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
竟一句也說不出口。
木婉薇上次回侯府還是柳氏沒搬出去時。那時她才七歲,雖也穿着道袍,卻不失孩童的天真。她依稀記得,眼前這個少女笑起來異常的明媚動人。
可如今,明媚的笑臉沒了,取而待之的是滿口的‘慈悲’‘無量上尊’。
老夫人深吸了口氣,微合的雙眼并未睜開,也未說話。一時間,稍間裏的氣氛安靜到了極點。
這種境況是木婉薇早就料到的,所以她只視線落在繪了鳥獸的朱色腳踏上,神色淡然的很。只是嗓子實在癢的難受,終是忍不住猛咳了幾聲,咳得胸腔火燎燎的痛。
咳聲止住後又過了約半刻鐘左右,木老夫人出聲問道,“自小,都習了些什麽書?”
木婉薇念了句慈悲,如實回道,“道德經。”
‘砰’的一聲悶響從白玉屏風後傳來,木老夫人猛的一下睜開眼坐直了身子。
第 7 章 居士
第 7 章 居士
屏風後面居然有人,木婉薇心中微驚。
而且那個人的身份不低,不然也不會讓本擺着身架的木老夫人突然坐起。
木二夫人也是一愣,回過神後對香蘋笑道,“香蘋,快進去瞧瞧,是風刮到了簾幔上的如意墜子,還是月丫頭養得那只貓又來淘氣了?”
香蘋笑盈盈的稱了聲是,踩着小碎步進了屏風後。
木老夫人長籲出一口氣,高高挑起的兩道眉毛回歸原位,視線冷冷的向木婉薇瞟了過來,“女誡,女論語,女兒經,可都讀過?”
“慈悲……”木婉薇颔首,一字一句的清楚回道,“上善是修行之人,自小只習得道家經書,并未讀過這些世俗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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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老夫人擰眉,臉上已是露出不悅,“那是女兒家的根本,怎可不讀?”
“上善是修行之人,道教不分男女,皆是修緣之人。”木婉薇擡頭直視木老夫人,雙眸清明如鏡。
她在表明心意,她寧願回到道觀裏繼續做姑子,也不願意在這安平侯府裏忍辱過活。
木二夫人親自倒了杯茶水遞給木老夫人,笑着打起了圓場,“薇丫頭,你四姐姐的女倫語讀的最是通透,你要是有不懂的地方就去問她。”
見木婉薇又要開口,木二夫人搶先道,“薇丫頭,當年送你到道觀中寄養是因為你身子單薄,想讓你多沾沾上仙的仙氣,也好安然長大。如今你已經十歲,身子也比小時健朗許多,當然是回侯府細細調養,同你的姐姐妹妹一起學學規矩,知知禮儀……”
說着說着,木二夫人拿起手中的帕子緊按眼角,輕泣了起來,“若不是你母親早産生下你,也用不着你去受這十年的苦。如今你母親去了,要是再讓你回道觀過那不男不女的日子,這侯府上下哪一個能睡得安穩?連你祖父祖母……”瞄了眼木老夫人的臉色,“好孩子,萬不能再‘慈悲’‘無量上尊’這樣的叫了,你這是在諸大家夥兒的心啊……”
木二夫人一把将木婉薇拉到懷中,掩面悲泣了起來。
木婉薇被木二夫人哭得心中酸酸的,有那麽一瞬間真以為這些話都是真的了。
她被送去道觀中修行,是因為身子弱難養活。她不是災星,沒有克死兄長,沒有克癡幼妹……
可木老夫人無一絲表情的面孔,讓木婉薇的心只迷茫了一會便清明了。
輕輕推開木二夫人,木婉薇平靜的道,“二夫人莫要傷悲,上善與道家有緣,雖年幼,卻已受戒成為真正的道家弟子。此為喜事,二夫人應該為上善高興才是。”
“能出家,就能還俗。”木老夫人将手中的茶盞放到身旁的桌幾上,下了定語,“道觀你是回不去了,堂堂的侯府嫡出小姐去做道姑?成何體統?!将來你要如何婚配,有哪家願意娶一個道姑回去?!”木老夫人臉上的怒容越說越甚,就好像木婉薇去道觀中修行是她自己哭着喊着要去,最後在無人同意的情況下偷偷跑去了一般。
如果此時木老夫人手中有拐杖,定會狠狠的敲上兩下。可沒有,所以把手中的玉石佛珠‘啪’的一下拍到了矮炕上。
木婉薇被木老夫人突發的怒火吓得一愣,一下子呆在了原地。
如今不分是非,颠倒黑白的人,她還真是第一次見到。
木二夫人卻破涕為笑,擦了眼淚後道,“正是這個理兒,薇丫頭,你要是還願意修道,那就在家做個居士。”
“只要道在心中留,在哪裏修行都是一樣的。”木老夫人長年禮佛,只當道和佛是一樣的,“你若再執拗下去,我就讓人把你關在小閣子裏,萬不會讓你出去給安平侯府丢人現眼!”
