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6)

了下鼻子,堅起右手行了道禮,“承蒙老侯爺關心,上善……”

“混帳!”木大老爺本就怒火未消,此時更是怒上加怒,他指着木婉薇呵斥道,“你就是這樣同你祖父回話?!”

木婉薇一哆嗦,臉色越發煞白,可她卻仍然行着道禮,一字一句的将話說得明白,“回大老爺的話,上善乃修道之人,十年前便斬斷一切塵緣,無父無母,無家無業……”

“無父無母,無家無業!”木大老爺兩步上前,指着門口高聲喝道,“你現在就給我滾,再也不要踏進安平侯府一步!”

木老侯爺回身,對木二夫人和木婉月揮了揮手,“你們都回去歇着吧。”又對滿屋的丫鬟婆子揮手,“退下,退出竹苑去。”

待到屋裏只剩下木老夫人,木大老爺,木婉薇後,木老侯爺猛的變了臉色,指着木大老爺質罵道,“你這孽子!你還要将這個十歲的孩子逼到何種程度?她身上流着你的骨血,是你嫡親的女兒,這些年來,你可曾正眼瞧過她一回,抱過她一次?”

木老侯爺這幾句話,如刀子一樣狠狠剜進木婉薇的心髒。她低下頭,伸手拉住了木老侯爺的衣袖,拽了兩拽。

木老侯爺回過身子,盡量控制着語氣,柔聲問道,“丫頭,你有話說?”

“老侯爺慈悲,就讓上善走吧。”木婉薇看着自己青白的指節,抖着聲音道,“上善是行克之人,本就不應該回到這裏……此去不回,還請老侯爺多加珍重,上善會早晚誦經,幫老侯爺積福積壽……”

眼淚一滴一滴掉下來,木婉薇抽噎一聲,咬着嘴唇不再說話了。

“丫頭,”木老侯爺撂起袍子下擺蹲下,仰起頭去看滿臉淚水的木婉薇,問,“你真就想這樣走了?不要這個家,不要祖父,也不要欣兒了?”

“老侯爺,十年前,上善沒得選,十年後,上善依舊沒得選。”木婉薇閉上眼,長出一口氣,“老侯爺若真為上善好,就讓欣兒同上善一起走吧。”

“孩子,你能叫我一聲祖父嗎?”木老侯爺牽着木婉薇的手不答反問,聲音也有些哽咽,“你看,你到底是我的孫女兒……”

“可以嗎?”木婉薇直視木老侯爺的眼睛問得認真,可沒等木老侯爺回話便垂下眼眸連連搖頭,“上善不孝,就讓上善這樣無牽無挂的去吧,緣盡于此,緣盡于此……”

第 24 章 倔強

第 24 章 倔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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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之下,竹苑內空曠寂靜,只有一盞盞高挂起的紅燈,和隐在竹林裏那一抹倩麗的身影,證明着這裏不是一座被廢棄的空宅。

內室之中,木老侯爺同木婉薇執拗的站在那裏。

一聲祖父,木婉薇是絕對叫不出口的。而讓木婉薇帶着木婉欣回道觀中修行,也明顯不是木老侯爺所願。

最後,木老侯爺站直身子,長長嘆息道,“竟是同我年幼時一般倔強,不知這是幸還是不幸。”

