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進顧氏,尤其是由顧雙城給自己安排,甘願從夜裏就預感到不會有什麽好事發生。

次日到了公司被他領進了辦公室,她的預感就靈驗了。“為什麽我的辦公室和你的辦公室是一個門進出?”

某人一副要我解釋這樣的問題真是浪費時間的表情懶懶地開口:“因為那間本來是我的休息間啊。”

甘願抗議:“我好歹也是大股東。應該有個獨立辦公室啊!”

“哦。”看在大股東的面子顧雙城提高了重視度,“那你覺得獨立辦公室裏要配備什麽呢?你的工作又什麽呢?”

做什麽,這是一個大問題。甘願對經濟、金融,或者直白點說,對賺錢這種事一竅不通,她持有股份就和大爺大媽把錢存銀行換取利息一樣。

“那……沒我什麽事,我還是繼續做我的研究好了,不如我回家?回學校?回英國?”

顧雙城攤手,“抓你回來的是我,叫你來上班的又不是我……”

甘願想了想,自己是私生女已經很叫正室讨厭了,要再是個不聽話的私生女,罪孽太深重了。“那要不雙城我把我的那部分股份……”

“轉讓?”他向後一仰靠在椅背上,挑了下眉看着她。

“嗯嗯!”甘願連連點頭,“轉給你好了!”

“小姑媽。”他低頭微嘆了一口氣說,“你以為我真那麽大方買那麽多汝窯啊元青花啊?”

“你的意思是……”她怎麽有點沒撸出頭緒呢?

“你的股份早就是我的了。”他擡頭認真地說道。

“啊啊啊!!!”一聽到這個消息,甘願頓時兩眼發亮,仿佛被希瑞賜予了力量一樣, “你是說罐子是我的!是用我的錢買的!都是我的麽?!”

他淡定地颔首,擱筆拿出手機按了一串數字遞到手舞足蹈的某人眼前,“不過,你還欠我一點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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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神抖擻的甘願看了一下長長的數位,頓時被潑了一盆冷水從頭頂涼到了腳尖,“這、這叫一點?”

“和大錢相比這就是零頭。”他的眼神看起來誠懇極了,“不過沒事的,小姑媽,你的股份每年有分紅的,再加上你這個不幹活的閑職我就算你是助理好了。咱們顧氏待遇好,算你工資五千吧,你幹到退休的時候,工資加分紅就夠把錢還我,然後帶着你的汝窯啊元青花啊逍遙自在了!”

“……”甘願淚流,虧她昨晚還感動了一下他對自己的關心,純屬幻覺!幻覺!

說到幻覺,這倒是甘願的某個習慣。她時常幻想很多事,小時候希望某一天有人告訴她,其實她媽媽沒有去世,只是車禍毀容沒有被認出來而已;後來她幻想父親也沒有去世,只是得了疾病在重症監護,突然有一天醫學發達了顧懷山就醒來了;又或許此時,她多希望剛才一瞬間溫熱的感覺,也是一場幻覺……

挪開臀部,扭頭一看,她就知道,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既然到了這個蛋疼的辦公室,就應該想到蛋疼的事必然一件接一件。

連着轉椅不敢挪動分毫,甘願小心翼翼地移動到門口問:“你的助理在嗎?借用一下。”

顧雙城擡眼上上下下掃了她一圈,夾緊的雙腿、不自然的表情、額角的薄汗、潮紅的臉頰,啧啧嘴:“你想怎麽用?”

甘願看着他詭異的表情覺察不對,“你這是什麽表情啊?”

他起身踱步走來,他單手扶門低頭看她,“小姑媽,雖然你看起來幼稚白目,發育不全,但是沒想到也是一個正常的女人啊。”

“你要幹嘛?”她覺察不對,立刻警惕了起來。

“你真是沒有經濟頭腦!找什麽助理啊,還要多付加班工資,當然是咱們自家人內部消化了,所謂小富由儉,大富由天,巨富全靠不花錢……”

“我是來大姨媽了!”她雙手環胸啐道,“你這個色魔!”

顧二爺極誠懇地眨巴了一下雙眼,“你以為我要幹嘛,我是說你要有什麽事需要助理跑腿,我就幫幫你好了……”說着笑眯眯地把俊臉湊近,“難道小姑媽你以為我要幹嘛?”

甘願大窘,“那、那現在你知道我要助理做什麽了吧!”

“你确定要我的助理幫忙?”他不懷好意地一笑,“他要去買這個,肯定要和別人解釋,要是解釋出來顧家大小姐第一天上班就……咳,真是鴻運當頭的吉兆呢!”