一黑一白,一冷一熱,木老夫人和木二夫人配合的天衣無縫。
木婉薇垂下頭,不再說話了,只是右手還倔強的舉着,微屈的食指變得無力。
讓她去,她就要去。讓她回,她就要回。身為事主,她一絲反抗的能力也沒有。
木婉薇還俗的事在木老夫人的震怒之下有了結果。道觀不用回去了,得空打發個人去說一聲,在觀裏挂個名,她就是個在家修行的居士了。
“女兒家,就要做女兒家的事。”看木婉薇垂下肩膀低着頭妥協了,木老夫人難得的柔和了語氣,“你祖父最看重女兒家的德行,特意請了宮裏的教習嬷嬷教規矩。你才十歲,又聰慧的很,學什麽都不晚。”
木二夫人的話更加多了起來,“我記得你母親的琴和畫都是一絕,你可得了真傳?”
木婉薇垂頭不語,似個木人一般。她在道觀修行十年,怎會學習那些東西?
“無防,咱們侯府中有專門的教習嬷嬷專門教導姑娘們的琴棋書畫,”木二夫人了然一笑,“等你換了居處,收拾齊妥後,就到品繡樓裏和你的姐妹們一同學學。”
“潇潇院以前是你母親的居處,她搬到別院後便一直空着。你回來時你母親剛過世,你居在她的舊處是應該的。如今百日已過,你就搬到紫薇園裏住。紫薇園以前是你大姐姐的住處,她出閣後便一直空着。是個兩層的閣樓,閣樓前種滿了紫薇花,到了七八月的時候好看着呢。你三姐姐四姐姐央求了老夫人好多次要搬到那裏去,老太太都沒有同意。如今倒是把這好地兒舍了,可見老太太心中有多疼你……”
木二夫人邊說,邊給木婉薇使了眼色,讓她給木老夫人服個軟。
木婉薇看到了,施了個道禮後道,“上善何德何能,讓老夫人如此照拂。”
木二夫人又變了臉色,忙站起身來替木婉薇給木老夫人陪不是,又教導她這女兒家的禮儀應該怎樣行,有着怎樣的規矩,怎樣的手勢。身為小輩,應該如何稱呼木老夫人。
木婉薇如聽不到一般,只盯着木老夫人問了句,“欣兒可是與上善同住?”
木老夫人和木二夫人互看了一眼,心中皆是松了口氣。到底還是個孩子,藏不住心中的小九九。
得到了肯定回答後,木婉薇繼續低頭做起了木頭人。
木二夫人又開始絮叨木婉薇和木婉欣的病,一會說要請個醫德厚重的杏林高手來診脈,一會又說要去廟裏燒香拜佛求菩薩保佑。
木老夫人也不再說話,時而嗯一聲就算是回答了。拿着根銀頭福祿簪子撥弄手旁的燈蕊,一旁侍候的青蘋适時的拿着把小剪子将燈蕊剪了。
“老了,眼睛越發的不中用,屋子裏暗一點便看不清東西。”木老夫人把銀簪子扔到小幾上,‘啪’的一聲脆響。
木婉薇挑眉,忍不住看了眼木老夫人。
明晃晃的燭光下,木老夫人的臉又恢複了平靜,就好像剛剛發怒的人不是她一般。
木婉薇心中的疑問很多,木老夫人對她的厭惡已經懶于掩飾,笨人都能看出個一二就更不要說這府裏的這些人精兒了。可木老夫人為什麽要違心的将留自己在侯府中?十年前她是行克之人,難道十年後就祥瑞有福了不成?
