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顧雙城醒來時頭痛散去了大半，但仍覺得全身像灌了鉛似的沉重，手臂都擡不起。低頭一看原來手臂上正壓着軟軟的一團。
摸開臺燈，溫暖而柔和的光線填滿了屋子，被窩裏是蜷縮成一團的甘願。熱氣太足，她的臉被焐得又紅又軟，布了一層薄汗，像糯糯粘粘的湯圓。
擡手揉了揉小呆瓜的頭發，把她攬緊了幾分。“小願……”他試着用林方思的方式叫了她一聲，簡單的兩個字，說出來竟如此美好。“小願。”他又叫了一聲，聲音沙啞，低得連他自己都聽不真切。
甘願卻似乎被他的聲音喚醒，睜開眼發現他竟然緊緊抱着自己，急忙一腳蹬了過去。換做平時的顧二爺，豈能容她這樣放肆，于是他擡手就想要擒住她，卻一時間忘了一件事，比如，甘願壓着他的手臂睡了足足好幾個小時呢！
他一個抽身，手臂的酸麻感竄上了全身，一時失重，砰地一聲滾下了床。
焐了一夜，燒也退了下去，顧雙城有了幾分精神，卻還是粘着甘願不撒手，耍盡了小孩子脾氣。“小姑媽，我要吃水餃……”
“水餃？”甘願正打算熬粥，哪知道他突發奇想就要吃水餃了。
“要手擀皮。”他得寸進尺，“你自己包的……”
“……”甘願皺眉，某人眨巴着無辜的眼睛回看她，甘願敵不過這樣的眼神別過臉去，“咳，那我去買菜……”
“我也要去！”他轱辘一個翻身，像極了那種生病康複後悶壞了的小男孩。
顧雙城因為生病就套着一件運動衫出門，少了平日衣冠禽獸的氣質，多了幾分大男孩的純真。讓甘願想到了曾經那個在除夕夜到處跑為她買衛生棉的男孩。一晃這麽多年過去了，他們都不再是曾經天真無邪的少男少女，過分的親昵讓甘願覺得不安，可想來他們也都這樣過了多年，只要他們保持這樣的關系，等到有一天，她遇到她的良人，他遇到他的愛人，一切就理所當然地結束了。
不過不知道是不是她的心理作用，總覺得這幾天時常心跳加速，隐約有點不對勁。顧雙城這些天也是腦子生病生壞了吧，她怎麽覺得這家夥簡直是用生命在賣萌。
“小姑媽。”見她盯着自己看，顧二爺壞笑着俯身湊過來，“你在偷看我啊！”
“偷看？！”甘願心虛地扯高了聲音，“我才沒看你好吧，我在看那個……麥片！麥片！”她順手一指，指向了貨架最頂層。
他雙手環胸，也不戳穿她，只是努努嘴，示意她踐行自己說的話。
“……”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小姑媽只能硬着頭皮伸手去夠。“我想早上改改口味，偶爾吃麥片比較健康啊。”貨架着實高，尤其是最頂層，她卯足了勁踮腳也夠不着，繃直了的指尖也只能摳到貨架上的标價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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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二爺挑着眉梢看她在貨架前像皮卡丘似的上蹿下跳，啧嘴嘆道，“你這小短腿……哎，可太愁人了。”
“……”甘願扭頭怒瞪他一眼，可又不得不承認他确實比自己高不少。顧雙城随意一個擡手，麥片就一個後抛落進了購物車。
看她滿眼的不服氣，他似乎來了興致，張揚地舒展了一下颀長的四肢。目光一撇，超市前面貨架大概是堆了東西怕被撞到，轉角放了兩個安全栓。他打趣地擡手一指，“小姑媽，你的腿估計還沒安全栓長呢……”
她順勢看去，這、這簡直就是赤裸裸的侮辱啊！她只是個子矮，又不是腿短！以她的身高比例，已經算是長腿了好吧！他可以侮辱她的身高，但不能侮辱她的比例！
為了力證比例，小姑媽雄赳赳氣昂昂地走過去，擡腳就去跨，“哼，說我腿還沒安全栓長！沒安全栓長我能跨過麽……哎喲！”
