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5)
她卻沒有頂回去,而看了眼木婉月,挑釁的笑了,“若說繡得好,誰有婉月姐姐繡的好?你看那荷葉上的水珠,似真的一般。照你這樣說,婉月姐姐……”
“二姐姐繡技好,是要給天家主子繡香囊的,”木婉蘿冷哼一聲,“你配有這樣的福氣嗎?你比得起嗎?”
盧碧雲心中不服卻又不敢再拿木婉月說事,一轉眼睛,将話頭扯到了木婉晴的身上。
木婉晴看着木婉蘿和盧碧雲左右為難,一時間不知怎樣做答才不會将人得罪了。
木婉月停下手中的繡針,頭也沒回的,只淡淡的道了句,“李媽媽,你看我這針腳對嗎?怎麽覺得不是很平整呢?”
李媽媽聞言心中松了口氣,她正不知如何是好呢,眼前的都是主子,說誰都不是。
木婉蘿和盧碧雲雖還互不服氣,可木婉月都吱聲了,就不能再繼續吵下去了。
習字課,顧名思義,就是練練字,看看書,有不懂的地方,會有媽媽耐心講解。
木婉薇在習字課上一改前一日的窘境,嫩白小手握着毛筆,寫的那叫一個順。
她自認字起便抄經書,一抄就抄了五年有餘,早練就了一手飄逸的好字。
周媽媽不僅對木婉薇堅起大姆指,單論字,木婉薇是所有姑娘裏寫得最好的。
木婉薇臉上雖然沒露出得意之色,心中卻舒坦極了。誰不愛聽好話呢?她不過是一個只有十歲稚齡的孩子。
只是,當周媽媽把《女德》《女訓》《女論語》一本本擺到木婉薇的面前時,木婉薇笑不出來了……
不論遍數,抄到背會為止。
木婉薇擡頭去看木婉蘿,木婉蘿回了一個幸災樂禍的笑容,“我當初抄了三十遍,據說二姐姐抄了三遍就會了……”
深吸一口氣後,木婉薇動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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抄書不是難事,她就是抄經書長大的。只是這書裏的內容,讓她不敢茍同……
木婉薇的優勢,除了寫得一手好字外就是烹得一手好茶。
道觀之中清苦,能打發日子的活計少之又少。她平日裏除了抄經書,就是跟在了塵仙姑的身邊學烹茶。
木婉薇不知了塵仙姑怎會有那樣多的好茶又從哪裏學得好茶藝,總之,每次看她烹茶都覺得是一種視覺與味覺的雙重享受。
那行雲流水般的動作,那萦繞在空氣中的淡淡芬芳……
當木婉薇熟練的将一杯烹好的雨後龍井遞給秦媽媽品嘗後,秦媽媽笑了,“五姑娘的茶技,我自愧不如。明兒我就回了老太太,茶藝這門課五姑娘不用學了。”
“班門弄斧,讓秦媽媽見笑了。”木婉薇含蓄的笑了。
第 20 章 千秋
第 20 章 千秋
侯府姑娘所要學的四門功課中,琴技是最難的,同時也是唯一一個不用在品秀樓中枯坐一日的。
姑娘們在古琴、筝、箜篌、琵琶、笛、簫、笙等等樂器中聽其音色觀其樣式,選擇了自己想學的後,自會有技藝高超的樂娘上門教導。
木婉月練了六年箜篌,已是小有所成。
木婉柔練的是古琴,木婉晴學的則是簫。本來是毫不相幹的兩種樂器,她們卻經常一起練習,合奏得異常默契。
木婉蘿練的橫笛,初學曲目已經全部學會,眼下正同教導她的樂娘四處尋古曲譜呢。
所以,學琴技那一日,只有木婉薇和盧碧雲到品秀閣去了。
盧碧雲在琴室裏轉了一圈,最在選了琵琶,拿在手中手還做了一個倒彈琵琶的動作。
韓媽媽驚訝,出聲問道,“雲姑娘可是會跳琵琶舞?”
