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章

這是一個月朗風清的夜晚,一輪明月在魚女城上空高懸着,布散如水清光到這城中每家每戶的屋脊上。這是一個多麽浪漫的夜晚啊——看似浪漫,可是那個範禹卻在家中澡桶中潑聲大罵那個夏侯乙——在心中潑聲大罵。

他坐在有屏風遮蔽住的他家的木澡桶裏,低頭看着自己左側大腿根上的到了這會兒還在泛紅的五指印,那就是那個暴虐之徒在做某件事時留下的。他這會兒伸了手去輕輕撫觸了那紅印邊緣一下,不禁還是要咝一聲輕聲嘆出來。那感覺也不算是疼,就是那一個印跡處及它的一周邊都有些木木的麻麻的,且那印跡看着就會讓人覺得疼,在一種逃避心理的驅使下,他就會一觸碰了上去,就要先一聲“咝”地嘆出口,仿佛這樣可以轉移掉在撫觸它時萬一會覺得痛的那種注意力。

他一邊看着那紅紅的五指印,一邊泡着澡,一邊又在心裏将夏侯乙從頭至尾罵了一遍。

範禹這個人缺點可能不算是多,真要算起來的話,刻板無趣算是一個,不過這一個缺點還算是好的,并不會讓人對他這個人起反感的心。但還有一個,就是他也算是一個直男癌患者,這一個缺點一說出去,還是會讓一部分人對他很反感的。

他算是那種直男癌的中度患者,向來在心裏是有一套的,總是認為:是一個男人就應該怎麽怎麽樣,是一個女人就應該怎麽怎麽樣。不過他這人也一向是圓滑的,因此他以前即便是心中認定了男女的社會分工不同、宜各守本分、不可性情與本身性別有太大的出入,可當他面對女生男相又或是男生女相的人時,他雖心中不認同,可也不會表現出來,還是會和平相處的。

可這也掩蓋不了他就是一個直男癌中度患者的事實,這種對女生男相者又或是男生女相者的不認同其實也有點像是一種種族歧視。

于是他來了這處奇異世界後,最終還是遭報應了。蔔丁到如今都已進學堂上了能有一個月的學了,而沒有蔔丁在他身邊為他擋着的這一個月裏,那事兒也沒少發生過。第一次時他差點沒被吓死,本是在那之前先一再鞏固好了他的心理建設要去好好面對那事的,結果真當一切就在了眼前時,他險些就要反悔起來、大罵一聲、再把人給踹下床去。

不過若以他以前那種一八六的個子來對付那個一米九出頭的人應該還可以,但如今他又是矮了一大截,又是瘦了好幾圈,完全沒有那個抵抗力。

于是,他一個原本的直男癌中度患者就受了這種現世報。到了眼下這幾天,他都有點怕上夏侯乙家裏去了,明明好幾天前跟那人說過這種事情千萬別太過頻密,那人也應了好的,可今天下午去時,就被哄騙進那人家宅中西面的一座僻靜院落裏,本來說是有樣什麽好東西要帶他去看的,虧得他當時竟還信以為真,結果跟了進去就沒出來。

這會兒範禹又泡了一會兒澡,想着不如這幾天就先不去夏侯乙那兒了,那人現在滿腦袋裏糊的也不知道是什麽東西。

自蔔丁上了學堂之後,他們這頭山上院中不只是範禹一個人的人生發生了重大的變化,連帶着祖辛與蔔丁的人生也仿佛發生了一些大的變化一樣。

像是祖辛,就因蔔丁能去上學一事十分地驕傲,恨不得讓這一帶的人都知道他家蔔丁去學堂了。他會為這事而自豪,是因為一來這顯得他家蔔丁好像懂多少學問似的,連學堂都肯收了進去,那一定就是夠格的、有基礎的,範禹看着他那個樣子,簡直活像是那種他以前那世界裏八十年代時家裏出了一個大學生的人家的家長似的、恨不得逢人便提。祖辛再有就是覺得蔔丁能進學堂,一定就是範禹很有本事,才能讓這種本不可能的事情變成可能,他也因為這一層而感到很驕傲。

他哪裏知道這不過也只是夏侯乙的一句話,與範禹的本事半點關系也沒有。他哪裏知道蔔丁進學堂去也不是因為蔔丁的學問好,而只是因夏侯乙嫌他像只小猴子似地成天吊着範禹、而令得他與範禹二人無法燕好罷了。

于是祖辛就因他心中的那種自豪而将蔔丁去上學一事看成是一件相當大的事情,每到學堂裏放假的日子,就要花半日時間帶蔔丁去城中的成衣鋪子裏轉悠,給蔔丁買衣服都已買了不下三十來套了,他最好每天蔔丁去上學穿的都是不重樣兒的。而他在這方面眼光又好,每天都非把蔔丁裝扮得仙氣十足的樣子才肯收手。

蔔丁的學堂是每月逢五、六與十休課的,也就是說每月五日、六日、十日、十五、十六、二十、二十五、二十六、三十這些日子是不用上學去的,而其餘的日子都是學堂裏要上課的日子。每早都是九時開始上課,下午四時放課。

