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林家的藏品相當可觀,看得甘願眼花缭亂。按說顧家財力雄厚,祖上也積攢不少奇珍異寶,無奈都在祖宅裏,甘願從性別上來說,連顧家祠堂都入不得,更別指望有機會給她大飽眼福了。

“中國山水畫,李成的樹,範寬的山,馬遠的水……都不及倪瓒的逸筆草草,蕭疏枯淡啊……”甘願捧着《霜柯竹石圖》看得眼珠子都要貼上去了,這、這是真跡啊!不是圖片啊!也沒有隔着玻璃啊!這樣的真跡就被她抓在手裏啊!

林方思瞧她那幅認真的模樣着實可愛得緊,“你這麽喜歡這幅畫?”

“那是當然!”甘願啧啧贊嘆,越看越喜歡,“宋元名家裏,我最喜歡的就是倪瓒了。”

“那……”他試探地說了一句,“那這幅畫就送給你吧。”

甘願手一抖,急忙把畫軸塞回他手裏,“啊,這個太貴重太貴重!”自己和林方思不過才第二次見面,顧雙城說過,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被定義為奸佞的林方思急忙為自己洗白,而要想證明自己不奸也不盜的唯一方式就是他并非無事獻殷勤,“那如果作為定情信物是不是就不算貴重了?”

“……”甘願頓時徹悟了,有事獻殷勤也可能非奸即盜。

林方思把畫軸往後面的書案上一擱,俯身湊上前看着她,眉目清朗,含情脈脈,“是我表現的還不夠明顯嗎?”

甘願這會才領悟林方思的那句話并非社交語,可林大少爺卻已經進行下一階段了。“太、太快了吧……”她有些結巴地說道。

他輕輕一笑,說不盡的溫潤儒雅,“我對你一見鐘情,為什麽要慢慢來呢?”

甘願想,顧雙城的眼神還是比自己好的,他一眼就看穿了林方思想做小姑父的企圖……

林家和顧家算是老相識,去年林家長子林方思從國外回來創辦了T&D,就接下了顧氏的設計項目。但顧雙城與林方思私交并不多,所以他今天親自到T&D,頗讓林方思感到吃驚。“不過就是設計方案,竟然勞動顧二少親自來我這裏,我可真是不敢當。”

“這有什麽不敢當,林大小姐親自去送的方案,由我送回來也是理所應當。”顧雙城說着話鋒一轉,“林蓁今天不在公司?”

“你找她?”林方思很詫異他竟然關心起了自己的妹妹,這不科學啊,林蓁那丫頭不是和顧一鳴……怎麽顧雙城也參合在裏面嗎?不不,他轉念一想,頓時明白了,“你是在找小願吧。”

“小願?”顧雙城顯然不喜歡林方思用的這個稱呼,自己叫她小姑媽,他叫她小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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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現在住在我家啊!”林方思坦然地說道,“你不知道嗎?”

顧雙城既不否認也不承認,只是客氣地說,“那真是麻煩你們照顧她了……”

林方思急忙回道,“不麻煩不麻煩……”他藏不住滿心的歡喜,笑容洋溢了滿臉。

顧二爺挑眉,表示好奇。

林方思的性格和林蓁一樣,簡單直接還自來熟。想着顧雙城是甘願的侄子,也不是外人,于是拍了拍某人的肩頭,用一種自信裏夾雜着羞澀,羞澀中帶着炫耀的表情說道,“沒準以後你就得叫我小姑父了!”

顧二爺在瞬間皺起了好奇的表情,換上一張笑臉,“倘若真是這樣,顧氏和T&D以後合作起來一定更加親密無間了。”

下班時間,林方思一路超車往家裏趕,後座上是一幅裝裱典雅的水墨畫。小願看到了一定很喜歡!他腦補了一下用一顆一顆花生米吸引小松鼠向自己走近的畫面,禁不住微微哼起了歌。

可車子才到門口,就見甘願急匆匆從大門往外走,林蓁緊跟其後。林方思急忙停下車,卻見甘願已經上了另一輛車疾馳而去。

“怎麽了?”

