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章
範禹獨自駕着馬車轉了幾處買完了點心後,就将點心放入一方形竹笥中,再将竹笥放進車輿之中。跟着,他又無目的地在這街上緩驅着馬,也随意地看着街兩側。以往他都只是走在街上,現在是坐在駕馬的座上,雖說這街還是這街,可是看着竟有一種陌生的突兀感,興許是因為高低角度不一樣了。
他這樣驅着馬車又行進了一段路後,就轉而看着他家這匹馬在左右輕搖着的尾巴,因它是在緩行着,它那尾巴也向後上方飛揚不起來,而只是那樣宕下來且左右地晃着,像一個女生紮的馬尾巴辮子随着走路的姿勢在晃着的感覺一樣。範禹最早買的這匹馬通身都是白的,一根雜色的毛也沒有,就連這會兒這條尾巴看着都白得有些觸目。
範禹覺得他家這馬是匹靈馴的馬兒,讓它拉磨就拉磨,讓它拉板車就拉板車,現在讓它拉車它就拉起了車來。車輿是帶着輪子的,即便車身很重,這馬拉起來也并不費力。範禹有時覺得他家這些動物都是有脾氣性格的,像是這馬,如今出門的機會也多起來了,他就覺得這馬比過去高興了不少。過去它雖然總是美美地在家裏廚房那處站着,派得上它用場的地方也不多,雖說活少不累,可成日在家裏憋屈着,就多少有些抑郁,而如今則不同了,時常就能上街來遛一轉,範禹覺得這馬明顯像是比以往有神采多了。
他就這麽坐在駕馬的座兒上研究了一會兒他家這匹最早被買進家門的馬之後,又想着不如去城西轉轉,跟着他就驅着馬去了,轉完了城西,又去了城北。坐在馬車上往街邊看時,他就想着或許是時候在這座城的其他區塊也擺上範字小吃的馬車隊。生意這一樣東西雖說起步時是難的,可一旦經過了成長期後,在還未跨入成熟期之前,将生意模式複制起來卻是容易的,且那一個時間段裏來錢是最快的且最容易。
他家這盤生意還在成長中,離成熟期還有一段距離,他想着不如先複制一下,也要不了幾個錢去啓動這樣一個模式,且收益就這麽就能直接翻倍了。
他之前那一段時間,家裏人口激增,要安頓他們,且又是建房子又是建院牆、倉庫的,确實有不少用錢的地方,并且為了生意還得存着一部分資金是動用不得的,就連累得他一直都沒去将他自己那張終身契贖出來。
他想着不如這一回把賺錢的速度再提上去一層,等穩定了後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要去将自己的終身契贖出來。
他就這樣一邊駕着馬車一邊想着,一回了去後就着手買馬買板車、租宅買人了起來。
他現在山上宅中人口也多,家中算是一直有人照看着的,雖說都是些老伯,可是精神都還是很好的,且他家現在山上有了那一圈高高的圍牆,一副壁壘森嚴的樣子,裏面現在連狗兒也又添了兩條。怎麽的都是不用擔心家宅安全問題的。
且他現在下山去辦趟什麽事情也方便,既有馬車,也不用回回都将蔔丁帶在身邊,而是可以将蔔丁交托給山上宅中的阿伯們代為照管着。
蔔丁現在也快八歲了,雖說好吃好喝的這麽長時間了,可是也只是比大半年前長了那麽一點,範禹看着心急,在想着這小孩怎麽不長高,是不是以前過得太慘給落下了什麽硬傷,以至于之後再怎樣補也是不大見成效的,可是這蔔丁看着又是健健康康的樣子,他就又在想這會不會是遺傳的,可是那天在人市的時候也見過了蔔丁的親娘,也沒覺得矮在哪裏,于是最後他就歸結了:興許現在這幾年長得慢點,以後保不定哪一天開始就往上蹿個子了。
他以前在他那世界裏的學校裏也曾見過這樣的例子,也不是一個兩個的。有了這一層心理安慰,他也就安心多了。
可他又想着這蔔丁好歹也快八歲了,長得小,可不代表他可以飽食終日的什麽也不做,在他以前那地方七八歲的也早上小學了。不過在這一處,他是沒想着讓蔔丁去上什麽學堂,蔔丁是一個小囝,去不了學堂的。更何況即便蔔丁是一個男的,仕途這樣一條路也不是他們這樣的人家可以走得的,再說在這樣一個世界裏面這仕途有什麽好走的,縱範禹再想結交兩個吃俸祿的朋友,他也是不想把自己家裏人送上這條路的,想着到時候宦海沉浮,又沒有直系旁系的親戚們罩着,那樣人生可就更難了,還不如像他現在這樣做做生意,也能過得很好。
