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章

還好這後面房子裏的床夠寬,多了這樣一小團卡在範禹與祖辛中間像是也并不礙事。蔔丁因先前睡得好好的、正香、從未那樣安心地睡了那麽一小覺卻陡地被人揭了身上的被子給一下子吓醒了,在心裏就對祖辛有着戒懼。範禹幫他把被子又蓋上了後,他也只是露了兩只眼睛出來,看看那時正側身坐在床頭跟祖辛說話的範禹兩眼,又看看祖辛兩眼,一句話也不說。

每晚範禹向來都是比祖辛要晚些時候躺上床的。祖辛先躺了上去後,因與那個新來乍到的小小囝蓋的并不是同一條被子,也就不知道那小小囝是向着他躺的,還是背着他躺的。反正那小小囝這時連頭都縮在了被子裏,在被子上由上向下看去,怎樣看都只是一團隆起,究竟也看不出一個方向來。

祖辛也索性不去理會這個橫空就這麽冒出來、“闖”進他家門的小小囝了,也只是蓋了被子、面朝牆那樣地躺着了。

直到範禹也回來了這間房間裏,将在廚房外側牆的牆根下簡單沖澡後換下的髒衣裳扔進了一只竹筐裏,并将案上的燭吹熄後也躺了上床之後,他被子裏那一團才終于有了動靜,緊緊地挨着他,與他自己身後那個祖辛空開一段距離。

範禹在想蔔丁應該是先前被祖辛那大驚小怪兼且“大呼小叫”的樣子給吓到了,這會兒不願意與他靠近罷了。他想着小小孩都是這副樣子,再過些時日,應該就能好了,到時蔔丁應該就能接受祖辛,而祖辛應該也能接受蔔丁了。

第二天一大早範禹起了來之後,就想着這個将原本的灰麥粉和成面團之後再“分拆”成面筋與低筋粉這兩樣東西的事情或許還是由自己親手來做比較好,因這處地方現在也沒有“面筋”這樣東西。若交到山下宅子裏面去讓匠人們來做,不是說不行,也不是說不信他自己雇來和買來的匠人們,而是說他覺得現在就讓山下的人來做這樣東西,始終讓他覺得有些不大安心,因到底這樣東西的做法相當簡單,若偶然一個機緣給傳了出去,那立時就能傳遍了,這東西對于他來說馬上就大大地貶值了。所以始終還是沒有由他自己親自來做來得安心。

于是他讓婆婆今天就帶話下去,讓山下的人将面和成一團團的約二十厘米直徑的大團的面團,和好後就送上山來給他就是了。這也好,可省了他一道工序,和面可是很需要力氣的,山下多得是身量近一百九十公分的男人,由他們輕易和好一團團的面,再差人将一筐筐面團送上來,他再用一大木桶盛水與一長的木杵伸進桶裏攪動面團将面團上的粉抖落進水裏,既省力又幹淨。一個鐘點就能洗出三十大團的面筋與得到三大桶的粉漿水,等粉漿水沉澱了後,就只須将上面的清水倒掉,将下面的沉澱物放在炎陽下曝曬就是了。

婆婆這日還是按她與祖辛慣常下山去的時間下山去的,故而她與祖辛兩人是中午之前一點的時候出發下山去的,到了後就與祖辛忙午飯。兩大宅子共六十來號人口吃了午飯後,婆婆交代了三個男人來做範禹囑咐好的那事。一個鐘點後,六十大團白淨的但有些發灰的面團就被制作了出來,這面團的顏色是這樣的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這裏的麥到底不像範禹以前生活的那地方的麥子那樣白淨,而是發灰的,不然在這處地方這種給人吃的細麥也不會有“灰麥”這樣一個別名了,那麽它被磨成了粉再制成團後那顏色有些陳晦也是一樁自然的事情。

這樣一個顏色的面團單只是被蒸成了灰麥包之後那麥包的顏色确是顯得灰敗的,可如果這顏色上面再配上了那個中紫色的甸桑子醬的鮮亮顏色,就整個有一種低調又高檔的色澤。就像所有深色系的東西帶給人的感覺一樣,容易給人造成一種低調的奢華感。

婆婆在這些面團被放置了将近一個鐘點、差不多快回好了性之前,就差了一個人将那六十大團面團送上山去給範禹。

範禹接到了這一批貨之後,就獨自一人在宅中用大木桶與長木杵洗起了面筋。而蔔丁在門口與小正呆在一起,蔔丁話不多,倒不會像別的較為活潑的小孩那樣愛對着動物說些很童趣的話,而只是靜靜地跟小正呆在一起。他穿了那身昨晚上被範禹清洗過了、今早上已被晾幹了的衣裳坐在兩屋之間的一小塊石墩上,手放在膝上,而小正則趴在那個石墩邊上,尾巴盤屈着,尾巴尖都快抵着了它自己的脖子那麽地趴着。

