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顧雙城放學比甘願晚多了,他剛進家門就覺得情況不對,下人們都在低低議論着什麽,還在互相掏口袋數錢。他疑惑地上了樓進了自己房間,放下書包想上廁所,咔咔扭了幾下,衛生間的門竟然上了鎖。“誰在裏面?”潔癖顧二爺可沒有和別人公用衛生間的習慣。

“雙——城——!”房門外探出甘願的小腦袋,笑眯眯地搖了搖手上的鑰匙,“鑰匙在我這裏!”

“你拿我衛生間鑰匙幹嘛?”顧二爺不耐,小姑媽真是越來越奇怪了。

“我聽了你的話,決定賺錢了!”她得意地昂起頭。

“你用我的衛生間做生意?”他顯然是被這個邏輯吓到了,“你要在裏面開餐館啊!”

“锵锵锵!”小姑媽利索地抱出一個木箱子,上書兩行大紅字——“小解一元,大解兩元。”

“這是什麽東西?”顧雙城抽搐了一下嘴角,“你做什麽生意?”

“看、廁、所!”甘願太佩服自己的生財點子了,“我把家裏的廁所鑰匙都收了,誰要上廁所,都得找我付錢然後開門!”

“小、姑、媽!”顧二爺崩潰了,“你想錢想瘋了吧!”

“這是開源節流!”甘願底氣特別足,“我現在又沒辦法賺錢,就只能幹這個了。”

“把我的鑰匙給我!”顧二爺拉下臉,懶得和她争辯哪個正常的女生會想出去看廁所收費賺錢?!

甘願這次是鐵了心要賺錢的,堅定地搖頭,“不給!”說着看看顧二爺一臉焦急,怕是急了,“嘿嘿,你是不是很急啊,很急就給錢呗……”

顧二爺黑了臉,低頭一看,樓下的仆人們都樂呵呵地看着樓上的少爺小姐鬥嘴,他這會沒辦法用強的只能掏了口袋丢出一塊錢,“吶吶吶,行了吧……”

甘願小狗一樣地撲上去,把一塊錢丢進箱子裏,樂呵呵地拿鑰匙開門,“多謝惠顧!用得開心哦!”

他狠狠地瞪了她一眼,用得開心?上衛生間有啥開心的!砰地一聲重重摔上門,甘願樂不開支地清點今日收入。

沒過好一會,廁所裏傳來顧二爺的咆哮聲,“衛生間的手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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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吖!”甘願隔着門回道,“所有衛生間的手紙都被我收走啦!雙城,你不是小解麽,小解不需要手紙!以後記得啊,小解一塊沒有紙,大解兩塊才發紙哦……”

“小、姑、媽、你、找、死、啊!”

于是甘願人生裏第一次的理財大計,就這麽破滅了。不過潔癖顧二爺表示,相比她那個不靠譜的計劃破産,自己才是比較慘的人好吧!

不管如何,這一次甘願發現自己又有了執掌財政大權的機會,內心的歡喜難以言表。除了自己的工資外,雙城還給了她夥食費日常生活費這些錢,并且把銀行卡也鄭重地交給她,“你就是這個家說了算的人,這些以後都歸你來管。”

甘願想,她又可以開源節流了!

早飯,白粥,午餐,白粥,晚餐,還是白粥。

顧二爺本以為清早吃白粥是冬日的養身之法,到了中午,他還勉強可以相信是因為最近吃的葷腥太多,要調節一下腸胃,可是到了晚上還是白粥,他就不爽了!

“小姑媽,你想餓死我啊!”

“雙城!”甘願拿着賬本一把撲過來,“你知道嗎?這個季節菜有多貴啊!青菜要兩塊錢一斤啊!”

顧雙城一見她這模樣就知道小姑媽的毛病又犯了。錢在他手裏,她花得毫無知覺,如今紅票票到了手,她就一毛不拔了。

“那你之前拿我的錢,還一天吃五頓宵夜另算呢!”顧二爺沒好氣地說,她總嚷嚷着在國外兩年可憐極了,回了國什麽都想吃,頓頓大魚大肉川魯粵淮輪着上也沒見省過!

“那不一樣啊!”甘願星星眼狀看着他,“現在錢是我的啦,所以我們要節約過日子!你看最近顧氏出了這麽大的事,你肯定也沒辦法開源了,我們得節流節流啊!”

“你還真是吃別人的狠,吃自己的省啊!”肚子沒油水咕咕直叫抗議,顧二爺咬牙切齒地捏起她肉嘟嘟的臉頰,“顧氏要是給你管錢,員工不得餓死啊!”

“哇……”甘願驚嘆道,“顧二爺,你都做了資本家,還想做不吸血的資本家,你也未免太天真了吧!”

顧二爺加大了手勁,捏得她哇哇直叫,“你這種自信心是從何而來的啊!”

“是你給我的啊。”小姑媽揉着被捏紅的臉,“你讓我管錢說明你認可我的能力啊!”

