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兩年前顧懷山去世,甘願逃到了國外,顧雙城也搬出了別院自立門戶。大宅是甘願懼怕的地方,別院裏有甘願不敢觸碰的回憶,所以顧雙城的新家自然成為甘願的最佳選擇。

室內格局很簡單,卧室、書房、客廳、廚衛……甘願把雙肩包往沙發上一抛,突然就被顧二爺淩空一掌把背包打落在地,還嫌棄地用腳尖把背包踢遠。

“不許把這麽髒的包丢到沙發上!”說罷鄙夷地掃了一眼她懷裏的背包,“你這個包肯定有一個月沒洗了!”

甘願自知理虧不做聲,默默抱起自己的背包。其實吧,這個包她從買回來就沒有洗過!當然她不是肮髒星人,而是旅行背包她又不穿在身上,何必要洗那麽幹淨。所以這個問題的關鍵在于顧二爺。

因為乳白蛋白過敏症的原因,顧雙城格外講究個人衛生,當然其實他的過敏症和衛生之間沒什麽關系,真只是一個說辭罷了,當然,顧二爺有潔癖,也根本不需要說辭……

倒時差的睡眠總是容易不分晝夜,天才擦亮甘願就醒了,隐隐聽見隔壁吸塵器嗡嗡的聲音。看來潔癖患者淩晨就起床打掃衛生了。

從前在別院仆人們都誇二少爺平易近人,從來都自己打掃衛生,一點不麻煩別人,到了如今他依舊是光榮的衛生楷模!因為顧二爺相信別人打掃的都沒他幹淨,每一個牆角的縫隙、每一個抽屜的邊沿、每一個玻璃上的指紋,都要清潔得一塵不染,就和兇手清理犯罪現場一樣變态。

因此相比那些不修邊幅不講衛生的臭男人,顧雙城相貌英俊、家世可觀、事業有成,此外還潔身自好,不但不亂搞男女關系,而且極其講究個人衛生,簡直就是集提款機、保姆、情人于一身的鑽石級好男人啊!

但,這都是假象……

甘願伸了個懶腰走出卧房,腳下一滑差點跌倒,低頭一看,自己的房門口赫然是一堆細碎的垃圾!

哪個居家好男人會只打掃自己的卧室!然後把垃圾丢到門外,就好像那些和自己一毛錢關系都沒有?!可顧雙城的潔癖就是如此與衆不同!一切都只針對他自己,他的衣服、他的床、他的卧室……而其他的,呵呵,那些東西關顧二爺什麽事?

甘願即使怒氣沖沖,可也沒有闖進他卧房的勇氣,那個下場……是很慘的。她記得有一次大侄子顧一鳴擅闖了顧雙城打掃中的卧房後,第二天清早醒來就睡在了一堆垃圾裏——雖然沒人知道真相,但是甘願知道,那就是擅闖的後果!

甘願既沒有沒有潔癖也沒有那個膽量,所以她小心的擡腳邁步跨過了自己門前的那堆垃圾,采取事不關己高高挂起的原則。

只可惜,樹欲靜而風不止。“小姑媽!”清潔中的顧二爺叫住她,“你去打掃垃圾桶。”

“啊?”小姑媽一愣,“垃圾桶?”

正在用吸塵器清理床下灰塵的顧二爺直起身子解釋:“除了我卧室以外的地方,都是垃圾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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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理由的,甘願也成為了垃圾的一份子,但顧二爺表示他的垃圾桶也要比別人的卧室幹淨。

寄人籬下的日子自然是不好過的,何況對方還是從小到大一直把她吃得死死的顧雙城。雖然一別兩年,可是聽他的話就像是一種條件反射,身心皆服啊。

拿着撣子給書架撣灰,目光一掃,才發現書架上竟然全是她以前的書!小說、雜志,還有日記本都被他搜刮齊全!竟然還看天真少女的日記,甘願再一次肯定了此人的變态惡趣味。

“你怎麽把我的東西都拿到這裏來了?”她從門裏探出腦袋問。

開始清潔牆角的顧二爺頭都沒擡,“你不都被我拿來了麽?”

