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君子欺君,晦澀不明(三)

從鐘岺山回來之後,晚上黎瑰辰洗完澡躺上床,腦海中來來回回徘徊的都是白天對方說的話。他摸了摸自己的長發,突然來了興致想要翻看一下自己這些年來和“荒原”的聊天記錄。

這麽多年,從黎瑰辰意識到自己對“荒原”産生了異樣的情愫之後,兩人近十年的聊天記錄都被他有意識的保存了下來,這時翻出來倒是有不少值得回味的地方——

想當年自己第一次和賀辛塬在網絡上接觸,還是在他處于叛逆期的時候,那時候父親每日忙于工作,母親也一直對自己愛答不理,現在想來大約是青少年時期渴望博得大人關注的欲望作祟,當那天一個IP地址顯示是國外的賬號的時候,他沒有多想就點擊通過了申請,盡管他之前向來拒絕添加現實中不認識的人,因為“首富兒子”這個身份,黎瑰辰從小被灌輸的都是“陌生人無一不是為了他爸的錢來接近自己”這樣的思想。

“荒原”就這樣在莫名其妙的情況下,僥幸成了一個例外。

不過後來黎瑰辰回憶起來,自己當初通過了對方的好友申請,其實也算是對自己的一種救贖。如果不是那個時候他恰好遇上了他,默默對他“芳心”暗許,他也不确定自己在這樣的生活環境背景下,是不是會在“惡少”的道路上走歪。

還記得對方當初來加自己好友的理由?

——我是一個出生起就生活在法國的中國人。

——我想在練習使用中文。

看着他半天的“正在輸入”才艱難的蹦出來一句話,他當時是怎麽回複的?

——正好,我恰好想找個人說說話,姑且就陪你練練手吧。

嗤,當時的自己真是中二氣息滿滿,也難為對方沒有嫌棄自己找了個性子不怎麽樣的網友。

花開兩頭,各表一枝。

在黎瑰辰沉浸在回憶殺中的時候,同一座城市的另一邊,賀辛塬在回到家之後,第一時間伏案到了卧室靠窗的書桌前,腦海中浮現出白天的靈感,修長的手指握着炭筆在米黃色的稿紙上漸漸描繪出一款戒指的輪廓。

夜還很長,這個城市還有許多人因為各種原因無法進入安心的夢鄉。

面基之後的第一次“約會”,黎瑰辰用親身經歷闡述了“是馬甲,總是要掉的”這個真理。

那之後兩人倒是又約過幾次,吃飯、看電影,基本都是由黎瑰辰發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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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将時間都獻給了“心上人”,近期忙于改革“如夢館”的黎大少終于在自家夜店老板的抱怨譴責中,難得擠出時間赴了幾個發小的約。

酒桌上一群人按照慣例開嘴炮胡天說地,就有人提出黎瑰辰最近真是“忙得”都見不着人,司·夜店老板·熠連忙站出來表示,作為“如夢館”老板之一的本人,也不是所有的工作時間都能遇得見自己的東家,衆人便紛紛起哄他們潔身自好的黎大少是不是趕在春天的最後遇到了晚熟的“桃花”。

要知道他們這群人不是富二代就是官二代的,不知道多少人高中就體驗過“成.人世界”了,一群人裏除了顧家倆姐弟沉迷網游不可自拔,早就受盡了衆人的吐槽之外,也就只剩下黎瑰辰這個奇葩,還在不明原因地堅守成為“二代圈”裏的一股清流了。

只不過對方不願意說,衆人也就都默契地不對此追根究底,只是在平時談起相關話題時,戲稱他一句“黎·高嶺之花·大少”。

被起哄的青年對此倒是從未予以置否,不過以前他都是笑笑就罷,不承認也不否定。衆人也做好了馬上有人出來插科打诨過了這個話題的打算,卻不想這一回八卦的主角難得沒有再像以前一樣似任非認的态度,俊美的青年笑着抿了一口杯中的紅酒,卻是一點也沒避諱地直接應了方才提出這一觀點的那人的猜想:“恩。”

反而是問的人沒有第一時間反應過來:“你‘恩’什麽?”

