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章
祖辛被人纏了一天兩天,也還是忍着的,可是被接連着纏了好幾天之後,就忍不住了。他忍不住也不敢直接跟姬槐對上,也不知怎的,興許是忌憚這人的財勢與可能看着就是不大好惹的氣勢,才不敢直接不給好臉色給他看。祖辛這種人也屬于是那種“耗子扛槍窩裏橫”的人,只敢對家裏人——比方說範禹橫一橫、擺擺臉色,對外頭人他倒要思慮再三的,怕惹了人不得好果子吃。于是祖辛也只能找範禹訴說他心中的愁苦,範禹是肯定要幫他想辦法的。祖辛就想着以前在妓院裏頭他被姬槐“欺負”時,範禹都是幫他出頭的,一點點都不懼怕。雖說第一次幫他出頭後,範禹就被人拖出去毒打了一頓,可是第二次——也就是他剛由那家妓院裏被贖出來的那次,在門口處被姬槐捏着手,範禹也依舊是上前幫他出頭的。範禹在他心裏向來都是勇敢的,所以有事要跟範禹說。
于是他說了。範禹一聽,這還了得,竟然陰魂不散,在妓院裏時就又摸手又掐臉的,在妓院門口那回還是不知道莊重,現在更是不得了了,竟然找到門上來了!
再加上祖辛說得哭哭啼啼的,一副像是已經被人羞辱了的樣子,聽得範禹更加地氣,于是他說:“由明天開始,你不要再下山去了,你那一份事情我請婆婆在宅裏挑一個人出來暫時先接替過去。你在房子裏呆着,量他也不敢過來我們這邊,看小正不咬下他一塊肉來!”祖辛就點點頭,說“好的。”他心裏很高興範禹這樣緊張他。
範禹是盤算着,先讓祖辛在家裏呆着,暫時先不要下山去了,因下山去了後也是要被人滋擾的,而他目前也不能明擺着與那個姬槐不對付,他們現在一家人、一宅人在這個魚女城內也沒有什麽勢力,能不得罪什麽人還是盡可能不要得罪什麽人來得好。他想着這事情還是得等夏侯乙由盤充城回來了再說,因夏侯乙和那個姬槐是朋友,夏侯乙能說得動姬槐、也能壓制住他,畢竟夏侯乙與那個人的勢力也較為對等,怎麽的也好過自己明知自己一方勢力單弱還要硬撞上去的那樣來得妥貼一些。且範禹也知道夏侯乙是他在這一處唯一算是能指望得上的人,有什麽事還是能多少找他幫一下的。
如此一來,祖辛自那天起就在山上房子裏歇着了,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只在家裏舂那些三角麥,日子倒也清閑,偶然一兩回由前頭房子走去後頭房子、又或是由後頭房子走去前頭房子時還瞥見板橋那頭站着的卻就是不敢過橋來的姬槐,他還神氣地白他兩眼。一副他現在有人依靠着、“你又能奈我何”的樣子。
而範禹自那天起後的第二天就又買回來兩條黃狗,與小正一樣有着相當粗豪的身形,毛都不長,耳發尖,總是立着的,不見聳拉下來的時候,肩胛骨那一塊有一種特出的寬厚形狀,好像它們的兩條前腿用來摁住敵人來撕咬時是不帶半點猶疑與費力的。
小正是黑色的,而這兩條是黃色的,且小正又來這個家裏來得早,就總是有一種領導它們兩個的氣勢在。小正走到哪裏去,這兩條新來的還會尾随着它到哪裏去。範禹早前請木工鋪子給小正打制的專門的狗屋也早已送來了,正安放在兩屋之間靠裏側的那一面的樹下,正對着兩屋之間的那一塊方形的空地,狗屋前面就是那個小石墩,也就是蔔丁總愛坐在上面的那一塊。
那狗屋很寬敞舒适,冬暖夏涼,兩條新來的狗因暫時沒有它們自己的狗屋,也就只得在小正的狗屋裏面住着,竟也容納得下。而範禹又上上回那個木工鋪子去了,要人家再打制兩間比小正那狗屋稍矮一些的狗屋,也好放在小正那狗屋的兩側,而寬度則與小正的相同。雖說他讓人打的這些狗屋都很寬敞,一間就能住下三條狗,照理說他再讓人打一間也就夠了,可是他讓人打了兩間,因他覺得自己日後總還是要再買幾條的,他家現在的情況,他家裏藏着的那好些錢財,已到了沒有四五條狗看家護院的話就讓人無法安心下來的地步了。
新狗來了後,蔔丁竟也忙上了,婆婆準備了狗們一天要吃的東西,到了點蔔丁就會去喂狗,有時範禹與祖辛都忙,就誰也不得閑陪着他,那他就成天跟三條狗玩在一起,而狗又特別認給它們喂食的人,就變成是它們四個成天“混”在了一起。
約摸半個月後,夏侯乙就回來了,他一回了來倒還沒有馬上來找範禹,因而範禹也不知道他回來的确切時日。