雖然精神可嘉，但事實證明，她還真是腿短，一不留神低估了安全栓的高度，一下卡在了上面，腳尖不着地，左右一掙紮，就被安全栓給頂了起來，跨不過去，跳不下來。
甘願淚流滿面，親身證實自己腿短這個事實可比被人說腿短要難受多了！
顧二爺笑得樂歪了嘴，絲毫不打算伸出援助之手，還落井下石，“你這造型真不錯！”
“顧雙城！”她雖然極其不願意低頭求他，可是此時也實在沒辦法了，“我疼……”
顧雙城一聽臉色大變，急忙将她橫着舉抱了起來，緊張地問：“你哪裏疼？”
她漲紅了臉，實在是說不出口，極小聲地哼了一句：“卡住的那裏……”
顧二爺目光如劍般狠狠剜了安全栓一眼，低眉看着懷裏的皺着眉頭苦着臉的甘願說：“小姑媽，你以後找男人，可一定得帶着我。”
“嗯？”甘願茫然。
他賊兮兮地一笑，目光引導性地往安全栓上那麽一瞥，“你剛才那一下，很可能就給安全栓……那啥……了……”
甘願頓時僵化了，顫抖地問，“不、不不會吧……”
“你那些電視劇都是怎麽看的啊。”他順勢吓唬她，“啧啧，這個世界就是存在一些封建保守的男人和家庭的。所以作為唯一的人證，也只有我能證明你的清白。要不你想想你在新婚之夜和你丈夫解釋，誰相信你這個荒誕的故事啊！”
“……”她雖然不想接受這個現實，但是聽起來好像是這麽一回事啊。
“所以啊，你沒了我可怎麽辦啊！”顧雙城循循善誘，小姑媽豈有不上當的可能，頓時熱淚盈眶，“雙城，你可一定要替我作證啊！我是清白的。”
“尤其是林方思，你別看他看起來随意，其實都是僞裝的！”誘騙小姑媽還不夠，顧二爺還要趁機打壓敵人。可不想說曹操曹操到，甘願的手機突然響起，正是林方思打來的。
只見小姑媽面若桃花，“嗯，嗯。可是……”說了一半捂着手機，弱弱地問顧雙城，“雙城，林方思約我去吃飯。”她也知道在他生病時去約會不好，可是林方思反複說有好東西，說得她實在心癢難耐也就铤而走險了，況且顧雙城看起來也好得差不多了呀。
事實證明，顧二爺的病是好得差不多了，而且精力十足。“行啊，但我也得去，因為我是你的證人。”
為了這次約會，林方思很明顯是做足了功課的，餐廳是J市最高樓頂層的旋轉餐廳，這個月新開張，林大少毫不手軟地包了場，經過一番精心裝飾，散發出濃烈的求愛氣息。
可當他看到顧雙城和甘願一起進來時，瞬間就傻眼了。怎麽和姑媽約會還帶二侄子呢？！一種離異中年人相親的感覺油然而生。
甘願有些歉疚地說：“不好意思，雙城生病了，我不放心丢他一個人。畢竟，我是他姑媽啊。”
林方思琢磨了一下這話裏的意思，這是小願給他表現如何做一個關心侄子的體貼姑父的機會嗎？他一定會好好表現的！說着給甘願發射了一個“相信我”的眼神。
甘願雖沒看懂這個眼神的意思，但還是點了點頭表示感謝理解。
甘願剛坐下，小提手就走近奏起了優雅的樂曲，将這份濃情蜜意的氛圍繼續拉高。一般的姑娘，擱這場面，早就暈了大半，接下來只要他繼續連轟幾炮，必然繳械投降。顧二爺表示，這種濃烈的發春氣息，一點也不高端，還很低俗，俗不可耐！妄圖想這樣就輕而易舉地勾走他的小姑媽——發夢了吧！
而甘願呢，腦子和一般姑娘沒差，沒準情商還更低，這就出現了第一道關卡——她根本并不知道林方思在幹嘛！
她四下看看，店面很大，情調很足，環境很好，可惜除了他們一桌一個人都沒有！她悄聲問：“這家店是不是很貴啊，都沒有生意呢。”
林大少還未來得及解釋，顧雙城先接了茬，“J市又不差有錢人，沒生意一定是既貴又不好吃！”
甘願一想确實是這個道理啊，立刻用一種“這倒黴孩子咋這麽不懂事”的眼神看向了林方思，“你也真是的，吃飯前，查一下點評嘛。”
林方思這時才發現，甘願的情商不是最大的問題，最大的問題是她帶這一個侄子！而且這個侄子，看起來和往日有些不一樣，難道是生病的原因嗎？他明明記得顧雙城是那麽溫柔的一個謙謙君子啊！
