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冷戰耗了三天,直到林蓁的到來才算打破。

林方思兄妹倆新創辦的設計公司T&D接下了顧氏在澳洲連鎖酒店的項目設計。原本這種送設計方案的事是不該由林蓁親自跑腿的,可她颠颠地跑來無非是想看看甘願小日子過得如何。可惜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最近奶糖也搞抽獎活動?”林蓁納悶地問。以前甘願時常拿抽獎作為自己許願靈驗的安慰,類似“如果我能中獎我的願望就一定會實現的”這樣。記得顧懷山病重的那會兒,林蓁陪着她整日喝碳酸飲料,聽着她一遍又一遍地叨念,“這瓶中獎爸爸的病就會好起來。”雖然不知道邏輯在哪,不過作為基友還是賠上了整整五斤贅肉。

不過吃這麽多糖……林蓁想,她是真的抑郁了。

按說甘願這樣神經大條的人是不太容易抑郁的,但凡抑郁了,那一定是鑽進了牛角尖。

比如關于撲克牌游戲,她就執念了很久,抓着牌死纏着顧雙城發問,“為什麽2是最大的?為什麽啊?這太反科學了……”

顧二爺認真地說:“因為你啊。”

“因為我?”她歪頭不解。

“因為有你這樣的人,所以二才無窮大啊!”

不過這一次抑郁,林蓁覺得得問問顧雙城。“是不是因為沈瑜?”

“沈瑜?”可是顯然顧雙城根本不清楚發生什麽事。顧雙城對沈瑜的了解無非就是她暗戀唐亦天暗戀得轟轟烈烈比明戀還招搖。那晚林方思開口時,他正和唐亦天說話,根本沒聽見沈瑜和甘願在說什麽。

林蓁啧啧嘴,目光裏稍有鄙夷,“二侄子,是我高估你了。我還以為她什麽事你都知道呢。”

二侄子蹙眉,神情頗為哀愁,“哎,只怪時光匆匆,小姑媽又豈能記得我們曾經形影相攜?終究有一天,我們之間的話越來越少,人也越來越陌生,她會找到另一個人吐露心聲,而我縱使想側耳傾聽也不會再有機會了……”

顧雙城側影寂寂,林蓁忍不住鞠了一把同情的淚水,“這不怪你,要怪就怪沈瑜,她呀……你也知道,在這件事上甘願一直都沒什麽底氣,所以就撒腿跑了。甘願礙着沈瑜什麽事了呢?又不是把甘願擠兌走了,沈瑜就能到顧家做主人,莫名其妙!”

其實與其說是沈瑜擠兌甘願,倒不如說是沈瑜在替沈豔秋擠兌甘願。而甘願這個傻瓜呢,還真是聽話,正中別人的下懷。當初顧雙城的股份和顧一鳴一樣時,唐莉未嘗不是恨得牙癢癢,無奈她侄子唐亦天和自己關系匪淺,顧一鳴與他關系也不錯,對顧宏傑來說兩個都是兒子,唐莉孤軍奮戰自然心有餘而力不足。加上在旁人看來顧一鳴繼承人的位子還是坐穩了的,唐莉也就放寬了心。

說白了,你只要足夠卑微,在這個家裏,根本沒人會去在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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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她是要抑郁一陣子了。”林蓁嘆息一聲,拍了拍他的肩膀,“還好你在,總沒給她機會再跑。對了,她暴肥十斤時通知我來圍觀。”

顧二爺遠目,原來是沈瑜啊……本來他根本無暇去管她這樣對他來說無關緊要的路人甲,可沈瑜竟然讓小姑媽跑了兩年,而兩年後更是讓林方思有機會蹦跶了出來——不、可、饒、恕!

