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章

範禹這回用半個月光景就将先前在城南那一段的大啓街上的馬車隊似的小吃攤又複制了一套到城西的那條橫着的老丘街上頗為繁華喧騰的一段上面去了。老丘街也和大啓街一樣,是這魚女城中的幾條主街之一。因有不少住在城西的人也常去大啓街上的範字小吃檔口買東西吃,這一回見範字小吃開過來他們自己住的這一區塊,一開始是訝異,跟着就是感到很高興,想着這就跟在家門口了似的,也就不用跑那樣遠去城南了。

他家山下宅子裏又請人了,現有的兩個宅子裏的人住得滿滿當當,眼看着就有些不夠住了。範禹是想着将與這兩個宅子連着的在同一排的第三間宅子也賃下的,因想着在這一地段租賃這樣的用作加工廠一樣的宅子是頂好的,處在靜街上,也沒什麽人多事多的鄰舍,是最方便隐秘的。可那第三間宅子裏現住着人,他就使了人去打聽,得知那裏頭現住着的人是那宅子的主人家,不過可巧再過一個半月就要搬回另一城的城外鄉下的祖産承繼下來的房子裏去住了,這邊的宅子是想着放租出去的。于是範禹先跟他們将這宅子定了下來,連到時租宅的定金都支給了。

他這段時間也仍舊是在買人和雇人的,不過新來的這些人也只能在舊有的兩個宅子裏先擠擠。

等他城西那一區的小吃攤穩定了下來之後,他又去實地查看了幾次,倒不見有什麽讓他操心的地方,新攤檔上有三分之一的人是由老攤檔上調過去的,有那些熟手的夥計幫忙在檔上照看着新手的夥計,也就不需要範禹在那裏看着了。

他最近一次去新攤檔查看時也是自己駕的馬車過去的,想着看完了這一次回去後就要着手再弄一條這一式一樣的馬車隊在城北。

哪知這次他去了後,本來看着一切都是好好的,卻讓他在不經意間瞥見了周圍一些不大友善的眼神。他當時按捺住了心裏的情緒,只在回去了後将這事細想了想,又在第二天暗中使人打聽一下他家這一條新生意車隊附近那些鄰居小販都是些什麽來路。

過了兩日,被範禹使去打探消息的人報與他知道,說那些鄰近做些小買賣的商販中有那麽兩三個本是在城南大啓街上做他們的也是一樣賣吃食的小買賣的,結果自有了範字小吃之後,他們的生意也是日漸艱難了,之後他們就将自家的小買賣挪至城西這一處來做,哪裏知道如今範字小吃在這一處也開起小吃攤來了。又來了這樣一條車隊,雖說對于城西的範字小吃的主顧們來說這是樁好事,可對于那些同樣是賣吃的的小生意人來說,形同于一個噩耗,因為這又是來要在生意上頭傾軋他們了,躲到城西來了也還是一樣逃不過這被人傾軋的命,也因此看着範字小吃就自然地順眼不起來。

範禹就這件事想了兩天,第三天他就寫了兩張告示,令人張貼在他小吃攤前面,兩個小吃攤前都貼了,上頭寫着:有意代銷範字糖果的小生意人可于每日下午四時來城南大啓街上的範字小吃攤前商洽,穩賺不賠。限做小買賣的,大商號恕不接洽。

他這手寫的告示貼出去,雖說也不能保證那些有意“加盟”他範字糖果的小生意人能看得明白,可是看得明白的認字的人可能就會在看到了後開始議論這事,一經議論,他那紙上寫的話的內容也就會被傳開了去,不怕人不知道。

他其實有這一決定,也倒不是說完全是出于一種悲天憫人的心理,不是完全就想着他自己的這盤生意将人家的生意擠掉了,那一定要去補償人家,讓人家也賺上錢。雖然确實是一部分是出于這樣一種心态,可他也主要是考慮到了一個“後患”的問題。如果這樣的人越來越多,萬一到時結集了到他攤上胡亂鬧一鬧,沒有的事也被他們說成是有事的,比方說故意裝成是吃壞了肚子的樣子之一類的事,就會對他攤檔的聲名以及生意造成極大的傷害。