木婉薇低着頭,看自己被茶水潑髒的裙擺默默不語。她想不倔強,可她無路可走。

最終,木老侯爺牽起木婉薇的手,在木老夫人和木大老爺的一臉陰郁中親自将她送回了紫薇園。

吩咐了丫鬟婆子好生照顧,木老侯爺又踏着夜色回到了竹苑。

此時,竹苑的內室只剩有木老夫人一人,丫鬟婆子依舊守在外面。她雙手撚着佛珠,冥思同木老侯爺共度的這幾十年。

在成親最初,他們也如膠似漆,甜如糖蜜過。可随着時間飛逝,兒女降生,當初的恩愛慢慢的變成了客氣的相敬如賓。待到孫輩承歡膝下,兩人之間的情誼竟淡薄到如陌路人一樣。

木老夫人,将兩人疏遠的原因歸結到自己日漸衰老的容貌上。

三十幾年來,她操持家務,生兒育女,早已滄桑成花白頭發的年邁老妪。可木老侯爺,明明已是年近六十,卻只斑白了兩鬓。不僅沒顯老,反而添了幾分成熟儒雅。

歲月,就是這樣的不公平。它給了女人貌美,卻沒能讓貌美與年華共存。而它給男人的底蘊,卻在時間的流逝下如酒一樣慢慢發酵,最後香飄四溢。

木老侯爺走進內室,對木老夫人舉起兩根手指,說出的話平淡而又無情,“一,我不管你心中如何不快,薇丫頭只能留在侯府,你嫌礙眼,可以不看。二,香蘋已有了兩個月的身孕,誰若敢動我的老來子一根指頭,那整個安平侯府,都不用安寧了!”

“侯爺,你,當真要如此無情?連一絲臉面也不顧了嗎?”木老夫人攥緊手中佛珠,出口的聲音微微的發抖。

同香蘋肚子裏的孩子相比,木婉薇是那樣的微不足道。

“我若真無情,”木老侯爺轉身向門外走去,“早就寫下一紙休書。臉面?安平侯府如今還要臉面何用?”

木老夫人坐直身子對木老侯爺的背景怒吼,離了陰影籠罩的面孔因憤怒而變得扭曲,“你就不怕傳承了七代的安平侯府毀在了你的手上!”

木老侯爺離去的腳步未停,頭也不回的道,“如今怕安平侯府毀了的,是你,不是我。”

木老夫人如被抽幹了力氣一樣,整個人癱在了矮枕上,渾濁的雙眼直愣愣的看着一側的屏風,面如死灰。

竹苑死一般的沉寂時,紫薇園內燈火通明,一翻忙亂景象。

屈媽媽含着眼淚,用濕帕子小心翼翼的去擦木婉薇耳朵上的傷口,“姑娘的耳洞本就沒長合,如今又刮裂了,定是要紅腫上好些日子。”

木婉薇歪着頭,将在身側一直亂晃的芍藥推到了一旁,沙着嗓子道,“一邊兒站着去,晃得我頭痛。”

芍藥轉身往外走,邊揉眼睛邊道,“姑娘,我去吩咐櫻桃熬些雪梨汁,您嗓子都啞了。”

“屈媽媽,過會兒再擦。”木婉薇握住屈媽媽的手,低下頭道,“痛的厲害……”

“好姑娘,忍着點兒……”屈媽媽掙開木婉薇的手,再次細細的擦了起來,“女兒家,哪有不帶耳環的?這耳洞要是不長好,以後可要如何是好?”

木婉薇關心的不是耳洞,她的心思還在竹苑裏。

此時竹苑中,定是一翻激烈的争吵。

輕輕将臉捂住,木婉薇長長的嘆了口氣,問道,“屈媽媽,既然這侯府裏的人都不喜歡我,老侯爺為何還要硬将我留下?如果他是真心當我是親孫女兒,為何十年前不阻攔老太太将我送走?我身上,可還有值得讓別人索取的東西嗎?”

“姑娘!”屈媽媽聞言驚變了臉色,不敢相信一個十歲的孩子竟會有這樣的想法,“您怎麽可以這樣想?老侯爺留你,自是真心疼你……”

“真的嗎?”木婉薇直視屈媽媽,“只是因為我是他孫女兒而已?”