“雙城,求你幫個忙……”她淚眼婆娑地抱大腿。

他挑了一下眉梢,努嘴示意甘願去拉開身後的雙門立櫃。她拖着椅子移動過去拉開櫃門,這本是顧雙城的休息間,櫃子裏存放着幾件換洗的衣服,以及——衛生棉?!

她把衛生棉抱在懷裏,難以置信地望着他,“你、你、你竟然……”

顧二爺淺淺一笑,等待着小姑媽一把鼻涕一把淚對自己的未蔔先知和體貼入微感動得哭天搶地。

小姑媽真是感動了,鞠了一把熱淚說道,“我再也不說你是沒人性的資本家了!你這些年來,也不容易。”

能容易麽,他只能靠自己,還得顧着她這個白癡小姑媽,顧二爺暗爽,知道自己的偉大還算她有良心。

甘願一把舉起衛生棉,“你一定是加班太忙沒空上廁所,可是雙城!這不是成年紙尿褲!這個流量不行的!”

“……”雖然他有時候頗為享受她的白癡,但有些時候,他也有想把她腦子敲開重新排列一下腦神經分布的沖動。他緊抿嘴唇,微黑着臉說,“那真是謝謝你、體、諒、我、啊!”

“咱們都是一家人,不要客氣了。”甘願心滿意足地拿着衛生棉竄進了衛生間,這還是她最喜歡的牌子呢!

門外的顧雙城松開了握緊的拳頭,算了,看她今天身體不舒服就放過她好了,況且買衛生棉這種事,他也不是第一次了。

記得甘願第一次大姨媽造訪正趕上除夕夜。顧懷山和往年一樣,在年夜飯後趕來別院和他們吃一些飯後甜點,然後匆匆離開。仆人們在老爺離開後也各自回家吃一頓略遲的團圓飯,別院裏只有顧雙城和甘願守歲,冷清也已是習慣的事了。

不過甘願在聯歡晚會開始不久就跑去了廁所一直到晚會快結束都沒回來,立刻就把冷清的氣氛翻了倍。顧雙城忍不住不那麽紳士地去敲廁所的門,“你掉廁所了嗎?要打電話叫人來捕撈麽?”

“雙城,你能給我拿一張創口貼麽?”她的聲音微顫,似乎驚吓不小。不過她膽子一向不大,所以顧雙城倒也相信她可能只是割破了手指。

一張創口貼從門縫裏塞進去,窸窸窣窣的一陣,她又開口了,“能再給我兩張嗎?”

“你在廁所裏摔傷了?”顧雙城腦補了一下場景,覺得只有一種可能,坐久了站起來腳發麻往前狗刨式摔倒。

“厄,是的吧。”雖然她不知道是什麽時候摔傷的,但肯定是摔傷了!還是內傷!

幾張創口貼塞進去,又是一陣窸窸窣窣。她似乎有些絕望,“有醫用紗布和繃帶麽?”

發覺情況不對,顧雙城有些不安地叩門,“你到底怎麽了?要去醫院縫針嗎?”

“不用不用!”甘願急忙反駁,縫針?縫哪裏?怎麽縫?!

“那你出來給我看看。”顧雙城喝到。

“不要!”小姑媽竟然小小的抗議了一下。

“你不出來,我就拿鑰匙開門了!”雖然這個白癡時常小題大做但偶爾也會神經大條,顧雙城厲聲下命令。

坐在馬桶上可不是一個好形象,甘願猶豫了一下還是選擇起身,微微打開一道門縫,露出小半張臉,她哭喪着臉低聲說,“雙城,我屁股好像裂成兩瓣了……”

接下來的故事就是顧雙城在除夕夜出門去找沒有關門的超市替她去買衛生棉。然後,甘願傻傻地開始研究使用方法。還得把那些創口貼一張張撕掉,疼得她直咧嘴。

她走出來時,顧雙城說,“小姑媽,你長大了。”

她微紅着眼睛,有些害怕。他伸手攬過她,摸了摸她的頭頂。甘願靠在他懷裏,過了好一會才嘤嘤地啜泣了起來,她說,“我不想做小姑媽,不想長大……”

他笑了笑,不僅僅是笑她又開始幻想,更帶有幾分自嘲,“那你想做什麽?”

