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章

範禹雖沒想過若那個夏侯乙這個時候來那他自己要如何應對,可是他畢竟先前也盼過了那麽長時日、總一心想着那人會不會來的,那到了眼下這會兒,人都來了,雖心中有一些怨——其實是十分地怨,也總不能像上回那樣說一句“誰也不見”,就讓家中老伯就這樣把人給回了。

于是,他一副有氣無力的樣子,舉了手對着空中劃拉了兩下,說:“讓他進來吧。”那老伯聽了這話,便轉過頭走去院門處,把門開了且還讓了門,跟夏侯乙說可以進去的。

夏侯乙本來心不安了一晚上了,又心焦地等了一早上,到了這會兒,自然是一聽說可以進去見人,就馬上往裏面走。一徑走至房門前,一開了門,就見到一條背影。

這個範禹先前雖是讓老伯把人放進來了,可是他又不在這會兒拿正臉對着來人,反倒是在老伯掉轉了頭去給人放行後,就馬上翻身向內,拿臉朝着牆壁,而甩了一條顯得極盡蕭條落魄的背影朝着門口處。

于是,夏侯乙一進了房門,見着的就是一條蕭條的背。他大步走了上前,先是站在床頭,視線在範禹的側身上空這麽盤桓了一會兒,想先探探虛實、看出一個所以然來。

哪知這麽一看,就見這人又瘦削成了這副樣子。不禁一陣心痛,想着這一回這事情做得還真是不值當。要知道把這人喂得“肥美”了,可是花了他大半年的工夫,這一下可好,才沒兩個月工夫沒好好看着,就仿佛是展眼間竟就瘦成了這樣。唉,不禁嘆着這人喂肥了可真難、可一瘦下去怎麽也只是倏地一下子就成了這樣了。

而範禹一直是合着眼睛的,自聽到了這房間裏響起了腳步聲,也就知道夏侯乙已經進屋來了。可他還是要稍稍端着幾分姿态的,一是不臉朝着人而只留一條蕭條背影給這人看,再是作合眼養神狀。

哪知他明明覺得這人都已經在床頭了,卻許久不聽見他說話的聲音,又再過了好一會兒,才聽到一道重濁的聲音由床上空響起:“你怎麽瘦成了這樣?”

範禹一聽這話,才是傷心呢。想着這人還好意思問,左等不來,右等又不來,害得他天天一個人吃着自己家做出來的晚飯,能不瘦嗎!

他這會兒被問了這話,想想也是傷心,這麽些日子裏積壓的傷心一回籠,心裏面一時間像被什麽東西塞滿了,雖不至于讓他哭出來,可也半晌沒說得出話來。于是擰着這一口氣,非是不答言,只依舊是側身那麽地像尊卧佛似地躺着。

再過了一會兒,就聽聞頭頂上一道嘆息聲。跟着像是那人側身在床頭處坐了下來,上身還倚着床頭處的那塊實木床板,而那人的兩眼此時應該正在他身後頭細細打量着他。而範禹也不知怎的,這會兒心裏一陣緊張,像是身周的空氣都凝滞了似的。

就這麽又是半晌,就聽那人像是命令似的一道聲音:“把頭轉過來。”範禹頓了一會兒,就緩緩側過了身,轉成是朝着夏侯乙的那個方向。

他側了身向着這個方向之後,正好就是夏侯乙的大腿堵在了他的眼前。他瞪了那條大腿一眼,又合上了眼。

夏侯乙伸了左手過去,捂上了他的頸項,問:“沒好好吃飯嗎?”他答:“嗯,沒有。”夏侯乙說:“唉,你看看你,什麽大事?連飯都不好好吃了,瘦成這樣,我好歹也喂了大半年……”範禹一擡頭:“什麽喂了大半年?”夏侯乙也自覺失言,說道:“沒,沒什麽。”

他頓了一會兒,說:“不就是那天看着我跟我堂妹在大街上走在一塊兒?這怎麽了?她下下個月都要嫁了。再說了,我身邊哪有什麽女人,來來回回也就是幾個堂表親家裏的。你自己不弄清楚了,也不開口問我,只管自己在這裏怄氣。好了,這一怄就怄得這麽瘦。”他再頓了一下子,就說:“由明天起再上我那兒吃晚飯去。”說着,還将範禹的頸項使勁上下揉搓了幾下,像是要叫他清醒些似的,別又合着眼、一副不理人的樣子了。