屈媽媽不敢直視木婉薇的眼睛,“自是這樣,就如姑娘您所說,你年紀小,自幼又養在外面,身上有什麽可值得別人惦記的?再說,老侯爺是一府之主,整個侯府都是他的,他還有什麽可缺的?姑娘您不要亂想了,水涼了,我去換些熱的。秋錦這死丫頭,也不知道跑哪去了……”

木婉薇雙手拄在身側,一雙嫩白的小腳前後晃蕩,在裙擺裏若隐若現。屈媽媽說的話,她一句也不信。她不信這安平侯府裏,會有人無緣無故的對自己好。

好到,會用暖暖的大手拉着她,滿含憐惜的說,‘丫頭,有祖父在,你什麽也別怕’。

這做夢一般的場景,她不願相信,也不敢相信。

屈媽媽端着水盆來到抄手回廊上,見秋錦背對着門口坐在抄手欄杆上。忍不住心中升起的怒氣,壓低了嗓音喝了句,“姑娘在裏頭沒人伺候,你倒在這裏自在起來了。”

秋錦忙站起身,卻沒回頭,“屈媽媽,我想告幾日假……”

很濃的鼻音,還抽噎了兩聲。

屈媽媽心生疑惑,她放下水盆繞到秋錦面前,将秋錦要背過去的身子扳正了。

只見秋錦的臉上,青一塊紫一塊竟是沒有一塊好地方了。嘴角流着血,左眼已經腫得睜不開。

“這,這是怎麽弄的?”屈媽媽想用手去碰,卻被秋錦躲開了。

憋着嘴抽噎了半天,秋錦才道出緣由。

木老侯爺突然去竹苑,不是偶然,而是秋錦跑去通的風報得信。闖書房的時候,正巧被從外面的張成看到了,等木老侯爺和木大老爺走了,他抓過秋錦就是一頓好打。

要不是秋錦連哭帶叫驚動了書房裏的丫鬟,還不知要打成什麽樣子。

“傻孩子,”屈媽媽一聽心軟了,她拉着秋錦坐下,問道,“你怎麽想到去書房找老侯爺了?”

“我最初也沒想到。”秋錦用袖子小心翼翼的按着充血的眼角,道,“是香蘋姐姐讓我去的,她說我沖進去不僅幫不了姑娘,還會被亂棍打死。只有去找老侯爺,姑娘才有救……還好,我還沒被我爹打死……”

屈媽媽長長哦了聲,“怪不得這樣巧,原來是香蘋姑娘。”

第 25 章 庶出

第 25 章 庶出

有了秋錦的話,屈媽媽心中做了數。

香蘋是誰,香蘋在木老夫人的跟前可是最為得臉的丫鬟。不管她是出于自己的意願來幫助木婉薇,還是木老侯爺特別叮囑過,這對木婉薇來說都是十分有利的。

若她能時不時的給通個氣,吐露些大風向,木婉薇的日子定會好過些。

只可惜,還未等屈媽媽将香蘋這個重要人物利用上,竹苑裏便傳出了木老夫人命下人給香蘋鋪房的消息。

香蘋,一舉由丫鬟升為有名份的侍妾了!

而且待遇頗高,居了竹苑後面的引香樓,還撥了不少的丫鬟婆子去侍候。

木婉蘿對這事兒打聽的倍兒明白,來看木婉薇時道出了緣由。木老夫人之所以給香蘋鋪房,是因為香蘋懷孕了,已經兩個月有餘。等到孩子生下來,她們就要稱香蘋一聲香姨娘了。

木婉薇吃驚,捂着小嘴驚訝的道,“那,那再過幾個月,咱們豈不是要多了一位小姑母或是一位小叔父?”

“那有什麽啊?”木婉蘿捂嘴直笑,“真正要頭痛的是大姐姐家的哥兒們姐兒們。這還沒怎麽着呢,就出來個小爺爺小姑奶,想想就好玩。”

木婉薇卻是連連搖頭,她可沒覺得好玩,只想着來日這些小爺爺小姑奶再長大生子,那輩份要如何來論?光想想就頭痛。

木婉蘿又閑扯了會,扔下盒上好的祛疤霜後起身了,“真不知你,竟是連走路都會摔跟頭。看看這耳朵,沒幾日的時間是好不了了,還指着你能同我分擔分擔呢,這下怕是連祖父的壽宴都出席不了了。”

木婉薇耳上的傷已經有了說法,是自己走路不小心摔倒被凸起的石塊刮的,與任何人都無幹系。

木婉薇掀開盒蓋聞了聞,迎面撲來的是一股淡淡的茉莉香。她将那冰涼的小瓷盒握在手裏,歪着頭笑問道,“要我幫你分擔什麽?你一不用擔水澆園子,二不用挑柴燒爐竈,怎的就忙得一刻也不得在我這裏多坐會兒了?”