“我只想做甘願……”如果她只是甘願,如果一切可以簡單一些,那麽在這個一夜長大的時候,她不會沒有母親的陪伴和安慰,在這個合家團圓的日子裏,她不會只有顧雙城在身邊。一瞬間,她就徹底明白了自己的身份以及屬于她的命運。

“可是我們都不能。”顧雙城的語氣很淡然,似乎早已看透。他自襁褓中被父親顧宏傑接進顧家,就再沒有見過母親。那個生下他的女人得到一大筆錢就離開了,一切都那麽符合露水情緣的原則。從那一天起他就不再是一個平平常常的男孩,他是顧雙城,聲名顯赫的顧家不太光彩的一個私生子。

甘願仰頭望着他,似乎明白了些什麽,他和她只有彼此。從第一眼的相遇,就注定了今後的未來。

剛被領進顧家的時候,甘願還沒從車禍的後怕中回過神來。突然間失去的一切,又突然間擁有一切,她對周遭的環境都感到陌生和緊張。

“一鳴少爺,雙城少爺,這是你們的小姑媽,叫甘願。”方叔牽着甘願走進顧家大門,迎面就碰上在了花園裏的兩位小少爺。

顧一鳴低頭看了甘願一眼,那時候他已經是英氣逼人的少年了,面對這個“黃毛小丫頭。”顯然沒什麽興趣。

不過那個一直跟在自己屁股後面的小尾巴,似乎卻對此很有興趣。顧雙城兩只眼睛烏溜溜地直閃光,顧一鳴撓頭想了一下,确實應該讓兩個小屁孩兒自己玩。他是誰啊,十四歲青春無敵的顧大少,每次出去約會都拖着一只小尾巴,丢人丢到家了,這下終于擺脫掉了!哈哈!

“嗨!”一根小手指戳上了甘願的臉,她才呆呆地回過神來。比她高出一個腦袋的小男孩有着清秀的面孔,一雙眼睛澄澈得不帶有一絲雜質,他有點羞澀地抿嘴一笑,嘴角揚起一個好看的弧度,他說:“小姑媽,你可以陪我玩嗎?”

十歲的甘願并不太理解“小姑媽”這三個字的含義,對她來說只是一個稱呼罷了,就像她覺得應該叫年長兩歲的顧雙城為小哥哥一樣。

小哥哥,小姑媽,都是“小”字輩嘛!

沒等甘願回答,他就伸出手牽住了甘願,然後用天真無邪的大眼睛看着方叔,“方叔,我們可以去玩嗎?”

做了顧家十幾年管家的方叔是頗為心疼甘願這個孩子的,原本他還擔心她進了顧家會被排擠,難得雙城少爺願意和她玩是再好不過的了。得到方叔的首肯,顧雙城拉起甘願就往後花園跑了,自始至終沒給甘願說“好”或者“不好”的機會。

顧家是J市名門,可家大業大卻是七代單傳,到了顧懷山這一代才得以小小開枝散葉,膝下有了一子兩孫。妻子沈豔秋家世顯赫,自小就是專橫慣了的大小姐。大概也是因為了解這個情況,甘霖母女從未打算過進顧家大門。顧懷山自從國外一別後就再沒有了甘霖的消息,甚至都不知道有這麽一個女兒的存在。若不是一場車禍,恐怕這個孩子他這輩子都是不知道的。

可找到了女兒是喜出望外,得知甘霖的死訊卻是悲從中來。

“你叫甘願是嗎?”顧雙城一路拉着她穿過了宅邸,到了僻靜無人的後花園才停下腳步。

“是的。”甘願點頭,有一種不明覺厲的自豪感,“我是你的小姑媽。”

顧雙城揚起嘴角,眉眼裏也帶着笑意,伸手托出她的臉,上下左右仔細地看着這個從天而降的小姑媽。圓溜溜的大眼睛,又翹又圓的小鼻頭,粉嫩嫩的嘴唇因為腮幫被托住而嘟了起來。小女孩粉色的皮膚散發出淡淡的奶香味,臉頰還帶有車禍後的瘀傷,像一只熟透了的水蜜桃不小心被掐破了皮一樣。他微蹙了一下眉頭,指尖輕觸了一下傷處。

甘願吃疼,哼哼了一聲,聲音又嗲又柔弱,很像顧雙城養的那只貓咪在撒嬌,“小哥哥,疼……”

他收回手指,湊近她的臉,眨巴了一下清澈的眼眸無比善良無害地問,“你知道要怎麽做一個小姑媽嗎?”

甘願歪着腦袋思忖了良久,搖了搖頭。

顧雙城滿意地看着她傻乎乎的模樣,笑得更燦爛了,“那我來教你吧!”

“方叔!方叔!”男仆腳步踉跄着沖進大宅,語無倫次地驚呼,“出事了!出事了!”

方叔穩重地喝道,“大呼小叫成什麽樣子。有話慢慢說,能有多大的事。”

“雙城少爺過敏了!又咳又喘,現在休克了!”

“快!快叫夏醫生!先生!老爺!出事了!出了天大的事了!”