下班時間一到,甘願把糖紙一股腦推進了垃圾桶拎包就走,看都沒看外間的顧雙城一眼。就是要有這種姑媽的氣場,散發出長輩的傲氣,才能讓他意識到自己以下犯上的忤逆行為。

可惜身高決定氣場,她自以為英姿飒爽的背影在顧二爺看來不過就是小姑媽傲嬌了,在耍脾氣呢。

電梯門開,甘願昂首闊步走進去,一個利索地轉身,就看見單手抵門的顧雙城。他松開手,一臉嫌棄地抽出手帕擦了擦手掌。

門緩緩關上,甘願立刻意識到這又是一個密閉空間!趕忙埋頭翻包找糖吃,顧雙城乜了她一眼,“小姑媽,你知不知道,越是得不到的東西才會越有吸引力這個道理?”

“吖?”

“我不能吃乳制品,所以你全身奶味十足的站在我面前……”他輕描淡寫地吐字卻吓得她全身僵硬,含在嘴裏的糖吐也不是吃也不是。

好在顧二爺有話要說,真把她吓尿了,這話也說不成了,便轉移了話題, “林蓁說你是因為沈瑜抑郁了,是麽?”

甘願一愣,她是因為沈瑜嗎?好像不是吧,但是如果否認的話,那又該怎麽和他解釋呢?哦對,是因為他的非禮!

于是甘願義正言辭地說:“我是因為你做的事!我可是你的小姑媽!你怎麽可以多次非禮我呢!”

“哦?”他微拖了尾音,示意她繼續說下去。

“雖然我們倆從小一起長大,但是我畢竟是你姑媽呀,你不能什麽都幹涉我,我也成年了啊!我是長輩!”甘願一口氣把話說了個幹淨。

顧雙城不急不慢等她說完,握住她的手腕微微一拎,彎下身子湊近,俊挺的鼻梁近在眼前,他說:“小姑媽,我怎麽覺得你是因為我沒開口,而是林方思替你解圍才抑郁的呢。”

他犀利的雙眸得可以洞悉一切,甘願的心思雖然被看穿卻不願意承認,撥浪鼓似地搖頭,她怎麽會因為這個抑郁呢,她、她又不是小孩子了!況且顧雙城又不是一定要為他出頭的人。

沒等她回答,顧二爺自顧地撥通了電話,甘願忙不疊按下電梯樓層,快走才是上策!

顧雙城的聲音很随意,似乎不是什麽要緊的事,等待數字變化短暫時間裏甘願聽見他的話。“Crillon Ball……對,沈家小姐沈瑜……可以,就這麽安排吧。”

“雙城,你把沈瑜……”她一定是幻聽了吧,奶糖吃太多了,聲音啞掉了,耳朵也不靈光了。

“換一個人罷了,反正獲邀的人也不只二十四個。”他異常輕松地說道,就好像在飯店改一道沽清的菜色一樣。

膽敢讓他失去了一次在小姑媽面前表現的機會,這樣結果已經夠便宜沈瑜了!

甘願被沖擊得語無倫次,“咳……你、你這兩年,我不在,你……”她想起了展覽館裏閃瞎她狗眼的瓷器,再回味了一下他剛才說話的口氣, “你還是……不,還只是顧家的二少爺麽?”

顧雙城特別坦然地一笑,“不是麽?”

“我!不!相!信!”

他俯身湊近,“那小姑媽的意思是,你不想我做你侄子?”

“……”甘願發現想從他嘴裏套出話來,簡直比讓自己做名媛還難。

顧二爺用一種自信滿滿地語調對她說,“那現在我算是補償你了吧。”

甘願一怔,報複沈瑜就算是對自己的補償嗎?

“還不滿意?”他挑了下眉梢,這種表情就好像他可以猜透甘願的內心,像是圈養一只小貓咪一樣,順了順毛她就會乖巧地湊過去蹭蹭他。

自己像小貓咪麽?沒錯這麽多年都像一只被他養的小!貓!咪!