“何蓮兒呗!”木婉蘿就等着木婉薇往這茬上問呢,也不急着走了,坐下後招呼芍藥再上一盅雪梨汁。

“你是不知道,何蓮兒同那盧碧雲真是!真是!”

“真是怎樣?難不成還是一副德行不成?”

“也倒不是。”木婉蘿含着雪梨塊,舉着手中的湯勺說了原委。

原來那何蓮兒并不是木五奶奶的嫡親女兒,而是姨娘生的。木五姑奶奶帶她來給木老侯爺祝壽,是是因為姑娘大了,帶出來見見世面。

要說這何蓮兒,也當真是惹人疼的。長相甜美不說,小小的年紀做起事來滴水不漏,左右逢源,手腕了得。

要不是因為這一點,也未必能将木五姑奶奶哄得疼她如疼嫡親的女兒一般。

只是這樣個處事圓滑的小閨女,偏偏同婁雨晴相互看不對眼。

婁雨晴可是木老夫人的娘家人,木婉月屋裏的嬌客,自是不能輕待了。再加上盧碧雲處處巴結讨好,削尖了腦袋沖上前去同何蓮兒頂牛,這侯府裏可不就熱鬧了?

“這還要說三姐姐四姐姐和孫家姑娘沒摻和進來,不然更得亂的慌。”木婉蘿苦着一張臉,撇着嘴道,“要不是被鬧得不行了,我怎麽說讓你幫我分擔分擔呢?”

“這,這我要如何去分擔?”木婉薇幸災樂禍的笑了,道,“若我摻合進去,只怕是亂上添亂。光我和盧碧雲,就夠你左右為難的了。”

“怎麽就不能分擔?”木婉蘿坐直身子,一臉認真的道,“只要将何蓮兒領到你這裏來玩,不就将幾個人分開了!”

木婉蘿一向說話不走腦子,往往是她還沒感覺到什麽時,別人就已經在心中惱了。

比如現在,芍藥的一張臉就陰沉了下來。這不是變着法兒的說她家姑娘行克,別人都繞着紫薇園走嗎?

木婉薇見狀忙推了芍藥一把,“芍藥,早清的時候你不是說熬着紅花油呢嗎?還不快去看看……”

芍藥一走,木婉蘿反應過來了,連連向木婉薇說好話道歉。

随即又打了自己腦袋一下,抱怨起另一件事來。就是那日去上邢嬷嬷的課時,她說木婉薇是上世福德深厚,不然自會生得安平侯府的嫡姑娘。

本就是氣人的話她也沒多想,回去後貼身丫鬟嫣紅小心提醒了一句,當時在場的三姑娘和四姑娘就是庶出,她這話,可是将這兩位姑娘映射到了。

“三姐姐和四姐姐不會多心吧!”木婉薇輕笑,直道木婉蘿多心,“當時那樣的情景,三姐姐和四姐姐冰雪聰明,怎會不知你是什麽意思呢?”

木婉蘿神情還是哀哀戚戚的,“希望如此吧,過後我一直想找個機會道個歉什麽的,可又怕我說了,她們本來沒多想也要多想了……”

“哪裏就有那麽麻煩了……”木婉薇輕推了她一把,“定是你多想了。”

“什麽啊,你不知道!”木婉蘿揪着眉,差點就惱了,“去年開春時,針線房要給姑娘們量身裁剪制新衣裳。那會子正好我母親要帶我回外祖家,我便同二伯母說讓我先量吧,不然等我回來就耽擱了。本也沒多大的事,可回來後我才知道,三姐姐和四姐姐竟是等到了府裏所有的姑娘都量完後後才讓繡娘近身的。雖然她們沒說什麽,可我知道她們是吃心了。還有一年,過年時老太太在外面銀樓裏給姑娘們打制首飾,有三枝海棠花花樣的珠釵,其中一只特別漂亮華貴,是給二姐姐的,另外那兩枝則是給三姐姐和四姐姐的。成色雖然略遜一籌,樣式卻極為新穎。在老太太屋裏時她們也未露出什麽不滿,可在除夕守夜時卻沒帶,只說髒了收起來了。到如今,也未見她們帶過……”

