人有着一雙柳葉眉、一對丹鳳眼、高鼻梁、嫣紅薄唇。一身殷紅色長袍,廣袖,大長擺。腰間是一條玉帶,腰帶正中央是一塊和田水倉玉璧;腰帶的一側垂着一塊如意紋路的玉佩。

那是莊南。

……

——周致。

“走了?這倒是有意思。老頭子這是什麽心思?”他的指尖婆娑着杯沿,動作從緩慢到急速,最後在掌心重重一握,再松手時,那茶杯已經碎成了齑粉。

“殿下?”

“去通知燕家,死士可以練練手了。”既然不成同盟,也不能成全你們——莊家和周辰的嫌隙還是很令人期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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