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相比甘願的淚如雨下,回憶起悲痛往事的路雅南只是淺淺地濕了眼角。在甘願的記憶裏,她一向是如此堅強鎮定的。
甘願想,路雅南這份超出同齡人的堅毅大概是遺傳了母親甘霖吧。她是那樣一個獨立飒爽的女人,不像甘泉,也不像趙青青。她不依附于男人和富貴,她愛時轟轟烈烈,她發現不能愛時幹脆離開。她愛顧懷山便願意不顧自己未婚的身份生下一個他的女兒,做一個辛苦的單親媽媽,她不求用這個女兒來獲得財富,她只求愛而不悔,心甘情願。
“所以我确實不是顧家的孩子吧。”到這個時候,甘願真的只想知道一個真實而确切的答案了,那些複雜的過程,她實在是太累了,累得不想去理解。
路雅南點頭,“嗯,我私下給你做過,只是結果只有我知道。”
“謝謝。”甘願點了點頭,這就夠了。“我想去看看雙城了。”她不知道現在該如何面對路雅南,她想去見雙城,去見那個無論發生什麽事都能讓她安下心來的那個人。
直到深夜,張助理才匆匆趕到大宅,臉色慘白,“二少爺……和大小姐,都沒事……”
唐莉的心神不寧,顧宏傑自晚飯起就覺得異常了,問她她也不說是什麽事。張助理的一句話叫原本在烹花茶的唐莉猛然手抖,滾燙的茶水潑了自己一身。
“怎麽回事?”顧宏傑合上手裏的書,他目光灼灼,叫人無處躲藏。張助理替唐莉辦這事本就心慌不已,如今被董事長這麽一盯,頓時就慌了神,支支吾吾不知道如何開口。
唐莉自知只要顧雙城還活着,自己就已經輸了精光,她已然不在乎顧宏傑知道與否了。
“什麽事?我想弄死那兩個野種,結果失敗了。”她語調冷冷,滿臉的不屑,尤其是說“野種”二字時,像是把那兩個字在口中反複嚼碎又唾出來一般嫌惡。
“說什麽胡話!”明明唐莉在坦白,但顧宏傑顯然不信她說出的話,逼着張助理把事情一五一十交代清楚。
唐莉看着他臉上的愠怒一點點攀升,然後擡手狠狠地揮了她一巴掌,這個過程是那麽的自然,她一點也不覺得意外。只是那一巴掌打得可真狠,唐莉第一次體會到眼冒金星的感覺。
“唐莉,你真是個瘋子!你在殺人你知道嗎?!你這是在犯罪?!”
“殺人?”她捂着一點點燙起來的臉頰,呵呵地冷笑了起來,“犯罪?瘋子?沒錯,我早就瘋了!當你把那個婊子生的野種領進家門時我就瘋了!我憑什麽要做一個寬容大度的妻子!我為什麽要對他好,生他的婊子勾引我的丈夫,他來搶我兒子的財産,從他進門的那天起我就恨不得掐死他!我犯罪?如果我是犯罪,那麽你們這些男人呢?你們在外面沾花惹草為什麽就不是犯罪?!”
“你……”顧宏傑勃然大怒,“別以為這樣就能為你的行為脫罪!我告訴你,這件事你自己做你自己擔!雙城要是查到了是你,你也別指望誰會去替你求情!”
“我才不稀罕求他放過我呢。”唐莉扶着沙發站起來,“他有證據嗎?就算他有證據,把我這個顧氏董事長夫人送進監獄又如何?哈哈哈……你們顧家也會跟着丢人現眼,我要讓你們都丢盡顏面!”她俨然一副歇斯底裏的瘋癫模樣,反正她數十年的心血已經毀于一旦!那個婊子沒有進門,卻讓那個野種把顧家翻了天!她還在乎什麽呢?