木婉薇聽得膛目結舌,結巴了半天不知說什麽才好。

“越沒有什麽,越怕別人說什麽。”木婉蘿往桌子上一爬,神色煩躁的道,“何蓮兒那樣一個讨巧的人,都會在聽了盧碧雲兩句庶出後變了臉色,更不要說三姐姐四姐姐了……”

第 26 章 府宴

第 26 章 府宴

木老侯府的壽宴,木婉薇沒有參加。在整個侯府張燈結彩歡慶的時候,她就窩在紫薇園中,看書,寫書,練古筝。

兩個月的時間,木婉薇只學會了在古筝上或彈或撥出宮、商、角、徵、羽五個單音。想要成樂,且要練習呢。

一個音一個音的彈了會,小桃小跑着過來了。她氣喘籲籲的找到櫻桃讨了口水喝後,直言道,“櫻桃,是哪個丫鬟在敲瓦片?可是吵到花廳裏的貴客了,二太太吩咐我來看一看。”

木婉薇就坐在窗口處,聽得滿臉羞色,回了句,“去吧,我吩咐那丫鬟不敲了。”

小桃這才看到木婉薇,忙上前福了禮,起身後看了看左右,口齒伶俐的道,“五姑娘,今日花園裏來了許多貴客,有陳國公夫人,許昌侯夫人,嶺南侯夫人,鎮江伯夫人……”

木婉薇讓左一個侯又一個伯給繞暈了,直到小桃走後,屈媽媽才給細細解釋了。

北元朝的爵位共分,公,侯,伯,子,男五等。公為首,侯,伯次之,是有封地的實爵。子,男為尾,沒有封地。

這些爵位通常按與皇帝的親近和所立功勞的大小進來分封。

百年過去,建國初分封的那些公侯伯皆被收了封地,只空留了爵位居在京城之中。名氣叫得響亮,朝廷也都還給些臉面,只是內裏,就是各家糧米各家知了。

将這些事理講清楚說明白後,屈媽媽又道,“姑娘,可是聽到了,大将軍府來人了。”

木婉薇愣神,想了半天也沒想起來小桃有提過姓柳的夫人。

屈媽媽笑了,“姑娘,舅老爺在早年被封為平遠大将軍,外人在稱呼的時候,自是要說平遠二字。剛剛小桃特意提了有平遠大将軍府的夫人……”

“哦……”木婉薇從古筝前起身,坐到繡架前捏針穿線,“舅父十年未歸,所來之人不過是走走過場罷了。早些時候心裏惦記得緊,如今,倒是不在意了。”

以前是将柳府當成了救自己和妹妹出侯府的稻草,如今明白了事理,知道這條路已經走不通了。

見木婉薇并不想多談,屈媽媽也就不說了,眯着眼睛分繡線,“這幾些日子來姑娘的繡功倒是精進了不少……”

“都是秋錦的功勞,她娘是專管刺繡的,她算得了真傳……”木婉薇手中針錢一頓,擡頭問道,“秋錦可是好些了,也請不得郎中來瞧,不會落下疤吧……”

“說不準,嘴角都裂了……要說這秋錦也是個實心眼兒的。”屈媽媽連聲嘆氣,“她爹往死了打她,她就不知道跑?也是,老子娘都在府裏當差,又能跑到哪兒去?”

秋錦臉上的傷不輕,不敢回家,在屈媽媽的屋裏養傷呢。

“都是我,讓她受委屈了。”木婉薇重新落針,為一朵紅梅添了花蕊,“她愛吃核桃酥,早清兒廚房送來的我一口沒動,一會連着二太太送來的金創藥一起送去吧。”

屈媽媽點點頭,又聊起了這兩日木婉欣的吃住。

因怕木婉欣看到自己臉上的傷,木婉薇自從竹苑回來就沒見過她。

主仆兩人正聊着,忽聽見櫻桃在外叫嚷道,“你是誰?哪裏來的?”

