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其實不光是甘願覺得自己很傻很天真,當宋湄回憶起那段往事時,也覺得那時候的自己真的是太年輕,太天真了。她以為愛一個人,只要掏心掏肺就一定會有回報,她還以為那個人是愛自己的……

“蒹葭凄凄,白露未晞。所謂伊人,在水之湄……”

十八歲的甘泉拿到電影學院錄取通知書的時候,給自己起了個新名字——宋湄。

她把一切都希冀得那麽美好,希望會有一天有許許多多的人可以看到她這位在水之湄的伊人,她還更奢望地期盼着,除了那些許許多多的人外還能有一個與衆不同的人走進她心湖中的小洲……

然而這畢竟是少女的夢,一晃十年,夢真的只是夢。到了二十九歲的年紀,宋湄不敢去奢求事業還能有轉機,愛情在她們這行裏又是如此遙不可及,她預感到人生大概也就這樣平平碌碌地過去了,不會再有意外了,只是不甘心可是也無能為力。

然而那一年初春的一天,宋湄見到了她的意外——趙青睿。

挺拔英俊的青年穿着那個年代少見的長風衣,一身學院氣息,俊挺的鼻梁上架着金絲框的眼鏡,鏡片後是墨色的深瞳,一眼就看到了人的心底裏。

他淺淺揚起嘴角,向她伸出右手來,“宋小姐,你好,我是趙青青的哥哥,我叫趙青睿。”

宋湄心下一遲疑,趙青睿急忙換了左手,什麽也沒說,只是笑了笑。宋湄那時候雖不當紅卻心高氣傲,鮮少與看不上眼的人交際,但是趙青睿卻一下走到了她的心上,因為他那麽迅速地換左手……

大多數人都是右撇子,習慣與人握手時伸出右手,可宋湄是左撇子。趙青睿那麽迅速地一換手,紳士的風度一下就打動了宋湄。

在年近三十不該再像少女一樣幻想的年紀裏,宋湄這麽多年,第一次編織起了少女的夢——她喜歡趙青睿!

宋湄和趙青青合住在一套兩室一廳的房子裏,因為趙青睿的到來,宋湄騰出了自己的房間給趙青睿,自己和趙青青以及孩子擠在一間。

趙青睿剛來時,因為妹妹從不照顧孩子的問題和趙青青争吵不休。終于在第二個月,趙青青交出這個體弱多病的孩子給了顧家拿着錢揮霍去了,基本不回來住。屋子裏便只剩下趙青睿和宋湄兩人了。

其實宋湄好奇過,趙青青這樣的态度,趙青睿卻一直留在這裏,是為了什麽呢?她想了很多種理由,只有一種她最願意相信,因為她啊,因為她宋湄才留下的啊。

趙青青不在,照顧趙青睿的事就擔在了宋湄身上。雖然趙青睿表示他不需要人照顧的,但是宋湄卻笑着堅持要替好姐妹照顧她的哥哥。

趙青睿似乎是在國外遇到了不順心的事,所以宋湄問他國外的生活時,他時常會陷入沉思中忘記回答,心事濃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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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湄覺得自己是配不上趙青睿的,他那麽有才華,而自己不過是一個三流演員,她總是在仰望着趙青睿的。可是她真的喜歡他,那些日子宋湄開始想自己要如何做才能叫他喜歡自己呢。

她小心翼翼地揣摩他的喜好,他的心思,天氣一點點變暖,趙青睿的心情也一點點變好。陽光燦爛的時候,宋湄拉着他出門一起買菜,回來做飯,或者騎着單車去公園,他都沒拒絕。

宋湄就看到了希望,趙青睿在接受她呢!

因為趙青睿的到來,宋湄體會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生活,那樣的寧靜祥和,不同于以往的追名逐利。趙青睿身上有一種傲然的氣質,這種氣質在某些程度上和宋湄很相似,不同的是,那時候宋湄的傲然只能是一個人的傲然,而趙青睿的傲然卻是可以叫人仰望他的傲然。

日漸熟悉後,他們的交談也多了。他倒沒覺得宋湄這樣三流的演員有什麽不好的,按趙青睿的說法,他們從事的行業都是藝術,只是宋湄的藝術是視覺藝術,表現的途徑和媒介不同……

有一次晚飯時,宋湄試探地問,“國外那麽開放,你有過幾個女朋友啊?”