Advertisement
二樓的佛堂裏依稀可以聽見樓下的争執聲,但沈豔秋還在平靜地敲着木魚。一旁的沈瑜卻心慌意亂,她想起顧雙城對自己說過的話——“但倘若有一天沈家都沒有了說話的位置,那你該往哪站呢?”
對啊,如果沈家從此落敗,那她……那她這個沈家的千金大小姐怎麽辦?變成曾經的甘願嗎?
她焦躁不安地問:“姑奶奶,姑奶奶……他們沒死!他們沒死怎麽辦?”
沈豔秋被她扯住手臂不得不停下來,怎麽辦?還能怎麽辦呢?唐莉做事實在不夠利索,可自己畢竟已經老了,還能做什麽呢。歲月是最無情的堅石,把一切利刃都磨得鈍不可用,如果現在還是自己年輕的時候,她沈豔秋絕對不會像唐莉那樣做得如此不幹不淨。
她是堂堂東南亞沈家的千金,祖父是早期革命黨,後為民主派人士,解放前遷居馬來西亞。那時沈家在華僑中聲望極高,加上財力雄厚,幾乎可以稱霸東南亞。沈豔秋的祖父早期參加革命時受到顧家的大力資助,兩家祖輩便給她和顧懷山結了娃娃親。沈家前任繼承人沈觀華是沈豔秋一母同胞的親哥哥,若不是哥哥去世得早,幾個侄子都不成氣,她何至于過了花甲之年還要為娘家的事耗盡心力。
若不是為了沈家,她早就不會咽下甘霖母女那口氣,幾十年前她就會和顧懷山離婚,顧家的家産很了不得嗎?她沈家千金是何等尊貴的身份,她根本不屑于同那種不入流的女人争搶男人。可是她不能,家族的使命感迫使着沈豔秋維持這樣一段打從一開始就沒有感情基礎的婚姻。
她出身自名門望族,想要維持自己身份的高貴,她就必須要讓沈家永、不、落、敗。
沈瑜依舊在那裏憤憤不平,“他們為什麽死不掉!姑奶奶,我們再想想辦法啊,沈家、沈家不能就這樣了啊……”
沈豔秋看了一眼沈瑜,語調裏是恨鐵不成鋼的無奈。“你若是有本事抓住唐亦天,或許盛世還能幫沈家一把。可如今你倒還不如甘願和路雅南呢……”
這話無疑戳傷了沈瑜一直以來的痛處,“憑什麽!她們哪點比我強!韓念就算了,路雅南也罷了,甘願、甘願她算個什麽東西!”沈瑜狠咬着嘴唇,嫣紅的下唇幾欲被咬破,她就是要掉落懸崖,也要找一個墊背的,比她死得還慘!
沈豔秋笑了笑,“她算是個什麽東西,別人還真不知道呢。只有你知道,又能如何?”
雖然路雅南已經提前告知了甘願關于顧雙城的情況,可真的親眼見到他時,甘願的心頭還是止不住地一顫。他頭上的紗布比自己要多得多,左臂厚實的紗布裏還能透出隐隐的暗紅色。
他極安靜地躺在病床上,身上覆着的被子翹起一角,露出裹着堅硬石膏的左腳。因為車禍和手術失血過多,他此時正在輸血。那觸目驚心的紅色液體一點點流進他的身體裏,可臉色依舊蒼白如紙。
病房裏對的沙發離床太遠,她拽過一張椅子,坐在他的床邊。拉起他冰涼的手貼到了自己臉頰上,她歪頭趴在他的床邊,低聲同昏迷中的顧雙城說話:“你才是白癡、傻瓜、大笨蛋……”都已經哮喘發作了,還記得要擋在自己身前。
當真是踐行了他那天在安仁說過的話——“從今天起,我顧雙城站在她前面……”
“你真當自己是神啊。”知道他此時聽不見,她還是自顧地喃喃,“我欠你這麽多,該怎麽還呢?雙城,你知道嗎,原來我不是我呢,這一次比上一次更可笑呢。原來我才是雅南,雅南是我,那時候我失憶了,她就和我互換了身份……”
“幸好啊,幸好我不是你的小姑媽,這樣我欠你的就能還得清了。不然,下輩子,我還得繼續還。雙城,我好累啊,我已經不想要下輩子了……下輩子我就想是一朵花,一棵樹,一條河,一片雲,不想愛,也不想恨了。所以啊,這輩子我把欠你的,都慢慢還給你,下輩子你就讓我活得自由自在,好嗎?”
