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章
祖辛之前初被這妓院裏的雜役像是有什麽大事發生了一樣地由房裏叫出來時,還當是出了什麽事情,直想着這段時日以來也并未惹上些什麽,直至看到了範禹和一個男人站在一起,說是要贖他出去,他才松了一口氣。
一開始還當是那個男人要贖他,他還有些不大情願,想着難道範禹為了救他出去,真是什麽招都使上了,竟還撺掇了一個男人要将他贖出去?難不成是要将他贖到那男人家裏面去,那樣也不知是要去做什麽的。後來聽範禹說是他家婆婆要贖他出去,才放下心來。
祖辛不認得眼前這男人,是因這男人從沒有上這間妓院來過。不過聽旁邊人說他是大康酒樓的東家,那麽一來他就知道這人身份了,就是那個有很多間分號的大康酒樓的東家,雖不曾見過真人,可也是聽過別人講起過的。且大康酒樓在魚女城內就有三間分號,其中一間還開在這條大啓街上。有幾次由那酒樓門前過,只見酒樓格局相當富麗大氣,朝裏頭随意瞥一眼,也見一副金碧熒煌的氣派,一般人都不敢進去。且門頭上那塊匾上“大康酒樓”四個字據說是用摻了真的金粉的漆寫上的,看着黃澄澄的,白天晚上看上去都是格外地亮,卻沒人敢偷,因也不知到底是不是真的金,還是仿的金粉,再有一個就是這家的東家得罪不起。
不僅這東家開罪不得,且祟侯家與才旦金塢的東家家裏都是聯絡有親的,除了祟侯免的三妹妹嫁了給那間金塢東家的兒子,且這兩家的旁支親戚間也是有嫁娶的。人人都知道祟侯免的三妹妹比他本人還更是個不好惹的貨色,才旦金塢與官府間也是往來頻密。這麽一來,偷他家一塊匾,倒要惹得他家發派人手追蹤到天涯海角去,不最終弄死了誓不罷休的架勢,那麽偷匾何用,非但沒能夠折變成現錢以供花銷,反倒惹得一身腥,死無葬身之地。
範禹之前與這祟侯免向北走來這間妓院的一路上,已感受到路人的一些眼光,再見後來這妓院媽媽的那副嘴臉,就知道祟侯家應該相當厲害。範禹本人來這處地方還沒有太長時間,對這城裏的這些大富戶間的關系表是一點兒也不清楚。他憶起這身體本記得的一些事,好像确是聽人說過那麽一回兩回祟侯家與那個有着多間分號的大康酒樓的。只是這身體的本能記憶在這一塊已是相當模糊了,或許是因為當時他做這妓院小工時接觸到的人也多數是與他的一樣的囝,雖說他們偶爾也喜歡嚼一嚼城中富戶的消息新聞,可是畢竟知道得并不多,故而也說不了多少可以叫當時的他聽了去。
範禹這時不禁有些暗悔為什麽當初不早些對這祟侯家的事情多加回憶一下,要是一早知道這人這樣有地位,他之前一定不會對他那樣說話的,至少是要再和軟寬緩上幾分的。
不過,他現在這會兒心裏是十分感激這個祟侯免的,因為他不僅幫自己将祖辛贖了出來,且他和自己走了這樣一程,想來以後自己在這條大啓街上哪怕是每天都橫過來做買賣,也是沒有人敢欺負自己一指頭的。就算與這人并不熟,可是他幫自己在街上做樣子也做到足了,街上人也不知道到底是怎樣的,只知道看見了自己與他走在了一起,心裏測度了之後,雖說以後不一定會對自己禮讓上三分,可至少是不敢欺負的。
他們這些人出了這家妓院,祖辛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竟就這樣自由了,昨晚上還在房內慨嘆素淨的日子過一日就少一日了,哪知今天天上就掉下來這樣的好事。
祟侯免見這事已幫他辦完了,在門口處就問:“哎?你本來不是要回家去的嗎?怎麽往南邊我們那邊推去了?”範禹湊上前去小聲說他本是要去才旦金塢兌小錠去的。祟侯免看他那個小聲說話的樣子,像是生怕自己板車上有錢的事情被路上哪個人聽了去似的,心裏十分想笑,因想他身上今天賣再多的錢也不過就是那幾個,他還這樣一副像是要處處防賊的樣子。不過祟侯免也知道那些錢對于他這樣的小生意人來說是不少的,且掙得不容易,那自然也是不便真地笑出來,以免傷了這小哥的自尊心。
