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勒死自己(8)

嚴衍走出市局,守門的保安說顏溯已經搭公交車走了。

嚴衍想給顏溯打電話,拿出手機才想起,他竟然一直沒有要顏溯的電話號。

悻悻地,搖頭笑了笑。嚴衍将手機揣回衣兜裏,轉身去停車場開車。

沒回家,直奔馬超案發案現場,三環東街菜市場口。

夜幕四合。

自從發生命案,東街菜市場一直封閉至今,周圍都沒什麽人來,尤其北口,垃圾成堆如小山,空氣中彌漫着腐朽酸臭的氣味。

嚴衍就近買了兩只口罩戴上,才抱着接近毒氣現場的、視死如歸的心情,走近東街菜市場北口。

他越過警戒帶,遠遠瞥見了青年的背影。

鉛灰色天幕下,那青年筆挺地伫立着,在一堆蔬菜瓜果、塑料瓶罐、死魚死蝦堆積的垃圾山前,一動不動,好似雕像。

側面望去,那雕像形貌極為好看,猶如古希臘俊美無俦的神祇,垂眸,長睫輕顫。

而青年身前,正是用各種标志标記的屍體現場。

嚴衍駐足,沉默地看了他一會兒,才快步上前:“顏老板!”

顏溯愣了下,回頭望向他,依舊是沒什麽情緒起伏的臉,他點了點頭,應一聲:“嚴警官。”

“巧啊,你也來看現場。”嚴衍說:“痕檢物檢都沒發現有用訊息。”

顏溯輕輕嗯了聲。

“顏老板。”

“嗯?”

“大強說那話你別在意,他思想高度不夠,回頭我就讓那癟犢子抄毛選。”

“……”

顏溯環繞垃圾堆走了一圈,擡眸望天,天色趨暗,剎那,沿街路燈次第亮起,遠處傳來車鈴當啷的聲音。

漫長悠揚。

顏溯走回嚴衍身邊,嚴衍捏起西裝褲子,蹲在發現屍體的地方,仔細觀察。

兇手究竟是個什麽樣的人?出于何種動機殺人?當真是替天行道嗎?

顏溯越過他,轉身,面向嚴衍,仰面向後栽倒,躺在了放置屍體的地方,甚至連姿勢都模仿得一模一樣。

嚴衍驚訝:“顏老板?”

顏溯雙眼直直凝望天空,伸出手,食指輕輕貼在唇邊,作了噤聲的手勢。

嚴衍安靜地注視他。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偶有人路過,詫異而驚奇地打量他倆。

天已經徹底黑了,城市的燈光卻不肯放過這疲憊的天空,五顏六色的光線彙聚為巨大的染缸,潑向一望無際的黑幕。

遠處有人在說話,有人在哭泣,有人在大笑,還有人不厭其煩地抱怨煩惱。

死去,看着天空,腳下是祭奠我的鮮花,我是被勒死的,沒有人看見我,誰送來了鮮花,我自己嗎?

顏溯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我這一生,蝼蟻般卑微的活着,我自負,卻不得志,他們更是,貧困的家、無知的父母、卑劣的行徑,他們對不起這個世界,他們不應該活着,那麽我呢?

我想活下去,卻極度厭惡這樣的自己。

顏溯阖上眼簾。

心理學中十分強調童年時期的經歷,大部分時候,一個成年人表現出的精神心理狀态,都與他童年經歷有關。

假如兇手殺死和祭奠的是卑微低劣的自己,那麽他十有□□,童年遭受過不小打擊。

自卑與自負并存,低賤與聰慧同在。

嚴衍這個人本來就有耐心,對顏溯,那耐心就爆棚了。

顏溯做了噤聲的手勢後,嚴衍果真安靜得連腳步聲都幾不可聞,他對照資料研究現場,默默等待顏溯的結果。

時間走向晚上十點。

顏溯在垃圾堆上躺了快兩小時,才慢吞吞地睜開眼睛,垂下眼簾,恰好嚴衍回頭,兩人四目相對。

“顏老板……”嚴衍微蹙眉頭:“你怎麽了?”

