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幾天後, 水溶下朝回府更衣後踏進內書房,剛坐下,王松鶴便邊給他倒茶邊禀報, “榮國府林管事送了口信兒來, 說是榮國府老太太和二太太已經着手為二公子議親。”

如果王爺不是明擺着看重賈二公子, 一個逐漸沒落的勳貴人家子弟跟誰結親, 怎麽不值得王松鶴特別留心。

水溶聽了,點了下頭,便把目光移回自己手裏的賬目上,心裏則在思量:這都已經出了正月,寶玉也滿了十五,是該定親了。其實王夫人在挺早以前就在默默為寶玉相看, 不過現實跟原著裏一樣骨感, 她只能在黛玉寶釵之間來個二擇一。

如今黛玉已經算是許給他了, 王夫人其實別無選擇。

打他一穿過來,先給寶玉黛玉開了“小竈”;沒過多久寶釵切身感受道哥哥是個大坑, 便塌下心來搞事業……于是大觀園建好, 寶黛釵固然也都像原著裏那樣搬進了院子,比鄰而居, 但總體上大家都是各忙各的,聚在一處閑話玩鬧的機會不多。

黛玉寶釵都不容易見着, 湘雲在榮府再沒什麽人能做她閨蜜,她便不像原著裏那樣常常到榮府小住。

所以寶釵和湘雲都不會原著那般跟寶玉親近:湘雲就罷了,王夫人瞧不上她, 但寶釵會為嫁給寶玉而動心嗎?

答案是會,哪怕她現在的處境跟原著裏大不一樣。

寶釵掌權又管錢大半年,見識自然是蹭蹭往上漲。

現在的她必然不滿足于給什麽名門權貴家或者幹脆宗室的公子做側室,原因就是不想憑白伏低做小,不想失去手中權力,不然她那起碼十萬的嫁妝,乃至于她爹爹留下的豐厚家産,都得全便宜了對方。

可要做正室,還要有正經的管家之權,這個選擇的餘地,實在太小了。

願意把女兒嫁給寶玉的人家家裏當家人多是六七品小官,王夫人肯定能夠看不上;而樂意迎娶皇商之女的人家……寶釵跟王夫人一樣,她也看不上。

聽說王夫人有意選她做兒媳婦,水溶估計寶釵得權衡再三,最後還是會同意的。

就像王夫人覺得親上加親,兒媳婦是嫁妝極為實惠外甥女,不僅比較好相處也……挺好拿捏;寶釵會覺得榮府現在有求于她,到時候拿到管家之權不會太波折,而且哄住王夫人這種婆婆,實在不要太容易;至于賈母,那是整個榮國府最有見識也最為識時務的老人家,她絕不會跳出來特地為難孫媳婦……于是一拍即合。

水溶知道他們很快便會把婚事定下來,而黛玉和寶玉知道長輩們的安排之後的反應,水溶也很好奇:不過好歹在他的理科實驗班裏上了快一年的課,總不會一點兒打擊都扛不住。

他跟黛玉一直都保持着點距離,而且黛玉本就比寶玉更有主意,他反倒不怎麽擔心這姑娘,反倒是依舊有點傻白甜的寶玉……只怕得到消息又得上門找他哭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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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溶真是說什麽來什麽,下午寶玉果然又跑了來。

寶玉面色蒼白,眼下一對兒深深的黑眼圈,附贈明顯的眼底血絲……這副尊榮真不敢恭維,水溶都承認,“看着好讓人心疼。”

小圖标回應道:“這是一夜沒睡吧。”

“寶玉長進不少,基本不存在涉及他的大事,他會一直被蒙在鼓裏的情況。雖然王夫人依舊拿他當小寶寶,沒想過尊重他的意願,最多就是到時候通知他一下,但應該也不會嚴令心腹們對婚事封口。關鍵是寶玉跟黛玉是兩小無猜,但不像原著裏那樣,幾次瘋癫都表現得非黛玉不可。”

小圖标又道:“實際他心裏還是只有黛玉一個吧。”

水溶點了點頭,“沒錯。不過原著裏這兩個人也沒別的追求,互相視對方為知己,心靈支柱。一旦知道不能相守,兩個人起碼得去掉半條命。現在的情況自然大不相同,我老家那邊不就是例子,見識上去了,愛情至上的比例就下去了。”說到這裏他又笑了,“寶玉還能跑來找我吐苦水,在此之前甭管他自己意識沒意識到,他其實都有點心理準備。”

小圖标附和道:“這真不像哀莫大于心死的模樣。”

憤怒、悲哀、無助、失望,差不多就這四情緒種混合起來的狀态吧,水溶就是有信心:寶玉不會因為婚事這次大挫折而胡來或者幹脆自暴自棄。

“成長勢必要經歷痛苦。我明裏暗裏跟他說過很多次,一個純米蟲二公子,哪怕是二老爺二太太唯一的嫡子,真是放屁都不香。”

小圖标忽然道:“主人你耐心給他做知心哥哥,有抱得美人歸做回報,似乎不虧。”

水溶搖了搖頭,正色道,“那怎麽能說是似乎呢?”

