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章

範禹請了工匠上山來建房子,說要再建一所與他家現在這兩所一式一樣的。那工匠接了活就組織起了人,一部分人是常跟着他幹這種活的老工匠,一部分就是去那些出賣苦力的地方招來的散工。等人一組織好了,範禹家這一邊的山頭上就一天到晚地锵锵摐摐起來,成天都是那些斧子鑿子、大錘大榔頭夯砸的聲音。範禹偶爾得閑也去看看他們工程的進度,發現這建起房子來,在哪兒都是一樣的,就是先得打地基。打地基這事他看懂了,而其餘一些具體的細節上面他就一樣都不懂了,橫豎都交由匠人們去做也就是了。

這房子是建在了婆婆的房子前面,這麽一來,他家的房子就變成了三所,一個隔一個。而這新建的房子雖外表看着與他家已有的這兩所是一樣的,可內裏還是不同的,範禹讓人不要在這新房子裏建火房、搭竈臺了,而是只建卧鋪房,一所大的房子裏面被均隔成三間能睡人的。

他們這房子雖說不是活做得很細,可畢竟只是一所簡單的房子,也不是像那種大戶人家的宅子一樣要講求精巧的布局與建造亭臺樓閣那些繁瑣的、講求美觀的建築,故而一夥匠人們通共用了兩個月也不到就建成了。末了範禹看着不錯,但還是再請了賣磨的大叔上山來幫他驗一驗“貨”,因他想着賣磨大叔比他在這一方面懂得多。而賣磨大叔也沒有什麽不情願的,被他請了,也就跟着上山去了,因他老是向他買磨,是老主顧,這生意做久了,就總有一份人情在,一些能幫得上眼的小忙總還是願意幫的。

範禹見賣磨大叔都說這工細、活好,就想着不如再讓這一夥工匠把院牆也圍起來。于是這些人建完了房子後還又繼續接了他這圍院牆的活,又用了一個月不到的時間,青白的牆身,烏青的牆帽,磊得又高又厚,将三所房子再加一個種着姜的外搭的棚子都圈在了裏面。跟着範禹見這活又是心喜,心裏直說到底是舊時候的人做活細致,看這活兒又細又紮實的,光看着就不像豆腐渣。

跟着他又索性讓人先別走,在這圍牆裏圍住的院子裏面的一角上建了一個可供沖澡的小房子,想着壬伯他們住下了後,在他們自己住的房子裏頭沖澡不方便,就可以去那個特為隔出來的小房子裏面沖。

等這些會建造的匠人們将這小房子建好了後,範禹又想着興許得在鐵索板橋那一側的山頭上建一個倉庫,不僅能用來堆一些雜物、貨物,且興許他還能買一架馬車輿放在裏頭。因他家馬到現在都還沒有拉過馬車,只有那麽一回兩回拉過板車,其餘時候多數也只是在拉磨、做一點活,再不就是只美美地站着、什麽事都不幹,他就想着或許以後出行可以坐馬車,還能節約一些用在路程上的時間。可是如果買一個金屬拼木結構的車輿就會過重,若每回都由鐵索板橋上軋過去,就算板橋承得了那重,也依舊是不方便的,因板橋上也不平整,那木板都是一塊隔一塊的。每回婆婆他們趕着驢拉的板車過去倒尚算不那麽費力,可若是馬拉着一架車輿過去,可能真是有些牽強了。若建好了倉庫,就可将車輿拆了存放在倉庫裏,而将馬還是牽到他廚房或是院子裏呆着,而一到用馬車時,就将馬牽過了橋,再用架套将車輿架上馬身就行了。

于是這些匠人們這回又沒走成,又都留了下來,按他說的到那一側山頭上去建了一座有三間大房間的倉庫。

為範禹家建房子這事,這些匠人們通共用了半年多的時間,吃住都幾乎是在範禹這處,範禹向來招待人都招待得不錯,而這些匠人們出的活也叫範禹滿意,于是末了就弄得是一副“賓主盡歡”的模樣。範禹直說以後有這活還要找他,而這領頭的工匠則直說行的行的、管必叫他滿意。

這半年多的時間裏,範禹這裏又收進來了九個像壬伯他們一樣的被領到山上去棄老的阿伯。來了後也只是擠在範禹那所房子的大廚房裏,漸漸地,人多了起來後,範禹這邊的廚房擠不下了,就開始往婆婆那邊的廚房裏擠。直到房子建成了,他們才陸陸續續搬進去住。

範禹覺得他們都很精神矍铄,實在不應該就這樣被丢到山上去等死,而他們也都可以在白日裏幫範禹做不少事情,比方說像是洗面筋、萃取色素這些事就都交給了他們,而他們因人數也不少,而活其實也并沒有那麽多、且一點也不繁重,有時閑下來了他們也就幫着婆婆照管一下菜園子。而他們有一人過去還做過馬車夫,範禹一看正好,那就由他來照管着他那匹馬,且往後駕馬車就靠他了,因範禹自己并不懂駕馬車這事情。