被問的人一臉坦然自然:“我一直有喜歡的人啊,你們不是都知道嗎?”

“……”不啊,雖然這些年來他們一直都在嘴邊這麽在說,但由于對方身邊确實也沒有出現過那麽一個,來讓他們認為被“潔身自好的黎大少”孤注一擲的女生,所以其實他們一直認為這不過是長發青年的性格使然罷了。

誰知道是真的啊?你也一直沒明确承認過好不好呀?

衆人一時都有些語塞,紛紛覺得當了這麽多年朋友,這麽一件“區區小事”對方都不願告知,真是把一顆良心都付了負心漢(……)。

只有坐在黎瑰辰左手邊的顧延凱借着喝酒的動作擋住自己抽搐的嘴角。

作為見證過黎大少穿開裆褲的歲月的男人,他覺得自己大約是在座唯一一個接近過“真相”的人。

之前他也覺得他們倆在這群人中間算是唯二兩朵高嶺之花,只是自己是因為對游戲和程序感興趣,無心三次元情感投入,他便也覺得對方大約也是因為類似的原因所以如此。

直到某次他懷着“練手”的信念,決定“茲事體大,應拿好友開刀”,便暗中通過代碼窺探了對方的通訊記錄,才知道了對方原來在網絡上一直有一個關系不錯的網友——連幾乎從出生開始就相熟的自己都不知道存在的一個人,也或許對方曾經提過,但絕對沒有放在十分重要的位置向自己介紹過,所以他也沒曾放在心上的那麽一個人——他們的聊天記錄多到他那臺每秒50多億次浮點運算速度的計算機,都沒能一下子運算完畢,在餘光瞥到某些“秘密”的時候,顧延凱就即使按下了暫停并删除。

雖然兩人的關系不是一般要好,顧延凱也深明有些事情不可以越界的道理,他這次的做法本就不算什麽正大光明的舉措,适時收手也算是維持住了兩人的友誼。

一個荒謬的猜測在剛出現在腦海中時便被自己按了下去,那之後顧延凱也一直當做什麽都沒發生過一樣,只是在自己做了對不起對方的基礎上,那幾天格外對對方好了幾分。

因為心虛。

回歸現實,衆人還沉浸在八卦中心自覺爆料的餘韻中無法自拔,這微妙的感覺怎麽都難以言表——沒想到準備了十來年,最後還是被驚訝到了,也算是黎瑰辰的本事。

偏偏對方還不自知地繼續補充說明:“從……唔……大約中學的時候?反正在你們還什麽都不懂的時候,本少已經深切的知道自己要什麽了。”

“……”真是日了狗的嚣張!話說這有什麽好嚣張的!啊?!以為我們會羨慕你??

顧延凱吃着菜應和他:“你看起來心情不錯?”

“因為他回國了。”

“……”原來之前都是在國外,怪不得他們都沒發現。不過還是有一種淡淡的日了狗的感覺,我一定不是一個人。

在座的其他人相互對視了一眼,都在對方眼中感受到了與自己相同的心情。

“我有預感……又是一條萬年光棍要從良啊我靠!”

“在下附議。”

黎瑰辰:“呵。”

“你‘呵’什麽?行啊你黎少,一言不合就開虐,可憐我還是一條單身狗。”

“你?你已經不像我這麽冰清玉潔了,沒資格叫慘。”

“還冰清玉潔……凱哥,你看他……”

顧延凱神情也是莫測:“呵。”

黎瑰辰慢條斯理吃了口菜随他們鬧騰。

“靠了,簡直。”

“不能和你們愉快的玩耍了!”

“小團體面臨拆夥危機為哪般啊為哪般!”

顧漣知從剛才開始就一直在聽着他們講話吃菜,這時候吃得差不多了,才一抹嘴八卦之心開始壓過食欲冉冉升起:“小辰~你有什麽計劃嗎?”

不等黎瑰辰接話,馬上有人開始瞎起哄:“計劃什麽呀,追呀!我們黎少出馬,還不是手到擒來。”

“對啊,黎少,看你為了個不知名的妹子潔身自好這麽多年,告白了嗎?之前在國外不方便,現在人都回來了,直接追啊!”

