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章
自那兩只缸被擺上了街,範禹也跟着在檔口站了幾天,他得親自盯着攤檔上運作的情況。因眼下這形景有些盛極一時的樣子,那必然就會有隐患,像是人手不夠用這些都還是小事,而算得上大事的隐患就是像招人眼紅、被人仿制這類的事情。
心裏有數後,他也一刻不停歇,第一件事就是去人市再次購買人力回來。現在宅中切肉、腌制、串肉、制面胚、剝甸桑子皮等等這些事都需要人手,且攤檔上除了那些在做着活的囝們,還需要兩到三個力壯的男人在那裏護衛着一應人事與財物的安危。如是種種事項都需要增設崗位、增添人手,也因此他這回只揀看着不那麽單弱、顯得算是在囝中足夠結實了的一些十六、七的囝們往家裏買,且還一并雇了五個男人。
他本來并不大願意雇男人去做一些他宅中的活計,因男人們只能用來雇傭,而名頭其實并不挂在婆婆的戶頭裏,因而若哪日他們想請辭離開了,還是得由着他們去了的,可是囝們則不同,買下了,就終生都是婆婆戶裏的人了。
不過在這處地方,男人要想找一份合心意的活也不是那樣容易的,在範禹這裏做事算是相當不錯的了。在人市等待着被人聘用的男人們有不少之前從過事,再在被範禹請了去之後,心裏面有了一種比較之後,也是不大願意離開他供給的這樣一份工的。畢竟在他那裏吃得好、住得也好,且被雇了的男人們不像被買下的囝們,他們還是每月要拿一份工錢的,在範禹這兒工錢也不錯,那自然是如不出什麽大變故的話就是沒人願意走的。
請男人們做活雖說不用一上來就花一筆錢買斷他們的一生,但月月都要給一份工錢,且若哪時他們要走也只得由得他們,是算有利亦有弊的,但他們勝在一個力氣大、身量高,用來做護衛與做一些需大力氣才能行的活是再好不過的了。也就因為這些,男人是必須得請的,宅中必得有一定人數的男人才能确保後臺加工與前面街上攤檔的運作無虞。
範禹這次在人市上買人以及雇人是淨揀那些看着有體力的,這回是他一人前往的,倒并沒有拖着婆婆跟他一道去。一來婆婆現在事兒也多,哪裏有那空閑老是陪着他跑,再有就是他也來過這人市幾回了,獨立挑揀也是不成問題的。
他一口氣買下了十五個年紀都在十六、七了的囝,再雇了五個極壯極粗猛的男人。他領着一行人就要出這處市集,他急着往他宅裏趕,因為得給這一行新人力分派事情做。他這回買的與雇的也确實多了些,是因為他想着他宅裏的那一群人以後還是得輪休的,比方說做九天能休一天,随他們愛做什麽做什麽去,因他想着這處地方的很多事都不合理,哪能說工匠們天天在做工、沒一天休息的。
他只聽過老板一般是沒有休息的,因為在為了自己的一頭生意在奔波,多忙多賺,沒有休息日是普遍的且也正常的。在以前電視上看到的那些慣會享受的有錢人好像天天都在渡假似的,那是因為他們家那盤生意多數都不是他們在親力親為的,多數可能都是他們父母在做事,他們自小就什麽都沒學會,只會享樂,說起來都是一副好像也很本事的樣子,說什麽幫家裏在打理着業務,其實一腦袋渾水,連他們自己在做着的是什麽都其實不是很懂,只會貪圖一個年輕有為、會賺又會玩的名聲。真正要是那盤生意是他們自己拼出來的,哪個不是一周七天地在工作着,哪裏還能每星期都游輪、出海、還告訴別人說他們打理業務綽綽有餘,說出去也不怕笑死人。
範禹是只聽說過老板才一般是沒有休息的,倒從沒聽說過給底下員工也是全然沒有半日的休息的。這非常不合理,不過在這變态地方,萬事皆有可能,但他倒是想着要破了這地方的例,還是得讓工匠們定期輪休的,休得少一點,這樣又調節了又不至于心散漫掉了。
他領着這一行人更欲出這處人市的場子,就被左側一聲吵嚷吵得他停住了腳,他往左一看,就看見一個已近中年的女人拿着一根藤條、一副在攆人的樣子,他還沒來得及細看,就感到自己的一條腿被什麽東西給抱住了。他再低頭一看,就見到一個黝瘦的小孩,看着才五、六歲的模樣,正抱着自己的一側大腿。
