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章

這晚上,祖辛自然得是和範禹一起睡,兩人連條多餘的被子也沒有,只能合蓋一條,好在那房間裏的床不算小。白馬與黑狗則就在他們隔壁的廚房裏睡,也沒有專門的馬廄與狗窩給它們,好在那兩個也沒那麽講究,主人家是什麽樣也就習慣是什麽樣了,倒并沒有嫌家貧。

約晚上十時多一點,兩人就上床蓋上了被子。如今範禹早已習慣了早上四點多一點就起來,故而在睡前也不用喝半碗水以将自己到時憋醒了。

睡到了床上,祖辛才對範禹提起:“範禹,我才想起一件可能算是要緊的事。”範禹問:“什麽?”祖辛說:“你今天下午在那個門口将那個人的手打開,你也對他太不客氣了,哪怕我都不在那個地方呆了,你也是不要随便就惹那樣的人才好。”祖辛才出了妓院那地方一日不到,就已不想提及“妓院”二字,一提到妓院都只是下意識地用“那個”或是“那個地方”來替代掉,好像他十分不願意說起自己曾在那地方呆過一樣。

範禹本是平躺着,這時側過頭來看他,問:“你說那肥男人?也是,應該不好惹,能成天到那地方去的人,一個不是什麽好人,再有一個應該也不缺錢。”其實那個男人也沒有長得那樣不堪,只是比起一般那些精瘦的人來說稍顯得肥頭大耳了一些,其實那長相算是很有福祿相的。只是範禹初見他時,因自己完全看不慣成人對一個十三、四歲的未成年動手動腳,這世界的人看習慣的東西他未必習慣,就因此認定那人是個變态戀童癖,也因而對他的印象尤其地差,就硬生生将一個只是顯得有福相的人說成是“肥男人”,在祖辛面前,他也只用“肥男人”來稱呼那人。

祖辛說:“那人是才旦金塢的四公子,你也惹不起。你別當那個大康酒樓的東家給你撐腰了你就對他不客氣,你哪能保證那人總能給你撐腰呢。還有你看到今天他旁邊站的那個叫夏候乙,那人開的酒樓就在大康酒樓對面。聽說他和大康灑樓東家是死對頭,每間大康酒樓對面都定必有一家夏侯乙開的‘侯乙酒樓’。”

聽祖辛這樣說着,範禹只是在心裏想着日後要是遇上那肥男人回來找麻煩怎麽辦。然後,範禹對祖辛說:“我跟你說,少去關心一點他們這種名門望族的事情。尤其要記住,有錢的男人沒有一個是好東西。”說得言之鑿鑿,聲調铿如,為的是讓這十四還不到的一只小囝千萬不要存有什麽幻想,小心日後被人騙。尤其是像祖辛這種有樣貌的,将來身邊的誘惑就會有很多,被有錢男人騙的機率就要大得多。孰不知,将他自己也給連帶着罵上了,他以前不就是一個有錢男人嗎?不過,他也算是例外,較忙,沒什麽時間亂來,一直都是立品修身的。

不過,立品修身只是說得好聽的一種說法,實情就是他刻板無趣,只知道賺錢。

祖辛聽他這麽說了,很乖順地“嗯”了一聲。他聽祖辛“嗯”了後,就放心了,跟着就說:“睡吧,我明天早上還要早起。要是到時那肥男人來鬧事,我會想辦法應對的。我也不會再去惹他了。”

祖辛又乖順地“嗯”了一聲,就也合上眼要睡了。

他也合了眼,沉沉一覺到第二早他慣常起床的那個時刻。他醒後本是睜了眼就要掀被子下床的,後一想不對,現如今身邊躺着一個祖辛,他該是還睡着的,于是他就輕手慢腳地揭了被子,悄聲下了床,再将被子往回掖掖,就轉身出房門了。

快入寒季了,日短夜長,天也亮得晚,這個時間一整個山頭都仍舊是黑黜黜的,像是稍遠一點的林木都無法辨得明晰,只是襯着這團墨黑的天色也變成了一團濃淡不均的灰黑色。今天有祖辛睡在房裏,他也不便在房裏的馬桶裏解手,怕那個尿聲吵着他。他在房子旁找了棵樹,正欲對着那樹尿起來,可又怕樹有樹神,這樣尿了會惹惱樹神,于是就找了塊空的泥土地,這回才真地尿了起來。