自他打定了主意讓蔔丁在家裏學些東西後,他就開始自己教起來了。連課本都是他自己上這兒的書屋裏買的。這些給蔔丁教學用的書本自然也是沒有辦法問夏侯乙借的,夏侯乙那兒的書都太“高級”,就像是拿一個博士讀的書去給學前班的小孩看一樣。也因此買書的錢是不能省,也只能自己花那幾個錢到書屋裏面去選買。
他本來想着這科目也不知該選哪些,他就想了一遍他自己小學時學的,再想了一遍他以前那世界裏頭的古人學的。最後想了想語文數學這一類的還是要的,要打基礎,然後還得來一點天文地理什麽的也就夠了,可以啓發一下幻想的能力。可是他買來了這個世界的天文地理書看了後,自覺簡直像在讀“古今怪談”一樣,本來也是,這處地方的環境、結構、社會等等與他以前知道的全然不同,那自然是跟看着“怪談”一樣。他自己還沒弄明白,也就不好去教給蔔丁,也因此他買了那一些書之後,反倒自己每天當成睡前讀物一樣地看了起來,而先不打算着将這些教給蔔丁。
最後他就定下了先只教給蔔丁語文、數學。那語文一科在這地方當然也不會在書面上寫着“語文”,因而他也不知道要給蔔丁教些什麽,他還特意到學堂裏去打聽,發現學堂裏給那些小男孩教的“語文”類課用到的書就有六本之多,最後他挑了一本——《幼學文選》。再有就是算術書,他挑了一本《易算蒙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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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買了筆劄等文房用具就回家開始教起了蔔丁。要說練字也是他自己寫的帖子讓蔔丁去照着寫。雖說這處地方的字的結構與他最熟的漢字相差得也不只是一分半點,可是對于他一個從小練毛筆字就是練大篆而不是練正楷的人來說就完全不是問題了。即便這裏的字的形象結構再怪異,他也是能較輕易地辨識的,需要他猜的字也只占少數,且猜也能猜對,再到他自己動筆寫,也是能把握住那些字的結構美感的。
像他家“範字小吃”的那一條市招上的字就是他寫了讓人去繡出來的。且這也不是僅他一個人看着好看,自他那個“範字小吃”的幌子挂上了街後,三天兩頭就有人來問他這是找的哪家做紮繡的給做出來的,字這麽好看,他就說是他寫了後再找人繡的。其中有人就不相信,說之所以會打聽是因為他自己開的酒肆近來要換塊牌匾,還沒定下讓哪家刻,不經意看到了他這幌子,就想着也找這人寫這字,再拿了去給刻牌匾的鋪子裏刻。他說真是他寫的,要不然就拿了紙來,不要錢寫了贈予他就是了。那人那回就讓他去他酒肆,範禹寫給了他,他才信,之後真就用了範禹這字再去請人刻的牌匾。
之後三不五時的就有人問範字小吃這幌子上的字是打哪兒來的,可也不是回回都能遇上範禹剛巧就在他檔口上查看大家的工作的。于是那以後,範禹由他檔上的人口中得知比方說哪天哪天又有什麽人問起這事兒了,他見這樣被問起的次數多了,就跟他檔上的人說要是再有人問起,就跟那些人說,把要寫的字寫下來交到檔上先收着。
這樣這檔上的人收好了,範禹哪日去了就取回家去寫,寫了再給檔口上送過去,到時那些問他們要這字的人再來這檔上取就是了。
因此這半年時間裏,魚女城裏出現了一種字體——不知名的字體,反正不少地方都在用。仿佛是一時間就見這城裏好多間酒樓、酒肆、綢緞莊、漆器鋪、銅器行的牌匾、幌子上都用的是一種統一的字體。也不知道是哪家先用、哪家後用的,總之都用上了同一種字體,反正看着相當好看就是了。
甚至于某一天,範禹上夏侯乙那兒吃那頓他每日必“蹭”的晚飯時,夏侯乙忽然還停了筷子問他:“哎?我今天經過你家小吃攤時見你家那幌子,怎麽用的也是這城裏這陣子特別時行的一種字體呢?你什麽時候換的,連這一個風向你也要跟,怎麽不見你在穿衣裳上頭學一學這城裏時行的那些打扮,穿來弄去的也是那幾件。”範禹也一停筷子,把嘴裏的嚼了咽下,正經說道:“哎!你弄清楚!我那幌子是這城裏第一家用那字體的好吧!”夏侯乙蹙額看他:“是嗎?”