那個中年女人一看他應該也是囝,到底比不得男人那樣壯,見他雖說臉面還生嫩着,但是個頭像是比一般二十好幾了的早已成年了的囝們還要再高一些。但她想着他畢竟只是個囝,就也顧不得那樣多,只管上前來扯那黝瘦的小孩。
範禹則一把摁住了那小囝的脖子,不讓她把人帶走,問:“你這小囝到了十歲了嗎?”那女人說道:“與你什麽相幹?”範禹知道有些父母将家中未及十歲的囝都早早地拿出來賣了,地方上也沒有條例約制這樣一件事,故而他們若真想賣也是可以的,只是可能并沒有多少用人的地方肯将他們那些又小又幹又瘦得幾近不成個人形的小小囝們買回去的,因買了回去也什麽都做不了。但依舊是有不少這樣的父母想帶着家裏的囝們來人市上撞一撞運氣,總之是早被買走了早好。
那女人只厲聲反诘了那樣一句,就上前來又是擰她家那小孩的胳膊,那小孩的兩條細胳膊死死箍着範禹的左腿,箍得又緊又牢,簡直是比那些箍在他家做烤肉與披薩的大缸裏的圓盤與圓環還要緊實。
範禹實在受不了一個中年女人與一個才五、六歲模樣的小小孩在自己的一條腿上死命“較勁”——一個死命扯、一個死命箍着,這時他新買下的那些人中有眼色的就要上前來扯開這兩人了,範禹低頭一看那小孩幹瘦不說,且算是黑黑的,黑給人在視覺上的觀感就更加地收縮,這小小囝就顯得那樣的小;黑還給人一種不讨喜的感覺,不像白白嫩嫩粉嘟嘟的那樣的惹人憐愛。
在範禹以前那世界裏電視上拍個慈善公益廣告裏面選的那些小孩,雖說是給弄得灰頭土臉的,給臉上來兩道泥印子什麽的,但細看看還都是選的一些中看的。人就是這樣視覺的動物,看到了好看的小孩才心生憐憫,看到了不好看的,那個悲憫之心是絕對自然地要少掉幾分的。
這會兒範禹低下頭去看到的這小小囝黑黑的、并不讨喜,可整個人看着又确實可憐,因實在太瘦小了,興許實際年齡才只有七歲上下,就這樣早早地被他母親帶出來、那樣心急地想将他賣掉、不讓他再在家中呆下去了。範禹索性不讓他們再拉扯了,對那女人說:“你家這小孩要賣也是可以的,我家主人像是說過她還缺個倒洗腳水的,只是你這孩子也太小了,我把他買回去,我主人又要供他吃又要供他穿的,興許他卻連洗腳水都端不動。我怕會要被罵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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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女人一聽有人肯買,忙說:“不會不會,他兩年前就出去放牛、砍柴了。”範禹一聽,這牛皮也吹得有點過了吧,只是搖着頭說道:“唉,怕是不行吧,算了算了,我還是怕被罵。”他說完這句,明顯就覺得那小小囝把他的左大腿箍得更緊了,而他也只是嘴上說說,為了跟這女人講價錢。那女人說:“你看着給吧,能給三分之一的錢就行。”範禹低頭看看,直接掏了錢給了這女人,再收走了這小小囝現在挂在他自己本家的一張類似于戶籍證的紙。
跟着,他就領着一衆新買來的人與這個小小囝走了。小小孩的腿實在太短,就跟着一行人一路小跑,範禹要是一路抱着他也自覺會有些吃力的,故而就沒抱他,而只得不時放慢了腳步等他。最後還是這一群人中的一個男人實在看不過去這小小孩用兩條小短腿跟着他們這些大人一路小跑着,就把他抱了起來,一起跟着走。
到了範禹賃來的宅中後,範禹就跟他們交代了他們今後要做的事情,并分配了老手帶一帶他們。婆婆那時也在宅中,婆婆就跟他們講了一些細則,倒也省去了範禹不少口舌。
範禹交代完了後,在宅中看了一遍,就又找到了婆婆,問他祖辛呢,婆婆說祖辛一直在火房裏忙着,還問他晚上留不留在宅中吃晚飯,範禹則說不了,回去得有事情要做。
跟着便領着那個小小囝出了宅子。他想着放這小小囝在宅中也派不上用場,倒不如帶回山上家裏去。
路上他問這小小囝叫什麽名字,他說他叫蔔丁。問他多少歲了,他說他七歲了。蔔丁跟還跟他說了是哪一個“蔔”,得虧他說了,不然範禹會以為是那個“博”字,而不是這樣簡單一個“蔔”字。