屈媽媽走到窗前往外看,見一個年約十二三歲,穿着杏色裙襖的少女笑嘻嘻的從紫薇叢中走了出來。

看了少女渾身上下的妝扮,屈媽媽連忙放下手中彩線,“紫薇園就在花園邊上,這姑娘定是哪家夫人領來做客的,萬不能怠慢得罪了。”

木婉薇點頭,專心刺繡。

沒一會的功夫,屈媽媽領着那個少女進來了。

這少女還真是前來做客的,因貪玩落了後,見到這裏紫薇花開得好就進來了。

此時随屈媽媽進來,是要借個地兒重挽被花枝刮亂的發髻。

因都是女孩子家,木婉薇也沒有回避,就讓那少女在自己的妝臺前理了妝容。

少女挽得是雙刀髻,簪的珠花竟是小劍樣式的,面相雖長得柔美,眉眼間帶着一股英氣,一笑,唇邊兩個酒窩。

她挽好發髻後,回頭問木婉薇,“你可是這侯府裏的五姑娘?”

“正是。”木婉薇起身福禮,問道,“你怎麽知道?”

“剛剛見過你家二姑娘,三姑娘,四姑娘,六姑娘,看年歲,你定是五姑娘無疑了。”少女回了禮,笑的燦爛,“以後我會常找你玩,你可不許厭煩我,現在我要回去了,不然我娘又要說我亂跑了。”

說着提着裙擺小跑出去了。

木婉薇連忙對屈媽媽叮囑,“快追上去看看,她是走迷了才進紫薇園的,萬不要再走迷了!”

前來侯府做客的女客被安排在了花園裏的水榭內,水榭臨着荷塘,微風一扶清爽怡人。眺過綠油油的荷葉,可以清楚的看到荷塘中心八角亭上的戲臺子。

按着身份尊卑,各府的夫人姑娘們分坐在三個如意圓桌旁。

幾位公、侯、伯夫人身帶诰命,自是坐在視線最佳的地方由木二夫人親自做陪。她們一邊吃着瓜果看戲一邊嘻笑着閑聊,先是贊嘆了一翻這水榭修得別致,緊接着又提起誰家園子的假山修得更為出色。

這個誰家,便是陳國公府上。

身為開國第一個世襲公爵,所居府邸又曾是太子舊居,陳國公府中人自是有炫耀的本錢。

木二夫人臉上無一絲不快,笑呵呵的邊給諸位夫人親自斟茶,邊附和着幾位夫人的話,說起當年陳國公是如何英勇,跟在先祖皇帝身邊征戰邊疆,多次救先祖皇帝于危難之中。

陳國公夫人年歲不大,在這群貴夫人中算是小輩。她聽了別人的奉承心中飄然,掩飾不住嘴角的笑意,神情越發得意起來,“能跟着先祖皇帝打江山,是祖爺爺的榮幸。其實也沒有你們說的那樣誇張,不過是一次敵軍夜襲,祖爺爺拼了命擋在了先祖皇帝的身前,身中八只毒箭罷了……”

雖已聽過許多次,許昌侯夫人,嶺南侯夫人,鎮江伯夫人依舊用帕子捂了唇,一副驚呆的模樣,連連稱贊老國公是位真英雄。

可偏偏就有那不合作的人,一位離了席面獨自坐在欄杆處看風景的夫人冷笑譏諷道,“陳芝麻粒谷子的事也好意思拿出來一說再說,也不怕敗壞了老國公爺的名聲!”

第 27 章 争執

第 27 章 争執

能到安平侯府內宅中做客的夫人,其夫家在京城中絕非泛泛之輩。因着這家喜事那家白事,相互之間即便是不熟悉,也絕對不會臉生。

可那坐在欄杆邊上的夫人,竟是沒有一人識得。

木二夫人見陳國公夫人沉了臉色,知道這事若是不處理清楚明白,只怕內宅裏的宴席不用擺了。

招來在一邊侍候的餘媽媽,木二夫人低聲問道,“這是哪家的夫人,何以這樣眼生?”