他提出來:“那我橫豎都已出來了,不如就再陪你走去才旦金塢吧。你不如在裏面辦一個戶頭,把賺來的錢都存在裏面。”範禹卻有點猶豫,說道:“不……不用了。”因為他除了覺得現在自己也不是有很多的錢,把錢存在裏面給人息是一件浪費的事情之外,這裏面還有一層原故,就是他現在的這重身份,他是一個囝,他們囝都是自己東家底下的奴,是沒有辦法在金塢裏辦一個戶頭、以自己的名義存錢的。
祟侯免恍然像是也想到了這一層,不免也有些尴尬,可是竟嘴巴不受控制地又說道:“那你把做麥包與做呱呱的方法都傳到我們火房裏,我就幫你和你這朋友贖終身,成為自由人可好?”明知這小哥根本不會應承這樁事,可還是不受控制地說了這樣一句。這一句擺在這個時候說,都不知是在趁人之危,還是在玩笑調侃了。
範禹哪裏會分不清價值輕重,他自己做這麥包與呱呱,再要不了一年,他就能自己贖了自己與祖辛的終身,哪用得着這時就這樣目光短淺,這樣緊忙地将商業機密賣與這人換取那張做自由人的贖契。這樣不劃算的買賣他是不會做的。
可這人也不能得罪,他只說:“不用了,我也沒幾個錢,将錢串子換成錠也是為了拿着方便。哪裏就要到辦一個戶頭存起錢來了?”打着哈哈,就要辭別這祟侯免,想着不如今日就不去那金塢了,帶着祖辛先回婆婆家安頓才是緊要事。
可哪知這時,街南面頂頭又過來兩人,一細看,竟是上回害得他被打的那稍有些肥頭大耳的男人與上回和他一桌兒的另一個男人。範禹對那個肥頭大耳的男人印象尤其不好,覺得定是酒色之徒。那麽物以類聚,與這人一桌兒的那男人也定必不是什麽好貨,否則他們沒事總往妓院這地方跑做什麽?
那肥頭大耳的男人在門口處一看祖辛在門外這麽站着,還跑了過來,捏起祖辛的手,問:“你怎麽站到外面來了?”祖辛卻因在妓院裏頭呆得慣了,對客人的拉手掐臉這樣的動作都已變得不懂得拒絕了,因在裏頭一拒絕就要被罵不懂規矩,而這時才剛由妓院裏出來,一時沒有反應上來,就只怔在那裏,雖是心中有些嫌惡,卻也不懂得将手抽開。
範禹上前一步,将那男人的手扯開,說道:“他早都不在這妓院裏呆了,沒的給你拉手摸臉的,放開!”他仗着有祟侯免給他撐着腰,就也不怕眼前這個人。
Advertisement
這男人一見這囝竟敢這樣對自己說話,将眼厲了起來,叱問:“誰贖的他?”說着,手還要推搡上去,卻被祟侯免一把擋下來了。範禹不想跟他說話,就要祖辛跟自己先回家去。
這時,這肥頭大耳的男人身邊那個男人向祟侯免說:“表哥,難得見你會上這種地方來。”祟侯免則說道:“是啊,表弟。”那男人說:“表哥,你酒樓生意近來是越發地好了,怎麽得空來的?”祟侯免說:“哪裏的話,你的也不差啊。我們酒樓與你們的天天對望着,也沒見你家酒樓的生意哪時候是不熱鬧的。”那肥頭大耳的一聽這向來是死對頭的表兄弟兩人又在這裏明槍暗箭地說起話來了,一時之間也忘了之前那回事,就在這裏聽着他們兩個說,想着別到時當街起了争執就不好了。
他們說到了這會兒,範禹早已扯着祖辛走遠了,沒聽着他們這些人都說的什麽。
範禹見自己都走得離那些人有這樣遠了,就對祖辛說:“你現在的東家是婆婆,我們都是在婆婆家的,不是在妓院裏,那肥男人拽着你的手不放,你要知道甩開才對。”祖辛也有些不好意思,說道:“我一時忘了。習慣都沒改過來。”範禹說:“等下我帶你回去見婆婆,你先跟我住在一起。”
他等了一會兒,都不見祖辛有什麽答言,就轉頭看了祖辛一眼,問:“你怎麽不說話?”祖辛頓了一下,搖搖頭,看着他說:“不是,我就是沒想到你竟這樣快就來贖我出去了。之前在芒姑子巷又遇上你那一次,我還當你是怕我捱着日子不好受而随口說說要将我贖出去的話的。”範禹只說:“沒有随口說說。”
