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勒死自己(6)

嚴衍不僅沒有删掉那張栀子花照片,甚至偷偷從最近删除中恢複。

當然這種行為肯定瞞着顏溯。

照片裏,顏溯側對他,額邊幾绺長發自然垂墜,因為顏溯微微低頭,栗色頭發遮着面頰,隐隐綽綽地露出形狀優美的眉毛、眼睛、鼻梁,還有嘴唇。

他腦後,是嚴衍給他挽上的雪白栀子。

盛夏,白花,美人,濃香。

照片中的顏溯,某個角度,竟然像極了嚴衍已經記不清長相的初戀。

奇異而微妙的感覺浮上嚴衍心頭,但也僅是一瞬間。

案情緊急,不容拖延,兇手随時可能再次犯案。

從殺薛玲玲到殺黃勝勇,中間間隔了三周,而黃勝勇之死和勒死馬超,中間卻只間隔了一周。

犯罪周期縮短,顯然說明了兇手殺戮欲望高漲。

“兇手傾向于勒死受害人,但在他的第一案裏,他用刀子刺死死者薛玲玲,并抛屍在人跡罕至的山野地區,我想這就是他的初次作案。”

顏溯與嚴衍并肩走回支隊大辦公室,顏溯氣喘得不大勻,能聽出他在竭力強撐着,試圖将自己的看法說完:“至于第二案黃勝勇,同時存在刺傷和勒痕兩種傷害跡象,兇手在這兩種作案手法間猶豫。”

“刺死比勒死更容易,他鐵了心殺人,刺傷黃勝勇,又覺得這樣不能達成他預想中的死法,于是轉而選擇勒死被害人。”

“最後馬超案,”顏溯頓了頓,喘一口氣,才繼續道,“在這次作案中,有了前兩次經驗,他毫不猶豫選擇直接勒死馬超。為了這種殺人方式,用乙|醚将馬超迷昏,方便他勒斃對方。”

“給薛玲玲脖子上綁東西,明明已經刺傷黃勝勇仍然要多此一舉勒死對方,勒死比自己更加強壯的馬超,種種跡象表明,勒這個動作,”顏溯擡起兩手,照着自己脖子比劃,“對兇手而言,有特殊意義。”

踏入市局公安大樓,撲面而來的空調冷風吹散熱氣,得以從炙烤大地的太陽下解脫,嚴衍頓時清醒了不少。

而顏溯的臉色卻更加白了,慘白如紙,雙唇一點血色也沒有。

照着門口的空調機一吹,他甚至打了個哆嗦,顏溯走了幾步,兩條腿發軟,站在一樓大廳的高山流水大屏風前,扶住了屏風邊沿。

嚴衍想起段景升說,顏溯曾受過重傷,差點把命撂下。

他不由分說拉起顏溯一條胳膊,另一手環過他背後,半摟着顏溯,将人扶進接待室。

顏溯背靠安放了軟墊的椅子坐下,上身似乎無力支撐般斜歪着,腦袋抵住貼了白色瓷磚的牆壁,兩只手在身前交握,指尖微微顫抖,纖長濃密的羽睫随呼吸輕顫。

“不舒服?”嚴衍拿着紙杯到飲水機前給他兌了杯溫水。

“有點兒。”顏溯輕聲回答。

那聲音太輕了,羽毛似的,輕飄飄沒什麽重量,說他氣若游絲都不為過。

嚴衍走到顏溯身邊坐下,将紙杯子遞給他。

“謝謝。”顏溯接過,抱在交握的兩手間,也不喝,就那麽抱着。

把溫水遞給顏溯時,嚴衍碰到了對方指尖,冰涼,分明是夏天,顏溯整個人卻冷得跟在冬天一樣。

嚴衍皺緊眉頭,面沉似水,盯住顏溯手裏的紙杯,若有所覺。

他起身又用一次性紙杯接了水,這次是滾燙的開水,隔着紙杯都覺着燙。

嚴衍将開水送到顏溯面前。

顏溯擡起眼簾,目光閃爍,有些躲閃,不過沒有拒絕嚴衍的好意,捧着盛開水的一次性紙杯,呼出一口長氣。

“畏寒?”

“嗯。”

嚴衍沉默,顏溯也沒說話。

顏溯是一貫的惜字如金,哪怕病恹恹地坐在那兒,也是清寒如冰的,不肯與旁人多言。

嚴衍自打從段景升那兒了解到顏溯過去後,對這人的心态就變了,不再用對嫌疑人的态度去對待,顏溯畢竟是執行過重大任務的前輩警察,嚴衍對他無疑心懷敬重。

這一敬重吧,一個是敬,一個是重,人就給這兩字兒弄拘謹了。

顏溯不說話,嚴衍除了案情找不着話,于是不約而同地沉默。

“你先去辦案。”顏溯忽然開口。

嚴衍擡頭,揚了下眉梢,那眼神分明在說,你一人能行?

“我沒事。”顏溯神色寡淡。

“成,讓小劉來陪你。”

“不用。”

嚴衍深深地注視着他,三秒後,嚴衍起身走出接待室,臨關門前,朝他說:“稍等,我把事兒交代了就來送你回去。”

顏溯垂下眼簾,點了點頭。

嚴衍走後,接待室裏就只剩下顏溯一個人,四周空寂,最利于思考。

索性無事,顏溯盯着手裏的紙杯,輕輕搖晃,腦子裏反複思索一個問題:兇手平常能大量接觸未成年人,不是老師,做底層服務業,他究竟幹什麽工作?