盧碧雲搖頭。她不會,只不過是見劉姨娘跳過幾次。
劉姨娘,就是她父親盧青從青樓裏娶回來的妾室。
木婉薇掃視了一圈後,選了放在最角落裏,因缺少保養而失了光澤的瑟。
這琴房中的樂器她幾乎都不認識,只有這蒙了細塵的瑟,看着還有幾分親切。
了塵仙姑除了茶藝了得外,瑟也彈得極好。五十根琴弦在她的手指下或挑或撥,譜出的曲子抑揚頓挫,扣人心弦。
那瑟,了塵仙姑珍貴的很,她無緣碰上一碰。
木婉薇的選擇,讓韓媽媽犯了難。
瑟有五十條弦,彈奏起來十分困難,音色又不如古琴古筝圓潤,已是很少有人願意學習這樣樂器了。怕只有宮中專門給主子娘娘奏樂的宮廷樂師,才會專研此道。
只是那宮中的樂師,又自會輕易到安平侯府中來傳藝?
最後還是木老夫人親自傳了話,“她那樣小,怎學得五十弦的瑟。不如就學筝吧,聲兒還好聽些。”
于是,木婉薇的琴技,确定為學筝。
琴,筝,琵琶都是弦類樂器,不用另請樂娘,只同木婉柔一同學習就好。
要說教導木婉柔琴藝的于樂娘,在京城中也是赫赫有名的人物。她出身音律世家,族中世代都有人進宮為皇帝獻樂。她本人,更是因譜得一曲《月下蟬鳴》而聲名大噪。
肯入侯府任教,看得是木老侯爺早年為她解困的情份。
可盧碧雲在聽了于樂娘彈了一曲琵琶後,卻斷然拒絕了,“還沒有劉姨娘彈得好呢,就這樣的技藝也敢拿出來教學,也不怕憑白誤人子弟……”
于樂娘心中雖有不快,卻也只是笑笑,抱着琵琶離去了。
“劉姨娘彈得好,你便回去讓劉姨娘教啊,誰非攔着你了不成?”木婉蘿冷聲諷刺回去。
每當這種時候,木婉薇都樂于站在角落看熱鬧。
如今木婉薇算是弄明白了,自己雖然背着行克的名聲,本質上卻不會傷害到侯府中任何人的任何利益,所以這些端着身份的主子不會太過和她過不去。
比如木二夫人,她上段日子惱木婉薇,是因為青枝翠玉的所作所為讓她身陷不仁不義之地,讓她在木老侯爺面前丢了臉面。
憋着這口氣,她用秋錦給木婉薇下套。
套沒下成,也就罷了。身為媳婦,她上要伺候公婆,下要教養子女,同時還要和睦妯娌,管理內宅,哪有那麽多的閑心總和一個小毛丫頭較勁兒?
只要木婉薇乖乖的不惹事兒,她樂于做一個和氣寬厚的嬸娘。
至于那些幾次三番到潇潇院中給木婉薇難看的奴才,不過是憑着主子(木老夫人,木婉月)的喜惡行事罷了。
如今木婉薇在侯府中有了正經的姑娘身份,但凡腦子不渾的奴才都不會到她面前來找事兒。
青枝就是最好的例子,想讨好木婉月沒錯,可忘記自己踩跺的是個正經主子,那就是自己找死了。
其他的,什麽裁制新衣的先後,果疏送來的早晚,茶品的好次,就都是些無關緊要的小事了。只要做得不是太過份,木婉薇願意當一個大度和氣的‘軟弱’姑娘。
至于對待盧碧雲,木婉薇秉承着一個字——躲!
盧碧雲前有木三姑奶奶撐腰,後有木老夫人護着,自己可是什麽也沒有。
往哪兒躲?往木婉蘿或是木婉柔的身後躲。與盧碧雲相遇只會是在品秀樓裏,這兩人總會在一個。
木婉蘿對盧碧雲的恨意是整個侯府中最濃的,不管何時何地,她不會放棄任何一丁點兒羞辱盧碧雲的機會。
木婉柔自持正義又善用手腕。當着衆婆子丫鬟的面,怎麽可能讓盧碧雲可勁兒欺負人?