與其等人鬧一鬧之後再想辦法安撫,倒不如現在就先“下手”。一層緣故是在于,雖說他現在生意做得好了,別人就看他不順眼,錯不在他,那些人這樣做是不對的,可是人心就是這樣長的,就是會眼紅妒忌比自己好的人,且萬一在他們妒忌的同時又發現自己不論怎麽做都始終無法讓自己的生意好起來,就會處于一種絕望的掙紮之中,這時候的人會很吓人,什麽樣的诋毀與诽诮的事都做得出來,那樣之于範禹來說就會相當麻煩。再有一層緣故就是,萬一到時候這些人結集成勢了來他這兒鬧一鬧,他到時候是屈從還是不屈從好?屈從了,這些人就覺得原來鬧一鬧就能得到想要的,那往後就有無盡的麻煩了,他們一有什麽不順心的就鬧一鬧,那他也真是要被煩死了。要是不屈從,就得找人陣壓,而他又最不想弄成那一副樣子,這些人也只是日子過不下去了才被逼進了一種絕望之中,在困頓之中哪還顧得上禮教道德、才會做出那樣的事,結果還要被暴力鎮壓,那也有點凄慘。

總之這樣想了一圈下來後,範禹立時就決定這事真還是得“先下手為強”才是上策,而且幫助別人也是有後福的一件事,這種事最載福,何樂而不為。

于是他才張貼的那張告示一樣的紙,爾後的每一天下午他去夏侯乙府上吃飯前,在經過他城南的小吃攤時就會停下來等一會兒,看有沒有人來找他談“加盟”賣糖的事。

哪知自那告示貼出去的第一天下午起就有人來找他談了,都是一些本來擺小吃攤的但現在又有些做不下去了的。而那個在城西那處本來向他家的馬車隊小吃攤投去不善眼神的那兩個人也在第三天下午四時特為由城西跑到了城南來找他說這個賣糖的事。他認得出這兩個人,但因之前在城西的時候也沒有與這兩人有什麽正面的眼神接觸,因而這兩人也就不曉得他其實是心裏清晤着的,只當他是并不知曉的,而他也只充個不知道也就完了,只正經跟他們談賣糖的事情。

就這樣過了約摸七八天左右,範禹給他們統一發了一件前胸後背都繡着一個“範”字的坎肩似的上衣,只需往他們原來的衣裳外頭一套就行了,那坎肩也薄,且還無袖,穿多了這樣一層倒并不礙事。那“範”字還拿了一個圓圈圈了起來,統一又正規。還将這一批召集來的一共十二人都領到了他家城東宅子的其中一座門前,叫出了接應他們的人,說往後就是這兩人每早八時在這宅前将他們批去的糖點好給他們。

就這樣,這些人就賣起了範字糖果,走街串巷地賣,又或是找一個點固定地站着賣。不出半個月竟發現比他們以前那小買賣好賺得太多太多了。首先有一個範字的招牌在那裏,再者也不用他們出勞力去做食物,只需每日清晨上城東範家宅子批貨出來就行,還有就是批這種貨要的錢實在是少,可一賣就翻了好幾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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漸漸地,來範禹這裏要求“加盟”的人也越來越多。再不出一個月,他這兒招來的幫他分銷糖果的人就已增加至統共一百零三號人,且還在逐漸增加中。

這些人中有不少人現在不免看着範禹就有些感恩戴德了起來。而範禹則總是在想着這個“加盟”人數的飽和度問題,哪天人越來越多了,弄得滿大街都是,且還是賣來賣去都只是那三種顏色、兩種形狀的糖果,總有一天會讓人不再覺得新鮮的。而他又已帶着這一批“失了業”後現又初嘗到賺錢的甜頭的人上了他的船,好像不把人帶上一條明路正道也有些對不起他們。