那老伯也樂得做回他自己善于做的事情。可再過了一陣子,範禹又覺得自己現在實在閑得慌,就想學着駕馬車,就讓那老伯教他。那老伯起先還當是範禹再不肯用他了,臉上還有些難過的神色,範禹看出來了,就說他也只是想學些事情,說他自己這一向實在是閑得發慌了。

這老伯聽了這話才不難過了,就教起他駕馬車來了。他也是學得快,也就十來日,就獨自一人穩當地駕着那輛由他家那匹粹白的馬拉着的馬車進城去了。

有時候他明明就是沒有需要用到馬車的事,也偏叫他尋出一件來,就為了能駕一回馬車。像是祖辛讓他去買一塊糕,明明那腳程也不遠在哪裏,他以往比那還遠的都是用腳走過去的,可如今他會駕馬車了,就非得駕着馬車過去買那一塊糕。

這光陰展眼間就入了這一年十二月裏,範禹再沒多少時候也就在這處地方要滿十六了。他因現如今活得滋潤起來了,竟也不覺得是來這地方受罪來了,反倒在習慣了這一處的風土人情之後,開始覺得自己像是進了一個大的游樂場,事事新鮮,事事好玩。

他就這麽憑地生出了幾分玩鬧的心,漸漸地,連他自己也快分不清自己這是在苦中作樂還是真就樂在其中了。

這日,範禹又駕着他那輛馬車入城,先是兜着道兒地途經了幾處給祖辛買了兩樣點心,再給蔔丁買了一樣點心。蔔丁現在跟祖辛親了,在吃點心這一方面就像他,一點也不像範禹這樣只知道正經吃一日三餐。範禹控制歸控制,可也不敢控制狠了,控制狠了反倒弄得像是他為人苛刻、不給他們好東西吃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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蔔丁還有一點像祖辛,就是也越長越白了,仿佛是脫了他當初那層黑皮似的,變得模樣可喜起來。而範禹竟也跟着他們一樣開始越變越白起來,總處在一起的人總會在一兩方面變得越來越像起來。興許這個變白的事真是祖辛時常盯着他們戴帽子出門起的功效。

範禹本倒有心曬黑一點,因他過去始終覺得太白了不是很好看。不過這個也看人,有人就适合黑一點,有人就适合白一點。像他以前那世界裏,有些男人做了美黑之後,只要不是太黑,只比原本他們本有的黃種人膚色均勻地黑兩到三個度之後,簡直就能像是換了一副面孔一樣地變得極有生動魅力了起來。他原本是更适合黑一點的,雖說不會去做光療美黑,但總是會刻意保持戶外運動的那個時長與強度以求膚色有那個黑度——是一種比小麥色再淺兩個度的黑度,最适合他。

可如今,他總是被祖辛灌輸給他聽他還是稍微白一點好看,他也不明白究竟白一點是好看在哪裏,可是當他多照了幾回鏡子之後,竟發現自己如今這眉眼五官倒真是較為适合白一些的膚色底子。他細細研究端詳過後,心裏到底還是嘆了一句:唉,已不做硬漢好多年了!

到底是已不做硬漢快兩年了。過去的那個他留給現在的他的影像,就像是在強風裏高高飛在天上的一只風筝,這近兩年以來,那風筝線一直被他死死地攥在手裏,生怕那只風筝就這樣飛沒了。可那只風筝就像一道遠在天際的影子,他即便自己仰了頭去看,也看不大清楚那只風筝的輪廓了,只知道那個也是他,在高空上就那樣朝地上望着他。他手裏一直也是死死地扯着那根線,他不用去看也知道那個風筝在強風中死命扭着,像是随時都要掙脫他的控制、離他而去似的。

日子久了,他索性也不再去想那個了。硬漢也罷,囝也罷,只要不娘,他就能接受下來。

可一當他見到自己這一副樣子,多數時候還是會在鏡子前有些灰心喪氣起來的,有幾回他還趁着房間裏面沒人時對着鏡子擺了幾個“孔武有力”的樣子,結果他自己都看不下去了,因為那動作配上了他現在這身形臉孔,看着怪異極了,他也就只得作罷。跟着心裏又因懊喪,就在房間裏胡亂地瞎踱步,踢踏着腳步,像是要把心裏的那一種煩恹給跺掉一樣。最後他索性就不瞎踱步了,而是拿手臂對着空氣胡亂地劃了好幾下,像是要把什麽東西給揮開一樣,又像是要攆走一只老是嗡嗡繞着他飛的小蟲兒,口裏還念着:唉!算了算了,愛咋咋地吧!

那只風筝就像是他對過去的一種懷念。他對過去始終是有懷念的。他死命想攥緊了那只風筝,真就像是一個敬事房的太監把他的“寶貝”收藏得妥妥當當一樣,總有一種不甘心埋在心底裏,在不經意的時候還是會破土而出,撓一下他,讓他對自身的處境又再厭惡上一回。

這比譬或許不全對,但也差不多就是那樣一種心境了。不過,他比起太監來說好就好在,他還是能有後代的。

只不過,得他自己生。

不過每每一想到這個,他就更高興不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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