範禹用了近兩個鐘點将所有的面團洗去了粉,只剩下了面筋,他又等了不到兩刻鐘,等粉漿水都澄清了,就将上頭的水倒了去。跟着,他叫了蔔丁一聲,蔔丁一聽他叫喚,就由石墩上下來。他問蔔丁:“我帶你上街玩去可好?”蔔丁點點頭。

範禹将那些盛在木桶裏的濕的低筋粉搬到房門前,三個桶一字排開,将小正用寬長的布帶象征性地栓在樹下,守着那三個桶,也同時守着兩所房子。

範禹拾掇了一下廚房,就将房門都鎖好,檢查了一遍,牽着蔔丁就要下山去了。他還沒走到板橋前時就又回頭朝他家這兩所房子看了一眼,想着這房子外要是有院牆與圍欄就好了,也不至于就這樣光禿禿的,看着也不安全。

且他又看了一眼小正,覺得興許給小正建一個狗屋才是應該的,否則就只這樣讓小正呆在外頭也不好。狗又怕熱,讓它在外頭一整天這樣曬着,雖有樹幕可多少遮蔽一下,但也不知它會不會不舒服。

這季候是熱季,但這季候裏的頭、尾與中間這些不同時候的那個熱度也是有差別的,再過一陣子就眼瞅着要奔着烈夏的那樣一種天氣去了,将小正這樣扔在外頭、也不給它建個可遮陽避雨的地方也實在說不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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範禹心裏揣着這些個事,就領着蔔丁往板橋上走,蔔丁一看板橋下面就又走不動路了,範禹也只能抱着他。過了板橋,範禹把蔔丁放了下來,蔔丁也沒鬧,也沒非賴着讓人抱他。只是範禹牽着蔔丁時覺得他實在太矮了,而他自己的背還老得躬着去就那個短手短腳的蔔丁,于是他就放了蔔丁的手,關照他跟着走,且一會兒到了城裏去之後,一定要跟緊,不可以四處張望。

蔔丁點點頭,就一路跟着他走。二人一入城,範禹一瞥身後那個蔔丁,忽然又覺得就這樣讓他跟着走實在不安全,于是索性就将他抱了起來。而其實像蔔丁這樣一個小小囝就是被扔在大街上也一般是沒有人要去撿他的,就像流浪狗并沒有多少人想要撿回家去一樣,能圖什麽?是能吃還是它們長得可愛、看着讓人心喜?在這地方也就只有範禹才會這樣緊張,在這會兒疑心街上會有人将蔔丁偷走,以前還疑心過有人會拿糖到他家門前去誘拐他家宅裏的十來歲的小囝。這純是他一個人瞎緊張,這個地方才十來歲的小囝沒什麽價值,幾乎沒人想撿走或是拐走他們。也只有十四歲向上的才有一點點價值,因體力稍好一些,且懂得的也多一些了,使喚起來不費事。

那些十歲、十一、二的才是沒有什麽有心人會成日惦記着的,在人市上賣都是賣不上幾個錢的,不得已或是圖便宜買了一兩個回去之後也是要極盡克扣的,捱得下去就捱,捱不下去那就是他們的命數本來就是那樣的。

範禹這會兒抱着蔔丁,才覺得安心了一些,他這會兒腦子裏想着的還是由他以前生活過的地方帶來的一種慣性想法,就是老覺得街上有人盯着那些游散的、無人看護着的小孩。

他先是帶着蔔丁去買了兩身熱季裏穿的衣裳,還給蔔丁買了一頂那種可以遮陽的像是茶農戴的帽子,就跟婆婆以前讓給範禹戴的那頂很相似。衣裳是在好的鋪子裏面揀了那種看着樸實的買了兩身,而帽子本是買不到的,是在市集中逛時,見賣草帽、草鞋、草席的那家東家的女人手裏在編一頂小的草帽,問她說是不是賣的,因到處都不見賣這樣小的草帽的,那女人說倒不是,是給她家小孩編的。他就問這一頂編好了後能不能賣給他,那女人就拿了一頂已編好了的小的草帽給他,他一看,也是簇新的,就買下了。