“不好!”男人低沉而渾厚的聲音響起,吓得甘願打了個激靈,一擡頭就看見了瞪大眼睛看着她的顧二爺——一臉的不爽。
“吖?”小姑媽驚叫起來,“你醒了?”路雅南不是說他做了大手術還在昏迷麽!按說她都睡了那麽久,他做完手術應該比自己睡得更久一些吧。
“你當然能睡那麽久……”顧二爺沒好氣地白了她一眼,“我做了手術,麻藥散了,我想睡也睡不着啊!”麻藥散去後是徹骨鑽心的疼,他覺得屋裏的燈光刺眼極了,所以才一直閉着眼。
“啊啊啊……那你是一直醒着嗎?”小姑媽紅着臉問道,“那你為什麽一直閉眼裝睡!”
“疼得不想睜眼……”他咬牙切齒地說道,嘶嘶地抽着涼氣,“不過被你氣得不行,不得不睜眼。”
“我哪裏氣你了。”她低下頭替他捋平被子,說話聲音不高,明顯的底氣不足。
“下輩子叫我放你自由?做夢吧!”顧二爺挑着劍眉一口回絕,“我這輩子都夠坎坷了,下輩子我一定要好好享受!起碼要比現在早幾年就把你吃進肚子裏!”
“你聽到我說的話啦?”甘願覺得心聲什麽被人聽到真是丢人丢到家了!
即使是重傷卧床,顧二爺也絲毫不減氣勢,反手一捏,就揪起了她的小下巴,“當然!這種話你就是站在醫院大門口說,我也能聽見!”
“……”甘願眯眼,起身,往外走。
“你幹嘛?”
“去醫院大門啊。”小姑媽一臉的正經嚴肅,“我不信你能聽見!”
“你、給、我、回、來!”顧二爺惱羞成怒了,竟敢挑釁他的權威,小姑媽真是膽大欠調教了啊!
小姑媽嘿嘿地跑回來,“那我下輩子還是被你折磨,可得多慘啊。”
“笨啊,下輩子可以換你來折磨我呗。”他顯得格外大方,只要和她在一起,誰折磨誰,一點也不重要。
甘願看看他現在慘兮兮的模樣,有點不舍,“算了吧,你現在已經夠慘的了。”
他的傷倒還好,反倒是看到她手臂和額頭的傷,顧二爺十二分的不爽,不,是一百二十分的不爽!
他的原則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如犯我,滅他全家。
甘願掀開被子,見他整條左腿都打了石膏,知道他傷得不輕,但也沒法為他分擔痛苦,“現在疼得好點了嗎?”
其實她陪着自己的這會,比剛才一個人的時候好多了。那會是鑽心的疼,還有鑽心的思念。不過逮着這種可以肆意撒嬌的機會,他一定是各種賣力不會錯失良機的,“小姑媽,人家好難受,疼得想死了。”
“那該怎麽辦啊?”甘願心疼極了,想來自己只是蹭破了皮都疼,何況他是髌骨開裂動了手術呢!“我去叫醫生來看看啊!”
顧二爺急忙拽住她,愈發虛弱地哼哼起來,“主要是精神太集中,總是想着疼,要是能分散一下注意力,就會不那麽疼了。”
“那我給你講個故事?”她歪頭想了個主意。
顧二爺搖頭表示不好,“親親就不疼了……”
甘願本想說他到了此時還色心不死,但是瞧着他可憐,也就算了,貼過去輕吻了一下,“痛痛飛走咯!”
