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勒死自己(3)

查清楚受害人身份後,現場走訪順理成章,沒遭遇多大挫折。

不過提起這個名叫馬超的孩子,諸位家長、老師和同學均是一臉的嫌惡。

鄭霖和沈佳帶着民警同志做完走訪回來,累得氣喘籲籲,汗流浃背,一屁股跌坐在椅子裏,抄起礦泉水瓶大口吞咽起來,擺擺手,先感嘆:“這天兒,真是太熱了!”

“有啥發現?”嚴衍問。

顏溯抱着趙局送的大瓷缸,立在旁邊默默喝枸杞水。

沈佳癟了下嘴角,鄭霖搖搖腦袋。

在場衆人看不懂他倆的表情,紛紛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

“我給你放段錄音,你就懂了。”沈佳啧一聲,臉上的神情說不清是嫌棄還是無可奈何,她打開手機錄音,低聲說:“這是馬超他同學的媽媽。”

錄音播放:

女聲尖銳:“你說啥?!馬超他死了?哎喲我的天,這小太歲,連老天爺都看不下去,要收了他!我跟你們說,警察同志,馬超那種人,死了好啊,否則長大了就是塊犯罪的料,省得給你們添麻煩吶!”

民警不解:“大姐,您和馬超有過節嗎?”

“過節?”女聲嗤笑:“豈止是過節,你問問馬超班上同學,哪個沒遭那犢子欺負過?我們家養了個閨女,她爸每天給她點零花錢,讓閨女拿着吃飯呢,那馬超倒好,畜生王八蛋,搶我閨女吃飯錢!”

“閨女不敢跟家裏說,說了馬超就打她。要不是那天我給她搓背,還不知道她身上青一塊紫一塊!嗐,警察同志,你盡管去問問,哪個沒讓他馬超欺負過?”

“仗着人高馬大欺負人,嗐,死了好,”女人拍手稱快,“死得真好!”

衆人面面相觑。

沈佳舉起一根手指:“這是其中之一,再給你聽聽他班主任的,春陽中學高中語文教師,中年婦女。”

錄音播放:

班主任的聲音起初壓得極低:“啥?馬超死了?”聲音停住,她不再說話了,似乎隐忍不發。

過了一會兒,班主任才再次開口,嗓門大了點,有些委屈:“你們問我啥,我是真不清楚。”

“說說馬超這人怎樣吧。”民警翻開筆記本做簡單筆錄。

“哦哦,”班主任遲疑,“這個調查不會告訴別人吧。”

民警撩了下眼皮:“請放心,保密。”

“那好,那我說了,”女人嗓音沙啞,她撸起袖口,窸窸窣窣的響聲,“警察同志,你看看這傷,上周馬超打的,現在挨一下都疼。那學生我實在沒什麽好說的,就一地痞二流子,教啥啥不會,成績稀爛,欺負同學,不守紀律。”

“上周學校做了留校觀察處理,他全跟沒事人一樣,翹課打游戲,壓根不學好。”

末了,班主任委婉地說:“他這樣,活着和死了有什麽區別,要不是他媽到處求人,他早進少管所了。”

刑警支隊大辦公室,一時間鴉雀無聲。

沈佳收起手機,捏着礦泉水瓶,又喝了口水,搖頭晃腦地說:“沒幾個惋惜他死了,都是同情他媽媽,這個叫馬超的少年,惹是生非、胡作非為,犯了衆怒。”

鄭霖連聲嘆氣:“人都死了。”

沈佳聳聳肩膀,驀地提了一嘴:“老大,還記你第一年來辦的那個案子吧,連環殺人案,死的都是為富不仁的有錢人,兇手自稱為民請命,最後咱們按照規定抓了兇手,第二天市局門口就有人絕食抗議,說咱們暴力,偏袒有錢人,還要上訴中央。”

嚴衍擰緊兩道濃眉,擡手揉捏眉心,難得感到棘手。

不是棘手于案子難辦,而是棘手于,兇手殺死壞人這件事本身。

按媒體唯恐天下不亂的說法,兇手是替社會除害。他們警察抓兇手,就是偏袒壞人。

上次那樁連環殺人案,在省內掀起了驚濤駭浪,鬧到最後,為了安撫民衆,他們幾個人寫了足有半年檢查。

檢查自己辦案過程保密手段不足,将案情進展透漏給媒體。

“這事兒,百分之一百不能讓媒體嗅到味兒,”嚴衍打了個哆嗦,“哥是不想再寫檢查了。”

張科抱着薯片說:“我看了,放心吧,媒體還不知道受害人身份,只是報道菜市場門口出現男屍。”

嚴衍拍桌,肅目:“同志們,為了不寫檢查,為了盡快破案,你們每個人,管好自己的嘴,嚴禁向任何人透露案情!聽到沒有!”

全刑警隊同聲虎吼:“明白!”