“誰要你這麽做的!”她比不過沈瑜自覺心服口服,可顧雙城的一通電話,讓她覺得自己不但輸面子,連裏子也輸掉了。

“你不是這個意思?”顧雙城反問,在男人看來女人之間的恩怨糾葛根本就是一團亂。

“不要以為你很了解我!你就是覺得我不如她,只能用這個辦法了是吧!”甘願內心深處那種自卑感,瞬間就無限膨脹,幾乎要将她淹沒。

電梯停住,門開。她說,“我已經不是以前的我了!”

這下甘願徹徹底底地抑郁了。她承認自己鑽了牛角尖,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氣顧雙城沒幫自己,還是在氣他替自己出氣的方式,抑或是她在郁悶自己為什麽要如此在意他的做法,在意他的看法,甚至在意他是否覺得自己不如沈瑜。

“我覺得二侄子幹的挺好的啊。”林蓁顯然沒覺得這有什麽問題,“你至于就搬來我家住了嗎?”

甘願在床上翻了個身,低喃道:“我又沒賣身給他,憑什麽非要住他那裏……”

林蓁歪頭思忖了一下,“不過你不是一向挺聽二侄子的話麽,莫非跑過一次膽兒肥了?”

聽顧雙城的話,是從什麽時候養成的習慣呢?小時候他總纏着甘願,就像小男孩霸占着自己的玩具汽車一樣,有點蠻橫,也有點幼稚。仗着輩分小扮演他最拿手的天真撒嬌孩童,“不嘛,人家要小姑媽……”

她呢,帶着姑媽的使命感,也就一步步被他牽着鼻子走,還自以為自己偉大又無私,能給予這個小侄子濃濃的關愛。

到後來他撕下面具毫不掩飾自己的占有欲。

“周末我休息,你要在家,不許出門。”

“假期去潛水,快點寫作業!”

“考去J中,不然你就死定了。”

……

而她呢,還覺得這是青春期少年的小傲嬌,腦內的轉換器自動翻譯語言。

“周末人家不想一個人在家,小姑媽,你陪我吧……”

“假期好希望小姑媽可以陪我潛水啊,我都沒有家長陪伴。”

“考去J中吧,這樣我就可以和同學介紹我有一個小姑媽了。”

……

當然事實證明這純屬幻覺,顧雙城權威性是由甘願一次又一次的血淚史鑄造而成的,要知道她違背顧二爺,大多沒有好結果。

比如初一那年暑假,沈豔秋送他們三個孩子去杭州山裏一座寺廟裏禮佛清修。十幾天後三個人已經被素齋刮得肚子裏一點油水也沒有了,尤其是顧一鳴嚷嚷着要下山吃肉。下山吃肉這種事,不能被沈豔秋知道,自然不能叫司機開車送他們,一條曲折狹窄的山路不通車,只能靠走。

早早吃過了晚飯,他們三個就借口散步,實則徒步下山買肉吃,可路途太遠一來一回要近三個小時。那會兒又正值大暑,一趟走下來全身都被汗浸濕了。

按顧一鳴的說法,剛吃的一頓肉還沒來得及帶着入睡,就在路上全耗光了。

到了第三天,甘願也覺得太熱太累,便嘚吧嘚去問寺廟的小僧可有什麽近途,小僧不吝相告:“從後山下去,穿過靈隐景區,就只要半小時就到了。”

顧一鳴一聽欣喜若狂,可顧雙城卻恪守本分,“我還是走老路吧,這樣我們分兩路,也不會容易被人發現。”

有了大侄子的支持,小姑媽頓時有底氣翻了顧雙城一記白眼,“切,你不相信我是吧,那你就等着一身臭汗吧!”

甘願和顧一鳴一路歡喜走了十幾分鐘,果真到了靈隐景區。

“小師傅誠不欺我矣!”甘願興奮不已,和顧一鳴開始盤算這多出來的時間該吃點什麽好。“這下時間多了,我倆去吃頓好的,東坡肉怎麽樣?上次說要等一小時呢!”