将蔔丁帶回了家後,發現他還沒小正高,往他家馬身後一站,馬尾巴一掃,簡直就不知道馬後面還站着一個人。範禹想起蔔丁的母親說他兩年前就出去放牛,這謊扯得也真是離譜。于是他把蔔丁往廚房那桌子旁的凳上一擺,本想拿個波板糖給他,後來發現可能那麽大一個糖他舔起來都費力,于是就給了他一粒棒棒糖,讓他自顧地吃糖。
而範禹則取了兩小碗的灰麥粉出來,他知道這種原麥粉保留了原本的小麥蛋白含量,沒經過去筋處理,而那原本的筋度應是不低的。而如果全是用這種原麥粉制披薩面胚,這樣的筋度可能使得面團的延展性大大降低,烤出來的成品一口咬下去,那個被烘焙發漲的面胚中心會不夠松軟。
可他又不是很确定這種高筋粉中的筋度到底有多少,索性就取了兩小碗來看看能洗出多少面筋再說。
他家大缸披薩與大缸烤肉一擺到街上去賣了才沒幾天,他就這樣緊忙地要改良他家那些原有的基礎款,想要力求在各種細節上得到最完美的口感,也是因他心裏有一種緊迫感在。這種大缸烤東西的做法是極易被別人家複制了去的,他家能用大缸烤東西,很快的別人家看着眼紅就也會想到要如法炮制。雖說他家用以在大缸內烤制食物的那個熱源——椰殼炭是別人家沒辦法複制的,且他家的那種大缸質量那樣好——畢竟是夏侯府上的貨,這也不是個個做吃的的小販能用得起的,可是其他一些東西還是可以被輕易複制了去的,像是萬一有人用不大好的缸子、用燃煙較多的炭做一些烘烤食物出來,再賣成是極低的價錢,那他家的生意興許或多或少還是要受到些影響的。
也因此,他為了怕被人複制模仿、為了他家東西一直保持那一種獨出的上佳的讓人一吃難忘的口味與口感,他只有不停地在保持那個價位的基礎上把所有細節都更加地完善起來。
他在麥粉裏摻入水,和成面團,放着讓它自行地發了一個鐘點,倒不會發漲,因裏頭沒有加酵母,只能說是讓面團自行地回性了一個鐘點,面團內部的小麥蛋白形成一種糾結的粘性,強勁地盤結在了一起。一個鐘點後,範禹就将這只面團放入一個盛有清水的大型木碗裏,就這樣搓洗着那只面團,搓洗至那團發棕色的盤結在一起的筋道東西上的白色澱粉全在清水中被抖落了去,就是可以了的。
這團呈棕色的筋道東西就是面筋,實質就是一團小麥蛋白,由來都是和豆腐一樣是素食者攝取蛋白質的上佳來源。而那些在水中被抖落的粉在被曬幹了後就将是低筋粉——可用來調和高筋粉來達到一種更加的延展性。
範禹将面筋用一個盤子托着,而将那一大木碗此刻正白白的顯得有些渾茫的粉水置于一旁,得等着這一碗裏的低筋粉沉澱下去。
他又等了半個鐘點,那碗水已至清了,只餘碗底是白白的——全是那些濕的低筋粉,他将上面的水全小心倒除了去,預備着明天就将這些濕的低筋粉放在太陽低下曝曬,曬成了幹粉之後,可與未經去筋處理的原麥粉以一比二的這樣的比例混勻在一起。這樣得來的混合面粉在烘烤出來之後會有一種特殊的筋道口感,相當奇異,烤出來的面胚含着麥香,一口咬上去,就既有高筋原麥中的小麥蛋白支撐起的一種“骨感”——一種柔韌的質感,就像是真幣與假^幣的不同之處一樣,真幣捏在手中一搓就有一種縱向的在兩指間形成的骨感,而假的就是軟趴趴的像一張紙;且這口感又兼有一種低筋粉帶來的松軟感,那種松軟帶着一種“嫩”,一種面制品的嫩,就這樣充盈在高筋形成支撐好的柔韌感的四周,充盈填滿那種骨架的空隙之中,也将人的味覺填滿。人在咬到一口好面包或是好饅頭時覺知到的那種嘴裏的滿足感興許就是這麽來的。
且問題就是必得是這樣一個高筋與低筋的比例,不說單是用高筋粉或單是用低筋粉來烤達不到這種充盈滿足的口感了,就連是哪怕将高筋粉洗一半、洗成中筋粉也一樣是達不到這種口感。只有将兩個極端以那樣的比例摻勻了烘烤出來的面胚才有那樣一種獨有的口感。
範禹忙完了這些事,發現被他擺在凳子上的蔔丁正盯着他看,他已舔完了那一粒棒棒糖,只靜坐着,一聲不出,不大的一張嘴卻一開一合地翕動着,像是要說些什麽。範禹問他怎麽了,可是想下地去尿尿,他看了範禹一眼,只是問:“這是可以吃的嗎?”