黎瑰辰聽了這句,似乎覺得還挺有道理:“确實,是時候追了。”

顧漣知朝青年比了個拇指:“喲~好樣的少年!”

一群八卦青年終于吃飽喝足出了包間,正計劃着去別處坐坐,比如打打臺球什麽的,沒想到走着走着,站在人群中央的黎瑰辰就看到了走廊上一個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某個每次見面都頂着個雞窩的男人,此刻正頂着個充滿湯姆蘇氣息的總裁範兒大背頭,穿着一身得體的西裝,社會精英似的和某個曾出席過自家宴會的,他叫不上來名字的公司總經理并排而來。

看着對方一本正經的神情,黎大少回憶起兩人第一次見面的那天,對方也是用同樣的表情說的自己是一個“自由設計師”。

呵。

剛下定決心告白追求的對象,此刻正以自己印象之外的另一副姿态,以自己完全陌生的模樣出現在其他人的世界裏,像是對他宣告無聲的角色分割。到底哪一個才是真正的他?

看着那個似乎是珠寶公司的老總擡着頭慈祥地笑着與身邊的男人交談着,神情之間一點對待小輩的怠慢也無,黎瑰辰在緩步走近了之後才聽到對方口中一聲字正腔圓的“賀總”……?

哦,被騙了。

而這時迎面而來的那一路人也注意到了他們。

或者說,一直專心聽着身邊人講話的男人,終于擡起頭注意到了自己一直欺騙着的人,當場将自己抓了個現行。

然而馬甲掉了的某人卻沒有露出意料之中的窘迫或是驚慌失措的神色,那張仿佛千年不變的面癱臉一如既往地維持住了慣常的波瀾不驚,哪怕看到黎瑰辰在短暫的停頓後,複又重新擡起步子向自己走來,直至行至跟前,露出了一抹帶着諷刺意味的冷笑。

“賀總?”

淡定又坦然的行騙者向質問他的人矜持地點了點頭。

黎瑰辰:“……”

黎瑰辰:“呵。”騙子。

賀辛塬對視着對方冰冷的視線,抿了抿唇,最後還是一句話也沒說。

甚至沒有一聲“對不起”。

倒是男人身邊的某大型珠寶公司的老總在認出黎瑰辰之後展露出了一個比之前更甚的笑容:“哎呀,這不是黎大少……”

被指名道姓的青年卻絲毫沒有理會人家總經理的想法,保持着似笑非笑的表情看着自始至終沒有改變表情,似乎也不打算對自己的行為有所解釋的男人。

向來處于受人追捧的地位,從某方面來說算是人生第一次被這樣“防備”的黎大少不由自怨自艾地心想:哦,從某種意義上來說,确實什麽總經理董事長的,時間上真是可以算得上是“自由”,畢竟沒人管着他什麽時間應該做什麽……人家說“自由設計師”也不全算是在騙自己。

如果不是正好映襯了自己上一秒還在包廂裏傻了吧唧地宣告着什麽“喜歡人家”“要告白要追人”之類的蠢話,結果出門就發現那個在自己口中“被喜歡”和“即将被追”的人卻用另一副自己完全不知道的模樣與身份,出現在這種場合“啪啪”打自己臉的話,黎瑰辰可能還願意用那樣的借口安慰自己。

這種感覺大約像是你幾年如一日地在心底最深處最柔軟的地方,一心一意深情款款地喜歡着人家,對方卻只把自己當成是一個普通的網友,連“有沒有工作”這種事情都不願意說實話,這樣防備着他。

……就這麽防着他。

一時間黎瑰辰也說不上來自己自尊滿滿的內心是否受到了一絲前所未有的委屈,只是忍不住在第一時間收回了自己眼中的驚異,用嘴角勾起的一個淡漠微笑來替代,在朝對方和旁邊一臉莫名的老總儀态得體地點了點頭之後,從旁邊目不斜視的走了過去。

像他在面對賀辛塬之外的人時一樣,冷漠且高傲。

賀辛塬默默站在原地,看着長發及腰的青年纖瘦的背影,眼中是沒有人能讀懂的複雜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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