“……”顧二爺義正言辭地抽走了她手裏的賬本,“你被剝奪資格了。”

“雙城,你又要賺錢還得持家,真的好嗎?”被奪權的小姑媽賊心不死。

“有什麽不好,反正就是多一本小賬罷了。”顧二爺認真地在本子上認真地列“明日菜譜”。

小姑媽明白大勢已去,她已經無力回天了,于是索性撒潑,“那你就一起持了算了,明天你買菜你做飯,你洗衣服你幹活!”

顧二爺哼了一聲不理睬她,反正小姑媽軟柿子一個,這些以後的事,還怕不能霸王硬上弓?

小姑媽被人晾在一邊,頗為不爽。偏巧手機響起,她一接通立刻驚呼了起來。瞬間就把剛才不爽的心情抛到了腦後,又歡呼雀躍起來了。“雙城!導師說他一家已經到了J市,明天約我見面!你說帶他們吃什麽好?吃湯包嗎?不不,還是去吃正餐吧,去哪家好呢?”

“小姑媽,其實吃白粥,你也餓壞了吧?”顧雙城擱筆停下,挑着眉梢乜了她一眼。

“厄……”被看穿的小姑媽嘿嘿一笑,“要不,我們現在就去吃湯包?”

甘願選了一家知名的中餐廳約見導師一家。導師和甘霖年紀相當,大概是藝術家的習慣,他結婚也不算早,孩子是個混血小美人,比甘願還小四歲,正準備考大學。第一次回中國,拉着甘願叫她給自己做導游。

甘願邀請他們明天來自己家過聖誕,過完聖誕節就陪他們在J市好好玩一圈。不過導師答應了她聖誕節的邀請,卻對游玩這件事面露難色。

甘願想起他在郵件裏說是有事才回來的,眼下又是全家一起來的,看起來事情不小,便問道:“Professor……”她剛開口,就被他笑着接了話,“不是在學校,你還是叫我Ryan吧。”

Ryan和甘霖在國外待得久了,早已習慣了那邊的生活方式,甘願也就順着他的意思叫了年過五十的他一聲Ryan,暗自覺得這放在中國可真不禮貌啊。

“你這次回來有事嗎?有什麽或許我可以幫上忙呢。”

Ryan的妻子也是學校裏研究陶瓷的老師,除了中文發音有些奇怪外,算是個合格的中國通了,“Suki,我和Ryan來見你,就是覺得你能幫助我們。”

“嗯?”甘願吃驚地問,“什麽事?”

“我們想讓你幫我找個人。”Ryan說道,“我知道要去公安系統查詢,但是我不知道該怎麽去,我想你在J市肯定能幫到我。”

找人這種事,警察叔叔才是專家,甘願只是個引路人的活兒自然不難,立刻點頭應承了下來,多嘴地問了一句,“是誰啊?”

“Ice……”Ryan叫了女兒一聲,小美女拿出手機,播放了一段視頻,“這是Ice在網絡上看到的,因為她在學中文,就經常浏覽中國的網站,結果她看到了這個視頻,這個裏面的這個人,我看着很像我的妹妹……”

甘願探頭一看,這……這不正是唐莉和趙青青在醫院裏抱團扭打的視頻嗎?

他妹妹?!

“R…Ryan,你的中文名是什麽?”

在國外的頭一年,甘願和他接觸并不多,只是偶爾見面打聲招呼。考了研究生,他們才算熟悉,但也就是一般導師和學生的關系,在甘願的課表上,Professor Zhao的名字是——Ryan Zhao。

Ryan不知道她為什麽突然問這個,但還是回答了她,“趙睿。”頓了一下,又補充了一句,“不過我以前不叫這個名字,因為許多外國人叫我的名字別扭,我就省掉了中間的那個字,我以前叫趙青睿。

甘願的聲音就像是自己從嗓子裏竄出來一樣,知道這樣很失禮,但是她拽不住那洶湧而出的激動,驚叫了出來,“趙青睿?!”

Ryan一家都很驚詫甘願這樣巨大的反應,通過他們驚訝的神情,甘願能想象出自己的表情一定是扭曲的不行了,又想哭又想笑,把別人吓得驚慌失措。

她倏然就想到了路雅南的話,這條路誰都不知道結局如何,而沿着路堅定不移的走下去,就是幸福。

面對甘願這樣騰空冒出來的女兒,趙青睿的表情大概已經不能用吃驚來形容,而是有一種“喜當爹”的錯愕。

“你是我的女兒?”他下意識地看了看身邊的妻子Amma。Amma倒是一臉的淡定,不像中國妻子那麽激動,“你結婚前的孩子嗎?”

趙青睿一臉“即便你大度我也不能承認”的表情回答妻子:“不是啊!”

他的一句極肯定的否定,讓甘願一顆心徹底落到地。相比生母宋湄,她自然更相信導師的人品。

她等不及趙青睿和她去做鑒定,她也等不到趙青睿和趙青青宋湄見面,她急着就打電話給顧雙城,電話那頭等待接聽的嘟聲像是被無限放慢,她焦急得轉着圈子踱步,幾乎要哭出來。

電話那頭終于傳來他語調輕揚的一聲,“小姑媽?”