範禹一聽,想着索性今天晚上就把這面筋炒了當晚飯。
到了準備晚飯時,範禹真将這面筋切成了片,再去他家菜園子裏割來一顆硬的包菜一樣的東西回來,這菜雖是像包菜一樣包在一起形成一個球,可是這菜的每一片葉子都有一定的厚度,切成片後一經炒制吃起來發脆,倒有些像扁豆的那種口感。
範禹沒有肉不行,于是他做了包菜片炒面筋肉片。再蒸了幾個麥包,跟着就和蔔丁把這一頓晚飯對付掉了。這樣簡單的東西,蔔丁卻像是從沒吃過一樣,而事實上他确實是從沒吃過,範禹看他吃了許多,怕他這樣一上來就海吃海喝腸胃也會承受不了,于是捏住他的手,叫他停下來,說:“今天晚上吃這些也就夠了,吃太多到時候難受。”蔔丁雖然不明白到時候會怎樣難受,半懂不懂的,可也順應了範禹的話,就停住不動了。
吃了飯後,範禹先是去燒水,把蔔丁趕到門口去跟小正玩,跟着他自己拿了幾包調料粉出來琢磨琢磨。等水燒好了後,他就把水在他房間裏的澡桶裏兌好,把蔔丁拎進去,要他泡着。
然後他就把蔔丁那身衣裳洗了,洗了後就直接在外頭晾上了,這季候的天濕度不高,且晝夜都有一定的熱力,過一個晚上就該幹了,明天蔔丁就又能穿那一身了。
等蔔丁洗完了,坐在澡桶裏面叫他,因他先前關照好蔔丁一洗完了就要叫他的。他進去,認真問洗幹淨了沒,蔔丁點點頭,他就湊過去聞了聞,覺得可以,就把蔔丁又拎了出來,給抹幹了。因蔔丁這會兒也沒有衣裳穿,于是範禹索性就将他放到床上去了,關照他躺在被子裏。
之後範禹就将澡桶挪到門口,将裏面的水倒了,跟着就又回了他廚房裏,琢磨那些粉子。
直到大概是八點一刻那會兒,範禹就聽到他房間裏頭傳來一聲狀似“慘烈”的叫聲,範禹一聽是祖辛回來了,今兒他回來就回了房裏,也不知吵嚷些什麽,于是他去了房間裏面,就見祖辛揭了床上的被子,指着蔔丁問:“這個黑不溜秋的是什麽!”範禹見蔔丁像是已睡着了卻又被吓醒了的樣子,這會兒連身上的被子都被人揭了,正光^溜溜的一小團蜷在褥子上,他就三兩步走過去,幫蔔丁把被子複又蓋上,對如今越來越容易大驚小怪并且也确是受到了驚吓的祖辛寬慰道:“這是我今天買下來的。宅子裏又不好放,他太小了,就暫時這麽住着吧。”
祖辛又朝這會兒被子上隆起的那一小團看了一眼,向範禹探詢道:“以後他就睡這兒了?”範禹說:“不然還能睡哪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