他俊臉微紅,輕咳了一聲,“沒有。”說罷他反問一句,“那你們呢,這行也比較開放吧。”

“我不一樣!”明明是她先扯開的話題,卻在被他反問時臉漲得通紅,像個小姑娘似的被人誤解就急着要辯解,絲毫不符合她那時的年紀。

愛情叫人變得幼稚,一點也不假。

見她着急的樣子十分可愛,趙青睿忍不住笑了起來,竟伸出手來捏了她的鼻尖一下,“急什麽啊。”

宋湄的臉一下紅到了脖子,他自覺有些逾矩,收了手不好意思地轉話題說:“吃飯吧。”

她擡手,摸着被捏紅的鼻尖,火燙火燙的,她低頭吃飯,很小聲地說了一句:“捏就捏呗,我又沒不給……”

“嗯?”趙青睿擡眼看她,她結巴着說:“你、你不是說明天要去看展覽嗎?能帶我一起去嗎?”

“嗯,好啊。”

趙青睿不在家的時候,宋湄會打開她的房門,看一看趙青睿是如何住在自己的房間裏的,就像看他是如何一點點住進她的心裏一樣。

趙青睿很小心地住着宋湄的屋子,簡單的衣服總是疊得整整齊齊,床鋪幹淨清爽,書桌上是他回國幾個月陸續買的一些書,大多是藝術相關的。宋湄雖然看不太懂,卻覺得趙青睿的書卷氣真是太吸引她了。

宋湄想自己家也是書香門第,演藝事業又如此不順,不如她也回家好了,然後和趙青睿走一樣的路似乎也不錯。姐姐大學好像念的就是藝術專業,沒準可以叫她給自己輔導輔導……哦,不對,輔導的話應該讓趙青睿給自己輔導。

趙青青偶爾回來一次就會和趙青睿大吵一架。她摔門離開後,他只能生悶氣。宋湄不知道該怎麽安慰他,就買了幾瓶酒回來。

那會立了秋卻還悶熱得很,屋裏吹着電扇也不涼快。宋湄就把啤酒放進冰箱冰鎮了起來,晚上就拉着趙青睿去了屋頂的天臺喝酒。

九點的時候,城市就一點點歸為寧靜,一家家挨個熄了燈黢黑一片。湛藍的夜幕裏繁星璀璨,皓月當空,那月色照在趙青睿的眼裏,明亮又澄澈。

冰涼的啤酒把煩悶一掃而空,他嘆了一句:“要是你是我妹妹就好了……”想到自己那個不省心的妹妹,他禁不住皺起了眉頭。

宋湄喝了酒有些醉,膽子也大了幾分,她擡手撫上他皺成一團的眉間,“我、我可不想做你妹妹……”

月光照在她白皙粉嫩的臉頰上,散發出幽幽的藍光,像是能掐出水來一般。趙青睿從不沾煙酒,如今一喝便醉了,他一把握住她的手,那麽柔軟小巧,捏在掌心裏,又燙又軟,“鏡湖水中月,耶溪女如雪。新妝蕩新波,光景兩奇絕……”

宋湄沒聽過這首詩,剛要問他是什麽意思,卻見眼前的趙青睿一點點放大,她唇上一熱,整個人都傻掉了。

她忘記了閉上眼睛,反而在驚訝中把眼睛睜得又圓又大,那一晚月色溶溶,清輝遍地,宋湄一輩子也忘不了。

他的唇輕輕離開,“所謂伊人,在水一方……”他說完笑了起來,然後暈乎乎地躺在了天臺上。

宋湄輕搖了他一下,他卻毫無反應。喝啤酒也能醉?宋湄忍不住笑了起來,躺在他身邊,數着一顆顆星星,然後迷迷糊糊地也睡了過去。

在天臺睡了一夜,兩人都發了高燒,趙青睿更慘,高燒又轉為了肺炎,住院住了一個多月。

出院時,已是金秋十月了,剛出院的趙青睿一回到家,就看到了趙青青在屋裏歇斯底裏的對着電話怒吼,像極了一個瘋子。

她打電話的對象只有一個人,顧宏傑,她打電話也只有一件事,要錢。

毫無意外的,趙青睿又一次和她争吵了起來,這次吵得極兇,趙青青一怒之下要和他斷絕兄妹關系。年輕人的火氣總是大的,趙青睿也是真的惱了,怒氣沖沖地收拾了箱子就走。

宋湄一路追着他下樓,“趙青睿,你走了我一個人怎麽辦?”