一句話幹淨利落,甘願竟也無法反駁。從書架上抽出一本日記翻開,一張照片從邊角泛黃的紙頁中滑落。她彎腰拾起,那是很舊很舊的一張照片,也是這世間僅存的一張照片。獨身在外時她曾經無數次想起這張照片,後悔自己沒有帶出來,可當時那樣的情形,她能帶走的也只有自己。

她與照片上女人有着驚人相似的外貌,讓人無法懷疑她們之間至親的血緣關系。這倒也符合她母親甘霖的小霸氣,可以獨自撫養女兒十年不去找顧懷山,還可以用自己強大的基因讓甘願長得一點也不像顧懷山。

可母親的這種小霸氣卻沒能遺傳給女兒,甘願是個十足軟柿子。因為自小在別院長大,甘願自小随性自由慣了。兩年前顧懷山去世,她搬進了大宅與沈豔秋作伴。偌大的宅邸裏住着顧懷山的遺孀沈豔秋和私生女甘願二人。

讓甘願膽戰心驚的日子沒過多久,沈豔秋更是對外宣布了她的身份。一想到以後的“名媛生活”,以及要進入“上流社交圈”找一個“門當戶對”的公子“談婚論嫁”,她立刻吓得落荒而逃,留下一個聚集了全J市名流貴族卻獨缺主角的舞會。

如果說當日的逃跑也算是一種霸氣的話,那麽今時今日吓尿了不敢回大宅的她算是給那份霸氣打了一個響亮的耳光。無論怎麽看,她既然選擇了逃跑,就應該跑得遠遠的,再回來一定死的很慘!

雖然并不太清楚顧雙城抓自己回來的目的,但甘願也清楚自己也跑了确實很久了,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就好像她現在躲在顧雙城這裏,也早晚還是得回大宅的。

一個失去雙親的私生女,甘願竟也不知道這天下還有什麽能夠庇護自己。

回顧家大宅是第二天,因為是工作日,所以到了天擦黑的時候人才一一到齊。甘願早在午後三點就到了大宅,可是沈豔秋在佛堂裏一直沒出來。她隐約能聽見一聲聲輕微的木魚聲,又或許只是她的臆想。屋內的陳設并沒有什麽改變,只是多了顧懷山的靈位和遺像。

甘願還記得自己第一次見到他是在她被送進福利院的第三周。其他孩子們玩作一團,只有她一個人傻傻地站在鐵門口看着門外來來回回的行人和車輛。她絞盡腦汁想回憶起什麽,可最後都只是空白一片,身體裏那些下意識的動作在腦海裏卻捕捉不到一絲痕跡,這種喪失記憶的空虛感幾乎要把她吞噬。

一輛轎車在門口停下,隔着福利院斑駁的鐵門欄杆他看到了門邊仰臉的小女孩,懵懂的眼神就和她母親第一眼看到自己時一樣。有驚喜,有惶恐,有緊張,還有期待。

顧懷山彎下身子,手探進欄杆觸到她粉嫩的臉蛋,女孩兒眼神一驚卻沒有退縮。她的五官也像極了甘霖,那樣的眉眼,那樣微翹的鼻尖,仿佛是從一個模子裏刻出來似的。

“你叫甘願?”

她更吃驚了,小嘴圈成了O型,“你認識我?”

他揚起嘴角淺笑了起來,這樣的笑容甘願以前從沒見過,即便她忘記了過去,但她确信這樣的感覺她未有過,她甚至不知道該如何去回應這樣的一個笑容。

過了很久,她才明白,這種感覺她怎麽會有過呢?因為這種感覺,叫父親。

世界上有這樣一個人,即使他再忙再累,進了家門也會把你高高舉過頭頂,對你說,“我的小寶貝,在家想爸爸嗎?”

那時候他已年逾花甲,在一旁的方叔急忙阻止,“老爺,老爺!大小姐可不輕,小心閃着腰!”

他卻不以為然,舉起她轉着圈,“閃到腰也要抱我的乖女兒!願願,好玩嗎?”

她也配合地張開雙手,“好高啊!好好玩!”