于是,不到一個月的時間,木婉柔友愛姐妹的名聲傳開了,木婉蘿頂身護姐的名聲傳開了,木婉薇軟弱好欺的名聲傳開了,盧碧雲嚣張跋扈的名聲也傳開了……
與此同時,安平侯府開始忙碌起來,一是木老侯爺的千秋就要到了,二是七月末,木老夫人要帶木婉月進宮給賢貴妃跪頭賀壽。
木二老爺早早從莊上回來,着手張羅辦壽的事宜。木二夫人更是忙得腳不沾地兒,同木老夫人拟定要放的請帖,擺什麽樣的席面,多少道葷菜多少道素菜,用什麽樣的瓷器,喝什麽樣的酒。前來賀壽的男客要什麽樣的人去接待,女客又要安排什麽人去陪。
就連丫鬟婆子粗奴們,也是一組十人二十人的仔細分了工夫,免得到時出錯丢人現眼。
這些子事,除了木婉月會偶爾在一旁看看外,別的姑娘們是不用操心的。
進了六月,路遠的親戚們陸續登門了。
親近的,例如木老夫人的娘家婁家,幾位出嫁的姑奶奶,木老侯爺的宗親,在京中沒有宅子的,都安排到了安平侯府內居住。疏遠些的,都安排到了京郊的別院中居着去了,好吃好喝的伺候着,只等老侯爺千秋那日用馬車恭恭敬敬的接過來就好。
婁家前來賀壽的是木老夫人的侄子婁盛夫婦,帶着一雙兒女,十六歲的婁榮和十四歲的婁雨晴。婁家在京中有宅子,可木老夫人喜歡婁雨晴,便将她留在了安平侯府中住,和木婉月一同居在挽月居中。
木三夫人孫氏不是京城人氏,她娘家在京中也沒老宅,所以前來賀壽的兄嫂孫愈夫婦就住在了府裏,他們十二歲的女兒孫瑩瑩也跟了來。
出閣的幾位姑奶奶只有木二姑奶奶和木五姑奶奶嫁得遠,回來後居在喜鵲閣。同樣也帶了兒女。十七歲的魏安成和十一歲的何蓮兒。
姑娘們的家學停了,都去陪來賀壽的小嬌客們。
婁雨晴年年都來給木老侯爺賀壽的,同木婉月是舊相識了,所以就由木婉月陪着她。
木婉柔木婉晴姐妹沒事就去找孫瑩瑩去玩,雖然無一絲血緣關系,可從主母那裏論卻是她們的親表妹。
何蓮兒年紀小,就由木婉蘿去陪着了。
木婉薇雖不用去陪客,卻也沒得一絲空閑。她一直想把木老侯爺拉過來當靠山,如此好的機會自會放過?
金銀珠寶她拿不起,木老侯爺也不缺,即便是缺,也輪不到她一個孫女兒送。
她只有字寫得好,可就寫一副大字過去又顯得太過敷衍了。
這一日,正當她同屈媽媽再次苦思時,秋錦突然從外面跑了進來,上氣不接下氣的道,“姑娘姑娘,大老爺回來了,還有兩位肖姨娘帶着兩位姐兒……”
第 21 章 往事
第 21 章 往事
木大老爺是木老侯爺的嫡長子,因年幼時身子薄弱沒能習武。木娘娘初入後宮得幸時,聖上下旨封了正七品的北五城兵馬指揮,就是個領空晌的閑職。
後來木娘娘越發的得寵,這正七品的閑職就被聖上外放到寧遠做知縣了。
這一去,就是兩任六年。
這次回來一是給木老侯祝壽,二是任職以滿,回京述職。
秋錦所說的‘大老爺回來了。’,也不是木大老爺已經邁進了安平侯府的府門,而是人還在路上,書信先行到了。
十年來,木婉薇見過木大老爺的次數用一只手的指頭就能數過來,如果不是半年前在柳氏的靈堂上,木大老爺神情漠然的站在家主的位置上,她根本不知道自己的爹長得是何模樣。
所以對這個消息,木婉薇沒絲毫的感覺,她不覺得木大老爺回府,會對自己有何益處。
倒是屈媽媽卻變了臉色,牙縫裏反複嚼了兩次肖姨娘。
也不等木婉薇問,屈媽媽便主動說了。
木大老爺除了王氏,柳氏兩名正妻外,還有兩位姨娘,大肖氏和小肖氏。
兩位肖姨娘是一對姐妹,是早年王氏的陪嫁丫鬟。
說起這個,屈媽媽不由得堅起了大姆指,極其佩服的道了句,“先夫人,心思夠深,手段夠辣。”
如何深,怎樣辣,單看王氏是怎樣對待木大老爺屋裏的四個大丫鬟就知道了。
不朝打不暮罵,好吃好喝伺候着,好言好語哄着,就差沒當着丫鬟婆子的面叫幾聲姐姐了。
更是放了言語,只要生下個哥兒或是姐兒,給安平侯府開了枝散了葉,她親自去求木老夫人給她們擡了姨娘的位份。
遇到這樣通情達理的好主母,哪個通房侍妾不是感恩待德?