他停住了腳步,轉過臉來,既不是初見時的溫柔儒雅,也不是熟悉後的內斂羞澀,更不是那一夜的深情款款。此時的他眉目清冷,連話都是冰冷的,插在宋湄的心頭,涼到了骨髓裏。

他說,“我從來都沒說過我喜歡你。”

“可是那晚……”

“對不起,我喝醉了。你……保重。”

他轉身離開,丢給宋湄這樣一句極絕情的話,可是宋湄不信,她怎麽相信呢?

明明第一眼見到自己時,他的眼裏亮起了驚喜的光,她記得那樣的眼神,她也認識那樣的眼神,因為她就是用這樣的眼神一直看着趙青睿的,所以她堅信,他應該是喜歡自己的。

他是因為和趙青青吵架,才怄氣離開的,他一定不是真的不喜歡自己,他一定會回來的。

趙青青身無分文又在顧宏傑那裏碰了一鼻子灰,拉着宋湄要喝酒。宋湄因為趙青睿的事惱了她不肯去。

“你喜歡我哥啊……”趙青青揶揄道,“那我是你小姑子啊,你幹嘛不聽我的。”

“你還好意思說!”宋湄沒好氣地推開她,“趙青青,我不會再和你一樣胡鬧了。”

“哎喲哎喲……”趙青青捏起宋湄氣鼓鼓的臉蛋,“你還認真了,真要做我大嫂啊。那行啊,你先陪我喝酒,反正我哥在氣頭上,這會也不會回來的。他啊,是心軟的,過些日子就會回來了。”

宋湄其實心情也挺糟糕的,她有點沮喪,即便是趙青睿口是心非,可他也沒有因為自己而留下,他不是沒有感情,只是沒有那麽深吧。

那時的宋湄想過各種各樣的未來,趙青睿回來了,她回到了家裏,還有她跟着趙青睿一起出了國,過起平淡而甜蜜的生活,卻獨獨沒有想到會有一種是在酒吧買醉後,就此失身于陌生人。再後來,她懷孕,她生下了那個不知道父親是誰的孩子。

趙青睿沒有像趙青青說得那樣心軟,他離開後就一直沒有回來過。其實也許他回來了,宋湄也不知該如何面對她,在她的內心趙青睿是那樣高不可攀的人,曾經的她都配不上,更何況是她現在這樣殘花敗柳之身呢。

她不是覺得連凱就不如趙青睿,只是每個人心中都有那麽一抹遙不可及的白月光。

趙青睿是她宋湄的白月光,這一點論誰都比不了。

甘願的出生對宋湄來說,除了意料之外,還有恨,她知道,她再也等不來趙青睿了。她何嘗不希望這個孩子是自己和趙青睿生的呢?如果真的是他的,她一定會好好愛着這個孩子,就像愛他一樣。

但是不是啊,因為不是,所以她愛不了。

“媽媽……”連喬進了她的卧室,環抱着宋湄,小腦袋搭在她肩上,“我這樣是不是有點自私,甘願是我的姐姐。是嗎?”幾天下來她回想着自己做的事,覺得有點過分了。

“連喬,人總是自私的。”宋湄拍了拍女兒的腦袋,“誰都不可能無私,你不要郁悶了。”

“那媽媽,你真的一點也不愛姐姐嗎?”連喬小聲問道。

宋湄怔了一下,側臉親吻了一下連喬的臉頰,“媽媽,只愛連喬一個。”

宋湄一直都不知道趙青睿有沒有喜歡過自己,這個問題她反反複複在心裏想,想了多年,都沒有答案。趙青青有一次無意中說,“你會不會是像某個人啊?”

像某個人嗎?宋湄不知道,但是似乎這樣就說得通了,只是說得通之後,卻是無盡的悲涼,即便是像那個人,願意去做替身,也挽留不住他嗎?

宋湄想,趙青睿可能是真的沒有喜歡過自己吧,直到最後她都不忍給自己一個肯定的否定,她用一個“可能”。

可能,真的沒有喜歡過自己吧。

可能,她真的只是一個不合格的替身吧。

可能,他已經早把自己忘記了,忘記了所有。

然而宋湄所不知道的事,除了這個問題外,還有另一件。如果說趙青睿是她的白月光,那麽趙青睿心中曾經也有過一抹白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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