木二夫人剛提了要按嫡女的規制給木婉薇和木婉欣配丫鬟婆子,此時正在羅嗦用什麽緞子裁制四季衣物,每日飲用什麽茶水這些細小入微的小事……
木老夫人突然一扔簪子,讓她把這些将出口未出口的話都咽了回去。
木老夫人将身子向後一靠,将整張臉隐到了陰影之中,“這些子瑣事,老二家的你看着安排就成了。天色已晚,我乏了,你們都回吧。”
木二夫人親昵的拉着木婉薇給木老夫人行禮告退,木婉薇屈不下膝,她就直接将木婉薇領了出去。邊走邊對木婉薇絮絮的道,“薇丫頭,明個兒嬸母便着手安排你移居的事,等過幾日你二叔父從莊上回來,嬸母再叮囑他從外面弄些新鮮擺件來給你……”
稍間裏,木老夫人揮手退下了婢女婆子,冷聲對白玉屏風後道,“這樣的安排,侯爺可還滿意?”
第 8 章 移居
第 8 章 移居
二夫人口中如天上仙居一般的紫薇園,同潇潇院一樣已經空置了三年。不同的是潇潇院疏于打理以至荒敗,紫薇園卻一直有粗使小子看護打掃着。
因事先得了木老夫人的吩咐,二夫人早就從庫裏領了家什器皿擺放齊妥。選了個小吉的日子,木婉薇帶着木婉欣正式移居紫薇園。
紫薇園不大,是個獨立的小院,除緊繡樓外還配置了下人房,小竈和茶水間。樓前種滿了紫薇花,因還不到紫薇開花的季節,放眼望去一片新綠。出了紫薇園不到百步便是大花園,正應時令的各色花卉争相鬥豔,香氣怡人。
這園子要說好,便好在有一條小水渠橫貫南北。從後山引下來的活水要先經過紫薇園再流進種滿了夏荷的池塘。
就這條小水渠,夏日裏不知要多解暑熱。
繡樓分上下兩層,格局布置得也差不多。皆是外室擺了桌幾茶具,梅瓶,百寶格,內室擺了屏風,妝臺,繡墩,香爐等物件。
木婉薇上下看了一遍後,選了下面的房間,将上面采光好的留給了木婉欣。
木婉薇移居紫薇園的同日,新配置的丫鬟婆子也送了來。
貼身侍候的大丫鬟兩名,拿零打雜二等丫鬟兩名,幹粗活的三等丫鬟四名,再加上看小竈,守院門,擡擡搬般的粗用婆子,雜七雜八加起來竟有二十幾人之多,這還不算平日裏只白天來上工的粗奴。
看着站了一院子的奴才,木婉薇一個頭兩個大。
她自小在道觀裏清淨慣了,突然冒出這麽多人在眼前晃,只覺得亂得很。
木婉欣對多出來的這些下人無一絲不适,甚至趴在一個年輕婆子的懷裏放聲痛哭了起來,嘴裏直喊着嬷嬷。
這人是木婉欣的乳娘屈媽媽,還有一個在一邊直抹眼淚的是自小服侍着木婉欣的大丫鬟七巧。
柳氏去的突然,慌亂中木婉欣是孤身一人被接進侯府的。離別近四個月再相聚,主仆三人自是歡喜。
丫鬟婆子送來後,兩個姑娘新裁制的裙襖也送來了。
春夏秋冬各兩套,都抿了底襟裙角,以後長高了放一放也能穿。
除了衣裙外,還送來了一匹雲煙蘿,一匹魚鱗錦,兩匹細紗絹。金銀頭面各送來了兩套,做功極其精美,可成套配戴也可單件獨簪。
重中之重,是送來了一只銀項圈。