兩人靜默了一會兒。祖辛先開了口,問:“我跟你回去,婆婆會不會不肯收我啊,畢竟她應該也沒有那樣多的活要做,當初收留你一人怕已是不得已,現在還得多收留一個,哪裏能多出那麽些事情讓我做?”範禹說:“婆婆做她自己的買賣,我也做我的,婆婆人很好,我掙的錢也不用交給她,你到時就跟着我就行了。”
祖辛一聽,原是這樣,就問:“你做的是什麽買賣?”範禹說:“我在街上賣呱呱。”祖辛一聽,興奮道:“原來賣呱呱的那個是你。我之前老聽妓院裏的人說起這個。妓院裏的護院也吃過,姑娘也吃過,聽大家老說‘呱呱’‘呱呱’的,倒沒有想到竟然是你在賣。”
這時兩人剛由北城門處出了城,上了山道。範禹見四下無人,就小聲對祖辛說道:“我們做的這雖是小買賣,可是也是能掙錢的,照這樣賺下去,你我兩人的終身契,不出一年也就能贖出來了。”頓了一下,又接着說道:“但是買賣是有不少門道在的,絕不能說與他人知道,你跟我回了去,就只你我與婆婆三人知道我們家買賣的個中門道,你只記住這一點,知道嗎?”祖辛聽了,認真點了點頭。
範禹想着,雖與祖辛也算是“很相識”的了,且自己又有一個将他贖了出來的情義在,但說到底自己本身與這祖辛也其實是半熟不熟的,且他才十四不到,雖他這幾個月在那妓院廂房裏被養得白白嫩嫩的,看着不像老早以前那樣幹瘦,反倒像是成熟了不少似的,可畢竟是一個孩子,萬一到外邊去被別人一騙,說漏了嘴,那他們家的生意就要受到損失的。故而他先把話說明白,這買賣的事情關乎到他二人的一件切身大事——就是獲得自由身的這樣一件大事,這樣說明白了後,對祖辛也有一種激勵與警醒在,讓他時時記住家裏面的事情是不可以往外頭說的。
他們回了家之後,範禹将祖辛的事情說與婆婆聽,婆婆也很高興祖辛被贖了出來,不用再在之前那地方受苦,并且收下了那張契,在上頭簽了名字,說明日上午送了貨之後就去府衙将契遞過去讓裏頭人記錄在檔。
祖辛得了這個所在,心裏非常踏實。範禹将濾水與磨漿的活交給了他,而自己下午時則入城裏買回了一只狗與一匹馬。
那狗通體墨黑,唯一白的地方就是眼珠子一周的眼白特別多,也因此,它只随意盯着人看時都像是在瞪着人,直像是下一刻就要龇牙吠出來似地兇狠。這狗看着像是都快有半匹馬那樣高了,長得跟狼似的。而祖辛一開始還真當它是狼,吓得就往廚房裏的側角裏躲,還問範禹做什麽牽了匹狼回來。範禹就忙解釋說這是條大狗,還讓婆婆、祖辛以後都得與自己一道輪番給這狗喂食,不然這狗不認人。
而那馬一身粹白,白得連一根雜色的毛也找不出來。範禹當時買它時是沒想着用這樣一匹漂亮的馬來幫忙拉磨拉車會不會不大合宜,他當時只是按照婆婆教的看馬經,只看這馬的筋肉骨骼、“胸肌”“腱子”之類的地方,而完全忽略了毛色。直到出了場子、出了城、牽着這兩只動物往山上走時,回頭一看才發現竟買了一匹長得如此斯文紳士的馬回來,走着的那會兒竟有些一時間想象不出日後用這馬來拉磨拉車的樣子,不過買都買了,就這樣吧,頂多以後多給它洗洗澡。
當這一馬一狗并排站在範禹住的後面那間房的廚房裏時,一黑一白,一個像土匪一個像紳士地那樣并列站着時,看着非但有些不和協,還有一些滑稽。
晚上吃飯時,婆婆打趣,問範禹:“你怎麽不買一個色的,還非得一黑一白,一個黑得那樣黑,一個白得那樣白。站一起,看着都叫人眼睛難受。”範禹只頓了一下,就正色道:“家畜能有用就行了,管它們什麽毛色呢。它就是長得跟彩虹似的但只要好用,我都肯買。”祖辛停了筷子,問:“什麽是彩虹?”範禹這才一想,這世界裏也沒有彩虹這樣東西,自知說漏了嘴,便說:“我以前的鄉下話,說的是雜七雜八的顏色混在一起的亂人眼的顏色。”祖辛哦了一聲,又低下頭去吃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