可偏偏這四個大丫鬟卻是那不知好歹的,幾次三番當着木老夫人和木大老爺的面出差錯。
不是這個穿了大紅的祅子越了規矩,就是那個偷了王氏陪嫁的官窯瓷瓶拿出去賣。
不到一年的時間,四個大丫鬟投井的投井,賣掉的賣掉,再也見不到蹤跡了。
王氏一副賢妻模樣,說屋裏沒個人伺候不成樣子,便将自己的貼身丫鬟大肖氏給了木大老爺做通房丫頭。
小肖氏伺候木大老爺,是在王氏懷着木婉月時。那時大肖氏剛滑了胎,身下總是濕淋淋的不幹淨,她就趁着機會與木大老爺有了首尾。
至于大肖氏和小肖氏擡了身份做姨娘,還是柳氏嫁進侯府時的事。
“都不是好東西!”屈媽媽恨得咬牙切齒,“要不是她們總在老爺的耳邊吹妖風,老爺也不會同太太離心離德到那種地步。”
柳氏自小性子爽直,是木大将軍寵大的,何曾見識過那諸多的龌龊手段?
只要木大老爺同柳氏親自一點,不是大肖氏做夢夢到王氏地下孤苦無依,哭個不停,就是小肖氏身子不适,連床都起不來。燒得人都迷糊了,嘴裏還不停的‘大郎大郎’的叫着。
這樣的招數一次兩次有效,用得多了,柳氏也就找到應對的法子了。
可轉身,大肖氏和小肖氏就又将手段用到了年幼的歷哥兒和木婉月身上。
這一兒一女,可是木大老爺的心頭肉,眼中珠,不管拿得說多少次事,他都會當成真事兒一樣。
“就連你……”屈媽媽聲音一頓,轉了個彎,“就連欣姐兒被瘋馬驚到那年,她們也沒少在老太太的面前少說三道四。若不然,堂堂的嫡妻,怎麽會一怒之下帶着癡病的欣姐兒到別院去住?”
“屈媽媽,欣兒,到底是如何被馬驚到的?您從未和我說起過。”木婉薇知道屈媽媽藏了話,卻沒有點明,直将話題引到了木婉欣的身上。
屈媽媽長嘆一聲,“這,還要從大姑娘出閣說起。”
木婉蓉出閣那年,寧遠遇到百年一遇的大雨。木大老爺守在任上離不開,就讓柳氏帶着大小肖氏和兩個姐兒回侯府賀喜。
本來一切都好好的,可不知怎的,迎親那日本應待內宅的木婉欣卻突然出現在了侯府的大門外,還跌倒在下馬石前。
也弄不清楚是木婉欣驚到了馬,還是那馬性子本來就野,等衆人反應過來,木婉欣小小的身子已經被馬踢出去了兩仗有餘。
本來穩穩坐在馬上來迎親的準新郎也被馬成了下來,當時就磕在落馬石上見了紅。
生的長女克死了侯府嫡長孫,生的次女差點毀了侯府嫡長孫女兒的婚禮,柳氏就是再孝順賢良,木老夫人也容不下她。
沒休了她,保留她嫡妻的名份讓她居到別院去,只能說已是最大的讓步了。
木婉薇聽後将一雙小手捂在臉上,長嘆了口氣,“母親,這一生真是坎坷,若是沒我……”
“姑娘,您可萬萬不能說這樣的話。”屈媽媽忙阻止木婉薇自哀自怨的話,道,“太太在天有靈,要有多心痛?”
