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章

範禹見人走了,也就不再想着這頭心事了,只想着眼下摻土、種姜、制糖、賣糖才是要緊的事情。

他将肥膩的土與沙質重的土按比摻勻後就往花盆裏裝,可這次摻的土也只夠裝兩盆半,因祟侯免給的花盆也不小。他那些都是放在園子裏的花盆,盆口只比正常大小的冰箱的頂小兩圈,上闊下窄,倒依舊是能擺放得挺穩當的。

他裝完這一批,又得再去後山掘土,掘了背回來後就又是摻土又是裝盆的,就這樣忙活了一下午,倒也漸漸将吃了午飯後去祟侯府上再加上後來夏侯乙到訪後接連發生的那兩件因同一事由而起的令他心裏不舒服的事情給淡忘了。

直至祖辛回來取一件東西,他才記起原來自己都已忙了一下午,忙得忘了時間了。他問婆婆呢,祖辛說他們在市集裏就近買了菜與肉,等下他還要回去宅子裏跟婆婆一起忙着做晚飯,還問他要不要一起去吃。

範禹也不知怎的,沒有什麽心情和一大家子的人處在一處,只說他不去了,到時随意吃些什麽也就是了。

他也不知祖辛是回來拿什麽的,也沒多朝他看,只管自己将姜先由之前背上街買東西的那只背囊中取出,将它們在廚房內靠南牆的拐角處、與竈臺相連的臺子上一字排開,那處臺面上背光,也好促使生姜發出芽點。他不經意間瞄到了偷偷摸摸的祖辛一眼,見他正将大椰糖棒由黑壇子裏取出一些,再裝入另一只小白瓷罐中。裝完後,就見他說要走了。

範禹也就由得他去了。他想着興許祖辛是要拿大椰糖棒下山去做人情的,這麽長時日以來,他也應該在山下宅中與一些合得來的“同類”相契,那拿一些好吃好玩的下去做做人情也是無可厚非的。範禹想着即便自己知道也是不會怪他的,這種小事有什麽的,哪裏要到他這樣偷偷摸摸的,還一副不想讓自己看到他将家裏的東西拿出門的樣子、那樣背着他偷偷地拿。

待到祖辛走後有一陣子了,範禹發現自己着實提不起勁來做些什麽東西吃。簡單弄些吃的是可以,比方說煮一份粥,可是他又食欲旺盛,只想吃些有味道的、香辛味重的。

于是他就獨自一人下山,入了魚女城北城門,在大啓街上走了一段路,找了一間酒樓,雖說這酒樓是比不上祟侯與夏侯他們倆的酒樓那般富麗,可到底是間酒樓。而至于口味上,只要他讓自己不要過于挑剔也就可以了。

他走了進去,挑了一個臨街靠窗的二人座小方桌,就着那桌子坐了下來,可半天都沒人上前來招呼。他不耐煩,叫過來一個跑堂的夥計,說:“我要吃晚飯,都坐了半晌了,怎麽沒人來招呼的嗎?”那夥計忙解釋:“呀,真是怠慢了,我們當你是在等着人,還想等另一人到了再上你們這桌來招呼你們的。”

範禹想到自己一個囝獨自一人跑到酒樓裏來吃飯好像也确是怪了些,興許這裏跑堂的幾個夥計們都當他應該是與一個男人又或是一個女人相約在這裏的,故而才想等他這桌的人都到齊了再過來問他們要吃些什麽。于是,他也不計較了,只說:“沒人了,就我一個。”

剛想往下說他要吃些什麽,這時這家的掌櫃的剛親自招呼完一桌客人,一看這臨街的窗邊自家一夥計被一個囝揪住了問話,也不知是不是發生了什麽事,于是他就走了過來,問正坐着的範禹:“怎麽回事?”範禹說:“我要叫東西來吃。”

這掌櫃的還有些不确信,就問:“就你一個人嗎?”範禹說:“是啊,快些給我下單吧,我要吃晚飯。”他這時已很餓了,人血糖一低時脾氣都不大好,像他眼下就有一些躁,且臉色也有些不善。

這掌櫃的應道:“哦,好好。”也不再多問了,雖說有些擔心這囝吃了飯後給不上錢,但是上門皆是客,還是不能随意怠慢,說不定背後有什麽人。于是這掌櫃的就讓那個被揪住的跑堂的快些給這客下單上菜。