于是蔔丁被戴上了這樣一頂草帽,臉頰兩側還有布片子垂下來,可以在下颏處打一個結,把頭頂與臉都遮了。範禹把蔔丁打扮得像一個遠山茶農一樣,是因為想着他确是需要防一防曬的。雖說他這黑也不是像黑人那樣地墨黑,而是比一般人膚色要稍深一些,興許就是以前在他家裏過的時候時常被趕到外頭去、在烈陽之下被曬出來的。可他這膚色與祖辛的一比,倒把祖辛顯得有多養尊處優了似的,也難怪祖辛要指着他說他是“黑不溜秋”的。

範禹一想到祖辛,別說是熱季了,之前就是在寒季時他出門也是多數時候要戴着草帽的。他想到祖辛還說要順便幫他也買一頂草帽、要他往後出門也要注意戴着,他那時沒在意,只說不用了。自婆婆常要往山下跑之後,婆婆那頂“遠山茶農”式的草帽就她自個兒戴着了,上了年紀的人經不起曬,不像年輕人,年輕人被曬一下是會變黑,看着還挺健康的,而有了年紀的一曬則長斑,看着就不是很健康。自那之後,範禹沒了帽子戴後也沒想着買一頂,而是索性什麽都不戴了。

而這會兒,範禹看着蔔丁那個茶農的模樣,就覺得有意思極了,就幹脆自己也在這市集裏這專門賣草杆草莖編織物的鋪子裏買下了一頂适合他自己戴的草帽。也在下颏處打了一個結。

之後,一大一小兩個茶農一樣的人往城西的一家木工鋪子的方向去了,範禹抱蔔丁抱得累了,就放他下來走一會兒,一再關照他要緊跟着,要他拿手扯住他衣裳的下擺。蔔丁就這樣跟着他走,到了後,範禹跟人描述了一下他想要的木制狗屋的樣子。人家聽得也是很稀奇,因這處地方的狗在城裏的就是被養在宅子裏的,而鄉屯裏的人家的狗要麽就是在農家院子裏,要麽就是自由地在阡陌田隴上随意地跑。哪裏還有為狗造一個木頭房子的。

不過既然這來客要訂做那樣一個木頭房子,那他們就專門打制出來,就像是打制一個立櫃又或是一個櫃櫥一樣,按要求做出來也就是了,只要來客付得了錢就行了。

範禹給了定錢,約好十日後來取。

跟着,他便帶着蔔丁回去了,他們本來出來得就晚,這會兒回去,就在路上帶了些能即食的肉,回了去之後就熱了麥包與婆婆早上留下來的一點稀粥,并且再炒了一盤菜,他和蔔丁就将這晚的晚飯簡單對付了。

飯後範禹依舊研究他那幾包調料粉,而蔔丁依舊一聲不吭地跟小正呆在一起,偶爾他也呆得乏了,就站起來在廚房裏走動走動,一會兒仰頭看看範禹在做什麽,一會兒又跑到種着姜的那些花盆處看看,心裏覺得那些姜塊發出土表的濃綠的莖與葉十分地稀奇。

範禹見他走來走去的也沒管他,只是這麽過了好一會兒之後,覺得他消食也消得差不多了,就燒了水、在澡桶裏兌好,把他趕進那澡桶裏讓他泡着。

第二早,範禹吃了早飯後再過了一會兒就下山去了,而他跟婆婆他們說了他會趕在他們下山前回來的,于是就将蔔丁留給了婆婆與祖辛照看着。

他下了山去之後,第一件事就是到了城東市集上一家賣魚的檔口去。他以前常由這檔口前過,只是從未停下腳步來細看過,不過他也大致注意到這家魚檔上不僅賣河鮮,且也賣一些由濱海的那城邑裏運過來的海鮮。

這時候尚早,可卻就是在這樣的時刻,魚檔的生意才算是一天之中最好的。範禹見檔口前圍了不少人,在買一些魚塊或是貝類。他也正好就着這人多的時候可以細看看那檔上賣着的東西。因如果那檔口前就只得他一人,那他也不能幹看着,通常攤檔主是要與他搭話的,因就他一人,不與他說話又能與誰說去呢。可如果是有不少人,那攤檔主做着他的生意,也就顧不得範禹在檔口前就這麽看着了。

倒真有範禹要的東西,他以前就像是瞥見過的,但沒有細看過,但今天一細看,發現品類還挺齊全的。他要找的就是鳗魚骨。他先前像是瞥見過這檔上會拿那種專門的尖頭小刀幫買主将鳗魚骨剔下來。檔上有專門的剔魚骨用具,而那些買鳗魚家去的人家中一般不會有這樣的用具,要是自己家去剔魚骨就相當不易了,故而多數是讓這攤檔主幫着剔了的。