木婉薇卻往美人榻上一靠,看着窗外已打了小花苞的紫薇花不再說話了。
木大老爺這次回府是舉家回遷,潇潇院是定要打掃出來的。
需要小修的地方馬上着下人動手,需要大修的地方,全等過木老侯爺的千秋再看吉日找工匠。
應該換的器皿也都換了,應該擺的物件皆是開了庫房去取。滿院子的鴿子,也是在木婉月的首肯下全部清理了。
就這樣打掃了小半月,潇潇院終是一掃往日蕭條,煥然一新。
距木老侯爺千秋還有四日時,木大老爺的車駕踏着晨陽駛進了安平侯府。
身為女兒,木婉薇和木婉欣是應該去潇潇院中侯着給木大老爺磕頭的。可等木婉薇得知木大老爺已經進府時,已經是日落時分了。
秋錦一臉愧疚,雙手抓着自己的臉,就差撓出血道道了,“姑娘,今日我爹被侯爺派了出去,我娘又忙着和幾個繡娘改二姑娘進宮穿的衣裳,實在是沒倒出空了……早清兒的時候,二姑娘是候在潇潇院裏等大老爺回來的,她已經給老爺磕過頭了……”
芍藥擡手拍了櫻桃後腦一下,氣呼呼的道,“你那小桃姐呢?這樣大的事,怎麽不知道來通信了?”
櫻桃眼淚汪汪,滿臉委屈,“小桃姐早些日子被老太太打發去二太太那裏幫忙了啊,如今正跟着餘媽媽到處亂轉呢,且回不到竹苑裏當差……”
“罷了罷了,這樣阖家團圓的喜慶日子,叫我去添堵嗎?”木婉薇別過身子去,手中的《徐客霞游記》再看不下一個字。
門外屈媽媽略挑高的聲音突然傳來,“喲,香蘋姑娘,這樣晚,您怎麽過來了?”
“自是喜事,大老爺回府了,眼下正在竹苑給老太太請安。老太太讓我來請五姑娘過去呢……”
第 22 章 孽障
第 22 章 孽障
這兩個月來,木婉薇沒少到竹苑裏給木老夫人請安,可那都是和木婉蘿一同的。
如今日這樣跟在香蘋的後面踏着夜色前去,以前只有一次,就是柳氏百日忌的時候。
不同的是,上次她身着道袍是個道姑,如今身着淡粉色繡花裙襖,是侯府裏的五姑娘。
香蘋雖變了身份,倒是如以往一樣守着規矩,行路時微微落後半步距離,神态畢恭畢敬。
竹苑內皆是喜形于色的丫鬟婆子,看到木婉薇進來紛紛虛福了身子問五姑娘好。香蘋親自上前挑起繡着百花齊放的薄門簾,屋子裏果香迎面撲來。
小丫鬟端着撤下的殘茶出來,見到木婉薇後退到一邊福禮,讓木婉薇先行。
早有小丫鬟站在五色珠簾前通禀,“老太太,五姑娘到了。”
“快讓五姑娘進來吧。”是木二夫人的聲音。
丫鬟挑了珠簾,木婉薇讓随來的秋錦留在外面,自己低頭走了進去。
擡眸一掃,未見有男人在,反倒是有兩個臉生的婦人和兩個年歲不大的女童。再有,就是滿面笑意的木二夫人和坐在木老夫人身旁,面色平靜的木婉月了。
木婉薇上前給木老夫人和木二夫人請了安後,規矩的站到了一旁。
木老夫人興致很好,牽着木婉月的手,指着那兩個女童對木婉薇道,“薇丫頭,這兩個是你妹妹,玉姐兒和芳姐兒。”
木婉薇上前,側着身子對兩位姐兒微福了下,道,“兩位妹妹好。”
玉姐兒回了禮,道了句,“五姐姐安好。”同時,眼珠溜溜亂轉的将木婉薇打量了一番。
芳姐才兩歲半的年紀,還不懂得什麽,她身後的姨娘便替她上前福了禮,“芳姐兒問五姐姐安。”