對于責任這個事情,範禹向來是謹慎的,既有了開始,哪怕中間是要咬着牙的,他也一定要走到最後,得明明白白給人家一個交代。

不過他哪裏想到一下子就多出來這好些人。于是他又細想了想他們這樣一種小生意模式,覺得他們無非也就是在做小孩與女人的生意,像他們這樣多數是在走街串巷地做買賣的,一般也只有女人或是小孩會叫住他們、跟他們買東西,男人們一般還是喜歡去一個停當好的檔口上買些能果腹的東西的。且他們一直是在行走中的,那賣的東西也得是便于放在他們的挑擔或是小推車裏的,而且還得是女人或是小孩喜歡吃的才行。

那麽或許人逐漸多了起來也是不怕的,興許多“研發”些适合被放在挑擔或小推車裏的、且是女人和小孩愛吃的食物出來也就能把問題解決了。

而範禹這頭正“研發”着給那些加盟小販的新食物,而另一頭他大啓街城南段的馬車隊那裏就發生了一件事——一件他從沒想過的事。

那天,他下午四時又準時在那裏等着人來跟他商洽加盟一事,來了兩個人後,他就把一些細則說了,那兩個人聽了後就去他城東的宅子了。範禹現在是不用跟這些人去城東了,因宅中有祖辛接應着,祖辛負責收一小筆這些人要加盟的費用,且還要把一些細事再宣講一遍。而宅中另有兩人是專管每早給這些人點清貨物數量、管錢貨交割的。

因而也就不用範禹跟着他們到他宅子那處去了。範禹等這兩人走了後就問他身旁的夥計今天有沒有人來要他寫什麽招牌或是幌子上的字的,那夥計答有的,跟着拿出來了兩張紙,一張紙上寫着一個成衣鋪子的名字,還有一張紙上則寫着全然不同的內容:家中小兒已及讀書習字的年齡,望能将‘幼學文選’用你的字抄一遍,我想給他作臨摹的字帖。抄完後可送至魚女城府衙,說找邑司徒,你來了後我再将錢給你。

範禹一看一怔。

他先前研究過這裏的“官場架構”,像魚女城這樣的城邑裏的地方長官就是司徒,每一邑都有一個大司徒與三名小司徒,大抵也就相當于一個正市長與三個副市長這樣的級別。

這麽說來,現在就是“這一市的市長要找他寫一幅字帖給他兒子練字”。

他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會以這樣一種方式與這一座城的邑司徒有交集,即便應該也不會因此而有什麽甚深的往來,也不過就是寫一帖字,可是他從未想過會以“幫着寫幅字帖”這樣一件事與這一邑的大司徒有交集。

他當時在檔口上望着那一張紙,還想着,也是做官的人的“風範”,平常人不都該是先給了錢再請人做事的,他這是“命令”人先做了事,再給錢。不過他這錢範禹應該到時候也是不敢收的。

範禹回了家去後,認認真真拿上好的紙将《幼學文選》抄了一遍,因他寫起這字來也快,就自作主張再抄了一本《童蒙詩》與一本《瓊林集》。這個不多抄了又不好,顯得他只做了交代的事,是相當敷衍的似的;可多抄了也并不一定好,萬一選來抄的書并不稱大司徒的心意就不好了。可範禹想着既自己當時給蔔丁選的是《幼學文選》,而這大司徒給他小兒選的也是《幼學文選》,那樣多的語文類書不選,偏選的是一樣的,那就說明他們還是能選到一塊兒去的。于是範禹也只是押了這麽一回,選抄了那另外多出來的兩本。

他抄完了後,就盡快地揀了一天白天上那個地府般的府衙去了。想着見了那麽多回的“小鬼”了,這一回真是能見到“閻王”了,就是不知這大司徒是否也像他這府衙裏的衙役們似地長得那般鬼氣森森的樣子,又或者是比這些衙役們更甚,長得就像真的閻王。

結果他帶着那三本手抄本去到大司徒處理公務的那一座樓宇裏時,見了這大司徒本人後,就覺得這人簡直是這處府衙暗夜裏的一點曙光,可能是這府衙裏唯有的一個長相不獰惡的人,四十出頭的樣子,且也不像那種電視上眦着黃牙的縣太爺的樣子,而是一直很端凝地坐着,臉上神色也一直很祥和。