這種事情就是這樣地氣人。就像是一個樣貌平平的女孩先穿了一個款式的衣服,再來才是一個姿色豐豔的女孩也穿了同樣一個款式的衣服,可是往往在別人眼裏就是那個容貌好的女孩是穿在先的,而那個容貌差的是後穿的、在學那個容貌好的穿衣服一樣。
往往就是這樣的,像範禹這字的事情也是一樣。這城裏不少“頂級”大商號現在都在用這種字體,這麽一來,到了最後就反倒像是範禹在跟風學他們、用起他們那種大商號的人才有的品位選出來的字體一樣。
範禹說:“是啊,難不成還有假?你以前也見過那幌子的吧?不記得了嗎?一直都沒換啊。”跟着,想想又氣,倒不接着吃了,反問他:“你問這個做什麽?難不成你也要換牌匾?”夏侯乙則說:“倒不是,我家的牌匾都是我自己寫的,金漆招牌,怎麽的都不會換。”範禹一聽,挾了一筷子菜,繼續吃了起來,想着不要去為這種事情多想了,浪費時間與情緒,還是以一種舒暢的心情吃好每一頓飯才是最實在的。
這種事情其實肯定是會讓人生氣的,就像一個人跑到那個樣貌平平卻先穿了一種衣服樣子的女孩兒面前問她,你怎麽學那誰誰誰穿衣服呢,一天到晚的就會跟風學人家穿衣服。那個樣貌平平的被這樣說了,肯定心裏會不舒服的,會覺得有一種被冤枉了的感覺。
不過範禹到底也不是一個女人,心量怎麽的也要開闊一些。被這人冤枉了他跟風就冤枉吧,也不會少掉一塊肉。這麽想着,也就又舒心地吃起了飯來。
過了一會兒,他見夏侯乙還是看着他,就問:“幹什麽老看着我?”夏侯乙頓了一下,還神秘地跟他說:“唉,我想跟你說,不要亂花這種冤枉錢,這種刻牌匾繡幌子的事情你來找我啊,我寫了給你不就行了。”
範禹怔在了哪裏,他哪裏想得到這人說來說去了半天就是想跟他說“求字”這種事不用找別人、只需要來找他就行了。
範禹都不知道該怎麽答他,難不成是說“不用了,我家的招牌也是只用我自己寫的字,怎麽的都不會換”這樣的話嗎?對着夏侯乙那樣一張熱情且又帶着神秘的臉,他又說不出來這樣的話來。
他就這樣怔了一會兒,忽然發愣也愣過了勁了,不知怎的,笑了出來。夏侯乙問他笑什麽。他說沒什麽。過了一會兒,又說:“好,好。哪回我要換幌子了我就來找你幫我寫一幅。”
他那天始終就是沒有說他檔上的字是他自己寫的,就為了夏侯乙這人的面子。又或是為了一種情味,他見這人這樣熱情地跟他說要給他寫一幅幌子的事,又見這人臉上神情帶了一種神秘,一種“我只給你寫,不給別人寫”的神秘兮兮的感覺,他就不忍破壞這樣一種情誼。
“我只給你寫,不給別人寫。”
想着想着,就變成了“我只對你好,不對別人好。”
再想着想着,範禹竟忽然覺得自己好像挺喜歡這種感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