顏溯從垃圾堆上爬起來,嚴衍伸手拉了他一把,戲谑地笑:“臭死了,趕緊回去洗洗。”

顏溯恍若未聞,怔怔地往前走了幾步,猛地回轉身,直直盯住了嚴衍。

嚴衍黝黑的眸子看着他。

“我覺得,這個人,童年時經歷過家庭變故,撫養他的直系親屬虐待他。”

顏溯垂下眼簾,避開了嚴衍明亮的眼睛,若有所思地繼續:“他很自卑,一直活在壓抑和掙紮之中。他從受害人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他殺掉這些人,是想要殺死自己。”

“他在他們身上移情。”顏溯不太專業地解釋,只希望嚴衍能意會他的意思。

“他勒死了自己,他祭奠自己。”

顏溯越說越亂,到最後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麽,漸漸顯得手足無措。

嚴衍上前,攬住他的肩膀,力道雖輕卻不容抵抗,他握住顏溯的手腕,攥緊,盯着他的眼睛沉聲勒令:“顏溯,你該休息了。”

顏溯嘴角動了下,良久,在嚴衍的注視中,慢吞吞地點頭。

嚴衍開車将他送回萬鑫小區,鬼使神差地多問了句:“你一個人,行嗎?”

顏溯嘟囔:“我又不是小孩。”

嚴衍大笑,将他送到家門口,看着顏溯走進去,自打開的門扉中,瞥見了亂七八糟的一居室。

嚴衍:“………”

“等會兒。”嚴衍擡手,胳膊橫在門前,不讓顏溯關門。

顏溯死死抵着,不讓他進門:“幹什麽?”

“你讓開。”嚴衍嚴肅道。

顏溯皺眉:“這是我家。”

“我知道,”嚴衍不容置喙地重複,“讓開。”

對峙良久,顏溯默默地讓開了,嚴衍走進去,被眼前的亂象吓了一大跳。

“顏老板,”嚴衍扭頭,委婉地說,“家裏如果遭賊了,一定要報警。”

顏溯:“……”

顏老板羞愧的低下頭。

說顏溯是地面生活九級殘障,那是一點兒都不為過。

燒個熱水他能把杯子打翻燙到手,洗衣機吧那麽簡單的操作,他手忙腳亂學不會,打掃衛生能累得氣喘籲籲,索性幹脆不做了,至于做飯那更是天方夜譚。

家裏的泡面、面包、火腿和餅幹堆積如山,批發買的白襯衣黑長褲扔的到處都是,床上、地上、抽屜裏雜物亂七八糟。

幹啥啥不行,吃零食卻是第一名。

嚴衍盯着那兩箱火腿腸和餅幹,默默扶額。

“你可以走了。”顏溯惱羞成怒。

嚴衍沒搭理他,脫了鞋子扔在玄關,光腳踏在木地板上,無師自通地翻出一條白色棉質內褲,嶄新的,嚴衍低頭,發現抽屜裏塞了幾大包新內褲。

看來這人沒想過洗,穿了扔就完事。

顏溯眼看他捏着自己的內褲,羞憤得恨不得把嚴衍按在地上暴揍,他耳根發燙,咬着牙不說話。

“去洗澡,臭鬼。”嚴衍作勢捏了捏鼻子,好笑:“臭死了你。”

顏溯鼻尖聳動,盯着嚴衍,不客氣道:“趕緊滾。”

“你先去洗澡,”嚴衍把內褲遞給他,舉起雙手作投降狀,厚臉皮地嬉笑:“等你洗完了哥就滾。”

這二哈,眼不見心不煩。顏溯奪走內褲,趿拉涼拖,轉身進浴室。

“顏溯,”嚴衍在他身後,想起似的問,“熱水器會用嗎?”

回應他的是重重的摔門聲。

嚴衍聳肩,笑着搖搖頭,回頭看這一室猶如遭賊後的亂象,叉腰,好笑地嘆口氣,彎身開始拾掇起來。

顏溯在浴室裏磨蹭了很久,等着嚴衍滾蛋,然後門外卻始終有個人影走來走去。

顏溯被熱水沖得頭腦發昏,水汽蒸騰,連呼吸都些不暢通了,他才慢吞吞地打開浴室門。

門不開不知道,門一開吓一跳。

狗窩煥然一新,幹淨整潔得好像請了皇家級別的家政。

饒是冰山臉顏溯,也驚出了目瞪口呆,他擡腳,輕輕踩在木地板上。

廚房中飄來油鹽醬醋的香味,顏溯聳了聳鼻尖,拔腿走過去,就看見嚴衍高大的身影在廚房中轉悠。

刑警支隊支隊長嚴衍同志哼着小曲,炒着小菜,鍋裏煮着白面條,旁邊是兌好的料碗。

“嚴警官……”顏溯蚊子哼哼似的嘟囔。

嚴衍回頭望向他,笑了笑:“晚上沒吃東西吧,弄點夜宵,你家冰箱裏就面條了,将就吃,明早哥給你帶好吃的。”

“哦。”顏溯僵硬地、木讷地,點了點頭。

顏溯唆面條時,嚴衍走了。

嚴衍同志走之前,沒忘了意味深長地叮囑顏溯同學:“家裏如果遭賊了,一定要報警喲親。”

顏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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