“說是家裏有急事。”林蓁的語氣有些擔心,不過想來有顧雙城在也不會有什麽大事。對着旁邊一臉焦躁的哥哥問:“你怎麽回來這麽早?”

林方思的目光還未收回來,根本沒聽見她的話。林蓁不爽,狠狠在他手臂上揪了一下,他才吃疼地叫了一聲,“呀!”

“把你眼珠上捆個火箭射出去好了。”林蓁啧啧嘴,“你們才見幾次啊,你要不要搞得如此難舍難分啊。”

“你懂什麽叫一見鐘情麽?”林方思白了她一眼,俨然一副癡情少年的模樣。

林蓁被嗆得差點沒把肺咳出來,“一見鐘情?!那請問親愛的哥哥,你鐘情她哪點啊?”

“純真啊。”林大少摸下巴,眯眼回憶甘願害羞的小模樣。

“純真有什麽大不了的。”林蓁抖了抖一身的雞皮疙瘩,“這玩意兒我也有啊。”

林方思斜眼,“你那是真蠢。”

不管甘願是純真,還是真蠢,當她遇到顧雙城的時候,就只剩下蛋疼了。

顧雙城卧在床上,額頭上煞有介事地搭着一塊濕巾,眼神茫然無助。旁邊是滿面焦急的李特助,“大小姐,你可來了!”

“你生病了?”這個消息太突然了,她前腳離開時顧二爺還精神矍铄,一個電話都能遙控到法國名媛舞會的安排,這還沒出四十八小時,怎麽就一副——乖狗狗求抱抱的表情了?

他眼底泛起水樣的光澤,“小姑媽,我好難受啊……”

甘願抽搐了一下嘴角,這表情做得還真像!

“咳。”李特助幹咳一聲,“大小姐,二少爺真的生病了!這是病歷,這是處方,這是夏醫生開的食譜……”說着把所有東西往甘願手上一交接,禁不住流露輕松的表情,“那我回公司了!”

“等等!”甘願一把揪住李特助,“他既然病了就該送去醫院,專人陪護,24小時問診,不是更好麽!”

“小姑媽……”床上的某人鼻頭一酸,低聲啜泣了一聲,“你走吧,反正我從小就沒母親,生病沒人照顧這種事我也應該自己習慣了,只怪自己命不好……”

“大小姐!”李特助義憤填膺了,“二少爺都這樣了!您、您……”

“我知道了。”她早就該想到,李特助打電話給自己,能有什麽好事呢!

其實甘願無論從法律義務還是道德倫理上,都沒有照顧他顧雙城的責任。可接到電話,腦子一短路想也沒想就趕了過來。如今看到他那副厚顏無恥的模樣,她才反應過來。

他哪裏習慣過生病沒人照顧?

是她習慣了照顧人好吧!

習慣,真是要命的東西啊!

而且他們已經公開宣戰,這、這會兒是對戰期吧。她明明義正言辭地表示自己不再是以前那個被他牽着鼻子走的小傻瓜了,她怎麽就聽了李特助的話呢,她是在玩兩國交戰不殺來使麽?摔!

看看床上哼哼唧唧的人,哎,算了吧,江山易改本性難移,認命吧。

甘願小時候聽別院裏的下人們說過,顧雙城是在四五個月大尚在襁褓時被送來顧家的,他那位三流影星的母親趙青青根本沒有為人母的自覺,懷孕期間是否注意身體就不得而知了,可以知道的就是自打顧雙城出生,她連抱都沒抱過。聽說就丢在劇組由沒事的工作人員有一茬沒一茬地喂點米湯喝。所以四個月的孩子體重和剛滿月的差不多。

趙青青仗着自己生下了顧家長子顧宏傑孩子想要邁進顧家的大門,可別說唐莉不是好惹的人物,就連顧宏傑自己沒那打算。和趙青青在一起連逢場作戲都算不上,孩子就更是意外中的意外。唯一的籌碼失去了價值,趙青青自然就能怎麽糟踐孩子就怎麽糟踐孩子。後來還是顧懷山給影視公司施壓,使得趙青青生活無依,才願意交出孩子換一筆錢離開。

顧雙城生來體弱,加上又有過敏症,小時候真是大病偶爾,小病不斷。後來長大了,體質倒是好了很多。

可就算自小體弱,也不過就是感冒發燒而已,他一個二十幾歲青春正盛的漢子,至于就卧病在床了麽?!