範禹讓山下宅中的一個男人專門負責每天帶蔔丁去上課以及接蔔丁下學。而夏侯乙也差了一個男人成天盯在學堂的窗子外頭,要是有哪個人敢欺負蔔丁他也好極早發現并阻止。然而也并沒有哪個學堂裏的男學生會去欺負蔔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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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其實主要還是因祖辛将蔔丁弄得太過于模樣可喜了,有些男學生念着書還不忘轉過頭去朝他瞄兩眼。而他起先只是每天戰戰兢兢地縮在最角落裏的一張書桌那裏,也念書也學道理。不過日子久了也就不大怕他們學堂裏的人了,只是覺得好像這麽久了也沒有人來欺負過他,那應該就是安全了的。

範禹是跟祖辛說過的,說蔔丁是去上學去,又不是過節或是出游,買那麽多衣裳做什麽。無奈祖辛從未将他這些話聽進耳中,只是依舊覺得蔔丁上學這麽大且隆重的一件事,自然是要每天都裝扮得好好的才能進學堂裏去的,不然就是對塾掌先生與學堂的不尊重。他不僅在這一陣子老愛給蔔丁買新衣裳,且每天早上給蔔丁梳頭就要梳上三刻鐘,幾乎是由七時半梳到快八時一刻都過了、來接蔔丁去上學的男人都快來了,他還在梳。前一向衣服沒買夠又開始想着買發帶與發片,什麽鑲珠子的、鑲寶石的、找鋪子訂做的,又讓他張羅了許多。

都已經到了一個誇張的程度了,範禹有點看不過去,就又跟他說了一回,說他這樣太誇張了,結果依舊是沒有什麽用,他依舊是聽不進耳裏去。

于是蔔丁就益發每日被他裝扮得像個小仙似地每日裏由一個男人領着“飄飄”去往學堂裏。範禹左看右看也不覺得這像是一個去讀書的樣子,他覺得去上學就該是樸實本分的才是,但又因心知對這事一頭熱的祖辛在這個上頭是無法規勸了的,也就索性放過這一茬不再去理了,由得祖辛愛怎麽給蔔丁穿戴就怎麽給蔔丁穿戴去了。

範禹在蔔丁上了學堂之後就在夏侯乙家中開始“屢屢受虐”,祖辛在蔔丁上了學堂之後就開始變成了一個瘋狂的囝——恨不得将全城的好看衣服與發飾都買回來讓蔔丁穿戴上。他們兩人的人生都與先前大不一樣了。本來最不該有變化的就該是那個蔔丁,因他本來也不想去上什麽學堂,他知道這事是夏侯乙調唆了範禹,再把他送進去的,他本是一直對上學這事很被動的,他也從沒有裝扮過自己,都是祖辛在瘋狂地裝扮他,把他也是煩死了,他哪裏想每天早上被梳頭長達三刻鐘之久,對于上學堂這件事,他本來也就不激動,只是最初時十分抗拒,接下來的幾天裏就一直是一副很木然應對的樣子。

範禹一開始就看出了他那一副木然的樣子,并想着興許他就此就要将他給恨上了,并還會一直這樣木然下去的,一副如如不動,他蔔丁的“心已死”的樣子。

哪知他這上了學堂的一個月裏頭,竟也漸漸地變化了起來。由最初的抗拒,到接下來幾天的木然,再到後來一點也不木然了,漸漸地接受并喜歡起了去學堂。

漸漸地在那一個月裏,範禹聽着蔔丁說起話來,就覺得跟以前不大一樣了。剛上了學堂沒十來天,蔔丁說起話來就開始“可是,先生說……”“真的嗎,但是我們先生說……”

蔔丁自那時起但凡說起話來都愛“冠名”,說什麽話都愛以“我們先生說”開頭,一會兒他先生說了這話,一會兒他先生說了那話的,把範禹都快聽得煩了。家裏也只有祖辛在聽見蔔丁說“我們先生說”這一類話時,眼兒笑得彎彎的。估計他跟蔔丁是一樣的,覺得先生說的話都是對的。範禹起先看多了這情形、聽多了這話還有些煩,不過他又知道一般像蔔丁那年紀的小孩都是那樣,以前他弟上小學時也是這樣,估計連他自己當時在上小學時也是這副樣子的,只不過他如今也記不大清了。這蔔丁這般年紀的小孩心裏面,老師是最權威的,一旦進了學堂,先生的話比父母的話還權威,有時父母說了哪句與先生說的不一樣,他們也只信先生說的,不信父母說的,還要以先生的話去反駁父母的話。且說話時還愛以“我們老師說”或是“我們先生說”這樣的話開頭,仿佛以這個開頭就能令他們自己的話變得可信度高了起來了一樣。就像是大學裏寫論文時的引用,滿篇都得是這個權威又或是那個泰鬥說的話,否則若都是自己的意思、意見與分析,那麽一整篇論文都是不合格的,因為沒有學術性和可信度可言。

這蔔丁自打上了學堂,不多時,說起話來就是一口一個“可是我們先生說”。把個範禹也确實聽煩了,聽煩了後先是怨夏侯乙為了他自己的一己私欲而非得送蔔丁進學堂,到最後這個苦果還得是他來吃,每天就得聽蔔丁說他學堂裏的先生都說了哪些話。

不過後來聽久了後,範禹也開始接受現實了,想着蔔丁這樣也好,總比不拿學堂與先生當回事的孩子好些。

可再過了一段時間,蔔丁說起話來就開始變成了“啊?但是酋叢哥哥說……”又或是“是這樣嗎?酋叢哥哥說……”

自那時起,範禹就知道了這個叫什麽酋叢的應該是已接替了他們的塾掌先生在蔔丁心中變成了他覺得最權威的一個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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