解了手之後,他先是繞到了前頭婆婆廚房裏,洗了手,再熱了一個昨天蒸好的灰麥包,邊吃邊想着大規模生産灰麥包與呱呱的各種要素,還想着哪些環節是可以請人做的,而哪些環節是必得自己做的。

吃完想完,他到後面房子前,拿鑰匙開了廚房門進去,裏頭的狗認得他的氣味,也一直都沒有吠,只是将頭翹了一翹,就又蜷下了,可能還要再睡會兒。他蹲下身,順着那狗的眉心向後捋了捋,再揉了揉它兩只尖耳中間的腦門兒,就又起身,去洗手。跟着就在大鐵鍋旁執一柄大鐵勺真正做起呱呱來了。

這日,他依舊是只賣了半天的呱呱,下午一時過後,他先是去了大康酒樓,問掌櫃的他們東家可在,掌櫃的說在是在,問他找他們東家做什麽,那語氣就像是他們東家哪是他說要見就見得的。範禹自然知道這掌櫃的想法,也不惱,只說真有事要見,煩請去通傳一下,用不了多長時間的。

掌櫃的去一樓後面火房旁的小耳房內通報了東家,東家讓他去叫範禹進耳房裏來。這掌櫃的出去跟範禹說了,範禹就繞到後頭将板車停了。停了後就直接由後院走去小耳房。

他見着祟侯免便說:“東家,我昨天答應了你的給供應十間分號的事,得再容我十五天的時間。十五天後就行了,我現在一時半會兒應付不來。昨天一口應下時忘了說清時間了。”祟侯免本在看着書,他進來後就放下書聽他說,聽他說完了,就回應道:“嗯,十五天之後可不許再推後了。”範禹說:“嗯。”跟着便要辭別了他,先去把錢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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祟侯免問他要去哪,他就把這事說了。祟侯免問可要他陪着去一趟,他答不用了。祟侯免又問如果他去可以讓他存得上錢還不用付息,那他還要不要他陪着去了,于是他就說好的。

跟着,兩人同行。祟侯免讓他就別将板車推過去了,一天到晚地都像一個走南闖北的行腳的腳夫似的,也不嫌累,且個子又沒有多高,還推那樣寬大的一輛板車。他見與這人也熟了一些了,就跟他說起了一些瑣事,說他已買了馬了,可是馬得放在家裏幫祖辛拉磨,所以他還是只能自己推着車下山來做買賣。祟侯免讓他把車先放在這後院,去存了錢,辦了事情,回來再拿也是一樣的。他卻仍有些猶豫,祟侯免就有些無奈地說:“放心吧,沒人動你車上那些東西。我叫一個人來守着,不讓人看。”

他被人看穿了,有些不好意思,讪讪地收了搭在板車柄上的手,就說好的。哪知祟侯免還真叫來一個他府上帶來酒樓裏的随侍,令他就守在這板車旁,不許讓人翻看這車上的東西,尤其是酒樓裏的大廚、廚子、廚丁等人。

當他說“尤其是酒樓裏的大廚、廚子、廚丁等人”時,還特意用一種強調的語氣在說着,他這樣一強調,就讓範禹更加不好意思。因他怕就是怕的那些人來看,尤其萬一是受了這東家的指使來看的,可這東家都說得這樣明白了,說不讓人看。雖說在他們走後,誰也不能保證,但也只能這樣了,且再想一想,這樣一個做大生意的人也不該對他一個小生意人奸滑成那樣才是。

兩人出了後院門,繞到前頭大啓街上,向南走去。

這時大康酒樓對面的侯乙酒樓三樓靠街這一側的一間廂房內,有兩雙眼一直盯着這向南走去的兩個人的背影。由之前範禹推着板車到大康酒樓前頭大堂口問事的那時起,就一直被這三樓的人盯着他們這邊的動向了。