可是不管科學不科學,合理不合理,顧二爺說自己病了,那就一定是病了,即使沒病也要有生病的排場和待遇。

“我要喝粥。”他病恹恹的模樣倒是讓人有幾分心疼,可是一開口就讓人蛋疼。

“你不是才吃過蘋果嗎?”蘋果盤子還沒來得及拿出卧室,他就要喝粥?!

“我是病人啊,風寒感冒呢,吃冰涼冰涼的蘋果,胃裏不舒服了……”他說着以手掩住胸口作虛弱狀。

仗着有病他還真的上房揭瓦了,甘願憤憤地摔門出去,生病是吧,你生病你是大爺是吧!等着!

看她邁步出門,窄小的肩頭因為憤怒而聳起,顧二爺滿意地一笑,生個小病真是不錯呢。

但當整個屋子裏開始彌漫出一種詭異的味道時,顧雙城開始懷疑自己低估了甘願,高估了生病的福利。伴随着越發濃烈氣味的是甘願步步逼近的腳步聲。

“咔噠!”門開,門口站着甘願,還有她手裏一碗騰騰冒着熱氣,熱氣裏翻滾出陣陣——臭味?沒錯!就是臭味——的粥?

“雙城啊。”甘願笑眯眯地走到他床邊坐下,捧上一碗看起來五顏六色,配料十足的粥。

“這是什麽東西?”顧雙城聞到了生姜,大蔥,還有一股酸酸的馊味。

甘願優雅地拿着白瓷小勺細細地攪動,氣味彌漫得更加兇殘了。“這是小姑媽親自給你煮的包治風寒感冒的十全粥。”她說過,她已經不是兩年前的甘願了,想要她照顧也得付出代價!

“你看啊,裏面有生姜,大蔥,醋,紅糖,紫蘇葉,金銀花,陳皮,山楂,白蘿蔔,還有豆豉!所有能治療感冒的偏方,我都放進去了!你吃了一定藥到病除!來,張嘴,啊……”

一勺子裏五味俱全,就這麽戳到了顧雙城鼻下,濃烈的氣味沖上了腦門,他立刻厭惡地扭過頭去。

看他這副模樣,甘願就更加篤定了自己的猜測,小樣,想和我玩陰的!你小姑媽就是軟柿子,那也是有核的品種!“雙城啊,所謂良藥苦口利于病。哦,不過你感冒了,鼻子不通,舌苔也重,也吃不出味道的,所以咽下去就好啦!”

“除非……”甘願笑眯眯地說,“你沒感冒,才不想吃。”

顧二爺握拳,深吸一口氣,一口抿下狠狠地咽下肚子,然後用一種無比信任的眼神看着甘願,看得她全身發毛,他楚楚可憐地說,“吃了真的會好,是嗎?”

“厄。”這下換甘願結巴了,“沒、沒錯,吃、吃了就好!”

顧雙城乖乖地繼續張嘴,“啊……”

一碗粥吃完,甘願端着碗走出卧房,內心百感交集。顧雙城方才的眼神簡直就是可以把生命都交托到她手上一樣的信任。不要用這樣的眼神看她啊,看得她好愧疚啊!

惴惴不安地洗完碗,她輕手輕腳地推開卧室門,顧雙城難得乖巧地睡着了,這才讓她懸着的一顆心落了下來,看起來是吃不死人的。

他安靜地入眠,屋子裏祥和得有幾分虛幻。大抵是頭痛未散,他的眉頭微蹙。甘願伸手觸上他的眉間,許是她剛洗完碗的手冰冰涼涼甚是舒服,他竟舒展開了眉頭,低喃了一聲。她抽手離開,他竟然還不自覺地側頭貼過去。

甘願許久沒有見過他這副模樣了,心跳都禁不住差了一拍,要不要這麽可憐兮兮啊。

顧雙城似乎是為了證明給甘願看他的可憐程度有多深,剛睡了沒多久,突然猛地坐起沖進衛生間,然後是凄慘的嘔吐聲一片。

甘願聞聲沖進卧房,就聽見潔癖顧二爺在衛生間裏地怒吼:“不許進來!”