一主一系統一唱一和聊到這會兒,寶玉也醞釀好了措辭,“我祖母爹娘選中了寶姐姐……”

水溶笑了笑,“你并不意外啊。”

寶玉低了頭,良久才擡起來,長嘆一聲,“是啊。”

在水溶老家那邊,普遍認為子女絕非父母的附屬品,父母養育子女長大,可以建議可以引導,但無權控制子女的人生。

而現在這個時代,講究的是宗族利益大過天。寶玉現在面臨的情況是,榮府生他養他,讓他錦衣玉食,自由自在,現在需要他犧牲個人利益的時候他就必須得犧牲,不然說他不孝都是輕的。

當然如果寶玉在這個年紀就讓幾乎所有人都覺得他才華橫溢,前程遠大,本人又并不好糊弄,那麽能做主的長輩們出于不想太得罪他的理由,不會逼迫他。

這些道理寶玉原本就懂,只是現在他有了真切的體會,且不得不面對它。寶玉又琢磨了一會兒,才再次開口,“幸好林妹妹……要許給王爺你。”

水溶不意外寶玉能知道他自己家的這點謀劃,他意外的是寶玉的态度:未免太豁達了。

沒有原著裏那麽多波折,寶黛依舊是耳鬓厮磨的青梅竹馬,但感情比原著肯定是差了點意思。只是寶玉這個“禮讓”,姑且這麽說,能這麽痛快……雖然寶玉面上不舍不甘之情都明擺着,但水溶相信他這份“禮讓”之心也是實實在在的。

水溶還能說啥?當然是用大實話來再次“回報”一下這個老實孩子。

“你伯祖父和祖父故去後,家裏便沒人能支撐門戶。你大哥倒是個才俊,可惜走得忒早。”

是……伯父若是能支撐門戶,不會只襲爵,父親若是個人物,不會快六十剛剛四品。

寶玉此時雙目酸澀難忍,卻努力把精力和心神全集中在王爺說的話上。

水溶看得出寶玉的小變化,他繼續道,“許你家破財免災已經是給貴妃留了顏面。我替你家算了算,如今公中賬目上最多十萬銀子。你家上下好歹幾百口子人,一個月一萬兩能不能夠你們吃穿用度先不說,就說每年往宮裏送去的銀子都得數萬,你伯父和父親與同僚親朋往來,還有讨好上峰的銀子加起來五萬都未必夠。為了繳上那八萬兩銀子,你家必要賣些田莊鋪面,以及一些古董字畫。”

寶玉聽得額角直跳,他深信水溶的判斷,“林姑父留給林妹妹的家財呢?我聽琏二哥順嘴提了一回,說是什麽百萬什麽……”

水溶解釋道:“你姑父曾是巡鹽禦史,再加上數代單傳,百萬家産不稀罕,不過這百萬家産裏現銀恐怕不多,多得是擺件文玩書法字畫,田莊鋪面這些。”

寶玉又不是不通世事,他這次秒懂,“林姑父家的祖産祭田……肯定不能動用。姑父家亦是傳了好幾代的侯爺,禦賜……亦或是傳承有序來歷可查的東西不少,這些一樣不能動,剩下的玩意兒急着出手只怕也賣不掉高價!”

原著裏黛玉一死了之,林家家産全歸榮府,哪有現在這麽前怕狼後怕虎的。只是可惜,王夫人縱然被逼得沒法兒,也不會一狠心讓黛玉暴斃,畢竟用幾萬銀子拉上他這條線還是值得的。

話說北靜王府在“收錢辦事”這一點上口碑歷來不錯,而且要價從來不離譜。

想到這裏,哪怕再次打擊寶玉,水溶還是得說,“這回是你家有求于薛家。”

人家寶姐姐在京城還有好幾家當鋪呢,不說寶釵嫁過來直接帶着現銀來添榮府的窟窿,單就能幫着用古董字畫“套出現銀”這一條,已經有足夠吸引了!