餘媽媽掃了那身着緋色馬面裙,年約三十歲左右的夫人一眼,壓低了聲音道,“二太太,這位夫人是遠平大将軍府上的……”

安平侯府同平遠大将軍府雖然是姻親,關系卻十分淡薄。柳氏搬到別院中去後,兩府更是疏遠,漸漸的連面上功夫都不做了。

前年木老侯爺過千秋時,大将軍只來了一位庶子夫人,當真是沒将安平侯府看在眼中。所以這次,大紅洋金的請貼是送去了,可來沒來人,來的是誰,又是如何招待的,木二夫人皆沒上心。

“我道是誰,原來是親家舅太太。”知道了來人是誰,木二夫人心中有了計較,笑呵呵的起身打起了圓場,“怎得這樣大的火氣,莫不是我照顧不周,慢怠了不成?”

柳夫人爽聲一笑,連連擺手,“貴府不曾慢怠我,我只是聽了陳國公夫人所說的話覺得好笑而已。如果我沒記錯,十年前陳國公府的老夫人也曾細細說過這事,只不過當時說的是國公爺為了救先祖皇帝,身上中了六只毒箭……”

柳夫人将話說完,已是有人憋不住,背過臉去嗤笑出聲。

陳國公夫人的臉色越加不好,對柳夫人冷言道,“我陳國公府與你平遠大将軍府雖未深交,卻也一直井水不犯河水,你為何口出狂言如此編排我家先祖?你就不怕為平遠大将軍府招來禍端嗎?”

“我編排?”柳夫人笑得更歡了,揮手道,“罷罷罷,陳國公夫人若定要說是我編排,那就是我編排了吧。今日是木老侯爺的千秋,這些子小事就不去較真兒了!”

說完還對木二夫人微微颔首,似是給足了安平侯府臉面一般。只是這一張嘴,将老國公爺舍命救先祖皇帝的英勇事跡說成了不值一提的小事兒……

這般屈辱陳國公夫人怎麽會忍,她拍案而起,兩片薄唇一碰就給柳氏扣了藐視先祖皇帝的大罪名,并聲稱定要讓陳國公在朝堂上參柳夫人的夫君一本,說他治家不嚴,其妻張狂至極。

同陳國公夫人同席而坐的幾位夫人亦是起身,紛紛出言附和。嶺南侯夫人更是力頂,冷笑道,“這般張狂,不過是借着平遠大将軍的威勢耀武揚威罷了。國公夫人,你不必同這般蠢婦一般計較,待我回去,定要讓侯爺上折子複議你家國公爺!這,也算是替平遠大将軍淨了家宅了。”

“竟是不說話了,怎的,害怕了?”鎮江伯夫人在這幾位夫人裏年紀是最大的,打圓場,她最在行,“若是怕,就同陳國公夫人認個錯,陳國公夫人一向寬和,許就寬宥你了。”

柳夫人如沒聽到這些話一般,只對身邊的丫鬟道,“胭脂,姑娘可回來了?”

胭脂先是搖頭,随即眼前一亮,指着遠處一抹杏色道,“太太,姑娘回來了。”

“回來了就好,這地兒烏煙瘴氣的,我真是一刻也不想待了。”柳夫人盈盈起身,對站在那裏哼鼻子瞪眼睛的幾位夫人道,“你們既是想上折子,那就去啊,還在此廢什麽話?難不成只是嘴皮子上的功夫?”

“你,你張狂!”鎮江伯夫人往前行了一步,指着柳夫人的鼻子呵斥道,“哪裏來的山野村婦……”

胭脂挺身站出,昂頭對鎮江伯夫人喝道,“此乃平遠大将軍之妻,皇上親封正一品诰命夫人,我看誰敢放肆!”