過了好一會,似乎是淋浴沖洗了一番,他全身濕淋淋走出來,臉色煞白如紙,氣若游絲地問:“你……到底給我吃了什麽?”

甘願自知罪孽深重,“嗚嗚嗚……我錯了,我也不知道那個能不能吃……”

“你!”顧雙城邁步走近,甘願吓得抱頭蹲下,“我真錯了啊!哎喲……”話還沒說完,顧二爺直溜溜地栽下來,把甘願壓倒在地毯上。

發梢的水珠滴落在她的頸項間,沐浴液的氣味充斥着鼻腔,她掙紮了幾下依舊動彈不得,反倒觸到他火燙的胸膛,好燙!

風寒感冒,亂吃東西,嘔吐後又沖澡,能不燙嗎?

“雙城?你沒事吧?雙城?你醒醒啊,我們去醫院吧!顧雙城?你別吓我啊!喂!你動一下眼皮也行啊!”

顧雙城畢竟是她親侄子,終于在甘願快被吓傻的時候給了點反應,把腦袋往她懷裏鑽了鑽,嘟囔道,“小姑媽,冷……抱抱……”

小時候顧雙城也有過一次這般嚴重的感冒發燒。聽說那天消失多年的趙青青突然來顧家要孩子,在大宅鬧得厲害。原本方叔擔心雙城小少爺會鬧着要去見母親,卻不想一場“及時病”讓事情立刻變得容易了許多。這個生下他卻不能稱之為母親的女人在三天後寫下了斷絕母子關系的保證書後數着錢離開了,消息傳到別院時夏醫生正從顧雙城的卧房裏出來,仆人們在走廊裏低聲耳語着大宅裏的八卦。

那時候甘願剛來顧家沒多久,完全不知道這混亂背後複雜的故事,只知道自己的小侄子哥哥生病了!

她抱着餅幹罐敲開他卧房的門,“雙城,你生病了嗎?”他臉色慘白地點了點頭。她打開餅幹罐,拿起一塊遞到他眼前,“吃餅幹嗎?”

“不用,謝謝。”他生了病,看起來沒有往日那麽嚣張跋扈了。甘願看看手裏的餅幹,放回去好像不太好,就塞進了自己嘴裏。拍了拍沾了餅幹屑的小手,像個大人那樣俯下身子用自己的額頭去碰他的額頭,“好燙呢。”

他不禁覺得她的樣子有些好笑,“誰教你這樣的?”

“沒人教我,我看電視裏是這麽演的。”小姑媽難得有了賣弄智慧的機會,得意洋洋地說。顧雙城卻因為她的俯身湊近瞥見了她脖子上一條精巧的項鏈,問道:“那是什麽?”

甘願把鏈子從領口拉出來,“我也不知道,我一直都帶着。”

顧雙城愣了一會,突然開口:“拿下來給我。”

“吖?”甘願還沒明白這其中的邏輯,顧雙城已經自顧地環上她的脖子,解開鏈扣,把鏈子系到了自己脖子上。“生病禮物。”——顧二爺是這麽定義自己的掠奪行為的。

生病……也要禮物?

這麽一想,好像是的呢。她上次生病的時候,顧懷山是這麽對她說的,“願願乖,吃了藥爸爸帶你出去玩。”

“那好吧。”她點了點頭,像個盡職的小姑媽一樣,“那你得乖乖的好起來,這就是禮物哦。”

細鏈上還帶着她的體溫,貼在他鎖骨上沒有那種陌生的冰涼感,他伸手可憐地撇嘴,“小姑媽,冷……抱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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