範禹沒想到那天他竟在街上看見他了,這會兒見這事被他這樣直接地說了出來了,卻既不好認這事也不好不認這事。因這事畢竟也是被他說中了的,他就是為了那個堂妹的事情這些日子以來一直心裏不得安生,才最終倒在了床上懶得動的。可他又不好就這樣認了下來,那多沒面子,古今中外也沒見幾個肯認了自己是在吃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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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頓了許久也不答言,只最後開口說了一句:“嗯,我明天晚上就去吃。你讓你府上火房裏多煮些好的等着我。我可餓着呢。”

夏侯乙一聽,也高興了,說:“嗯,肯吃飯就好,就好。”

跟着,這兩人間又靜默了,最後還是夏侯乙先開的口,因他像是忽爾想到了什麽好玩的事情,想要說出來調侃調侃範禹。他俯下身去,與範禹的臉正對着,靠得那樣地近,他說道:“你可要明天就跟了我家去住吧,一日三餐都在我那兒吃,我保你不出兩個月,又能跟你先前沒落形之前那般肥瘦了。”

範禹睜開了眼來,先是白了他一眼,再是說:“跟你家去做什麽?你家裏的那些個人要是背後說起來,再添減些言語,我就不知道被說成是什麽樣的了,他們也總歸不會說到你頭上去的。”

夏侯乙倒笑了起來,說:“啊呀?範禹不是一向大人做大事的?哪還有過在意他人議論的時候?”範禹聽了,說:“你才大人做大事,我是可憐沒辦法,在這地方指得上誰,苦熬歲月,倒被你說成是我有多厲害似的。”

夏侯乙聽了這話,則說:“不過,你們囝……被男人收到自家宅中,是不用行那一套婚嫁禮俗的。不用像女人們還得自己走過去男家,你們直接住過來也就是了。你直接住進我家裏,我跟底下那些人說了,我倒要看看誰敢說你一句什麽。”

範禹哪裏知道他竟就這麽說到那事上頭去了,連一個轉折都沒有,就說到那事情上頭去了,他雖說心裏高興,可也惱他就這樣說了,叫他怎麽接這話。于是說:“哪個讓你這麽快就說這事了!”夏侯乙一聽,問:“嗯?不這時說,那要哪時說?”跟着又問:“還是說……你不願意?”

範禹雖說平日裏做事情大氣,本該處理起這事來的時候,也該是斬釘截鐵般的才是,比方說直接應下,說什麽“我哪有不願意的,好!就這麽說定了,明天我就上你那住着了,別忘了幫我把床收拾得舒服點”等等這類的話才是。可他現在遇上這事,偏就是無法大氣起來了,也不是說他多麽喜歡總是端着那幾分姿态與顏色,而是他胸中與腦中像是就有了一種東西阻止了他那樣地大氣行事,而令得他偏就是這樣一副別別扭扭、小家子模樣了起來。

他是有些別扭,沉默了半天,說:“你哪會不知道我願不願意。”夏侯乙聽他這樣說,先是有些奇怪地看着他。夏侯乙會有些覺得奇怪倒不是因範禹說出口的話有什麽不對勁的地方,而是他在奇怪這範禹什麽時候變得正常起來了。

以前的範禹都是“不正常”的,比方說,他說他細看看長得還是不錯的,原以為他會有些臉紅地低下頭去,哪知他一臉癡呆地問他“是嗎”。還有以前他像審犯人似地問他可有娶親了。如是種種,足以證明範禹不大正常。哪知他這會兒竟表現正常起來了,臉有些微紅,說出的話也不那麽直白了。

夏侯乙聽他說了那句後,先奇怪地看了他一會兒,感嘆了一會兒他竟終于變得正常起來了,心中一時間竟十分感慰了起來,想着看來這喜歡的東西就是得日日放在身邊澆灌喂養着,終是會工夫不負有心人的,終是會一天天地長成自己最想要的一個樣子。比方說這人原本就是有着一副“歪瓜裂棗”的模樣與一副“歪瓜裂棗”的性格——其實也沒有那麽歪,最初喜歡他是因為他有一種說不出來的特別,那麽小的個子裏像是蘊藏着無窮的力量似的,且喜歡他也是因為他主意多、點子多且又省儉、一副很會過日子、不鋪張的樣子,雖說他不完美,可是放在身邊好好澆灌了這麽長時間,不也出脫得有了一副好皮囊與好性情了。

雖說這皮囊這會兒看着又是癟了下去不少了,可有着好性情确是不假,看他這會兒多麽地“正常”,該不好意思的時候也知道要不好意思了,該不說得那麽直白的地方也知道要隐晦一些了,不像以前那樣做什麽說什麽都像是沒個忌諱的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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