大将軍,一品武将之職,雖不是爵位,卻握着北元朝的大半軍權。

陳國公夫人恍惚了神色,額上滲出一層虛汗。

陳國公空有爵位沒有實權,在朝中早就沒有了話語權,論實力怎比得正得皇上重用的平遠大将軍……

嶺南侯夫人細分打量了柳夫人的穿着頭面,眼中流出輕視之意,“在場的諸位夫人,哪一位的夫君不是皇上身邊的近臣?我們怎麽沒聽說皇上有親封一位一品诰命夫人,假傳聖旨,可是……”

“怎的?”杏色裙衫的少女提裙走進水榭,直直向裏面走來,清澈的眸子裏充滿寒意,“難道皇上要封我娘為一品诰命夫人,還要事先知會你們一聲不成?是你,是你,還是你?”少女擡起纖纖玉手,手指在陳國公夫人,嶺南候夫人,許昌侯夫人身上一一指過,最後落在了鎮江伯夫人的身上,嘲笑道,“不會是你的,不知你家府上,又是皇上的哪一門宗親啊?”

少女語氣不急不燥,卻如一把鋒利的小刀子刺到了幾位夫人心中。

鎮江伯夫人看着少女如蔥削就的手指,一口氣沒提上來暈了過去,她旁邊的嶺南侯夫人伸手去扶,也被拉倒在地,髒了衣裙。

少女看着這幾人冷哼一聲,轉身抱住了柳夫人的手臂,恥笑道,“就這般能耐,也敢欺負我娘親。”

木二夫人心中慌亂了,忙命人将鎮江伯夫人和嶺南侯夫人扶到最近的天香閣去休息更衣,又向餘媽媽使眼色去請木老夫人。

這種場面已經不是她能支撐得住的了,只有請稱病的木老夫人出山,才有希望将此事平息下去。

柳夫人靠在欄杆上,同臉色青一會白一會的陳國公夫人對視。臉上一直笑盈盈的,似在看出上好的折子戲一般,就差抓把瓜子在手裏磕了。

對于這兩位人物,木二夫人都得罪不起。她連連陪笑請兩人坐下慢聊,卻被兩人無視了。留下的幾位夫人也是帶着自家女兒站得遠遠的,深怕一不小心摻合了進去。

直到木老夫人走進水榭,陳國公夫人和柳夫人才算是動了。

柳夫人樂呵呵的上前,給木老夫人虛福了身子請安,又說了些子吉利讨喜的話。陳國公夫人則是匆匆告辭,任木老夫人怎樣留都留不住。

柳夫人還對着陳國公夫人的背影喊了句,“陳國公夫人,我回去會告訴我家将軍,等着陳國公參他的折子……”

陳國公夫人,走得更快了。

柳夫人身後的少女噗哧一笑,拉着柳夫人的衣袖亂晃,低聲道,“娘,你惹這樣的禍事,只怕爹爹又要說你了。”

那語氣,就好像剛剛将鎮江伯夫人氣暈的不是她一般。

木老夫人笑呵呵的,指着主位對柳夫人道,“親家舅太太快請坐,不知是你親自前來,沒能陪同真是失禮了。”

柳夫人理了裙擺不客氣的在主位坐了,臉上卻露出客氣的笑,“老太太這話說的可就外道了,什麽太太不太太的,您若是不嫌棄我又出身卑微,就叫我一聲玉女吧。”

柳夫人閨名玉女,出身不高,是正五品守備之女。她嫁與平遠大将軍時,平遠大将軍也只是個小小的把總,論上門庭,正是門當戶對。

“舅太太客氣,只是這規矩卻是不能亂的。”木老夫人在側位坐了,眼睛眯成了一條縫往柳夫人身後的少女瞧,笑道,“這位便是令千金吧,不愧是平遠大将軍之女,看着就精神,不似我府上那幾個,柔柔弱弱的……”

“纖雪,快給老太太請安。”柳夫人回頭,柳纖雪上前一步給木老夫人福了禮。

木老夫人笑得臉上的褶子堆成了兩朵菊花,退下手腕上的羊脂玉镯子當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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