木二木人适時的介紹,她眼前這位是琴姨娘,旁邊那個年紀大些的,是蘭姨娘。
也就是小肖氏和大肖氏。
木婉薇心中微微詫異,小肖氏的年齡往小了算都要三十往外了,可看這模樣打扮……
桃面玉頸,烏發墜髻,一雙杏花眼水汪汪的,似能将人的魂魄攝去了一般。
上身着了桃花紅緞子的掐腰小襖,斜襟抹了月牙花邊兒。腰間系的是碧水綠石榴裙,裙角繡了幾朵含包欲放的淡粉牡丹。走動間,那花兒似正在綻放一般,甚是好看。
小肖氏又重新給木婉薇福了虛禮,“五姑娘安好。”
旁邊,大肖氏雖未說話卻也屈了膝。
木婉薇颔首輕笑,算是打過招呼了。
來之前屈媽媽曾特別叮囑過,她是嫡女,是主子,兩位肖姨娘再受寵再得勢,也只是奴才。
沒有主子給奴才行禮的道理,只意思到了就行。
木老夫人含笑點頭,揮手讓小丫鬟去搬繡墩,“坐吧,都別站着了。”
木二夫人坐在了左邊離木老夫人最近的一個繡墩上,木婉薇則坐在了右邊第一個,玉姐兒和芳姐兒坐在她的下手,大肖氏和小肖氏沒坐,只站在了玉姐兒和芳姐兒的身側。
木二夫人端起茶盅喝了口,話又多了起來,從接到木大老爺人傳回來的書信說起,一直說了如何打掃潇潇院,怎樣修整的,用了多少丫鬟粗奴,內室外室又擺放些什麽樣的東西。
最後笑盈盈的道,“潇潇院雖然多年沒住人了,卻好收拾,院子裏的總局也整齊。兩位姨娘還居以前的地方,玉姐兒和芳姐兒就居到夕林閣……”
木二夫人的話還未說完,卻見大肖氏往前一步站了出來,拉着玉姐兒跪下,吞吞吐吐的道,“老太太,二太太,還請不要讓玉姐兒和芳姐兒居到夕林閣去……”
小肖氏也是拉着芳姐兒跪下,雖為說話,意思卻表示的很明白了。
木二夫人的笑臉僵在了臉上,回頭去看木老夫人。
木老夫人收了笑臉,冷着聲音問道,“怎的,想讓玉姐兒和芳姐兒跟着你們住?”
大肖氏連連擺手,神色慌張的道,“怎會,怎會?玉姐兒是安平侯府裏正經兒八百的姑娘,怎麽能跟着姨娘住亂了規矩呢……”
奴才就是奴才,就算是生下了姐兒、哥兒擡了姨娘,依舊是奴才。姐兒們哥們兒是主子,自有嫡母教養。
就算沒有嫡母,也要當家人放了話才能由姨娘親自帶。
小肖氏用帕子捂了臉,哽咽着聲音道,“老太太,那夕林閣以前是歷哥兒和二姑娘居的地方,玉姐兒和芳姐兒何德何能,怎能居到那裏去?”
大肖氏大哭出聲,“老太太,我愧對太太,愧對老爺,是我沒有照看好歷哥兒。如果不是當時帶着身子,我真想随歷哥兒去了。如今我茍活于世,又怎能讓玉姐兒去居她哥哥的屋子……”
“還請老太太收回成命,”小肖氏開始磕頭,“就讓夕林閣,空着吧……”
大肖氏和小肖氏的一唱一喝中,木老夫人的臉色越發難看,屋裏的氣氛冷到了極點。
木婉薇忍不住打了個哆嗦,她擡頭去看木婉月,只見木婉月咬着唇,含着淚,看向自己的目光中全是恨意。
再去看木二夫人,只見她沉着臉色若有所思,眼睛也時不時的向自己瞄過來。
小心翼翼的去看木老夫人,卻不想和木老夫人憤怒的眼神相撞。
眼前一花,一件東西伴随着木老夫人的怒罵飛了過來,“你這行克的孽障!”