所幸飯店的大廚替林方思争回了這口氣，幾道前菜色香味俱全，成功地反駁了顧雙城的話。顧二爺臉色愈發難看，菜沒吃幾口，鐵青着臉發射怨念光波幹擾這裏的粉紅氣氛。
甘願總覺得周身氣氛詭異得很，時不時就有一道寒氣射來，她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冷了？”林方思關切地問道。
她歉意地揉了揉鼻子，“嗯，大概是的，要是有碗熱湯就好了。”
“熱湯啊……”林方思立刻叫來服務員點了一道公爵的熱戀。
“公爵的熱戀？”甘願歪頭想了一下，絲毫無法想象這是一道什麽湯。
這個反應正中林方思的下懷，于是熱情洋溢地介紹，“十六世紀時，英國有位名叫俄羅達拉的公爵在南美洲旅游，很喜歡番茄這種觀賞植物，于是如獲至寶的将它帶回國，作為愛情的禮物獻給了情人伊麗莎白女王以表達愛意，從此，番茄就被稱為愛情果，作為象征愛情的禮品贈送給愛人呢……”看似解釋菜名，實則趁機示愛，明晃晃的醉翁之意不在酒。甘願聽得認真卻一點沒往深了想。
見林方思一臉的郁悶，顧二爺就得意了。想勾他的小姑媽也不打聽打聽情況，小姑媽這種天然呆哪裏适合曲線球啊！打直線球都得打得她鼻青臉腫她這個呆瓜才能回過神來呢！
熱騰騰的湯端上桌，鮮紅嫩黃交織成一片，點點翠綠點綴，香味清淡悠揚。
顧二爺瞥了一眼湯就樂了。“原來是西紅柿蛋湯啊，公爵的熱戀原來是樸實的真愛啊。”他仗着今天生病各種耍賤，又或許是面對林方思這樣赤裸的行徑，叫他如何繼續維持優雅？優雅地把小姑媽打個包送給他麽？！
雖然不像顧雙城那樣直截了當，甘願也有幾分小失落。林方思急忙舀起一勺湯為自己補救，“不不不，這可不是普通的西紅柿蛋湯，一份要4800塊呢。”
“4800？！”甘願眼睛都瞪圓了，“加了什麽啊，要4800？！”
“我也不知道，你嘗嘗看吧。”林方思說着把湯送入口中。
帶着好奇甘願也拿起勺子，剛舀下去一旁冷眼的顧雙城幽幽地開口，“大概加了shi吧，喝了給你4800……”
“哐當！”甘願手一抖，勺子掉進了湯碗裏。
林大少一口熱湯含在嘴裏，本想品味一下稍後做一番美食鑒賞，這會兒僵在那裏，不知是該吐出來，還是咽下去，上下不得，硬生生憋紅了臉。
看了看周圍的環境，吐出來甚為不雅，只能硬着頭皮咽下去，還真沒嘗出來這湯是值4800，還是真的要倒貼4800。
見他一口咽下，顧二爺拿出皮夾飛快地點錢，啪啪啪指尖飛舞，然後停住，側目問甘願，“你有250麽？我身上帶的現金不夠呢。”
因為顧雙城，約會以相當快的速度結束了。顧二爺步履輕松地走進家，靠在沙發上肆意舒展開手臂，看起來頗為滿意自己今天的表現。
甘願黑着臉跟進門。她尴尬到了極點，一直和林方思道歉，解釋顧雙城生病了脾氣有些古怪，好在林方思并不是個小心眼的人，又認為自己要有長輩的風度并沒有生氣。
顧雙城回了家就更猖獗了，不僅無視甘願的怒氣，趾高氣揚地指揮道：“剛才沒吃飽，我餓了，我要吃水餃！”
甘願忍他這副自以為是的模樣已經很久了！要不是因為他生病，之前一筆帳還沒完呢！如今舊的不去新的又來，她怎麽可能咽得下這口氣！
“你以為你是誰啊！誰都活該被你奚落被你指揮嗎？！顧雙城，你也太自以為是了吧！”
顧二爺顯然在生病期間過得比較稱心如意，渾然忘記了甘願之前的怒氣還未消，不過——那有怎樣？值得她如此大動肝火嗎？
“你是在替林方思抱不平？”
“是又怎樣！”她說着抓起沙發上一個靠枕就砸了過去，“你都沒覺得自己很幼稚嗎？！”
“幼稚？”他擡手一把就接住了直沖他面門而來的靠枕眼底已經泛起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他起身甩下靠枕。甘願雖然說了狠話，可看到他的眼神狠勁瞬間散了大半，下意識地向後退，一步步被他逼到了門邊。