看到顧雙城突然猛烈地咳嗽,接着臉色發紫咕咚一聲栽倒在地,甘願也吓傻了眼,哇地一聲就哭了起來,嘴裏的半顆奶片順着舌尖滑落,“啪”地落在了他烏紫的臉頰上……

雖說在顧氏上班,可甘願基本就是一個擺設。其實擺設還有裝飾作用,而她的作用基本就是把食物轉化為化肥。

正巧李特助拿了份文件送來批閱,顧二爺看完遞了回去,“你再去複印一份,一會顧董要看。”

甘願趁機破門而出,舉手邀活,“我我我!我替你們去複印吧!”

“大小姐,這個……”李特助稍稍猶豫,大小姐雖說是閑職,那也是大小姐啊。

“沒事沒事!”甘願一把奪過文件撒腿就跑,再不幹點活她全身都要長苔藓了。

雖然進了顧氏,可放眼整個公司,除了顧家人外,可能就只有李特助知道她的身份,別人都不認識她!這種感覺太棒了!

不一會,她就捧着一杯咖啡回來了,得意地向顧雙城炫耀,“看!別人請我喝的咖啡!”

午休時,她又酒飽飯足地捧着肚子回來,對着他得瑟,“顧氏的同事真友好,說我是新來的,請我吃了中飯呢!食堂夥食真不錯,還有我最喜歡的糖醋排骨呢。”

到了下午下班,顧雙城剛整理好東西,她就已經先了一步竄出房間,“我先走啦!同事順風車載我回家呢!”

她剛扭開辦公室門,就覺得耳後生風,顧雙城擡手“嘭!”的一聲把門關上。把甘願攔腰一撈,撂上了辦公桌,顧二爺雙手撐着桌面把她圈在臂彎之間,眸色暗沉,“哪個同事?”

“嗯?”甘願的反射神經顯然沒有他的動作那麽快,還在詫異自己怎麽上了桌子。

他看似溫柔地重複了一遍,“哪個同事,請你喝了咖啡,吃了午飯,還要順風車載你回家?”

“……”這種笑容是一種預警,甘願一時瞠目結舌。

顧二爺笑眯眯地擡手輕捏起她的臉,淩厲的目光在她臉上一寸一寸地掃過,不算纖細的眉毛和圓溜溜的杏目別有一番渾然天成的純真,微翹的鼻頭小巧圓潤,鼻下是粉嘟嘟的嘴唇,圓圓的唇珠水亮光澤……她就是用這樣一張天然呆的臉去認、識、新、同、事、的、吧!

“乖……”顧二爺循循善誘,“告訴我,在國外的兩年,有沒有對別的男人露出這樣的表情?”

“沒有,沒有。”她下意識地搖頭,“我這樣的,國外人不喜歡呢,沒、沒發育全……”

“哦,那中國人喜歡是吧。”他繼續笑,笑得她毛骨悚然,“比如,顧氏的那些男同事?”

甘願咽了下口水艱難地解釋,“也沒有全是男……”

他陡然收了笑容往前逼近了一分,眼底湧動的暗流向她發出警示。甘願縮起身子就往後退,機靈地翻身一滾蹭蹭地就往桌子另一邊爬。顧雙城欣賞了兩秒她撅着屁股在他辦公桌上爬的美好情形,不急不慢地伸手一撈就握住了她纖細的腳踝,輕松那麽一扯,甘願慘叫一聲,整個人像只青蛙一樣趴在桌上被他拽了回來。

他心情不好的時候下手總是重了些,甘願覺得腳踝都要被他捏碎了,嘴裏喊着“疼”,另一只腳下意識地踹過去,他勾着嘴角噙着笑,擡手一擋,趁機把她翻過來正面朝上。

“小姑媽。”他俯身看向她,一字一頓地說,“你逃跑的帳我還沒算清,你最好乖一點哦。”

甘願好似當頭挨了一棍,原來他一直記着這仇啊!

“記仇有什麽問題,不記才怪呢!”這句話是在甘願打電話給閨蜜林蓁吐槽顧二爺小心眼時得到了回複。林蓁心直口快,一肚子的怨氣也借機全發了,“你當時沒良心撒丫子就跑了,可是把我急壞了。二侄子呢,兩眼噴火沖到我家來要人!我去哪給他人啊!沒錯,那天是我陪着你的,可我不過就轉身喝了點酒,你就不見了!你說說你,兩年音訊全無,說回來就回來,你當誰都和你一樣沒心沒肺啊!別說二侄子記仇,我也記着呢!”

甘願一連挨了兩頓訓,悶不吭聲,隔了半晌對林蓁說,“吃小馄饨嗎?”

電話那頭的林蓁愣了一秒,哈哈大笑,“好,我來接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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