他吃了飯,給了錢,就獨自一人一路走回家去了,躺在床上一動也不動。就保持這樣不知道過了多久,直到祖辛他們都回來了,他也仍是躺在床上一動也不動的。祖辛問他怎麽了,他也只答沒什麽,任腦中空空的,索性什麽都不去想地這樣過一晚。

第二天早上,他山下宅子裏自有人負責将給大康酒樓的暖體糖棒發送到那邊酒樓裏并收錢,這事也就不需要他操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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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現在連親自下山去取貨款這樁事都不需要過多地操心,幾乎天天祖辛與婆婆都會給他将所有當日結清的貨款帶上山來。尤其是祖辛,簡直跟管家婆是一個樣子的,把錢算得清清楚楚,還把錢都小心存放在他們倆住的那間卧房裏的錢匣子裏。錢越存越多了,可範禹依舊沒想着将它們存放進金塢裏去,只因他也确實認同婆婆說的話,覺得自己眼下這身份,即便是将錢財都存進了金塢裏那個特例給他辦好的戶頭的名下,也依舊是不能放心的,萬一哪天金塢裏主事的說一句話,又或是府衙裏的什麽人說一句話,要将他的錢都收了那就都得被收了去了,那他到時找誰說去。

一想到了這一層,再又一想到家裏的錢真是越堆越多,串都兌成了小錠,後來小錠也太多了,就都将小錠又都兌成了大錠。再到後來将婆婆給的那只舊錢匣子也換成了一只新買的大錢匣,再接着,一只錢匣絕不夠放,就再添了一只,眼下怕是兩只都快不夠放了,看來不多時又得再買一只。

之前有一天晚上,祖辛将錢點了收好放進錢匣去後,将錢匣的鑰匙小心收在了身上,還問範禹:“我們要不要在床下面挖一個坑,或是在廚房竈臺南面地下挖一個坑,将錢匣都放進去?廚房裏是小正守着的地方,放在我們這裏,萬一我們不在時,而小正又被鎖在廚房裏,有人來盜時不能及時沖出來可怎麽是好。現在這裏真是有不少錢啊。”

老實說,範禹自己現在都不清楚自己有多少錢了,他只管着賺錢,而都已有許久沒有清點過錢匣中的錢了,反倒是祖辛清楚得不得了。祖辛的“守財奴”形象現在也是深入了他的心,他每兩天晚上都要看一次祖辛将錢匣中的錢都取出來數一遍的樣子,他就覺得祖辛除了愛那些甜的東西之外,可能最愛的就是這些錢了。

且現在錢匣的鑰匙也是祖辛拿着的,而他自己都索性甩開了手不管這些錢的事了。

祖辛問他可要将錢匣轉移到廚房裏時,他只應道:“讓我想想。好像不論是放在廚房地下,又或是放在我們房間的地下都不大妥。讓我再想想,過兩天再說。”祖辛就只管叫他這件事情一定要上心,不要拖拉着。他當時一看祖辛對這樁事那般關切的眼神,就對祖辛的這副財迷樣子的印象又加固了一層。

上午時給兩家對頭酒樓的糖棒都該送出了,而到了這天下午時,他想着都已有些時候沒去山下宅子裏細看過了。之前那段時日裏,即便去了宅子,也只是要麽将東西采買之後送進去就出來了,要麽也只是在裏面粗略地看了看,覺得大抵上是沒有差池的也就出宅門了,而裏面現在具體如何,倒真還沒顧得上仔細看一遍,都只是婆婆幫着監管着。

于是他就下山去了。哪知一進宅門就見院子裏空空的、無人走動,這也尋常得很,因這時段,宅中工匠都是有事情做着的,也不大可能在院中。卻只見一個小囝特別顯眼,偌大的院子裏獨他一人,小小的一個身影趴在一個窗口那裏,執着地趴在那個窗口沿上朝裏看,竦立着,踮着腳尖,都快踮成芭蕾舞者踮腳的那個難度了。只見他看了一會兒後就伸手到腰後頭,隔着外面夾棉的袍子将裏頭的襯褲向上提了提,卻依舊是頭動也不動地看着裏面。

範禹就在想:那窗子裏倒是有什麽那樣有吸引力的東西,看得他眼睛都不眨一下了?