最後他還是閃到了腰,畢竟是上了年紀。甘願笨拙地替他捶背,小拳頭力氣不夠大,只能靠速度取勝,一下一下,憋着氣使勁臉蛋都漲得通紅。

他心疼地拉過她捶紅的小拳頭,“好了,好了,不捶了,爸爸不疼了……”

可她還是倔強地不肯停手,也許她還沒有那麽了解自己的身份,但她隐約中明白,自己這樣的孩子能有人關愛是多麽不容易的一件事,她應該知道感恩,老老實實、本本分分,做一個這樣卑微的私生女。

在顧家的這些年,磕磕碰碰也算過的衣食無憂。認可或是不認可,她也做了這麽多年的顧家大小姐,總好過做一個無親無故的孤兒。但顧懷山的離世讓她第一次徹底感覺到了那種生離死別、孤獨無依的傷痛,從那天起顧家就再沒有讓她留下的任何理由了。

起碼,沒有正當理由……

顧懷山持有顧氏百分之七十五的股份,遺産分給妻子沈豔秋百分之十五,兒子顧宏傑百分之十五,兩個孫子顧一鳴和顧雙城各百分之十,而私生女甘願卻擁有了剩下的百分之二十五。

這樣的分配簡直就是給甘願拉仇恨,可甘願明白這百分之二十五裏,只有百分之十是屬于甘願的,剩下的那百分之十五的份額是給予她母親的,與正妻沈豔秋一樣的份額的股份是顧懷山能給予她母親身份地位的唯一方式了。

大侄子顧一鳴還是老樣子,帶着顧家長孫的傲氣還有放蕩不羁。他算計不過腹黑的顧雙城時常吃癟。甘願雖然從小不在大宅裏長大,但與他關系不錯。

“小姑媽,兩年不見,韻味倍增啊。”顧一鳴脫下外衣遞給仆人,大喇喇往沙發上一靠,相比甘願的正襟危坐,更襯出他在這個家裏舉足輕重的地位。

甘願尴尬地笑了笑,“你又和我開玩笑。”

“百分之二十五的股份,你可要成為全J市數一數二的單身女貴族了。”顧一鳴啧啧稱贊,不忘打趣地提醒,“可千萬別被小白臉忽悠,把錢騙了去。”

她正尴尬着,她的哥哥顧宏傑正好走進門來,把話接了過去。“這話你還是留給你自己吧,你上周給那個女星王琳琳買豪宅,出手大方的很吶。”

顧一鳴立刻緘口不言。跟在顧宏傑身後的唐莉護子心切,對着丈夫哼了一句,“那還不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顧宏傑剜了她一眼,奈何甘願在場他只能忍着怒火轉移話題。“小妹已經到了啊。”

甘願連忙起身和他們打招呼,“哥哥,嫂子。我也剛到沒多久。”

唐莉沖她禮節性的笑了笑,相比和兩位年紀差不多的侄兒融洽關系,甘願和與自己年紀相差甚遠的這對兄嫂生疏得很。

也許是她自己想得太過可怕,又或許她從來就沒有那麽重要的地位。膽戰心驚的會面并沒有如她想得那麽樣劍拔弩張,沈豔秋在人來齊了以後走出佛堂,十分平靜地說,“明天就去辦遺産繼承,然後安排進公司。”

顧宏傑和妻子面面相觑,顯然對在顧氏裏找一個合适的位置安排甘願很為難。別說他們了,甘願自己都很茫然。

“小姑媽那個專業,最對口的就是工程隊了吧!”顧一鳴笑着接話,“不正好雙城在負責城西那塊地的招标麽?”

顧宏傑沒好氣地乜了長子一眼,然後問次子,“雙城,城西的那塊地怎麽樣了?”J市因為韓複周出事牽連了一大波官員的人事變動。城西一片地原本政府一直扣留,現如今公開招标出售。顧宏傑很好看這塊地,早早就下了決定要拿下來。

顧雙城淺淺一笑,只是用簡單的六個字概括,“盡人事,聽天命。”

顧宏傑很滿意他這樣的回答,贊許地點了點頭。說真話,在旁人眼裏顧雙城是足夠的成熟穩重,他那副傲嬌無恥的模樣估計也只有甘願一個人見識過。

借着丈夫的話,唐莉說:“那小妹你就去雙城那裏,看看有什麽合适的位置吧。”

一直以來,甘願和他們的關系都是這樣不遠不近,但是這一次她能明顯感覺到那種想把她推開的抗拒感。不論是顧一鳴話語中提及那百分之二十五的股份,還是嫂子唐莉眼底微微的焦慮,都讓她覺得自己顯得那麽多餘。

顧雙城的房子在J市中心的一棟公寓樓的頂層,可以将這座城市的霓虹閃爍盡收眼底。如潮的車流引出一道流星般的長尾通向夜幕之中,甘願記得那條路的盡頭就是她住了十多年的別院。

“白天天氣好的時候,能看見一點。”顧雙城的拖鞋踩在地毯上,沒有一點聲音他就走到了她背後。

甘願被他吓得一驚,“吓死人了,你怎麽沒聲啊。”

他習慣性地勾起嘴角打量着她哀愁的小模樣,一眼就看穿她的心思,“你是在顧影自憐自己好像更不受歡迎了嗎?”

