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勒死自己(7)
收銀臺前坐着個細瘦的年輕小姑娘,估摸着近視有點嚴重,沒戴眼鏡,上身前傾,眼睛幾乎怼到電腦屏幕上。
“你好。”嚴衍敲了敲櫃臺。
那姑娘猝然驚醒似的,猛地擰過脖子來,動作僵硬得可怕,令人懷疑她只是一具幹枯的僵屍。
大概常年待在陰郁角落,她的臉色不正常的白,因為習慣性咬嘴唇,嘴皮都快咬破了,于是幹癟的唇殷紅。
看上去,就像有人在冰涼的屍面上,用鮮血抹了兩筆。
“你…你好。”姑娘有點結巴,兩只手緊緊交握,目光躲閃,似乎有些緊張。
嚴衍回頭和顏溯對視一眼,顏溯輕輕搖頭。
“別怕,是這樣的,我們是學校老師。學生最近逃課上網情況嚴重,所以我們來問問。”嚴衍說明了來意。
那姑娘微微瞪大眼睛,豎起耳朵仔細地聽完,反射弧大抵有些長,嚴衍說完了,好半天,她才慢吞吞地反應過來,連連點頭:“好的,好的。”
嚴衍将手上拿着的三張照片攤開,分別是三名被害人,薛玲玲、黃勝勇和馬超。
“這三個,你見過嗎?有印象沒?”嚴衍盯着她的眼睛問。
她伸出雙手,袖子下的小臂枯瘦如柴,紫青血管浮動,瘦得幾乎皮包骨頭。
顏溯盯着她手腕處,微微蹙了下眉尖。
小姑娘接過照片,放在面前攤開,仔仔細細地,一張挨着一張看過去,過了一會兒,她才遲緩地搖腦袋:“沒有。”她說:“沒見過,不好意思。”
說完,她抿着唇,擡起眼睛,不安地打量着嚴衍和顏溯。
顏溯驀地開口問:“你多少歲了?”
小姑娘驚訝,瞪大眼睛,眨了眨,眼珠子向右方轉去,她輕聲回答:“十八。”她低下頭,指尖觸了觸鼻尖。
“哦好,”顏溯說,“打擾了。”
嚴衍在破舊簡陋、充斥着煙臭氣的網吧裏環視一圈,場子不大,就四個社會小青年叼着煙開黑。
嚴衍一一問過去,小青年們紛紛不耐煩地表示不認識三名死者。
最終無所發現,嚴衍悻悻地同顏溯走出藍鯊網吧。
兩人前腳出門,後腳便有名身形幹瘦個頭矮的青年走進去。
兩人同時回頭,只見收銀處的小姑娘一掃陰郁,眼睛裏似有光芒閃爍,開心地喊:“哥哥!”
“小妹。”青年順勢應了聲。
原來是兄妹。
顏溯拉上嚴衍,朝停車處走去。顏溯忽然問:“你發現什麽沒?”
“她在撒謊。”
“嗯。”顏溯凝眉:“人撒謊時鼻子會充血腫脹幾毫米,有摸鼻子動作。”
“眼珠游移,不敢直視我們。”嚴衍抱臂:“她還沒滿十八歲。”
“對。”顏溯點點頭,忽然站住腳:“不過從她的表現來看,她的确沒見過三名被害人。”
嚴衍聳肩:“這家問不出有價值的線索,咱們去下一家。”
顏溯跟上他的步伐,兩人去往下一家網吧。
下一家網吧規模要比藍鯊網吧大些,名字取得也挺霸氣,叫淩雲。
淩雲的老板親自看店,翹着個二郎腿在櫃臺後抽煙,淡藍色煙霧缭繞,網吧內烏煙瘴氣。
老板三十歲上下,穿白色背心和黑色短褲,趿拉着大拖鞋,手指頭在鍵盤上飛來飛去,他摔了鼠标,大罵:“豬隊友!”
“你好。”嚴衍敲了敲櫃臺,老板撸了把頭發,擡起臉來。
老板蓄着小胡須,看看嚴衍,又看看嚴衍身後的顏溯,納悶:“成年人還上網吧?沒錢買電腦?”
嚴衍:“……”
嚴衍莫可奈何地笑笑,從褲兜裏抽出包煙,取一根遞給老板。
老板沒客氣,順手接過,矮下身自櫃臺後的抽屜裏取出打火機,點燃,抽着煙說:“好煙吶,軟中華。”
“哥子,想問啥?”老板噴着煙,看出這兩人不是為照顧他生意來的。
“我們教育局的,最近各校學生逃課上網現象頻繁,所以來問問。”嚴衍依法炮制地随口胡謅。
他拿出三張照片,在老板面前攤開:“這三人你見過嗎?”
老板捏着煙蒂,在盛煙灰的紙杯裏彈了彈,看見照片上的人,頓時目光一凜,警惕地望向他:“老哥,你不是教育局的吧。”
嚴衍挑了下眉梢。
“乖乖。”老板緊張搓手:“你等等,我去叫店裏小張來看看,平時都他看店。”
說着,網吧老板顧不得游戲裏隊友催促他進本,繞過櫃臺朝網吧後門跑去。
嚴衍目光一暗,拔腿追了上去:“別跑!”