假如能判斷兇手職業,對案情進展大有幫助。

他倚靠的那面牆壁有窗戶,窗戶外是公安大樓背後的林蔭道,不時有人經過。

嚴衍走時開了窗,窗戶熱氣撲入室內,讓顏溯好受了一些,他伸出手,恰好能觸碰到窗外熾烈的陽光。

金燦燦的光芒灑在白皙微紅的手心,很溫暖。

顏溯有些出神。

窗外路過兩名中年警察,說話聲恰好将他走神的意識拉了回來——

“老李,看你這心情不好,咋,又跟媳婦兒吵架了?”

“嗐,不是。別提了,媽的,為孩子破事兒沒少操心,小兔崽子逃課上網吧,給他們老師抓了個現成!”中年男人無可奈何:“班主任請家長,把老子請那兒去,當着全辦公室老師的面,給我一頓狠批。”

他旁邊的警察同事不無同情:“你家男娃吧,上初中?”

“小學。”老李接了同事遞來的煙,狠狠抽了一大口,吐出淡藍煙霧:“我說這些網吧,也不好生整頓整頓,放未成年人進去,什麽事兒啊都!”

兩人還說了些什麽,不過那倆警察漸行漸遠,顏溯聽不清了。

他恍然明白了什麽,站起身。

嚴衍恰好推門進來:“顏老板,久等,我現在送你回去。”

“等等,”顏溯忽然道,“我想再看下文字轉述。”

嚴衍發現他神情異常嚴肅,也許有所發現,立即點頭:“什麽文字轉述?”

“死者老師同學的證詞。”

嚴衍看他面色緩和許多,臉色也不再如紙般蒼白,雙唇有了血色,于是點點頭,帶着顏溯進了大辦公室。

辦公室裏一幫糙漢只恨空調溫度還不夠低,顏溯一只腳踏進去,便感覺到冷。

身邊多了一件外套,顏溯扭頭,嚴衍手裏拿着警服外套,笑了笑:“我的,大了點,穿上吧,幹淨着呢,上回洗的,還沒穿過。”

顏溯視線下移,盯着那深藍警服,似在沉思,眼中漫過回憶的缥缈,他伸手接了警服。

“穿警服好看,”嚴衍沖他豎大拇指,誇贊道,“精神頭足。”

顏溯無言以對。

鄭霖抱着文字記錄過來,放到顏溯面前,看他穿了警衣,有些驚訝,再看看嚴衍。

嚴衍輕擡下巴:“我的,借他穿穿,顏老板感冒,不能吹空調。”

“哦哦。”鄭霖轉頭對顏溯說:“都在這兒。”

顏溯坐下,開始翻閱資料,他看東西很快,一目十行,嚴衍還沒看完頭兩行,顏溯便翻了頁。

嚴衍同志憂桑地放棄了和顏溯一起翻查資料的想法。

嚴隊自認跟不上天才的速度,便安靜地等結果。

沒一會兒,周圍好奇的刑警都聚集過來,圍着顏溯,盡看人翻資料去了。

“網吧。”顏溯将最後一張A4紙歸整,擡頭望向嚴衍:“幾乎所有人都提到了一點,死者經常逃課去網吧,打游戲看劇,和網吧裏的不良少年厮混。”

兇手從事底層服務業,接觸大量未成年人,他極有可能在網吧上班!

嚴衍神情一凜,轉身問:“西區有幾家網吧?”

張科抱着筆記本,立即回答:“一共有四家!都在學校附近!”

嚴衍颔首,一聲令下:“拿上受害人照片,分頭走訪,現在出發!”

“等等。”顏溯喊住他們:“穿私服,別穿警服,切忌打草驚蛇。”

刑警們分頭行動,轉瞬辦公室裏空了大半。

嚴衍指了指門外:“順道送你回去?”

“暫時不,我跟你們一起。”

“走訪費時費勁,你身體吃得消?”

顏溯點頭。

嚴衍看了看他,從頭看到腳,又從腳看到頭,笑了:“行,你就跟着我,我看着你。”

四家網吧,何為劉彬走訪一家,沈佳鄭霖去一家,顏溯和嚴衍去剩下兩家。

張科将網吧的地址發到了幾人聯絡用的手機上。

顏溯盯着手機屏幕中的地圖,指尖淺淺在三所學校間畫了個三角,指着中心位置的網吧說:“先去這家。”

嚴衍低頭一瞅,恰好是三個受害者所在學校之間。

沙草街42號,藍鯊網吧,店面破舊。

網吧店外的油布被人戳了洞,用水彩筆畫上各種塗鴉,還有黑色字體的辦章刻證小廣告,水泥磚地面散落着黃色小廣告。

藍鯊網吧在一條幾棟居民樓夾圍的小巷子裏,店內光線很暗,時不時聽見幾句髒話。

嚴衍把奔馳停在稍遠處的白色停車線內,扭頭望向顏溯:“你在車上等?”

“跟你一起。”顏溯推開車門。

兩人一前一後走進網吧。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