甘願的傷本就不重,觀察兩天就可以出院了,顧雙城要住滿一周才能回家自行靜養。日理萬機的顧二爺突然清閑了下來着實有點百無聊賴。
思來想去,還是不能放小姑媽回家,得叫她陪夜。
“我、我睡不慣醫院的床,整晚整晚都睡不着呢,醫生說像我這麽重的傷,一定要好好休息,不然以後會有後遺症的。小姑媽,你忍心讓我有後遺症嗎?我才二十六歲啊,我今後還有那麽漫長的人生道路……”
別的事還好說,可是陪夜甘願就不樂意了,她雖是沒有傷筋動骨,可也磕碰得青一塊紫一塊,這适合陪夜嗎?
見小姑媽依舊不為所動,二爺幽幽地開了口,“小學五年級你那次數學考了81分,是誰替你模仿的家長簽字?”
“……”
“初三時你化學不好,考試前是誰替你補習的?”
“……”
“你高考忘帶準考證,一路堵車是誰跑步給你送去的?”
“……二爺,我錯了,您有什麽吩咐?”
他勾起嘴角,滿意地笑了,“所謂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人吶,平時多抓點別人的把柄,到了關鍵時候,肯定可以敲一筆竹杠!”
“……”小姑媽淚流,二爺,你的邏輯太強了!
顧二爺昨個睡得晚了,今早臨近中午才醒來。李特助就送來了關于車禍的調查文件,似乎是為了彌補他之前背叛主人的罪過,這次辦事效率極高,自車禍至今尚未過72小時。
顧雙城原本就猜到了會是誰做的,但是這樣的大事顯然不能單憑一個推論而已。他在手術後疼得猶如淩遲一般時想過各種各樣的報複手段,可如今拿到了這份對他來說足以将對手置于死地的證據時,他卻有些猶豫了。遭此大罪後的怒氣在這兩三天裏一點點散去,理智的顧二爺還是需要冷靜地思考一些問題。
解決掉唐莉,真的是他想要做的事嗎?
正想着,病房門開,筒骨湯的味道香氣撲鼻,頓時就勾起了顧二爺肚子裏的饞蟲。他立刻拽過餐桌,拿起床頭的碗筷,一副餓極了等飯吃的模樣。拎着保溫桶的甘願笑盈盈地走進來,“吃飯啦!”
“餓死了……”顧二爺正撇嘴撒嬌,卻不想甘願側身一讓,他就看見了跟在她身後的趙青青。
二爺手裏的筷子啪地落下,劍眉一蹙,還未開口,已經殺氣逼人,全身進入一級戒備狀态,一副生人勿近的暴躁模樣。
見此情況,趙青青膽怯地拽了一下甘願的衣角,表示他既然不想看到自己,她還是離開的好。甘願倒不害怕,不急不慢地走過去擱下保溫桶,對着顧雙城說:“別忘了,我回來時你說只要我回來,讓你做什麽都可以。”
顧二爺一愣,好像還真有這麽一回事,只能無奈地閉嘴。
甘願給趙青青使了個“別緊張”的眼神,然後打開保溫桶給二爺盛湯端飯,一面輕松地拉家常。“我想着你腿骨受傷應該是炖點骨頭湯補補,可我現在腰酸背疼,實在是幹不了這個活,只好麻煩趙阿姨代勞了,這茶樹菇筒骨湯炖得可真好。”她說着把碗擱到顧雙城面前,又推了別扭的顧二爺一下,叫他收起那張臭臉快點吃飯。
眼前一碗熱騰騰的筒骨湯,砂鍋慢熬,湯頭乳白,香味醇厚的茶樹菇吸收了筒骨湯的油膩,吐納出自己的清香,兩者恰到好處地融合為一碗叫人看着就心頭暖暖的好湯。
那湯汁白得像乳汁似的,是距離顧雙城最最遙遠的東西,他雖不能碰,卻也沒有人哺育過他,襁褓中的他甚至連喝一口誘發過敏的機會都沒有。
他覺得喉嚨有些酸澀,默默喝完了那碗湯,自始至終一句話也沒和趙青青說。但對于趙青青而言已經很滿足了,她極開心地說:“那我先回去了,晚上再來送飯可以嗎?”