小胡子老板充耳不聞,撒了丫子,奪命狂奔。
兩人在狹窄的後巷中一追一逃。
那小胡子老板別看腿短,跑起來飛快,翻牆的姿勢還挺靈活,他攀着鐵門,兩只腳蹬蹬往上竄。
嚴衍縱身一躍,攀着低矮的鐵門,猶如矯健的豹子,渾身肌肉贲張,爆發出強悍的力量,終于在丁字路口一把逮住老板,摸了摸身上,可惜沒帶手铐。
他抓住老板兩條胳膊繞到背後,一只手便捆住了小胡子老板雙腕,将人撞上牆,邪邪一笑:“跑啥跑呢,真當你孫猴子能跑出如來佛五指山?”
小胡子老板叫苦不疊,臉撞上粗粝的牆面,疼得他龇牙咧嘴,告饒道:“警察叔叔,你行行好,我真是無辜的,您大人不記小人過,饒了我這一回!”
“……”嚴衍一腳踹他小腿上:“叫誰叔叔呢你,老實交代,怎麽回事!”
顏溯氣喘籲籲地跟過來了,他抄了近道。
三人在大馬路上對質。
“你怎麽認出我們是警察?”嚴衍問。
小胡子老板啐口唾沫,苦巴巴地說:“你給我看那三張照片,我不就明白了嗎,那三個娃吧,除了那女娃我沒見過,兩男娃都來過店裏,打游戲上網吧。”
“他倆不是死了嗎,到處都在傳這事兒呢,嗐。”小胡子老板反問:“教育局的怎麽來查死人啊,來查死人的可不是警察嗎?您說是不?”
嚴衍和顏溯對視一眼,這人還挺有邏輯。
嚴衍樂了:“那你跑啥跑?”
“我這不是怕麽?”小胡子老板嘆氣:“網吧生意就是做給未成年的,我怕你們把我抓起來。”
嚴衍:“……”
他扭頭問顏溯:“顏老板,這人跟你側寫合嗎?”
顏溯認真地想了想,搖頭:“他智商不夠。”
小胡子老板憤怒大叫:“你可以抓老子,你他媽不準罵老子笨!”
“自我意識強烈。”顏溯沉吟:“那就先抓起來吧。”
搬起石頭砸了自己腳的小胡子老板:“…………”
可憐的小胡子老板因為妨礙警察辦公,在拘留所裏呆了兩天,同時被勒令停業整改網吧。
晚上下班前,去走訪的沈佳鄭霖與何為劉彬都回來了。
沈佳鄭霖組走訪了連山路10號網咖,店內工作人員表示只認識薛玲玲,薛玲玲的家就在連山路附近,而黃勝勇和馬超的住處則離連山路較遠。
何為劉彬走訪了文曲街16號網吧,店老板指了指馬超,說認識這人,愛打游戲吹牛逼,還偷他媽媽賺來的辛苦錢,至于薛玲玲和黃勝勇,店老板問遍了店裏員工,都說不認識。
“所以,這四家網吧,要麽一個受害人都不認識,要麽只認識其中一個或者兩個。”鄭霖沉聲道:“沒有同時接觸這三人的。”
而兇手殺人計劃缜密,事先經過了預謀,他應該同時接觸過這三人,并将三人選為目标。
“那就是說……”沈佳張了張嘴,望向顏溯。
顏溯面無表情。
衆人心中不約而同冒出了一個想法,顏溯推理錯了,兇手不是網吧從業人員。
兩名跑腿民警轉身離去,其中一個大大地“嘁”了聲兒,保證能讓顏溯聽見。
畢竟顏溯只是個外援,又不是真的受過嚴苛訓練的警察,他們才不相信一個支隊長随便拉來的外援,就真能帶領他們這幫正兒八經的警察破案。
“朱大強,王小虎,”嚴衍沉聲道,“哪兒去呢,回來。”
兩個跑腿民警不甘不願地回來。
朱大強就是剛才嘁了顏溯那個,他指指牆上挂鐘:“嚴隊,總得下班吧。哥兒幾個都跑了一下午,嘴皮子快磨破了,啥線索也沒問出來。”
嚴衍嚴厲的目光掃過他們。
嚴隊這人,平常輕易不動怒,刀削斧鑿的堅毅輪廓上,總是挂着老幹部令人如沐春風的親切笑容,以至于很少有人見識嚴衍示威的一面。
強大的雄性荷爾蒙仿佛化為實質,合着那雙虎狼般銳利的眼睛,猶如看不見的威壓兜頭壓在人身上。
壓得朱大強和王小虎埋下腦袋,不敢擡起頭。
顏溯轉身走出支隊大辦公室,嚴衍沒有叫住他,扭頭問張科:“科子,西區還有未挂牌、私底下偷偷營業的網吧沒?”
張科吸了口氣,搖頭:“這個我就不清楚了,我查了下,應該是沒有。”
“行。”嚴衍揉捏眉心:“下班,明天再說。”
嚴衍轉身向外走,沈佳忽然叫住他:“老大。”嚴衍回頭,對上她憂心忡忡的眼睛,嚴隊嘴角一抽:“幹嘛,你爸我還活着呢,別用如喪考妣的眼神看我,嗯?”
沈佳撲哧一笑,指了指門外邊:“我挺相信歐洲外援的,要是偵查方向錯了,那也跟他沒關系。咱們才是警察,他只是個……普通老百姓。”
他才是需要我們警察去保護的普通人,怎麽能把破案的責任壓在他肩上。
嚴衍心念微動,擡起腦袋,鄭霖、何為、劉彬和張科都看着他。
嚴衍擡手,兩根指頭并攏一揮,帥氣潇灑、英俊風流:“好嘞同志們,明天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