他們還是在街上碰見的,範禹才曉得他已回來了。
那日,範禹又是在城中走着,四下裏看看,這已然都成了他的一種習慣,他覺得“與時俱進、融入社會”的最好方法就是常常在城中跑,不能成天守在他山上宅中閉門造車似的,那樣會錯失掉很多新鮮訊息的。
他那時正由婆婆以前老是擺檔的那條芒姑子巷旁邊的一條與它平行的巷子裏往大啓街上拐,剛由壁角處拐了過來,就見前頭不遠處是夏侯乙正站在那兒。身邊還帶了一個女人。
夏侯乙手上還拿着好幾個拿油紙包裹好的東西,興許是那女人之前買的,買完了後就由夏侯乙提着的。
範禹這時因陡地與這人撞見了,且還是這麽一副情形之下——一種與他素日裏與夏侯乙碰面時全然不同的情形,平常都是只他與夏侯乙兩人,也沒遇見過夏侯乙身邊帶着什麽人的時候,可今天偏偏撞見了,也因此範禹忽然不曉得要不要打聲招呼了。
只是怔了一下,又特意朝那女人多看了兩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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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說他有事找夏侯乙說,就是姬槐煩着祖辛那事,可是他也不能在這時候去找這人說。也不明白這女人是由哪兒憑空冒出來的,倒從未聽夏侯乙提及他有女人。興許他一直是有的,畢竟是“成功男士”,沒女伴也不大現實,範禹這時想着難不成人人都必得是跟以前的他自己一樣的嗎?并且還是在這樣一個地方,這夏侯乙就不該只有一個女伴,就應該是有好幾個的。
範禹覺得正常,那眼下就不找夏侯乙說那事了,且最好是連招呼也別打了才好。這人正跟他女人在街上“獨享二人時光”,範禹覺得自己哪能這樣沒眼色地過去找人談那麽點根本不關乎到那人利益、而只關乎到自己與祖辛利益的小事呢。
範禹是個有眼色的人,且他還想着他自己也不是什麽體面人,在這城中也只是一個幾近沒名沒姓、無人認識的小商販,是在街邊擺攤的,賣賣小零嘴的,也不像夏侯乙那樣是一個大商賈,那夏侯乙認識的女人應該不是侯門小姐就是同是富戶的女兒,也都是體面富貴的人。那他算什麽,走上去跟他們打招呼,興許都是要被嫌棄的。
範禹覺得或許夏侯乙平日裏只與他二人相處時是沒什麽忌諱的,可以較為沒什麽顧忌地玩鬧玩鬧,可是在夏侯乙正經與其他人相處着的“社交場合”裏,那他還是最好不要湊過去為好,裝成是個不認識的倒還好點。
他主要是怕萬一自己過去了,萬一惹了夏侯乙不高興了,以後夏侯乙就不肯再跟他好了,那豈不是極大地妨礙到了他“單方面的”“有意圖的”與夏侯乙的長遠友情發展計劃了。範禹才不是會讓一件小事的錯亂而阻遏到了大事的發展的人。
為了安全起見,他索性轉了頭朝另一方向走去,與夏侯乙對上眼了也當是沒看見的一樣。他想着不如就正好向那方向去,買兩份點心回去給祖辛。祖辛現在天天呆在家裏,要吃什麽好吃的都是打發範禹出來外頭買的。雖今天範禹臨出門前倒也沒被關照了要買點什麽帶回去,可這時候哪裏知道當街就遇上了夏侯乙與他女人,那他不如就正好趕巧去買份點心。
哪知這時夏侯乙在後頭叫住了他:“喂!你這是要往哪裏去啊!”範禹一聽這人竟主動叫住自己,就轉過頭來,走上前去,也沒回應那句話,只是說:“很巧啊。”頓了一下,又說:“我去買點東西。”夏侯乙說道:“哦。”
範禹因眼下站得離他們近了,就趁空多打量了那女人幾眼,帶着一種審視。他就在測度着這女人的存在會不會妨礙到他與夏侯乙的發展。因為他也是知道的,有些女人只會撺掇着她們男人抛棄舊友,比方說,有些男人有女朋友前對他們的朋友是相當豪爽的,可是一有了女朋友之後,就變得小氣得不行,這也不可以了、那也不可以了的樣子。
範禹覺得若這女人也是愛管事的的話,興許以後這個夏侯乙就不能那樣地在某些方面能眷注到自己了,比方說像是那些他不要了的上好的舊家具,就不會第一時間想着要送與自己了——或許是因為要分出時間來與他女人相處,就想不到這些細事上面去,又或許是因為他女人非不讓給,還會說些什麽“我們這府上的好東西,都是我們用過了的,那就是燒了也不能往窮人家裏面散啊,擺在那些破屋子裏像什麽樣子”的這類的話。