而這魚檔的攤檔主剔了這魚骨之後就也像那水果攤大哥對待他那些幫人取下的椰殼似的,多數時候就是往旁邊一棄。

而範禹想要那魚骨。他見這檔上不僅是有河鳗,竟還有海鳗。鳗在這裏叫“水蠻”,因這處地方的鳗簡直是比他以前生活過的那地方的鳗魚還要生猛,上下颌開合處的用以捕食的利齒外露,一副兇殘相。可它們的骨熬煮出的湯汁卻應該是無比鮮美的,往往令人聯想不到它們的那副兇殘相。不過究竟這裏的水蠻骨熬出的湯會不會像他以前嘗過的鳗魚骨湯那樣地鮮美,還是得熬出來才知道。

範禹向那看着已四十多了的中年攤檔主問道:“這東家,我想問問你這河蠻與海蠻的長骨頭還要不要……”他一副嗫嚅的樣子,好像對自己在說着的話也不是很确定的樣子,說道:“我家主人就打發我來要這個,也不知是要拿去做什麽的。”

那攤檔主一聽還有人要這東西,自然願意給的,就将這日已剔下了不少的水蠻骨頭拿一張粗油紙那樣一包、全給了範禹。範禹接下來,應着:“多謝多謝。”還問道:“這東家,你檔上這水蠻骨頭要是不要的話,以後不如不要直接棄了,我家主人差人一日來收兩回……這能行嗎?”這攤檔主覺得這有什麽不能應下來的,就跟大多數被範禹要那些這呀那的對他們本身無用的東西的攤檔主們一樣,都當成是有人來幫着收取一樣他們不要了的廢棄物了似的,倒還省卻了他們自己每日收檔後的一樁事。

這檔主應下來了後,範禹就拎着那一大包的河蠻與海蠻骨頭往他山上家裏走去了。

他是沒想到竟還有海蠻骨。若單只是河蠻骨,那麽熬煮出的湯汁應該是鮮美的,可如果還有海蠻骨加進去一起煮,那就應該是極鮮的。一般海鮮湯鍋裏都愛放入些海産品的殼與骨一同熬煮,那個提鮮的力度是單單河、江、湖裏的水産品無法企及的,因河江湖裏的水産品個頭通常都太小,在煮湯時産生的鮮味多數還是來自于它們本身的肉質,而海産的魚與甲殼類動物就不同了,它們的骨與殼裏就積聚了一部分的産生甘鮮味道的鳥苷酸鹽。一經熬煮就會析出、溶入湯內,且又因只是骨與殼,就自然地不會過量,畢竟鳥苷酸鹽類的鮮味物質吃多了也不大好。

那這樣就成了正正好好一道鮮美的湯。

範禹回了去,再沒一會兒,婆婆他們就要下山去了,範禹關照婆婆往後每日都安排宅裏的人做好那樣數目的面團上來。婆婆應了說好,就與祖辛下山去了。

而蔔丁見範禹回了來後,就一副像是松了一口氣的樣子,興許是之前婆婆有事在做,他就要一直對着祖辛,而他心裏對祖辛存有怕懼,就一直是一副吊着一口氣不敢出的樣子。直到見範禹回來了,才心裏輕松了下來。

範禹見還沒到吃午飯的時候,就先将那些河蠻海蠻骨清洗了,并在他後邊廚房裏起了竈,将這些骨頭煮上了。沒一會兒就有鮮香味飄了出來。

小正聞到了這味道,吠了一聲。範禹知道它也只是因鼻子靈敏,嗅着了味道那麽應對性地吠一聲而已。小正又不是貓,哪能對魚骨頭有什麽興趣,它也只對大的肉骨頭有興趣。

範禹讓這湯這麽煮着。過了一會兒後,到了吃飯的時刻,他去了前頭廚房,将婆婆他們留下的飯菜熱了一下,與蔔丁一道吃了起來。

下午時,他依舊是守着他那一鍋湯。

這湯最終會與冰糖、醬油、萃過甸桑子的帶着些輕微果味的白酒等等融在一起,變成一壇鹹香中又帶着适度甘甜的“照燒醬”。他不會将他的照燒醬做得像用以烤星鳗的日式照燒醬那樣地甜,但是帶着适度的照燒醬甜味還是有必要的,因這樣的甜度才能有效中和由麥制品中提取出來的面筋的那種天生帶有的麥麸的那種說不上來的“生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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