她激動不已要告訴他這個消息,卻在聽到他聲音的一剎那哽咽失語,無法自控地哭了起來,“嗚嗚……雙城……雙城……”

當連喬告訴她這個消息的那晚,她猶如晴天霹靂,下意識就又想到逃,但立刻就打消了這個念頭,如果她逃了顧雙城該怎麽辦?她不能那麽自私,此時的她不僅不能逃,她還要比顧雙城更堅強,這樣他才能有信心走下去。

無論內心多麽彷徨不安,她都咬着牙讓自己看起來很堅定,每一個夜晚她都知道,她和雙城都閉着眼假睡,彼此不戳穿,用最笨拙的方式來給對方定心。

其實她很害怕,她害怕他們不能在一起了。但是她不能說,她不能告訴雙城她的無助和彷徨。

如今她所有僞裝的堅強在這一刻全部瓦解,她終于可以哭了,無論有多少人看着她指指點點點,她也不在乎了。

她也應該哭了,為趙青睿的出現而欣喜,老天果真不會如此苛責他們,同時也為宋湄的騙局而絕望,心裏殘存的一點念想也終究破滅了……

在沒有見到趙青睿的時候,有那麽一刻,甘願會想,如果宋湄不是騙她的,會不會是因為真的關心她,關心她和顧雙城的關系才會來說這些。

可那是不可能的,因為即便那謊言是真的,宋湄的出發點也不會是因為關心甘願——這個宋湄自己都不知道是和誰生的孩子。

甘願覺得自己真是太傻太天真了。

二十多年過去了,趙青青已經沒有想過會再見到哥哥趙青睿,她甚至都沒有想過自己見到哥哥時該說着什麽。最初的時候,她還時常做夢,夢見哥哥。在夢裏,她拉着他不讓他走,說自己知道錯了。尤其是在車禍後,她夢得愈發頻繁,總在深夜驚醒,一身冷汗貼在身上,涼到心頭。

夢裏有自己親手丢棄的孩子,有死在自己身邊的丈夫,還有最後摔門離去的哥哥……

可是時間越長,她反而不會去想重逢的場景了。思念愈增,就愈發不會幻想一些不切實際的東西。所以當她與顧雙城重逢時也顯得那麽詞窮。時間沖不淡思念,卻可以沖淡熟悉,再熟悉的人也會變得陌生起來。

在人生的某個時刻,擦肩而過,卻無語凝噎。

她還能記得自己當初歇斯底裏的怒吼,“你不要擋我的路,我的人生不用你管,什麽哥哥妹妹,蠢不蠢啊!不要老以為你能管我,我們斷絕兄妹關系吧!這樣你就沒資格啰嗦了!”

“趙青青,你在走歪路你知道嗎?好,你既然這麽說,那我也不管你了,到時候你不要哭着來求我說你後悔了!”

“我這輩子都不會哭着求你的,我就是混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也用不着你管!”她最後的話,竟一語成籖,她如今真的成了人不像樣鬼不像鬼的樣子。

曾經的她說,這輩子都不會哭着說後悔,卻沒能做到。

再見趙青睿的情感不同于見顧雙城,趙青青像一個沒長大的孩子,失聲痛哭,到了如今這個年紀,再靠在哥哥的懷抱裏,就讓她想起了許多的曾經……

在那些曾經裏,沒有顧宏傑,沒有演藝圈,沒有車禍……她只是一個梳着羊角辮的小姑娘,跟着在哥哥身後要糖吃,哥哥去哪,她就跟着去哪。那個時候,她以為自己可以跟着哥哥跟一輩子,卻沒想過日後的時遷事易,滄海桑田。

趙青睿終究還是來找她了,那時的年輕氣盛終究在中年時各自退讓,他氣過妹妹的不懂事,也一直不來找她,可看到視頻時的一剎那,趙青睿的腦子裏只有一個念頭——那是我的妹妹,我唯一的妹妹。

其實一切在重逢的時刻都顯得那麽不重要了。沒人會在意是誰先低的頭,是誰先開的口,誰先讓步,誰先主動,真的那麽重要嗎?

“哥哥,我錯了……”

“沒事,沒事了,知道就好……”

小時候,她犯了什麽錯,都讓哥哥頂包,那時候,趙青睿總是這樣摸着她的頭說,“沒事,沒事了,知道就好……”

知道錯了就好。

知道回來就好。

知道我們是彼此唯一的兄妹,就好。

顧雙城從顧氏趕來的時候,趙青睿明顯吓了一跳,這妹妹殘疾了他早有了思想準備,這、這外甥怎麽也殘疾了呢!

甘願急忙解釋:“他這個是意外,下個月就拆石膏了。”

“這樣啊,那就好……”趙青睿長籲了一口氣。大概是上了年紀,他不似當年的意氣風發,多了一份中年人的慈愛,眼神和話語都顯得格外溫柔。

“舅舅。”顧雙城叫了他一聲,“你還得和我們去見另一個人。”

趙青睿沉默了良久,點了點頭,連聲說,“好、好……”

他知道那個人是誰,他怎麽會不知道呢,宋湄,趙青睿錯過一時就錯過一世的那個人,叫他一輩子空空如也的那個人……

蒹葭凄凄,白露未晞。所謂伊人,在水之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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