這銀項圈木家姑娘人手一個,皆是镂刻着精美花紋,挂着鑲了紅寶的小巧如意鎖。如意鎖的後面,篆刻着所屬姑娘的生辰八字和閨名。
木婉薇這只項圈上刻的是紫薇花的花紋,應了她名字裏那個薇字。據二夫人說,之所以把這紫薇園給她住,也是因為她名字裏這個薇字。
将項圈放回到托盤裏讓芍藥收起來後,木婉薇好奇的問這項圈怎麽只送來一個。
按理說,木婉欣也應該有一個這樣的項圈才是,她也是木家的女兒。
送東西來的婆子支支吾吾,半天說不出所以然來。
最後還是木婉欣的乳娘屈媽媽道出了緣由。
木家的子嗣,不論男女只有過了十歲才能上族譜,排序齒。十歲前,女兒家就叫某姐兒,男孩子就叫某哥兒。
木婉欣只有八歲,按規矩府裏的下人只能叫她欣姐兒。還不知能不能養大,自然是不能給證明身份的銀項圈了。
木婉薇恍然大悟,怪不得芍藥每次叫木婉欣七姑娘時,院子裏的奴才們眼神都怪怪的。也隐約記得三年前她回安平侯府時,府中的人的确是叫她薇姐兒而不是五姑娘的。
既是祖上就有的規矩,木婉薇也就不再多問了,只是心裏生出一絲莫名的忌諱。
這,就好像是在咒她妹妹活不到十歲一樣。
下人和東西都配置齊了,餘下的就是着手收拾貼身物件。
木婉薇在外修行十年,除了落生時柳氏給的一塊玉佩外再沒有其它貴重東西,反而是經書擡來了一大箱子。
粗使婆子擡進屋內後往那一放就犯了難,經書上那些蝌蚪小字她們是一個也不認識,新安排來的兩個大丫鬟也是睜眼瞎。芍藥認命,将多寶格上的玉瓶彩碟琉璃樽拿下來幾樣後,将經書分好擺上去了。
木婉欣的東西就多了,還能穿的四季裙襖,各色各樣的珠石玉墜,平日裏随手把玩的零散小玩意,雜七雜八的從別院裏擡回了整整六個大箱子。
屈媽媽指揮着粗使婆子一箱一箱往樓上搬,七巧則帶着小丫鬟一件一件對冊盤點。用得着的就挑出來另放,用不着的就直接裝箱貼條,和前來幫忙的餘媽媽說一聲後直接擡到大庫中放着去了。
餘媽媽是二夫人眼前得臉的管事媽媽之一,被派到這裏是怕兩個姑娘小壓不住那些子心中打着小九九的狗奴才。
收拾了小三日,木婉欣的東西總算是收拾齊妥了。
看着收拾整齊的閨房,餘媽媽暗嘆柳氏把木婉欣放在心尖尖上疼。
從穿到用皆是花了十分的心思。就連平日裏戴着的簪花都是磨圓了簪頭,打着回彎的。
反觀木婉薇的閨房,餘媽媽則連連搖頭。
除了二夫人從庫房裏領出來的那些擺件外,再無它物。黃梨木制成的梳妝臺上只有一把細齒梳子,首飾盒也只有幾日前送來的那兩套金銀頭面和銀項圈。
內室裏女兒氣的嫩粉色床幔被換成了水青色,映得屋子裏冷清清的,實在是不像大家小姐所居的香閨。
餘媽媽忍不住問木婉薇還缺些什麽,木婉薇想了一會後只淡淡的回道,“若是方便,就麻煩媽媽送套文房四寶來吧。”
餘媽媽掃了眼屋子,又道,“再送個書架來吧,擺在外室,方便姑娘放書。”
“也好,那就把百寶格收了吧。”木婉薇微歪螓首,挑起嘴角笑了,“反正我也用不到。”
晨陽下,那笑淡淡的,安靜恬然。
