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章

範禹因聽了先前與他們擦身而過的當差的說的那番話,在神情中就夾雜了幾分說不上來是什麽的光,與他家裏那幾個穿過了那條長得仿佛不見另一頭的廊,向左一轉,再走了沒多久,就到了一座樓宇前,四人竟動作劃一地仰頭一看,可能各自心中都嘆着這樓宇相當壯麗。

或許範禹家中那幾個只是覺得這樓壯麗,而範禹是還覺得它帶上的那絲鬼氣依舊是在的,就像是這處官署中的處處樓宇一樣,都帶了那麽絲鬼氣,仿佛是脫不去的一樣。

他這時候忽然想到興許就是因為這處府衙的樣子與裏面的人的樣子實在太讓他一個來自于以前他那世界的人感覺像是地府,才會在這大天白日裏生出之前那樣的異樣的像處在夢裏的感覺,就像是做了一個夢,跑到地獄裏看了一轉似的。

他領着他家那幾個進了這樓,正堂裏靠北面設有一長幾,幾下有幾個木制的墩,幾後有一椅,也是像夏侯乙書房裏的那種椅,是長的,也夠兩個人坐,且椅背奇矮。這幾後的椅上現坐着一人,肯定是這裏的一個小官吏,就是專管這些贖契的事務的。而幾前那幾個矮墩上現坐着一對男女與一個小孩,興許是這魚女城中的一對父母正在為他們家中的已足十歲的小囝贖契,要贖回他們本家裏去。

範禹他們就站在離那幾有幾分遠的地方靜靜候着,想等這一撥子人辦完了事情他們再上前去辦他們的。

過了不多時,那一撥人将事情辦完了的樣子,那個女人拿手摟着她小孩的一側臉,而那小孩樊着那家女人的腰,而那個父親模樣的人就走在那個小孩身邊,就這樣一家人走出了這個正堂。

而那幾後的小官吏朝婆婆看了一眼,婆婆就提醒他們幾個坐過去。

他們坐下了後,範禹也還是不知道正在盤算着些什麽的。直到婆婆都已将他與祖辛二人現在的契紙交給了這官吏,并且拿手肘碰了一下範禹,範禹才擡起頭來,卻忽然發現這官吏那張一樣是相當獰惡的臉孔上竟可疑地浮上了兩抹紅暈。他又盯着看了兩眼,發現這小官吏竟是看着祖辛在不好意思,他想笑,可是又因此刻他心事重,就笑不出來,臉上因而摻揉着兩樣的情緒,看着就讓人覺得別扭。

他細聽了婆婆與那幾後的人說的話,見那人由右手邊取來筆劄,正欲攤開一張專門用來書寫終身贖契的契紙,範禹忽然開口說道:“請就寫他的吧,我的今天就先不辦了。”說着,還拿手一指正坐在婆婆旁邊的祖辛。

婆婆就坐在他與祖辛之間,而此刻的蔔丁正站在坐着的範禹的兩腿之間,這幾前只得三只墩,也沒有他坐的地方,故而也只能站着。

他這話一出口,這三個人都帶着驚疑神色望向他。

他則說:“沒事的,祖辛的先辦了,回去我再跟你們說。”他有他的一番盤算。他想着今晚上就上那座有寄死窟一樣的山洞的山上去看看裏面等死的那些人。他也不知道裏面人數多少,他想先看看他們的情況,不知能不能救起一兩個來。他們那些人應該等不得,在那個山上也沒有食物與水,應該等不了,如果人數多,那一定又有不少用錢的地方,他還不如自己的契先不贖了,先看看他們山上的情況以及要用錢的地方再說。橫豎他的錢再賺就有,就贖一張契出來也是遲早的事,并不趕在這一時。而那些已斷了糧的人的生死已變成是刻不容緩的了。

且他也實在不知道山上是什麽樣的情況,有沒有人把守,洞口是不是有鐵栅欄鎖上了,上山易不易這類的事情,他都不是十分清楚,他以前也只是知道像他們這類人到了七十後是要被帶上山去的,可也并沒有想過關于那個的細事。不去想那些細事,一是因為不願意去想,想來也是可怖的,那還做什麽要去想,再有一個就是他們這類人大抵也在潛意識裏認定自己應該也是活不到那個年歲的,那又何必去想。

他既有了這打算,就決意不要先辦自己的這件事情了,倒把他家裏的那幾個個個都吓了一跳。

哪知這時祖辛說:“你不贖,那我也不贖了。”範禹說:“來都來了,你的就先贖了吧,也不礙事。”祖辛非說不,非說哪天範禹贖了他才一起贖。那個坐在後頭的小官吏一會兒看看範禹,一會兒又看看祖辛,舉着一管筆也不知到底要做什麽。

範禹則說:“唉,你就聽我的,說讓你贖你就贖,擰什麽!我也就是晚一點也就來贖了。你不要在這裏使性子。來都來了,一件事都沒辦就走,不行的。”範禹是見那幾後的小官吏的筆都舉好了,要是真就這麽走了,也有點待人家玩兒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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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着,婆婆就勸了幾句,祖辛本是已站起身來要往外走的,還想“以此明志”,結果又被勸了坐下來,把他那張終身契給贖了出來。那官兒像寫公文似地将這契的內容在那紙上寫好,末了捺上了這官署裏的印章,婆婆把她背囊裏的一張範禹以她的名義存的存錢紙取出來交給了這官吏,這存錢紙上的錢的數目剛好就夠贖祖辛一人的,婆婆背囊中還另有一張存錢紙的,本是贖範禹的贖金,不過看來這一時半會的也用不上了。跟着祖辛的這契紙就被交給了祖辛,由他自己日後好生收妥了。