于是,他走了過去,拿手指頭點了點這小囝的肩,那小囝向後揮了一下手,要把那什麽點着自己的擾人的東西揮開。于是範禹也不點他了,只管自己也像他那樣朝窗子裏頭看去,一看,原是做糖棒的一間房,裏頭匠人們正在扯糖,且一邊案上已堆放好了不少已成形截斷的涼棒,空氣裏甜絲絲的味道還飄了出來。

那小囝終于感覺到背後站着人了,且那人的頭頂已越過自己的頭頂在向窗內同一處張望着。他擡頭向上看去,這一看可不得了,哪裏知道會是範禹。他一下想起婆婆說的話,想起住在後罩房裏那個十五歲哥哥說的話,他扭了頭就跑。

可是沒跑兩步,就被範禹捉住。範禹按着他的肩膀把他轉了過來,蹲下身問他:“毫丁,你在幹什麽?”這個叫毫丁的小囝說:“我沒……我沒……”想辯解了半天也辨解不出什麽來,只能低了頭說:“我的活都做完了。”這宅子裏未滿十三的小囝都只需要在上午做事情,下午時就不用務工了,不過宅中未滿十三的囝有九人,人數不算少,故而下午時,他們手頭的活計會由其他年長的囝接替下來,而他們則會幫助宅子裏面做一些“家務”上的事情,像是打掃房間或是洗衣這一類的事。

而這個毫丁才只有十歲,他跟範禹說他的活做完了,意思是他上午的活都做完了。範禹自然知道他的活都做完了,只是想問他剛剛那滿屋子的糖果真地對他有那樣莫大的吸引力嗎?

不過想想也是,小孩都愛吃甜的東西。只是他那也看得太投入了吧。範禹本想進那間“糖果屋”取一兩截蕃荷涼棒給這小囝吃的,可是立時想到做工的房間裏的規矩不能壞,裏頭做出來的東西不能拿來給宅中人吃,若吃了這一次,以後怕宅裏人都當是可以吃一個兩個的也不要緊。也因此,範禹就止住了這個想法,只跟毫丁說:“那,你跟我一起出去到街上,我買糖給你吃好不好?”毫丁本還想說不了,可是又抵抗不了那個誘惑。就點點頭,由範禹牽着,走到大啓街上,往南邊走去。

在快接近侯乙酒樓時,他就給了毫丁三個子,讓他進侯乙酒樓去買一根蕃荷涼棒,毫丁沒有做過這種事,就很是猶豫,一直躊躇不前。範禹就讓他去,還跟他說根本不要緊的,把錢給櫃臺後的人,那人就會包一根涼棒給他的。毫丁最終還是捏了那三個子進去了,而範禹則仍是在街邊站着,不是很想進去。

他都不知道他現在其實只要是過了他家山頭那條鐵索板橋後都是有人盯着他的。被夏侯乙差了盯着他的那兩人因知他家中有惡犬,是不會走過板橋到他們住的那兩所房子附近埋伏着的,而是一直遠遠地在另一側山頭的背陰處藏着。但凡他走過了橋,都是會跟着他的,只在晚上九時過後,估摸着他們那邊房子裏的人也快要睡下了才離去。

所以他現在日常有什麽事,夏侯乙該是都能在當天晚上又或是第二日晨都了解清楚的,像是他昨晚獨自一人跑到一間酒樓裏吃晚飯這事,夏侯乙在今天早上也已知道了。

而他今天下午做的這件帶自己宅中小囝上侯乙酒樓裏買一根糖棒、卻又自己不進去的事,可能要麽今兒晚上要麽明早也會叫夏侯乙知道了去的。

只是那兩個有如探子一般盯梢的人藏匿的功夫太深,而範禹可能一時半會兒是發現不了自己一早已被人死死盯住了。

他在街邊等了一會兒,就見毫丁舉着一根被油紙卷着下半截的蕃荷涼棒高興地出來了。他牽着毫丁住回走,忽然就想到了自己十幾歲時有一回領着最小的那個弟弟一起去參加一個廣場上的活動、他讓自己給他買一杯加冰塊的芬達時的情形。看來但凡是小孩在得到一樣小玩藝後的滿足感以及那副神情都是一樣的。

他一路和毫丁往回走着,一路就在想着興許賣糖是一件正确的事,那既然侯乙酒樓與大康酒樓這兩間都賣手工糖賣得這樣興盛,那不如自己也來賣。

只是似乎不能和他們弄差不多的噱頭了,像侯乙酒樓推出的蕃荷涼棒,它的噱頭是清口,本來只是婦孺來買,飯後她們不喝茶,只吃這個來清新口中的味道,後來變成是那些吃了飯就會喝茶的男人們也會來買那種涼棒清口。而大康酒樓裏的暖體糖想來是主要賣給女人與長者那些容易體寒力弱的人的。

那這麽一來,範禹想着不如自己在賣糖這一塊就專做小孩生意也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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