顧雙城沒吭聲,甘願替他應承了一下來,“嗯,好的!”
收了餐桌,甘願扶他躺下。“說一句話會掉一塊肉嗎,至于一句話都不說麽。”
“我不知道該說什麽。”顧雙城回道,又反問了甘願一句,“那你呢,難道你覺得你可以原諒宋湄?”
甘願的動作明顯一頓,側身坐到床邊。“我說不上來,因為她沒有給我機會。但我想,如果我有機會的話,大概我會接受她,原諒她也不是什麽難事。”
其實她說的沒錯,原諒一個人有什麽難的呢?尤其是趙青青,對于現在的顧雙城來說,原諒她他沒有任何損失,反而還能落得個寬宏大度的美名。
可是他不能。
“小願,我不能原諒她。”他嘆了一口氣,“即便她得到了報應,即便她曾經想找回我,即便她如今做了這一切,但是我依舊不能。不是我狠心,也不是我還記恨着她,當然我不可能立刻不去恨她,只是那并不是全部。”
“我雖然口口聲聲說,我從此不欠顧家一分一毫,但是其實,我是虧欠的。無論如何,趙青青曾經是那個第三者,所以無論唐莉做了什麽我都覺得不算過分,因為唐莉只是在拼命維護自己的孩子罷了。是我搶奪了原本如果沒有我就屬于大哥的一切,即便他不想要那也是他的東西。我雖不說人品高尚,但也求一個問心無愧,我原諒了趙青青,就是給小三樹了牌坊,即便她是我的母親,即便唐莉想殺了我,我也知道,她是第三者,而我是一個私生子。”
“她和宋湄不一樣,你原諒宋湄與否只是你們倆之間的事,而我不行。”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然後緩緩地呼出,“所以,我不想毀掉自己的三觀,雖然你總說我不要臉,其實我可能比誰都要臉。因為有毫無臉面的出身,所以才想讓自己盡可能活得幹淨一些。”
“可她現在……”
“可能只是我想不通罷了。”他說着顯得有些頭疼,擡手揉着太陽穴,甘願拽下他的手,自己替他揉了起來。
其實顧雙城的想法甘願怎麽會不懂呢,在她曾經認為甘霖是自己母親的時候,她未嘗不是這樣謙卑地活着,她知道自己的身份,總覺得自己怎麽活都無法理直氣壯。
“你這麽想,也是對的。只是你接不接受她,和認不認為她是對的,這兩者并非是對等的。你接受她,或者原諒她,并不是你認為她曾經做的對。只是因為她是你的母親,如今她孤苦無依,你作為子女,有義務去照顧她。其實她現在這樣,一輩子都在為曾經贖罪了,你何必折磨她又折磨自己呢?”見他不為所動,甘願繼續打了個比方,
“難道我們以後就不會犯錯誤嗎?倘若我們以後犯了錯,那我們的子女就要因此次離開我們嗎?他們可以說服教育我們啊……”
“小姑媽,你連替我生孩子都想好了啊!”顧二爺被揉得舒服極了,眉頭舒展,就賊兮兮地笑了起來。
“說正經的呢!”她狠狠加重了手勁,疼得他嗷嗷叫起來。
“我知道了,我在想嘛……”他裝可憐地撇了撇嘴,“二十多年了,你總得給我時間啊。”
“嗯,乖。”她獎勵般地俯身在他額頭吻了一下,“睡一會吧。”
顧雙城這一覺睡得很踏實,大概是前幾天都沉浸在術後的疼痛中,他都沒好好睡過一覺,到了今天疼痛才緩解了許多,自然就睡沉了下去。醒來時,已經到了晚上八點。床邊坐着甘願、趙青青和顧一鳴。
見他醒來,趙青青和甘願便端着飯菜離開病房,說去公共茶水間替他熱一下晚飯,留給他們兄弟倆說話的空間。