餘媽媽看得一愣神,笑着回了句,“五姑娘笑起來真好看,平日裏應該多笑笑才是。”
“五妹妹笑起來有多好看,能讓餘媽媽這般誇贊?我可要好好看看……”
餘媽媽話音剛落,三姑娘木婉柔從外面笑盈盈的走了進來。身後同樣笑嘻嘻一邊叫喊‘姐姐等我’一邊提裙小跑的,是四姑娘木婉晴。
第 9 章 咳疾
第 9 章 咳疾
木婉柔和木婉晴今年一十三歲,是三房姨娘陸氏所生。因是一對雙胞胎,自生下便深受侯府上下疼愛。
只是兩人長着同樣的柔美之貌,性子卻千差萬別。
木婉柔性格真爽,不管見到誰都是未曾說話笑聲先達。木婉晴則是個小孩兒心性,整日裏蹦蹦跳跳的,明明只比木婉柔晚落生半個時辰,看着卻如小了兩歲一般。
兩個人嘻嘻笑着一前一後走進來,身後抱着錦盒的丫鬟則站在了門口。
木婉薇站起身,将手中的經書放下了。
木婉柔先将屋子打量了一番,然後親昵的上前拉着木婉薇的手,笑道,“五妹妹,以往我只當老太太最疼的是二姐姐,卻沒想最疼的是你。你看到那只梅瓶沒,二姐姐求了好多次老太太都沒舍,如今倒擺到你房裏來了。”
木婉薇順着木婉柔的目光看過去,只見一只比自己還要高的梅瓶擺放多寶格旁。
那梅瓶木婉薇瞧過,青中微微帶着透明,似有活水在裏面隐隐流動一樣。
往日她只當那水色是光線晃的,經木婉柔一提醒才驚覺那是瓶子自身帶的。
可,也不過是含着水色的梅瓶而已,能貴重到哪裏去?
見木婉薇眼中露出迷茫,木婉柔細細的給講解了起來。
梅瓶哪家大宅子裏都有,是沒有什麽稀奇的。可這水色卻極其難燒,整個北元朝也只有官窯有這樣的工藝。通常只供給宮中貴人擺放賞玩,民間落不得幾件。
芍藥聽得目瞪口呆,忙小心翼翼的上前查看。最終在梅瓶的低部一個不起眼的位置,看到了‘重和年制’四個小字。
芍藥倒吸了口冷氣,重和皇帝是當今聖上的祖父,距離現在可有一百多年了。
說完了梅瓶,木婉柔又将随便擺在一旁小幾的彩碟拿了起來,拉着木婉薇對着陽光細看。
看色釉看形态看釘痕,最後一翻盤底,慶立年制。最後下了定論,那只梅瓶出得起錢還有地方買,可這只彩碟,那就是有市無價了……
芍藥聽得心中打顫,雙手直哆嗦。這個彩碟可是前兩天她親手拿下來,又随便找個小幾放上去的。
這要是一個不小心,就是把她賣個百八十次也陪不起啊!
木婉柔拉着木婉薇還要繼續講下去,木婉薇卻連連搖頭,“三姑娘,你可吓到上善了。上善何德何能用這樣的好物件兒。”回過頭,對退到一側沒走的餘媽媽道,“餘媽媽,還請替上善和二夫人說句話,将這些貴重之物收起來吧,萬一破壞了……”
餘媽媽連連搖頭,只笑不語。
“那,那就都給三姑娘吧。反正我也不懂得欣賞,放在這裏反倒是埋沒它們了……”
“傻妹妹,這都是老太太壓箱底的好東西,給你就是你的了,就是告訴了二伯母,二伯母也不敢輕易做主不是。”拉着木婉薇坐下,木婉柔好笑的問了句,“你為什麽不叫我三姐姐?為什麽叫自己上善?”