直至看不見了,一粗莽大漢起身将窗合上了,向坐在他對面的夏侯乙說道:“東家,就是那個人,你上兩個月不在魚女城,在北邊的那會兒,這裏頭就有‘變故’了,就是那個人還有他家婆婆将他家秘制的灰麥包全包給了對面。那個人自己還在外面賣一種誰也不曾見過的叫‘呱呱’的東西。我也讓人買上來吃過,口味新鮮,且又十分美味,而且管飽,我這身形吃一個大碗作早飯也夠了。他家八時準時開檔,我有時有意忍到那時候才吃早飯。我認為對面是有意與他家長期往來的,你看他們不就經常這樣走在一起了嗎?”這粗莽大漢雖貌似粗莽,卻實則心思細針密縷,是夏侯乙在魚女城的三間侯乙酒樓分號的總掌櫃。三家分號各有一個掌櫃的,而這些掌櫃的都歸他這個總掌櫃管着,尤其是他們東家不在魚女城內住着的時候,就都是他在管事。他虬須滿腮,一說起話來,整個臉龐的下半部分都是那些拳曲的胡子在動着,讓人眼花,且也看不到他的嘴在裏面動着。看着叫人難受,夏侯乙跟他說過數次叫他把胡子刮了,可他有些時候不得閑去刮,且他胡子長得也有些快,就多數時候都索性由得它們滿腮地長。也因此夏侯乙每次與他說話時,都有意避開看他的臉。

夏侯乙聽他淨扯了些有的沒的,只問道:“他家婆婆?他嫁人了?就他那模樣也嫁得了人?哪個男人那麽不長眼,滿大街女人随便扯一個出來都比他中看好幾分。而且還幹不拉叽的,他們那種本來就不大容易懷孩子,再長的他那樣兒,哪裏有可能……”粗莽大漢聽他東家莫名其妙地說了這好些話,忙截住,說道:“不是不是,不是那個婆婆。是個老婆婆,那老太太把他贖了出去的。反正是聽探聽消息的說他總是叫那老太太‘婆婆’,興許是因為那老太也沒有那樣地老,故而就沒叫什麽‘老婆婆’吧。”這總掌櫃先前聽自己東家那樣不明就裏地胡拉混扯着地罵了一氣,便也引得他不得不這樣解說了一長篇。

夏侯乙問:“那你找人去把他家那個呱呱給全包過來。”這總掌櫃沉思了片刻,擡起頭來,有一番猶疑,說道:“行是行的,只是你看他與那個祟侯家的走得那樣近。我看那個祟侯家的就是有意去接近他,就為了他家的那點東西,不惜犧牲自己去親自接近,他為了與我們酒樓鬥,真是什麽法子都肯用。”頓了一下,又說:“他有家財有地位,樣貌又不俗,別說是那種囝了,就是女人都是一個個的趨之若鹜的。怕那小囝早被迷得不知道身在何方了,還當是跟他有什麽指望的,那肯定是現在一心向着他的。你說他能肯把自家的東西包來給我們嗎?說不定早也聽聞了我們兩家開對門的酒樓是對頭了,由來都是拼的新花色、貴氣、新鮮惹眼、口感質地上乘這些事情的,他有新鮮東西還不緊忙地去獻給那一邊,哪裏肯給我們?”

大康酒樓與侯乙酒樓都鬥了多少年了,由祟侯免十八歲起做到如今二十六,由夏侯乙十六歲起做到如今二十四,都已有八年了。這麽些年,都已将自己的酒樓做成了極富聲望的,拼的不僅是各自的身家背景,還有就是在各地搜羅的名廚。他們是表兄弟,身家背景自然也差不了多少,于是最終在比的就是由各地搜羅來的名廚的手藝與創制新花色的能力。夏侯乙萬沒有想到這表哥竟已将眼光先他一步移到了那些較為民間的做美食小吃的手藝人身上去了。

他前陣子也在想着這事,就想着現在這滿天下的所謂大廚都像是已差不多被他兩家挖盡了似的,那不如接下來就向那些街邊上、深巷裏找尋一下試試,說不準那些高手都是隐匿于民間的。哪知那表哥竟已先他一步動手了。而且興許真讓他找着了一個好的,他那天使人進對面買了幾份灰麥包回來,一吃就知道絕對不一般。看來改日也得試試那個呱呱才是,且那個呱呱絕不能叫表哥又先一步搶到手。

夏侯乙聽這總掌櫃先前說的那番猜測,便說道:“你說那小囝早被迷得暈頭轉向地只一味忠心向着他了,我覺得也是有可能的。畢竟像他那種人,被祟侯乙那樣的随便勾勾手指頭就不知道自己是誰了。只是……你覺得祟侯乙會用那樣的一招,難不成我就不會用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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