顧家會讓顧一鳴來做這件事的說客,顧雙城一點也不意外。從他出事到如今,父親都沒來探望過自己,顧雙城就明白了父親的意思——這件事關乎顧家的顏面,不應聲張,所以顧宏傑也不便出面來看自己。
離家出走後被緊急召回的顧一鳴對于是不是母親做了這件事,是半信半疑的,信的是唐莉這些年來望子成龍的心,疑的是這畢竟人命關天。所以即便父親叫他來做說客,他都始終難以确信。
顧雙城和顧一鳴一樣有疑惑,但他和顧一鳴懷疑的點不一樣,他懷疑的是,唐莉只是被人當了槍使。她的急切,她的瘋狂,正中了別人的下懷。但不幸的是,顧雙城也抓不住那個人的把柄。
但顧一鳴來問自己答案時,顧雙城也只能坦然相告确是唐莉所為,“已經找到了小劉,今天去做車輛事故鑒定了。”說着把今早才拿到手的文件遞了過去。
顧一鳴心中的問題總算是得到答案了,但接過文件袋卻久久沒有打開,厚實的牛皮紙都被他沁了薄汗的手指捏得有些濕軟,他長嘆一口氣,“她終究是以為這樣就是為了我好……”
“大哥,你覺得該怎麽辦?”顧雙城也不多言,直接單刀切入主題。
顧一鳴這些日子顯然也是過得跌宕起伏,此時一臉倦容更添憔悴,“雙城,按說你我有嫡庶之分,但是這些年,我雖說不上是做了大哥的好榜樣,可也絕沒有欺負過你一分。”
“大哥對我的好,我從沒忘過。”從顧雙城進了顧家,顧一鳴就從未排擠過這個弟弟分毫,即便是唐莉不允,他私下也偷偷帶着雙城一起出去玩。
顧雙城是這樣的一個人,有恩報恩,有仇報仇,黑白分明。
“那麽大哥就過分地要求你一次,能不能……”顧一鳴說着擡手把那份文件放了回去,他知道雙城做事一定是切實可靠的,這份文件他看與不看都無所謂了。
顧雙城自然是知道顧一鳴的意思,自己原本也是做了這樣的打算,顧家畢竟丢不起這個人。他雖然不喜歡那些人,卻也明白要維護顧家的臉面,這個家裏的人雖不能一心,卻也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我明白,但我有兩個要求。”顧雙城點了下頭,表示同意了顧一鳴的請求,但卻提出了交換條件。
“你說。”顧一鳴見他肯答應,自然也願意接受條件。
“第一,我不會放過沈家,這一點你怎麽求情都沒用;第二,我要保路雅南。”
在顧一鳴的印象裏,弟弟和路雅南幾乎是沒有交集的兩個人,自己提出要雙城放過母親唐莉,他向自己提出兩個交換條件必然是價值相當的,對付沈家算是一個,可保路雅南是什麽意思,路雅南有什麽事是需要顧雙城來為她做擔保的嗎?
這事早晚要公開,顧雙城并未打算做任何隐瞞,而且隐瞞的話他和小姑媽怎麽辦啊!
“路雅南在甘願的DNA鑒定上做了手腳,其實甘願,确實是宋湄的女兒……”
“她為什麽要這麽做?”顧一鳴感到十二分的驚奇,怎麽想也想不出一個合理的理由,為了幫甘願奪遺産?可甘願也不像是為了遺産不擇手段的人啊!
顧雙城知道顧一鳴這些日子轟轟烈烈追求路雅南的事,也知道他決定再學醫并且去安仁做義工的事,可有些話,不說不代表就可以不傷害。
“路雅南,才是我們的小姑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