木婉薇歪頭想了會,似恍然大悟的笑了,“三姐姐……”
木婉柔擡手捏了捏木婉薇嫩白的臉蛋,爽聲笑道,“這樣才對,什麽三姑娘,什麽上善,明明是親姐妹卻叫得同路人一般。”
“是上善……是妹妹失言了。”木婉薇微微側身,努力不讓自己去聞木婉柔身上的茉莉花香氣。
搬到紫薇園後她的咳疾已是好了許多,只是不能見風,也最怕這些香啊粉啊的。
木婉晴從另一邊上了手,截住了木婉薇的退路。輕輕捏了兩下後又捏自己的臉蛋,苦着臉道,“三姐姐,為什麽五妹妹的臉滑溜溜的,我的卻長了紅豆豆,你看,你看。”
果真,本白嫰嫰的左臉上,長了兩顆紅豆豆。還帶着白尖,看着就疼。
木婉柔拿手指輕輕點了下,木婉晴疼得皺起了眉,連連後退。
“沒事,”木婉柔哈哈一笑,邊伸出爪子邊道,“我幫你擠掉就沒有了。”
木婉晴‘啊’的一聲大叫,拔腿就跑,“才不要,那會破相的,三姐姐你真壞,就是看我長得比你漂亮……”
餘媽媽首先破功,噗哧一聲捂嘴笑了起來。幾個在一旁侍候的丫鬟低着頭,肩膀真抖。
木婉薇也是笑出了聲,只是這一笑吸得更多的香氣到鼻孔中,刺激得嗓子癢的厲害。
再也忍不住,木婉薇捂着胸口大聲咳嗽了起來。
這一咳,比以往的哪一次都要厲害,像是要把前幾日的份額一起找補回來一樣。
木婉薇咳的臉都憋青了,眼裏全是淚花。
丫鬟婆子會動了起來,倒水的,拿藥的,拍背的,亂做一團。
木婉柔一臉的歉意,站在一側道,“本是想來賀你移居之喜,再邀你到花園裏轉轉的,卻不想引得你咳疾犯了……”
見木婉薇實在是難受的緊,也不顧不上她們。木婉柔留下帶來的錦盒,拉着咬着帕子,一臉擔心的木婉晴告辭了。
木婉薇咳嗽的胸腔劇痛,将喝下的藥和水全從鼻子裏噴了出來。
餘媽媽看得驚心,忙打發了小丫鬟去通知木老夫人和木二夫人。
餘媽媽在侯府中當差多年,對後宅這些彎彎繞的事兒知道的最是清楚。若是木二姑娘身子不适要請郎中,二夫人下個帖打發下人直接去就行了。可眼下病的是木五姑娘,這朗中要不要請,要請哪一個,都要木老夫人親自示下才行。
丫鬟翠玉是新配給木婉薇的大丫鬟,今年十四歲,長了一臉憨厚相。
得了餘媽媽的吩咐後,她一刻也不敢停的往竹苑小跑,深怕剛跟了沒幾天的主子就這麽沒了。
她,可還想跟着木婉薇找個好姑爺呢。
可誰知她剛跑進竹苑沒幾步,迎頭碰上木二姑娘木婉月身邊的丫鬟青枝了。
青枝問了緣由後,一甩帕子道,“什麽大事兒似的,我們家姑娘正在裏面陪老太太唠嗑呢,這會沒時間……算了,你回去侍候你家姑娘吧,我進去幫你提一句。”青枝插起腰,雙目圓瞪,“怎麽,你是信不着姑奶奶嗎?”
翠玉兩頰通紅,默默的低下了頭。
雖然都是丫鬟,她還是木婉薇身前的大丫鬟,可氣勢就是比青枝少了兩分。
第 10 章 得福
第 10 章 得福
安平侯府占地寬廣,宅院衆多,相對,養着的奴才人數也頗為可觀,也自有一套挑選、調教、賞罰,奴才的規矩。
每年初春,侯府的管事都會從人牙子的手裏買些看似機靈本分的孩童。
這些孩童從六七歲到十一二歲不等,多是出身窮苦之家。當然,少不了人牙子從別的州府拐來的。
不過那就不是侯府考慮的了,只要進了安平侯府就是安平侯府的奴才,誰管你以前出身如何,又姓甚名誰?