等祖辛的事辦妥了,他們一行人就出了這府衙。直到回了山上家中,範禹才把心中盤算着的事情說出來。婆婆對這事倒是知道得多一些,她說了那山的方位,還說那山與山洞聽傳聞說的好像是沒有什麽人把守着的,就是一座荒山,因荒得很,也就不怕那些被放上了山的人得到山中的食物。婆婆還說一般囝們都接受自己的這個命運,很少見有什麽反抗意識的囝,絕大多數都是認命的,所以被帶上了山去一般也就守在了裏面等死了。而一般沒什麽府衙裏的人會時常上去的,多數時候也只是上去清理一下已餓死的人的屍首。

他們這幾個是上午時去辦的這事,回到了後,範禹把他心中想着的事大致說了說後,婆婆與祖辛兩人就得緊忙地收拾那些筐與簍、要下山到宅子裏給宅中匠人們做飯去了。

待婆婆他們走後,蔔丁拿了前頭廚房竈臺一側上的盆裏面婆婆早上做好的給狗兒吃的口糧,跟着就去兩所房子之間喂小正它們去了。而範禹則留在前頭廚房裏準備點簡單的飯菜,一會兒他與蔔丁也得吃午飯了。

下午的時候,他帶着蔔丁下山去了宅子裏一趟,叫了兩個壯漢,說晚飯後大約是七時半至八時之間他就再來這宅子,到時要他倆跟着他去城西的荒山一趟,他倆說知道了,到了點就跟着他去。

他去完宅子後,就領着蔔丁往夏侯乙府上走去,還想着到了後不如跟夏侯乙提一提今天晚飯提早一些吃的事。

等他到了夏侯乙府上,因今天來到得也早,就先是去的夏侯乙書房,想着他應該也是在他書房的。去了後,果見他就在裏面坐着。夏侯乙一見他來,還舉手招呼他過去坐下。他就又坐到他正對着書房門的書案後頭的那張椅上了,而他放了蔔丁在這房裏跑。蔔丁也不叫守規矩,他就是那麽一個性子,溫吞水似的,大多時候不聲不響的,因面他即便被範禹說了讓他在這房裏随意跑,他也不知道要跑到哪裏去。于是就只是像只午後慵倦的貓兒似的,只邁着輕輕的步子,一會兒飄到東,一會兒又緩慢地飄到西的,又像一小軸棉紗,一會兒朝這兒轉轉,一會兒又朝那兒轉轉。只是輕得很,不像那種長得很皮實又極有活力的小孩一被大人放開了手後,就像是一層老房子裏的木地板上的老鼠似地咚咚咚滾到東又滾到西地發出那樣大地聲響。他每轉到一處,都要仰頭看看,因這房裏什麽櫥啊櫃的都高得很,他一樣也夠不着,也只能仰了頭就這麽看看。

夏侯乙問範禹今天都去做什麽了,還問他怎麽今天來得這樣早。範禹想了想,本來倒不想跟他說的,因他不想把自己生意上的或是家裏面的事情拿出來跟他說得太多,就覺得有些事說出來,萬一這人當是他想讓他幫忙的就不好了。更何況現在的這些事也都是他能弄妥的,說來無益,還浪費時間,有那時間直接去把事情辦妥了那多好。像範禹這種生意人一般惜時也惜字。

但他又想自己這些時日以來也沒什麽瞞他的,有什麽話也都跟他說,若不說,倒像是要遮遮掩掩的,像他是有什麽話對他說不得的、要掩蔽了去的似的。

于是,雖兩難,他也只得說,誰讓他今天非得早來呢,誰讓他天天上人家這兒來吃免費的晚餐呢。一說到這免費的晚餐,他也老是心裏隐隐地覺得有些不大對勁的。就因為照理說天下是沒有免費的午餐的,那同理,也應該是沒有免費的晚餐的,那他還天天跑到這裏來吃免費的晚餐,那應該是要付出什麽代價的。但他每每一想到了這個,就又一想,興許是他自己幫着這個夏侯乙弄了那好些好賣且又賣得上價的新菜肴——烤肉拼盤、烤包子等等這些大缸秘制焖烤的食物,然後這人有意與他長期發展生意上的合作關系,就假借每天請他吃晚飯來拉攏,就像他也有意對這人有那個長期的友情發展計劃是一樣的事。

範禹這麽安撫了自己心裏的某一種不安之後,就又在表面上粉飾出了一種太平,覺得天天上這人這兒來吃這免費的晚餐就真地是免費的晚餐,應該是再沒有什麽代價要他付出的了。

他聽夏侯乙之前那樣問了他,就頓了有一會兒才說道:“唉,別提了……我今天跟祖辛與婆婆去了一趟這兒的府衙,要贖那個終身契出來的。”夏侯乙問:“哦?那你已贖了?”範禹說:“那倒沒有,就給他先贖了。我留了那我的那部分錢可能有別的地方要花它。”夏侯乙問:“什麽地方?你缺錢?”範禹則說:“還行吧,不算缺。你先別問了,我以後再告訴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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