木婉薇躲避不及,那東西刮着她的耳朵劃了過去,掉在地上‘啪’的一聲碎了。
竟是一只茶碗蓋。
木婉薇站起身,只覺得耳朵火辣辣的痛,身子一個勁兒的發抖。
後退一步,卻撞到了跪在地上的芳姐兒。
芳姐兒哇的一聲哭了,指着木婉薇對小肖氏叫嚷道,“娘,她踩我衣服。”
小肖氏忙捂住了芳姐兒的嘴,不讓她再說話了。
芳姐兒一哭,木婉薇更不知所措了。她看着這屋子裏的人,覺得每一個都那麽陌生……
眼淚不受控制的落下來,她雙膝一屈跪在了地上,可随即又站了起來,脊梁挺得筆直。
她緊緊攥着帕子,直視木老夫人,鎮定着聲音道,“老太太,婉薇……上善本就是修行之人,還是讓上善回道觀吧。”
木老夫人更加怒了,指着木婉薇的手氣得直抖,嘴裏只重複着‘你這孽障’一句話。
木婉薇擦了眼淚,去意越加堅決。她堅起右手行了道禮,“承蒙木老夫人,木二夫人這些日子以來對小道的關照,小道此去不回,萬望兩位善信珍重。”
說罷,轉身就要往外走。
“反了你了!”木老夫人拍案怒吼,手中的茶碗又向木婉薇砸了過去,“春蘋,将這孽障關到佛堂中去,沒有我的話誰也不許放她出來!!”
春蘋招呼了丫鬟婆子剛動手,便聽屋外一個略顯蒼邁的聲音傳了進來,“誰是孽障,又将誰關到佛堂去?”
第 23 章 緣盡
第 23 章 緣盡
随着那一聲平淡至極的聲音傳來,要動手的丫鬟婆子紛紛停住。
木二夫人和木婉月都站了起來,木老夫人則直直的看向了門口處。
片刻,小丫鬟在外挑了珠簾,木老侯爺雙手背在身後,慢步走了進來。
他的身後,跟着一位留了須,穿着藏青色袍子的白面中年人,正是木婉薇的父親,木大老爺。
木老夫人往身後的團枕上一靠,沒有起身的意思,只淡淡的道了句,“侯爺來了?怎麽也不着人知會一聲?我也好讓香蘋備下您愛喝的茶。”
木老侯爺沒有說話,徑直走到矮炕前坐了。
木二夫人忙展了笑臉,先後給木老侯爺和木大老爺行禮問好,對守在一旁的丫鬟婆子連連使眼色,“還杵在這裏做甚,還不快給大老爺看座。”
說話間,已是将木婉月拉到自己的身旁。
春蘋忙應了聲,指揮着兩個粗婆子擡來一把太師椅,讓木大老爺坐了。
木婉月亦是給兩人行了禮,眼眸輕轉間瞄了木老侯爺和木老夫人的臉色,溫婉的将頭低下去了。
香蘋挑簾進來,親自給木老侯爺和木大老爺上了香茶,也未出去,只端着茶托站在了角落裏。
自木老侯爺進屋,大肖氏和小肖氏便止了哭聲,拉着各自的女兒起身往邊上站,如果有個地縫,定是鑽進去了。
木二夫人別過頭,想和木大老爺閑聊幾句緩解下氣氛。只是才剛叫了一聲大哥,就聽木老侯輕咳了一聲。
木大老爺終是将目光看向了大肖氏和小肖氏,板了臉色,“才第一日回來,你們就這樣哭哭涕涕的做甚?知道的是你們不懂規矩,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安平侯爺不是要辦紅事,而是要辦白事!”