經過一年的調教後,起步相同的奴才有了三六九等。
機敏能幹的女孩會分到後宅得勢的院落中去當差,熬個三五年,得了主子的喜歡話,三等,二等,甚至是一等大丫鬟都能爬得上去。腦子鈍些的就派到不起眼的主子屋裏去,或當個灑掃庭院的粗使丫頭。
男孩亦是同樣的道理,有的去跑腿遞話當小厮,有的卻只能擔水燒材,打掃馬廄當個粗奴。
翠玉就不是那種機敏的丫頭,否則也不會一心算計着如何能給木婉薇當陪嫁丫頭,做不切實際的夢。更不會被青枝吼了一句就低下頭,置自家姑娘的安危于不顧。
有着這些小奴一年一茬的往上頂,各屋裏到了年紀的丫鬟就一批批往出放。
怎麽放,往哪放,其中又是門道。
各房夫人眼前得臉的,或是給了自家老爺,肥水不留外人田;或是得了恩典,由主子做主選一戶好人家。
同姑娘關系好,年紀相當又本分忠心的,當陪嫁丫鬟的可能性極大。
陪嫁丫鬟是什麽?姑娘松一松手就是通房丫頭。若是有幸能生下一位哥兒,姐兒的,擡姨娘是分分鐘的事。
小爺屋裏的則直接多了。只要得了小爺喜歡,直接收入房中留用。新奶奶進門,侍妾的名分是板上定釘的事,等生下一兒半女……
總之,走的也是姨娘的套路,而且日子要比姑娘身邊的丫鬟好過許多。畢竟是同小爺一起長大的,從小的情分自是深厚許多。
而那些不得臉的丫鬟,除了家生奴才能求去外,就只剩下一條路。
配給不得志,無錢取妻的小厮護院粗奴。
怎麽配?
丫鬟十人一排,男奴十人一排,走進院子後一轉身,眼前人就是自己的漢子或婆姨了……
這種婚配方式,何其殘酷?往往都是鮮花插在牛糞上,好白菜讓豬拱了。
所以每到給下人婚配的時候,安平侯府後花園裏的水井中都要多幾具白骨。
就這,還是平日裏沒有過錯,安分守已的丫鬟的待遇。如果有幸嫁了個潛力股,沒準一轉身就成了誰誰家的,還準進後宅當差,聽小丫頭們叫聲媽媽。
而不安分,犯了錯的,等着她們的就是被狠打一頓賣出侯府了。以後是死是活,全看命了。
青枝不想死,也不想被賣出侯府,所以她跪在挽月居的門前放聲大哭。
她十歲入府為奴,十二歲提到二等丫鬟。這些年來雖幹得是侍候人的活,可也是吃香喝辣長大,如今要讓她去過豬狗不如的日子,她怎會願意?