他還繼續逼近，把她擠壓在門和自己的胸懷之間，伸手捏起她小巧的下巴，狠狠地說：“我是幼稚又怎樣……”
“你幼稚就幼稚你的，你沒資格要求別人陪你一起幼稚，容忍你的幼稚！還要照顧你！”小姑媽今天是真得火了，被他鉗着下巴還能咬牙切齒地反駁。
見她為了林方思這樣和自己大吵，顧雙城的火氣也上來了，手勁加大了幾分，捏皺了她的眉頭，“這是你欠我的，你可別忘了……”
欠？
她欠他的？！
說到這一點，甘願真想大吼一聲自己上輩子造了什麽孽啊！她一個天真善良的小姑娘，飛來橫禍就奪取了她的母親，好不容易有父親認進了家門，就遇到了這個腹黑侄子。
腆着一張純真無邪的笑臉對她說，“那我來教你如何做小姑媽吧。”
做小姑媽要親侄子！那是對侄子的愛！愛啊！愛要嘴對嘴麽！她真是白癡啊，就在那麽傻了吧唧的年紀獻出了初吻，還是給自己的侄子！
這都可以算她活該不談了！偏偏這個侄子還有乳白蛋白過敏症，她嘴裏含着一顆奶糖，吧唧那麽一口嘴對嘴，這小子就窒息休克了。
看他躺在床上那麽可憐的樣子，甘願哭得鼻涕眼淚一把抓，“嗚嗚嗚，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這小子才剛剛醒來，臉色還慘白就不忘趁機敲詐，“那你怎麽賠我？”
“我不知道……嗚嗚嗚……”白癡小姑媽只會嗚嗚嗚。
“那這樣吧，小姑媽，你得一輩子照顧我，好麽？”腹黑的小侄子露出狡黠的一笑。
小姑媽抹了抹眼淚，有些猶豫，“要一輩子麽？”
“你都差點把我害死了！”小侄子立刻大口喘氣，“哎喲，又喘不上氣了……”
“好好！”小姑媽想，欠債還錢，欠命還一輩子，也是很有道理，于是點頭答應，從此走上了不歸路。
甘願使勁把他一推，顧雙城毫無防備，竟被她推得踉跄着後退了一步。小姑媽喘着粗氣瞪着他，像一只狂躁的貓咪。似乎是真的生氣了他的無禮行為，又或許是在郁悶自己總是被他牽着鼻子走，從小到大都是如此。兩年前她就意識到了，在沒有顧雙城的時候，她就好像失去了全部的依靠。可是他畢竟是她的侄子，她不應該，也不可能一輩子依靠他，她想逃，逃離這樣一個家，逃離這樣一個人，可是她哪樣都沒逃掉。
如果現在還是這樣的情況，她真的會覺得離開他就無法生活！“就算是我欠你的，可是現在的你根本就不需要我照顧！”
“你顧雙城會需要別人嗎？你想要的東西有你得不到的嗎？你讓我回來是怕我那股份股份被瓜分，現在它已經是你的了！以你現在的能力，我不知道顧氏會不會早晚也是你的，即使不是,你和唐亦天的事業也足以讓你得到你想要的一切，沒有人會輕視你這個二少爺！我和你不一樣，我沒那些能力，我也不想要那些高不可攀得不到的東西！你懂不懂！”
“我、不、懂！”他看着她漲紅的臉一字一頓地說：“你又懂我什麽呢？沒錯，我可以靠自己得到我想要的東西，不讓自己被人輕視，我想要的一切都可以得到。可是如果你真的了解我，你就應該知道，我什麽都可以得到，唯獨得不到的，就是你！我這麽想把你留在身邊，這麽想讓你陪我一輩子，可是卻不行，你的存在就是告訴我，世界上有一種東西，我拼盡了全力也得不到，因為你是我的姑媽！可我從來都沒把你當過姑媽，姑媽？簡直太可笑了！”
他說着說着便暴怒了，白皙的俊臉紅得吓人，鉗住她肩頭的手幾乎要掐破她的衣服陷進肉裏一樣，可是眉眼間的怒火裏卻透出讓人心疼的無奈，他的聲音一個字一個字，像針一樣紮在她的心頭。
“我自認為我沒有任何地方輸給林方思，無論是外在的條件，還是……所以我、不、甘、心！”
“小願……”
他也想這樣叫她啊，如果可以，他想一直這樣叫她。
可是，不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