範禹因心中測度着,因心中一直思慮着夏侯乙有女人的這一件事到底會不會影響到自己與夏侯乙的來往,于是他那張臉上就一直有一副審視的神色。
這時他們三個身邊來了一輛馬車,由車上下來一個女婢,向夏侯乙行了禮,再由他手裏接過了那些紙包,而那女人跟夏侯乙說:“堂哥,我先回去了。”就先登上了車,夏侯乙也沒說什麽,只點點頭。那女婢也上了車,馬車上的簾栊被放下了,車被車夫驅走了。
範禹一聽這兩人原是堂兄妹,不過這地方遠的兩家堂親家中的堂兄妹也是能做親的。他心裏還想着這樣就更不得了,親上做親的親事,那女人雖說在男人出外找女人一事上管不了多少,可是會更加“變态”地變本加厲地掌管起家中的財政的,這真地是女人的一種“情場失意、職場得意”的尋求心理平衡的方式,古往今來的不少女人、大老婆、正太太都是這樣一副德性。
夏侯乙目送了馬車那麽片刻工夫,就馬上回過頭來看着範禹,問:“之前見到了我怎麽也不招呼一聲?”範禹因之前思慮得太過于複雜,也不知如何由頭解釋起,于是只支吾着說:“也沒……你別問了。”他也總不能跟這人說,我擔心你哪時讨了老婆、以後我在你那裏就一點方便好處也得不到了。這話哪能跟人這麽說出來呢。
夏侯乙看了他兩眼,問:“你不跟我到我府上去坐坐?都好些日子沒見了,正好留你吃晚飯。”範禹當然是要去的,夏侯府上的夥食也不賴,且正好去了還能把那樁事說一下,也好讓夏侯乙好好說說他那朋友,以後就不要再纏着祖辛了。
一回了夏侯府上,先是去的夏侯乙書房。因為也才下午三時多一點,還沒到用晚飯的時候,就也不能徑直先走去他家北院花廳裏那麽幹坐着。
夏侯乙一徑走至他書案後的那條椅背奇矮的長椅上坐下,而範禹也跟了過去,在那椅上坐下。先是細問了問他這一趟去盤充城可都還順利,問他買回了些什麽,再問了些海獲的價錢,就着這些林林總總的細事他先問了一遍過來。之前在路上與夏侯乙一路走回時都是夏侯乙問他這些日子以來都做了些什麽,這時候回了來了坐下了也就換他問起來了。跟着他又把那個姬槐“擾民”的事情說了一說,想請他也多少約制一下他的朋友,多少也勸一下他不要再那樣了,還說祖辛那人心思細密膽小,經不起姬槐那樣幾次三番地滋擾的。
如是雲雲,又說了一長篇。時候也還早,才四時多一些。而範禹的話已說盡了,一時半刻也找不出什麽話要跟夏侯乙講的。只是瞥見了書案上的一冊書,他拿了起來翻看。
而入神地看了一會兒之後,忽覺一側臉頰熱熱的。他一省覺過來,就側了臉去看,鼻尖險些就觸到了正坐在他旁邊的那個夏侯乙的鼻尖。他才反應過來原來這人先前是整張臉都湊近了過來,鼻息拂拂,才令得他那時一側臉頰上那樣熱熱的,還帶了幾絲潮氣。
他就這樣與這人幾近鼻尖對鼻尖地對看了好幾眼,因近得非常,這人形狀極好的五官眉眼竟一時間顯得好看到有些觸目。範禹忽然心的底端微微收縮了兩下,是一種與平常正常的心跳有些不同的節奏,雖說那兩下收縮若是讓心髒科的醫生檢查到的話,他也不會說那是心率失常又或是心漏的,可是畢竟是兩下異樣的收縮與異常的節奏。
只是,被範禹忽略了。有許多事情,就算有他也以為是沒有的,還有許多事情,就算是他感知到是有的也會被他以邏輯的解釋抹平成是沒有的。更何況是那樣細微的兩下異常的跳動,他根本覺察不到。
他見這人這樣看着自己,也不知道這人在看着些什麽,有什麽好看的,就轉回了頭去,又看起了那冊書。這是一本這個古舊怪異世界裏的人寫出的講經營管理的書,有很多範禹以前讀的經管書中從未提及的邏輯與方法,他覺得很有意思,于是思緒也就跟着浸進去了,仿佛都忘了身邊還有一個人。
而夏侯乙這時候的心情是很好的。他從剛才那會兒開始的心情就一直是很好的。
他覺得範禹由之前遇見了他跟他堂妹開始就一直是心裏打翻了醋甕的,一整甕的醋全都潑灑了出來才讓這人臉上由之前那會兒開始就一直是有着這樣複雜的神情。
肯定是這樣的,不然這人怎麽一撞見了他與他堂妹在一起時就連聲招呼都不打地就要調頭走了,不然這人怎麽被他叫回頭了後就一直端着一副審視且防備的神色,不然這人怎麽這會兒連話都不要跟他說了就只顧着低頭看那本那樣枯燥乏味的書。
一定是生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