“沒錯。”顧一鳴贊賞地拍了拍她的肩頭,“小姑媽,厲害啊!”說着屁颠颠地就去敲寺門。隔了許久來了個小僧,甘願說:“小師傅,我要從這裏下山去。”

“可是現在都六點半,景區已經關閉不對外開放了。”小師傅回道。

“我們是在山頂寺廟清修的。”顧一鳴說道:“也不算很外啊!”

小師傅上下打量了他們一眼,“可你倆沒穿僧袍啊。”

“對哦!那是不是穿僧袍就可以從這裏走?”甘願急忙追問。

“還要回去換僧袍?”顧一鳴立刻嚷嚷開了,“我都走了一身汗了,你就不能通融一下啊!”

甘願拉過顧一鳴小聲說,“我倆就回去呗,反正一來一回還不到半小時,雙城估計還沒走到三分之一,我倆還是比他快,今天就不吃東坡肉了,吃西湖醋魚呗!”

衡量了一下利弊,顧一鳴表示同意。兩人迅速返回,換掉身上的衣服,再次飛奔到了景區門口,小師傅果然爽快地讓他倆通行。

一路健步如飛走到山腳下,直奔飯店,倆人才徹底傻了眼——穿了僧袍!怎麽進去吃肉啊!

脫掉吧,就剩下內衣了,這個時代再如何開放也不會有飯店給兩個暴露狂做飯的。

“小姑媽!你!你!你!”顧一鳴惱羞成怒,“我要吃肉!!!”

“那我們原路返回,再去找雙城?”甘願顫顫巍巍地提議。

“天吶!殺了我吧!”

讪讪地走回去換了衣服,再從老路下山。大汗淋漓疲憊不堪地走到山腳下,就看見顧雙城酒飽飯足地迎了上來,“這都幾點了?再不回去要被發現了。”

“可我們什麽還沒吃呢!”顧一鳴憤憤地看着甘願,“小姑媽!你對得起我麽!”

甘願抱頭,“我真沒想到啊!”一旁顧雙城春風滿面看熱鬧,甘願怒吼:“顧雙城!你是不是早就猜到了?!”

老實的二侄子立刻聳肩作無辜狀,“大哥都沒想到,我哪能想到啊……”

這話對付顧一鳴很受用,“那是!還是雙城循規蹈矩,哪像你啊,小姑媽!你賠我東坡肉!”

顧雙城丢來兩根火腿腸,“我給你們買了這個,走吧,邊走邊吃。”

好歹沾了點葷腥,甘願小口咂巴着火腿腸,和她并行的顧雙城問:“好吃麽?”

“豬肉好吃。”她認真地點頭,他卻輕哼了一聲,“這年頭火腿腸和豬肉有一毛錢關系麽?”

“……”她擡眼看看顧一鳴已走遠,壓低聲音又問了他一次,“你老實說,你真的沒有事先想到嗎?”

“怎麽可能沒想到。”顧雙城得意得步伐都輕快了一些,“誰叫你不聽我的安排,這就是代價。”

三伏天裏徒步走了三個多小時,就吃着一跟和豬肉基本沒關系的火腿腸,代價真大……

甘願暫住林家,最開心的人莫過于林方思了。

其實甘願一直以為林方思跳舞時說的那句“You fascinated me.”只是一句社交用語,類似“Nice to meet you.”一樣。可她沒想到的是,林方思竟然是認真的。

她正和林蓁說着話,原本就未關的房門被人輕叩了兩聲,林方思倚着門框一臉失落,“小願當真是不給我去接你的機會啊。”

林蓁哼了一聲,“你鼻子倒挺尖,這還是你這個月第一次回家吧。”

林方思對妹妹不予理睬,沖甘願招招手,“走,我帶你去看好東西。”

甘願當然知道他口中的“好東西”是什麽,但是眼前的林方思顯然已經被顧雙城在無形中刻上了“小姑父”的烙印,她心下有些猶豫……等等,她幹嘛要聽顧雙城的話,她不就是為了不聽才離家出走的嘛!

就算是小姑父,又怎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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