寶玉認真應道:“我省得。”

反正也不知道寶玉經歷了一番什麽樣的心路歷程,告辭時水溶就覺得寶玉忽然沉穩又鎮定……轉過頭水溶就跟小圖标嘀咕,“你看,一旦擊碎理想主義者的美夢,居然能如此務實。”

小圖标都感慨上了,“簡直像換了個人。”無縫刷了行帶金邊的紅字,“解決了終身大事,感覺如何?”

水溶笑了,“還行吧。娶到黛玉我挺滿意……寶玉這次來并沒提黛玉如何,想必黛玉比寶玉更識時務。”

別看之前黛玉天天來王府上課,實際水溶跟黛玉相處的時間非常有限。水溶對黛玉另眼相看是真的,但喜歡啊愛啊也是真的談不上。他估計黛玉對他的好感也差不多就這個意思。

不過感情不深又不代表他對這門婚事不上心,他吩咐王棟打發人到榮國府給黛玉送點小玩意兒,同時讓太妃和弟弟妹妹全都知道他專門給黛玉送了禮物。

水溶沒猜錯。

寶玉知道自己定親之後,黛玉也得知了榮府對她的安排。說實話,黛玉聽說後委屈哀傷勁兒一下子上湧,好不容易忍到回房她立時落了淚。

就在一年之前,她還認定寶玉就是他的兩人……結果真應了王府編纂的教材上的那句話,計劃趕不上變化……

她一邊抹淚一邊思量:這就是欺負她爹娘都不在了,不然何至于事先連問她一下都不肯。轉念一想,寶玉也是最後才知道要娶誰,也是一副遭遇晴天霹靂的模樣……

黛玉忽然就好受了點。她當然不舍得寶玉,但……她也知道自己別無選擇。

想到這裏難免哽咽,黛玉抹了抹眼睛,就是好像也哭不出來了。在王府裏,和郡主們一起跟陸先生讀書,她自覺長進許多,長輩們脾氣秉如何,又不是沒在心裏過過……好幾遍。

真到了這麽一天,難過歸難過,黛玉深吸口氣:日子還要照過!她不能糟蹋自己的身體,否則有何面目面對疼愛她至極的父母?而且北靜王瞧着頗為和氣,她若是以後天天在屋裏讀書做題……好像日子不難熬?

北靜王如今處境她亦是有所耳聞,比上不足起碼比下有餘……黛玉正腫着眼睛默默思量,就聽紫鵑在門外輕聲道,“姑娘,北靜王府小郡主打發人來送東西。”

黛玉跟王府兩位郡主交情都不錯,就算天天見,彼此還經常互送禮物。而且黛玉剛哭過腦子轉得沒那麽快,接過小郡主送來的匣子她順手就打開了:晶瑩無暇的……同心佩。

不是說小郡主不能送她同心佩,但是……這種質地……大約是王爺假借郡主之名送來的。

黛玉半晌沒什麽動靜,把這同心佩捏在手裏,她阖上了眼,抽噎出聲——哭了半天,有點控制不住。

紫鵑見狀,大着膽子來了一句,“姑娘可是歡喜着了?”

黛玉轉過頭來瞧着紫鵑,緩緩點了點頭。

比起襲人,紫鵑才是真忠心。不過她忠心的是黛玉,不是榮國府:她家姑娘有了好歸宿,而且這個歸宿比寶二爺強,她是真心替她家姑娘高興,只是怕她家姑娘因為寶二爺不高興……

這會兒看起來,紫鵑也拿不準姑娘究竟是什麽心情。

卻說水溶給黛玉送了個同心佩,第二天收到了黛玉的回禮:一方親手繡制的帕子。

水溶也是服氣:在他這裏學了将近一年的理科,黛玉還是不改文藝小清新本色。不過有來有往,起碼說明黛玉對婚事并不抗拒。

這就足夠水溶放心了,然後他就把精力放到了事業上。

那位下了大牢的工部侍郎招了:他大筆挪用堤壩修築的銀子确實是為添窟窿。只不過這個大窟窿不在水溶預估的西北,而是在東南。

這個時代沒有海禁,這位工部侍郎玩的也是走私,只不過是海路走私。不巧一直給他送銀子的商隊在海上遇到了海匪,幾乎“全軍覆沒”,人沒了,貨沒了,船也沒了……工部侍郎偏偏又收了買家的巨額貨款,他逼不得已铤而走險……所以問題來了,究竟是什麽樣的買家能逼得工部侍郎非得铤而走險?

這位侍郎招供說是吳家和北靜王府……水溶得到消息依舊沒什麽表情,“哈?”

小圖标完全不着急,還調侃着刷了個“人在家中坐,鍋從天上來”的表情包。

作者有話要說:  本篇裏的黛玉一點都不苦大仇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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