無關死者善惡,私法不能代替公義,任何人,無論出于何種目的,都不能越過法律準繩。

顏溯眨了下眼睛,低垂眼簾,看着杯子裏浮起的黑枸杞,抿了抿唇角。

經過現場走訪後,警方将案件鎖定為報複性殺人,并羅列了走訪過程中情緒最激烈的幾人,展開針對性調查。

然而根據受害人死亡時間來看,那幾人均具備不在場證明,排除作案可能,案情一時陷入僵局。

嚴衍開車送顏溯回他在東三環的公寓,路上抓緊時間和他讨論案情:“沒有性侵痕跡,沒有劫財意圖,不是為了報複,就好像他只是為了為民除害,顏老板怎麽看?”

顏溯擡起眼簾:“嚴警官心裏不是有答案了麽。”

嚴衍扭頭,顏溯正看着他,兩人從彼此眼中看出了相同答案:為民除害。

這種是最可怕的,也意味着兇手會連續作案。

兇手沒有特定要殺的某個對象,只要在兇手看來是危害社會的人,兇手就會出于扭曲的正義感替天行道。若不盡快将兇手捉拿歸案,接下來又是一串連環殺人案。

“媽的,”嚴衍拍方向盤,“分局真他媽送了個好案子。”

“或許……”顏溯随口猜測:“這不是兇手第一次作案呢?”

嚴衍看了眼車表盤,恨不得大奔以龜速爬行,他默默踩下離合,車開的極慢。

顏溯恍若未覺,專注地分析案情:“避開監控,将受害人從西區抛屍到東區,受害人身上沒有留下指紋或者DNA。種種跡象表明,兇手事先制定了完善計劃,他有預謀殺人。”

“但任何兇手,第一次作案,都會留下破綻。無論他計劃得多麽完美,都有致命缺陷。”顏溯比劃雙手:“比如有些兇手,他們在初次勒死受害人時會猶豫,導致勒痕痕跡不同。但從馬超頸部勒痕可以看出,兇手毫無猶豫,一擊斃命。”

“殘忍,冷血。”嚴衍說。

“我更傾向于,這不是他第一次殺人。”顏溯望向前方車流:“所以能做到幾乎完美無缺。”

确實。若說唯一的漏洞,便是上衣标簽,像從衣服标簽确認受害人身份這樣的細節,沒幾個人想得到。

兇手大約也沒料到,他們用這種方式推斷出受害人身份,從而推出兇手殺人動機。

“也許已經案發,但分局無法并案,于是案子擱置在分局。”顏溯頓了頓,強調:“你應該找分局問問,最近有沒有類似的殺人案。”

把顏溯送回萬鑫小區,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小區大門口,嚴衍才回頭給小劉打電話,讓他查看分局情況。

翌日,果然有了結果。

市局刑警支隊大辦公室。

“一周前,東區人流量較大的兒童公園門口發現一具男屍,轄區刑警大隊很快就确認了受害人身份。”小劉把受害人和現場勘查照片貼上線索板:“黃勝勇,男,14歲,辍學在家,家境貧困,父母多年前離婚,下落不明,他和爺爺奶奶生活在一起。”

“黃勝勇進過少管所,”小劉咽口唾沫,“所以警方有他的身份記錄在冊,案發後第一時間就确認了受害人身份,他爺爺奶奶驗過屍,是孫子沒錯。”

“聽起來又是一個熊孩子。”沈佳感嘆。

小劉點頭:“沒錯,品性惡劣,成績稀爛,沉迷游戲,不過不欺負同學。”

嚴衍擡頭:“……”

小劉把黃勝勇在少管所拍的全身照遞給他:“黃皮寡瘦,人家不欺負他還差不多。”

“和這個馬超,兩種體格啊。”嚴衍說:“有屍檢報告嗎?”

“這兒。”小劉把分局送來的屍檢報告遞給他:“分局的屍檢比較粗糙,沒咱們林法醫細致。不過基本能判斷死因,和馬超一樣,機械性窒息,只是……”

嚴衍翻開屍檢報告:“腰腹刺傷大出血。”

小劉解釋:“對,陷入失血休克後被兇手勒死,理化試驗表明受害人沒有吸入乙|醚等。”

“也就是說,兇手先刺傷了他,再勒死受害人。”鄭霖納悶:“何必多此一舉,腰腹刺傷大出血,就算兇手不勒受害人,受害人也多半會因失血性休克死亡。”

“這也是分局沒搞明白的地方。”小劉攤開雙手,望向翻閱屍檢報告的嚴衍:“老大,這能并案嗎?”

“案發現場還有什麽別的東西沒?”嚴衍說道:“比較怪異的。比如馬超腳下那一捧黃白菊。”

小劉攤開文件夾,翻找了半天,衆人殷切目光注視下,他重重點頭:“有,也是一捧黃白菊。”

嚴衍目光稍暗,心道,真特麽給顏溯說中了。

小劉似乎也想到了,哆哆嗦嗦半天,鼓起勇氣:“找分局問情況好像是顏老板建議的,這……”

小劉大膽說出所有人心中的猜想:“顏老板不會就是兇手吧??”

嚴衍:“……”

嚴衍同志卷起A4紙照着小劉腦袋狠狠一敲:“美劇看過沒?側寫師都這麽牛逼,趕明兒把咱們顏老板送去拍刑偵劇。”

小劉嘿嘿笑。

嚴衍捏着那張黯淡的黃白菊照片,沉聲下令:“并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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