木老夫人将手中的玉石佛珠一摔,怒了臉色,“大郎,此話何意?”
木大老爺連忙起了身,對着木老夫人躬下身去,“母親,兒子唐突,她們不能讨母親歡喜反而氣到母親,是兒子的不對。兒子回去就對她們行家法,讓她們知道知道為奴的規矩。”
木老夫人冷笑一聲,“真是為娘的好兒子,就是這樣孝敬的娘的。”
“還請母親消氣。”
大肖氏和小肖氏已是青了臉色,心底升出陣陣寒意。
這三年來她們跟在木大老爺在任上,雖是姨娘的身份,可哪個下人不把她們當個正經太太看?
家法,為奴的規矩,她們早就忘了,不然也不會在木老夫人的面前說哭就哭,合起夥來使心眼。
木大老爺此話一出,她們才猛然想起這侯府中的家法是何等殘酷。王氏還在時,她們曾親眼見木老老爺的一個侍妾因偷了首飾而被活活打死。
小肖氏這回是真哭了,咬着嘴唇對木大老爺跪下,連連磕頭,“奴,錯了,奴忘了規矩,還請老爺責罰。”
大肖氏卻凄聲一喊,道,“老爺,不是奴惹得老太太不快。實在是老太太想起了歷哥兒……奴,奴不活了,奴要随歷哥兒去,到下面繼續伺候太太去……”
大肖氏跌坐在地上,捂着臉放聲痛哭起來。摟着身邊玉姐兒,左一個心肝,右一個寶貝,一會說要下到地府去伺候王氏,一會又說玉姐兒命苦,嫡兄被克死了,以後只能仰仗着嫡姐給口剩飯吃。
竟,全然一副潑婦模樣。
說着說着,突然站起身向一旁的香爐撞了過去。
春蘋眼急手快,忙上前攔腰抱住了,“蘭姨娘,可要往開了想……”
一時間,屋子裏哭得哭,喊得喊,叫得叫,亂得不成樣子。
木婉薇站在珠簾處,看着眼前種種突然笑了。再次擡手擦了擦眼角,邁步往外走。
這樣的地方,她一刻也不想待。她寧願回到道觀之中一輩子吃糠咽菜,只求活得心安。
才邁走一步,就走不動了,原來是被香蘋踩住了裙擺。
這空檔,身後傳來木大老爺的怒吼,“要死,回潇潇院裏去死,一哭二鬧三上吊,哪裏學得這些子潑婦手段!都給我滾出去!!”
大肖氏被吓得臉色青白,拉着玉姐兒落荒而逃。小肖氏也不敢多留,胡亂磕了兩個頭後,抱着芳姐兒也跑了。
木婉薇彎下身子,從香蘋的腳下拉裙擺,連扯了兩下都沒扯動。她擡頭去看香蘋,抖着聲音道,“香蘋姐姐,勞煩您移移腳。”
香蘋一驚,忙向後退了一步,連連福身道歉,“五姑娘,對不起對不起……呀,五姑娘,您耳朵流血了……”
聲音不大,卻将屋內的目光都引向了木婉薇。
木婉薇下意識用手去碰,痛得呲牙咧嘴,眼淚又滾落了下來。
她耳洞還未長合,茶碗蓋一掃,刮裂了。
用袖子捂着臉狠狠抽噎了兩聲,她站直身子對香蘋搖頭,“沒事,不痛,一點也不痛……”
木老侯爺不知何時走了過來,他扳過木婉薇的肩膀,問,“真不痛?”
木婉薇一個激靈,後退一步站遠了。
木老侯爺收回手,仔細打量起眼前這個一身狼狽的孩子。
個頭小巧,只到自己的胸口,很瘦,像只有一把骨頭一樣。只一張小臉還算有些肉,左臉卻一片紅腫,左耳上還流着血。
最有神的是眼神,和天上最亮的星辰似的。只是此時這雙和星辰一樣的眼睛裏,滿滿的全是戒備。
肩膀一直在抖,想哭,卻咬着嘴唇強忍着。
“真的不痛?”木老侯爺再次問了句。
木婉薇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