木婉月坐在窗前的美人榻上,端着茶盞的右手一直抖個不停,往日裏平和柔美的容顏被怒氣扭曲。
貼身大丫鬟菊兒垂手站在一側,想勸卻一聲都不敢吱。
她在木婉月的身邊侍候了整整六年,除了偶然得知兄長是被五姑娘克死的那次外,還從未見自家姑娘發過這樣大的脾氣。
窗外,青枝的嗓子都哭啞了,一遍又一遍的表忠心,一遍又一遍的說自己是為大姑娘出口惡氣。
木婉月舉起手中茶盞,‘啪’的一聲砸在了地上。她站起身氣急敗壞向外走了兩步,一轉身又走了回來。
重新坐在美人榻上後,木婉月用雙手捂住了面容,聲音極其憤怒的吼道,“讓她滾!讓她滾!我已留她一條性命她還不知足,若是再這樣吵鬧下去……”
菊兒被木婉月突然怒喊出來的聲音吓得一哆嗦,沒等将話聽完便蒼白着臉色跑出去了。
等她再小跑回來,外面已經沒了青枝的叫喊,而木婉月也恢複了往日的神色。
菊兒剛想說些什麽,木婉月卻聲音極淡的道,“研磨吧……”
木婉薇,因禍得福。
她這咳疾并不是什麽頑疾,不過是一直不受重視才會嚴重到現在這種地步。
青枝私自攔下了翠玉的通禀,正好将這事鬧在了明面上。
在木老侯爺和木老夫人的面前,木二夫人就差跪下磕頭認錯了。
掌管着後宅用度的嬸母刻兌剛剛回府,身子柔弱的大房嫡親侄女,這話怎麽說都讓人覺得不好聽。
可木老夫人依舊大怒,當着木二老爺的面将木二夫人罵了個狗血淋頭。手中的玉石珠子摔得‘啪’‘啪’做響,就差一揚手甩到木二夫人的臉上去。
木老侯爺則淡然的多,只拿出了自己的帖子,讓木二老爺連夜去請京城中最好的屈郎中來。
若不是木老侯爺熟識的常禦醫正在宮中照料有孕的妃嫔的話,只怕這一帖子下去請的就是禦醫了。
屈郎中連夜趕來,診脈後只開了三副湯藥。
名醫就是名醫,喝下兩副後,木婉薇已經能出了繡樓見風了。
櫻桃頭腦簡單嘴又快,不時的将打聽來的事情說給木婉薇聽。
什麽青枝那個惡奴被狠狠打了一頓,一轉身賣給了個長着滿臉麻子,瘸了條腿的窮漢啦;什麽二夫人回院子後就讓人将周媽媽打了三十大棍扔出侯府啦;什麽二房的嫡長子木宏宇到竹苑為二姑娘向老太太求請啦……
“給二姑娘求情?”木婉薇正在喝藥,聽後擡起了頭,一臉的好奇。
“青枝是二姑娘房裏的人啊,哪有婢子做了錯事主子一點事兒也沒有的?”櫻桃一臉的理所當然,“給姑娘請郎中的第二日,老太太就下令讓二姑娘在挽月居裏閉門思過,還讓二姑娘抄一百遍心經呢,說心經不抄完不許出來……我記得我說過了啊……”
“我怎麽沒聽說?你聽誰說的?”芍藥挑眉,侯府雖大,卻經不住全是愛八卦的丫鬟婆子,真有這麽一件大事的話,她不可能沒聽過。
“我聽小桃姐說的。”櫻桃笑嘻嘻的回道,“她在老太太那裏當差,老太太對大姑娘發脾氣那一天,她就在院子裏的迎春花樹叢裏拔雜草……”
芍藥回頭看木婉薇,一臉糾結,“姑娘,這小桃……”
第 11 章 養娘
第 11 章 養娘
身為奴才,長相如何和機靈本分比起來,只能屈居第二。
何為機靈?主子一伸手,要知道主子想喝茶了還是想吃糕點;主子一邁步,知道主子是想往東還是往西。
什麽是本分?看到些什麽,聽到些什麽,猜到什麽,能在心中将其藏住了。主子不問,絕不多言語一聲。就是問,話出口時也要分出三分輕重來。
小桃明顯的就只有機靈沒有本分,所以才會做同賣主求財這種讓人不恥的事情來。
芍藥最瞧不起這種人,所以自木婉薇移居紫薇園後後就再沒搭理過她。可沒想貓有貓道,狗有狗道,她居然能找上櫻桃這個只有本分沒有機靈的笨丫頭。
揪着耳朵審問了櫻桃半天,确定櫻桃當真沒将紫薇園的事往外說後,芍藥緩和了臉色。
木婉薇捏着鼻子一口氣将苦藥湯子喝完,拿着帕子按了嘴角後道,“她說與不說又能怎樣?單看翠玉就知道這園子裏的奴才貨色如何了,難不成你還能把她們的嘴都縫上?”
翠玉,已經随着青枝一起賣出府去了。青枝跟了木婉月六七年,還能回去挽月居和主子倒個別,翠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