他把那三本呈給了這個大司徒。這大司徒一看他還另抄了兩本,選的還甚稱他意,就要令人取些錢來給他,他非說不用。這大司徒其實本意并不想勞煩他抄這麽多本。他也使人打聽過範禹這人,因他知道夏侯府上有人來過這府衙裏交代過不要過問那些被領上山寄死的人,而是要他們直接銷戶的。他當時奇怪什麽人能動得了夏侯乙他大哥來關照這樁事情,就有意暗地裏使人打聽了。打聽了之後也沒發覺這人有什麽特出的不一般的地方,是這城裏做小吃攤的,不過就是小吃攤做得成功了一些罷了。

今天這樣近地看了看,他忽然覺得興許這人是跟夏侯家那兄弟倆有什麽牽扯的,就是不知是跟兄弟倆中的哪一個有那種一班半點的事。看這人的樣子畢竟是有模有樣的,雖說穿得不是那樣地光鮮,可到底那一張周正的臉擺在了那裏。

确是這樣的,範禹這大半年以來,五官又長開了些,且眉眼漸濃,看着越來越端正,身上也“被喂”得貼上了兩層勻稱的脂肉,與過去那一種枯瘦的樣子已相差得很多了。

他現如今有了這樣一副模樣,憑誰都看出來了,這個大司徒看出來了,夏侯乙也看出來了,暗地裏還想着這麽些頓好飯好菜也是沒白喂。只是就範禹一人沒大發覺有什麽不同,除了這大半年裏買過一回衣裳,因為他覺得自己好像胖了,其餘的也還不就是那樣,他就覺得日子照樣是忙碌着的,模樣一樣是娘的。害得他都不大愛照鏡子,本來就不愛照,因覺得他自己娘了之後,就更是不愛照。

其實還好,真不能說娘,也就是皮膚細些,眉毛有弧度些罷了,不像是他以前的眉毛是一條直的那樣地“鋒利”。

但他一直有些抗拒的心理,就不大愛看自己。不過好在他現在這身高長得看着都能有一百七十六、七公分左右的模樣了,跟這個世界裏一般女人的身高是差不了多少的。也就這一點還能給他點安慰,再有一個,就是他那下面好歹也還有那樣的東西,就別管那是不是“裝飾品”,起碼每天他沖澡時,看到那個還在時,再不濟也是能在他視覺與心理上形成一種安慰的。

這大司徒今日見到了他,心裏也像是有了分寸,覺得這人跟夏侯家的人關系不會那麽簡單,那也不好白叫他出工,他也惹不起。于是非要将錢給他。可範禹非不肯收。

在推來就去之中,範禹像是也忽然明白了,眼前這官想來是因先前夏侯乙請他大哥來這處府衙說了有關那些老伯的事,這官怕是當他與夏侯乙他們家關系匪淺的。而事實上,他也就認識一個夏侯乙,與夏侯乙家做官的人也并不相熟,這會兒收了這官的錢,別哪時夏侯乙家裏的人又不保他了,這官就會為他當初就幫着寫了兩幅帖子還要收錢的這事而不舒服的,到時他又要怎麽辦。

他忙說:“大司徒,這錢我真不能收,我寫起來也不是特別勞神的一件事,總之是不能收。”他在急中也不能胡亂找理由來把錢推過去,要說他自己寫得很輕松容易的話,保不定這人就當他當時寫得敷衍、不上心,要說他幫別人寫字也不收錢,保不定這人就當他把他與那些雜流中的工商士卒、泛泛之輩相提并論。總之是說多錯多,不如不說,也因此他也只是一直說不能收不能收。跟着起身就要走了。

他就這樣倉皇地走至這處樓宇一樓的正門口處時,那大司徒叫住了他,他回過頭,那大司徒跟他說:“往後要是有什麽事,只要不是什麽作奸犯科的大事,你就來這處府衙裏找我,只要是在這個城裏的事,我應該都是幫得了忙的。”

範禹心裏是想着:有你這句話,比什麽都實在。

可他也不好一臉老氣橫秋地将這答應了下來,就也只是較為腼腆地點着頭,說:“哎,哎。”他也不說什麽實在的話出來,只是看着腼腆地虛聲應着,就那麽地退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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