“厄……”每當這種時候,甘願都會忍不住懷疑顧雙城是不是給自己下了什麽蠱毒啊,總能看出她想什麽,不過顧二爺是這麽解釋的,“我一點也不想窺伺你的內心世界,可是你吧總是白癡的把想法寫在臉上我要是看不出來,那我就得去醫院看眼科了。”

“想知道原因嗎?”他走到窗邊俯瞰着浮華的城市,語氣裏帶着深藏不露的勾引,毫無意外地讓她傻傻追問,“為什麽?”

他轉過臉來狡黠地一笑,“告訴你我有什麽好處?”

甘願思忖了一下,難得聰明了一回,“如果沒好處你肯定不會千裏迢迢把我抓回來,如果你告訴我,我也許會乖乖的配合你也不一定啊。”

可她沾沾自喜自己的聰明之時,往往就是最白癡的時候。因為顧二爺是這麽回答的,“小姑媽,我是因為想你才抓你回來的啊!難道你看不到我對你的關心和愛麽?!你難道不都想我麽!我可是您的親侄子呢!”

“……”好吧,她就不該自作聰明。

“難道你不想我嗎?”她個子矮自己一大截,顧雙城伸手摸了摸,暖暖的手掌摩挲着她細軟的頭發。

甘願小心地把腦袋收回來,随意抓了抓頭發,低頭嘟囔道,“想啊,我是你姑媽怎麽會不想……”

顧雙城本來繼續逗她,不過見她一臉的沉郁,估計不告訴她的話她能整夜不睡,所以還是算了吧,畢竟小姑媽還是有精神的時候才比較好玩,

“就告訴你吧,繼承法規定繼承糾紛起訴時效為兩年,自繼承人知道或者應當知道其權利被侵犯之日起計算。所以你跑了以後奶奶他們就提出了對你這部分遺産的訴訟,以你下落不明不能承認義務為由要求将股份歸結到他們名下。你這個傻瓜雖然不知道你分得的遺産,但也該記得下個月五號是爺爺的忌日吧。下個月你再不回來,那百分之二十五的股份,就真不是你的了。”

他的話讓甘願恍然大悟了,難怪大哥和大嫂并不是那麽開心見到她回來,沈豔秋見了她只提遺産也不過問她這兩年的去向,在他們看來自己這個時候回來就是為了遺産而來的。

而顧雙城的算盤也很簡單,屬于她的股份反正落不到他頭上那不如給甘願,起碼在其他人看來,他倆一直都是一國的了。

顧宏傑再對顧一鳴有微詞那也是恨鐵不成鋼,畢竟他才是自己的嫡子,有沈豔秋和唐莉做護法,撇去自己這個私生女的份額不算,顧氏以後的繼承人應該就是顧一鳴無疑了。同樣是私生子,顧懷山好歹愛甘霖愛屋及烏也會對甘願好,而顧雙城就沒那麽幸運了,在這場利益地位的游戲裏,他沒有隊友,更沒有優先權,他只有足夠的優秀才可能獲得出場資格。

不過眼下甘願也失去了依靠,他倆也只能是一國的了!

國是一國,人也是親人,可戰鬥值太懸殊。甘願傻愣了好久,才問:“你……你怎麽不早告訴我啊?”

“早告訴你,你以為我不知道你會白癡到說放棄遺産嗎?”他不屑地撇嘴,“你在這個家要地位沒地位,要關愛沒關愛了,再不留點遺産,你還剩什麽啊……”說罷鄙夷地掃了她一眼。

雖然被嘲諷,她卻覺得心裏暖洋洋的。她一直覺得顧雙城無恥又陰險,可她卻不得不承認,放眼整個顧家她的心思只有他一個人知道,而她的下落也只有他一個人關心。

看着白癡小姑媽被教訓了還傻呵呵地笑,顧二爺長嘆一聲,前路漫漫,不僅不能指望小姑媽,沒準還得背着小姑媽一起走,自己得有多犯賤,才會那樣挖空心思勞民傷財把她抓回來啊!這太不符合商人的原則,他必須得賺點什麽回來才能彌補損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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